第20節

2007年2月16日，星期五，農曆臘月二十九，陰（67）

今天600186終於恢復交易。翟紅兵想不通為什麼要拖到臘月二十九春節前最後一個交易日才恢復交易，搞得他想回內地過春節都來不及。

由於完成股改了，所以600186前面的「S」被取消了，恢復純潔的「蓮花味精」名稱。

翟紅兵打電話查了一下，他帳戶上現在的蓮花味精已經不是122000股，而是152500股。按照規定，今天600186不設漲跌幅限制，想漲多少都可以，想跌多少也可以。蓮花味精今天3.66元開盤，最高漲到3.98，最低跌至3.50，尾市報收3.70元，較上一個交易日價格上漲11.11%。考慮到是在每10股支付2.5股對價之後上漲11.11%，所以對於廣大流通股股民來說，實際收益應該是首先乘上125%，然後再乘上111.1%。翟紅兵計算了一下，今天收市之後，他的實際身價超過56萬！不知不覺當中已經越過50萬大關了！

翟紅兵被自己的計算嚇了一跳。

他冷笑了一下，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計算，稍微停頓了一會兒，然後故意漫不經心地撥打交易電話，輸入密碼，查詢股票，然後清楚地聽到語音提示：「600186蓮花味精一拾五萬兩千五百股，總市值五十六萬四千二百五十元整。」

翟紅兵再次冷笑了一下，搖搖頭，按重複鍵，再聽一遍。仍然是「600186蓮花味精一拾五萬兩千五百股，總市值五十六萬四千二百五十元整。」

翟紅兵繼續冷笑，但這冷笑的聲音比前兩次大，持續的時間也比前兩次加起來長！

在此後大約整整一個小時的時間裡。翟紅兵一直在冷笑，大聲地冷笑，長時間地冷笑。不知道是對他自己冷笑，還是對前妻冷笑，對鮑又敢冷笑，對客戶經理冷笑，或者是對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冷笑。當然，他也沒有完全傻笑，而是一遍又一遍地撥打證券公司的交易電話，一遍又一遍地不厭其煩地重新輸入密碼，重新查詢，重新聽「600186蓮花味精一拾五萬兩千五百股，總市值五十六萬四千二百五十元整。」

一個小時之後，他突然不笑了，他已經完全相信這不是做夢，而是事實。

他們馬上就想到了給兩個人打電話。一個是鮑又敢，另一個是客戶經理。

他突然變得異常清醒。腦袋像剛剛經歷暴風驟雨的空氣，居然還想到了讓鮑又敢優先，他料想到鮑又敢會拒絕，這樣，他就再給客戶經理打電話。他相信客戶經理比鮑又敢尊敬他，不管是出於職業需要的尊敬還是出於其他什麼原因尊敬，尊敬就是尊敬，只要尊敬，那麼，只要翟紅兵堅持，即便客戶經理已經有另外的安排了，她也會推掉其他安排，擠出時間來給翟紅兵的面子的。

不知道是為了提高效率還是仍然激動，翟紅兵今天沒有給鮑又敢發信息，而是直接打她的手機。

還好，手機只響了三下她就接了。

「你該請我吃飯吧。」翟紅兵很有底氣地說。

「吃飯？為什麼？」鮑又敢態度很好，翟紅兵能感覺到她是笑著問的。

「你說為什麼？」翟紅兵說，「蓮花味精漲了那麼多你還不請我吃飯？差不多都翻了一番了，我都從30多萬炒到了50多萬，你還不是賺了幾百萬？賺了幾百萬還不請老師吃飯？你也太小氣了吧！」

雖然是開玩笑，但顯然是半真半假的玩笑。翟紅兵感覺自己已經受夠了。感覺自己再也不欠鮑又敢的人情了。因為感覺再也不欠她的人情了，所以就更加感到自己受夠了。翟紅兵幫她賺了這麼多錢，她連電話都不來一個，也太「官太太」了吧？太把自己當「官」了吧！再大的「官」與我有什麼關係？翟紅兵想，我一個民營企業的退崗人員，社會保險都是自己交的，什麼樣的「官」能管我？我憑什麼要巴結你官太太？你在我面前玩什麼自大？！

「幾百萬？你開什麼玩笑。我總共只買了五千股，才一萬多塊錢，翻一番也頂多只賺一萬塊，哪裡能有幾百萬？」

翟紅兵傻了。這下真傻了。

五千股？一萬多塊錢？她就這麼一點錢？

「啊，好啊，請你可以啊，過兩天吧，這都年三十了，太忙了。今晚單位吃年飯，明天家裡吃年飯。我爸爸來了。」鮑又敢又說。

翟紅兵並不關心她是單位吃年飯還是家裡吃年飯。他只關心股票。

「你只買了五千股？」翟紅兵問。

「是啊，」鮑又敢說，「總不能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吧。」

翟紅兵懵了一下，使勁吐出一口氣，然後說：「好好好，我不問你有多少錢，我也不管你有多少雞蛋，更不不管你把雞蛋放在幾個籃子里。我只想問你一句：在你說跟了我炒股票之後，你是賺了還是賠了，是賺了多少還是賠了多少？」

