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十四節 於無聲處
我和山婉對話的時候,小翠一直傻傻地看著我們。等我們說完了,才終於忍不住問:「你們在說什麼?」
我笑罵了一聲:「笨蛋!笨了一輩子了。還是山婉靈透,一下子就看出了苗頭。」
不過呢,山婉也是因為在家裡先聽到風聲了,才對楚王的來訪格外留意的。偏偏楚王又是那樣一幅鬼鬼祟祟的模樣,讓人想不懷疑都難。
小翠白了我一眼:「那是因為我溫柔善良,沒你們那麼多道花花腸子。」
話音未落,我和山婉同時「噗哧」一聲,笑翻了。
她溫柔?
小翠可能有很多優點,很多美德——我是說可能——但「溫柔」這東西,恕我直言,她好像比較欠缺。
我笑了半天才停下來說:「好吧,你溫柔。等會吃過飯後,我想請這位溫柔的尚宮替我跑一趟繁昌公主府。呃,算了,還是山婉去吧,她雖然沒有你溫柔,可是機靈些,仔細些,比你更適合做密探工作。」
小翠聽了,氣呼呼地說:「我不機靈,不仔細?這兩樣都正好是我的長項好不好?做密探當然是派我去啦,山婉那種嬌滴滴的大家小姐樣子,不可能像我一樣鑽狗洞,貼牆壁吧。嘿嘿,密探,捨我其誰?」
山婉從來不跟小翠爭什麼的,看小翠自告奮勇,馬上表示:「娘娘,您還是讓她去吧,不然,她今晚該氣得睡不著覺了。」
「好吧。」小翠做這種事的確不如山婉。但她這麼積極,倒不好不讓她去了。我只得一再叮囑:「到了那兒,你過細點。無論說什麼。你總順著她說就是你。聽多多看少說。多用耳,多用眼。少用嘴。記住了嗎?」
萬一繁昌公主和駙馬本來沒什麼的,小翠去了多說一些話,反而讓繁昌疑神疑鬼了。
小翠「嗯嗯嗯嗯」地答應著,同時興沖沖地就往外走,口裡還自吹自擂:「我這就去。小翠辦事。向來雷厲風行,講的就是效率。」
我忙喊住她:「你就這樣去?到了那兒,你跟繁昌公主說什麼呢?」
小翠抓了抓頭皮,嘿嘿一笑說:「我就說,皇後娘娘惦念公主,特派奴婢前來探望。」說完,還得意地看著我,等著我的誇獎。
我一笑:「如果你是去看小午,可以這樣說。我想念自己地親妹妹。派人去打探問候,那很合清理的。可是繁昌不是我親妹妹,我跟她平時也還沒親近到無緣無故就派人去探望的程度。」
「那怎麼辦?」小翠沒主意了。
山婉想了想說:「娘娘。昨天南方送來了一批貢果。裡面正好有公主喜歡吃地水蜜桃,不如把水蜜桃給她送一箱去。反正那東西又不經放。不賜給她。也要賜給別人的。」
我忙表示贊同:「有理。小翠你就帶一箱水蜜桃去看她吧。在她那裡多坐一會兒,拉家常地時候儘可能把話往衛駙馬身上引。然後就聽她怎麼說了。雖然她不會跟你說什麼具體情況,但你從她的語氣,神色上也就基本能猜出她的心境了。」小翠點頭道:「繁昌公主是個爽快人,心裡藏不住話的。也許聊久了,聊親熱了,她連閨房秘事都能告訴我。」
我笑道:「那好啊,我要聽的,就是他們地閨房秘事。」
人就是這樣的,身份越高,越沒有資格保有自己的秘密。等你爬上了皇帝的寶座,連跟女人上床都成了公事,有一個專門的機構負責管理。你明明做的是世界上最私密的事,可是做之前有人為你安排好一切,做的時候門外有人負責記錄,做之後立即有人進來清場。這一整套服務下來,你唯一的感覺也許只有一個:索然無味。
幸虧我是皇后,是皇上地原配妻子,可以自由自在地自己的寢宮裡接待皇上,不需要去他的寢殿接受他地「臨幸」。否則我的感覺肯定也非常不好地。
而繁昌呢,因為是皇室公主,招地駙馬又是權臣的兒子。所以,他們地閨房私密,也就與政治掛鉤,惹來了許多窺探的目光。其中大多數不懷好意,甚至暗藏殺機。
我不禁深深嘆息。
看小翠走後,山婉有點憂心地說:「娘娘,我真不願意看見又有人流血,更不願意看到朝廷再出現幾年前的那種景象:幾千個人頭同時落地,幾乎把洛河的水都染赤了。」
我馬上像是對她又像是對自己保證著:「不會出現那種局面的,現在一切都還在控制中。衛氣一陣子,鬧一陣子也就過去了。畢竟皇上又沒撤他的官,有沒動他的人,只是改立了一下太子妃。就是民間,定親後悔婚的也不在少數吧,沒聽說因此就出人命的。」
山婉卻說:「那是因為沒有人推波助瀾,故意挑起事端,以便從中取事。」
她這樣一說,我也沉默了。的確,民間的關係要簡單得多,他們定親就是定親,沒有牽涉到那麼多利益問題。悔婚了,也不過是這門親結不成了。不像太子的親事,結親本身反倒成了次要的了,因此而所帶來的權勢地位才是主要的。正因為關係到巨大的利益,所以結親不成,才會咬牙切齒。
何況現在還摻合進了司馬瑋。看他今天見到衛時那幸災樂禍的樣子,還有他在這敏感時刻告密的舉動,都說明了他對此事的態度:痛打落水狗,一舉除掉衛,甚至把衛家連根拔起。這樣,他以後在朝廷中就再也沒有可以與之抗衡的對手,就可以獨霸朝政了。
山婉突然笑了笑說:「把楚王派去東宮做太子太傅真是再有意思不過了,那叔侄倆絕對會一拍即合的,因為他們都是同一種人。」
是的,都是薄情寡義,翻臉無情的人。尤其在對待衛這件事上,他們倆的表現簡直如出一轍。
楚王能當上太子太傅,完全是因為有衛推舉。可是看看他現在是怎麼回報衛的?他大概和司馬是一樣的想法,認為衛這樣做不過是為了自己,根本不是替他楚王著想。所以,非但不領情,反而還想趁機端掉衛氏。
這叔侄倆都很過份,不過衛也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保護。他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連對皇上,都一直心懷鬼胎。皇上是太子的時候他一心想廢掉,皇上即位后他還賊心不死。可以說,他從來