「賺了。當然賺了。」

「賺了多少？」

「這個我還沒有算。」

「大概多少？」翟紅兵聲音提高了一點。

「你幹什麼呀，這麼大聲音，像吵架似的。」

「好，我不大聲，我不吵架，我不問你賺了多少，我只問你賺了幾倍？賺了幾倍你總能告訴我吧？！」

翟紅兵說著說著聲音又大了起來。

「幾倍？哪裡有幾倍？大概賺了百分之五十吧。」

「好，鮑又敢，我告訴你，我已經整整賺了十多倍！以前不算，就從我和你一起炒的時候算起，我賺了整整四倍！我每次進貨出貨都一分鐘沒有耽擱就及時告訴你了，而且怕你沒有收到，每次都要求你收到后回復，你每次都回復，說『收到。謝謝！』。是不是？」

「是，怎麼啦，你發什麼神經呀。」

「你才發神經呢！」翟紅兵徹底大了聲音說，「既然如此，我賺了四倍，百分之四百！你怎麼才賺百分之五十？！」

說完，不等鮑又敢回話，翟紅兵啪地一聲把電話掛了。

2007年2月17日，星期六，農曆除夕，陰（68）

這是翟紅兵最激動人心的一個除夕。因為他已經擁有50萬人民幣了！他從來沒有擁有過這麼錢。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能一下子擁有這麼多錢。而且講實話，說50多萬是謙虛的，現在600186已經完成股該，摘掉了「S」帽子，春節之後只要一個漲停板，翟紅兵的身價立刻就能超過60萬。翟紅兵相信他很快就要超過60萬。同樣一個公司，原來的大股東是自身難保朝不保夕的蓮花集團，而現在是一個科技公司，並且這個科技公司其實就是上市公司管理人員自己註冊的。可想而知，今後管理層的工作責任心和工作幹勁將會發生何等的變化！把股改之前隱藏起來的利潤重新釋放出來是料想之中的事情。事實上，他們已經這麼做了。要不然，同樣一個企業，不通過任何改造，僅僅是因為「改善管理」就能立刻讓「公司的利潤增加100%」？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以前為什麼不「改善管理」，而偏偏等到股改完了之後立刻就能「改善管理」？這本身就能說明問題嘛。所以，翟紅兵堅決相信春節之後600186蓮花味精會繼續上漲。所以，說翟紅兵的身價很快就要超過60萬絕對是有把握的。

超過60萬啊！翟紅兵能不激動嘛！

這是翟紅兵最為凄涼的一個除夕。他從來沒有這麼凄涼過。在內地的時候就不用說了，就說來深圳之後，只要留在深圳過春節，也好歹有一個「單位」。特別是在大興公司的這些年，自己作為公司人事部主管，每次留在深圳過春節，都要陪老闆一起慰問員工，而在他陪同老闆慰問員工的同時，自己也就得到了「慰問」。給員工發紅包，自己接受老闆的紅包，偶然還能「貪污」幾個小紅包。雖然數目不大，也不指望這幾個老闆發給員工的小紅包發財，但肯定是蠻好玩的，能隨時拿來做人情，體現自己的身份和權力，不好玩嗎？不開心嗎？年夜飯就更不必說了。中午是老闆請他們幾個主要管理人員吃一頓，晚上是老闆和管理人員一起請留在深圳過春節的員工熱鬧一番。吃飯喝酒表演節目外帶抽獎。熱浪一陣高過一陣，鬧得春節聯歡晚會都要等到第二天補看。但今年不一樣。今年翟紅兵沒有「單位」了。今年翟紅兵一個人過除夕，他感到極度的冷清。而冷清到了極度就是凄涼了。

翟紅兵本來是打算回老家過年的。自從父母去世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老家過年。他想回去給父母上墳。他想回老家和兩個姐姐過年。和姐姐姐夫及外甥外甥女一起過年。畢竟，親情是無法取代的。

翟紅兵今年有條件回老家過年。因為他已經「退崗」了，沒有「單位」了，他不需要和老闆一起慰問員工了。說者說，他不需要表現和自我表現了。他完全自由了，想回老家過年就回老家過年，想在老家過幾天就在老家過年。可是，他今年卻沒有回老家過年……

導致翟紅兵沒有回老家的原因主要有兩個。

原因之一是600186直到臘月二十九才恢復交易，而該股票是他的全部，S蓮花味不恢復交易，他就心裡不安，就沒有底，就沒有心情張羅回老家的事情。「回家」是一項系統工程，涉及到很多方面，起碼要提前和家裡人溝通。因為對翟紅兵來說，所謂的「回家」其實是回兩個姐姐家。這就不能說回去就能回去的。一定要事先溝通，包括總共在老家住幾天，在每個姐姐家各住幾天，先在哪個姐姐家住，后在哪個姐姐家住，都要講清楚，如果沒講清楚，突然跑回去，就像鮑又敢，不事先打個招呼，突然就來了，搞得大家心裡肯定不舒服。可S蓮花味一直到臘月二十九才恢復交易，他哪裡來得及與兩個姐姐分別溝通？

原因之二是他不想孤身一人去給父母上墳。不想孤身一人面對姐姐姐夫和鄉親。儘管他沒有感到孤獨一人有什麼不好，但九泉之下的父母未必能有他這麼豁達，姐姐姐夫未必能相他一樣想得開，鄉里鄉親親戚朋友同學夥伴未必能對他的處境表示理解。而他臨時找個老婆帶回去顯然來不及，路過南京求前妻一起回去更不現實，至於女兒佳佳，估計單獨見一面都很困難，要把她帶回鹽城無疑等於綁架，被吳冬梅報警也說不定。如此這番，最後就只能放棄回老家，留在深圳享受凄涼了。

本來昨天他是想好了要請客戶經理吃飯的。他感到證券公司現在就是他的「單位」，和客戶經理一起吃飯，也算是和「單位」上的人一起吃飯了，比孤獨一人要好。當然，他要見客戶經理也不僅僅是吃飯，更重要的是報喜。他都從5萬多炒到50多萬了，贏利超過1000%，還不報喜嗎？他相信自己的成績也就是客戶經理的成績。客戶經理聽了他這個喜報一定與他一起高興。高興之際，當場給營業部老總打電話也說不定。而營業部老總肯定也需要這樣的典型來帶動本營業部的人氣，立刻趕過來與他們一起吃飯也是有可能的。或者並沒有立刻趕過來，但春節之後正式請翟紅兵去證券營業部講課是完全有可能的。翟紅兵現在希望去講課。不是在乎講課費，而是真想與大家一起分享炒股帶來的快樂，順便也讓自己的價值得到更廣泛的社會承認。至於是不是通過講課結識更多的朋友，從中發展一個成為自己第二任老婆，則是翟紅兵心中一個不敢挑明的期盼。總之，他已經想好了昨天與客戶經理一起吃晚飯的。但是，在他給客戶經理打電話之前，先給鮑又敢打了一個電話。正是這個電話，徹底破壞了翟紅兵的情緒，簡直把他聽傻了，竟然使他忘記給客戶經理打電話了。

翟紅兵感覺自己被欺騙了。他一直以為鮑又感非常崇拜他。至少在炒股票的問題上非常崇拜他。否則也不會稱他「老師」，更不會喊他「大師」。而且，這是他們當面說好的啊，說鮑又感跟著翟紅兵炒，翟紅兵買什麼，她就買什麼，翟紅兵什麼時候賣，她也就什麼時候賣，所以翟紅兵才在每次買進或賣出之後立刻都給鮑又敢發信息，並且生怕她沒有收到信息，還特別要求她收到后立刻回復確認，而鮑又敢每次也都回復，「收到。謝謝！」難怪呢，翟紅兵想，難怪每次都這麼簡單並且不冷不熱呢。難怪無論是漲停板還是跌停板她都波瀾不驚呢。才買5000股，總共才1萬多塊錢，對於鮑又敢來說，可能只相當於她個人私房錢的1%。這點錢，是漲還是跌，是漲停板還是跌停板，她當然都不會在乎，當然都會波瀾不驚了。

那麼，翟紅兵就想，鮑又敢所謂的「跟著他炒股票」其實只是拿1%的資金按照他的指令做，另外99%的資金並沒有跟他做。而他則那麼認真地每次告訴他買什麼賣什麼。這不是自作多情嗎？翟紅兵認為自己受到了欺騙，甚至受到了侮辱。

活該！翟紅兵心裡罵道。正因為你不跟著我炒，好，我收益超過了1000%，即使按照同期計算，收益率也超過400%，而你鮑又敢呢，不是才50%？這就是代價。就是你欺騙我的代價！

鮑又敢為什麼要欺騙我呢？翟紅兵又進一步想。難道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陰謀？是一場什麼陰謀？陰謀的動機是什麼？難道僅僅是為了上床？如果僅僅是為了上床，不需要任何陰謀也能實現呀？不需要陰謀就能實現的目的幹嗎一定要耍陰謀呢？大家都不是傻子，任何陰謀早晚都要被戳穿的，那麼，在不需要耍陰謀的時候耍陰謀本身不是很傻嗎？

如此一氣，翟紅兵哪裡還能想起來給客戶經理打電話。所以，就只能享受完全的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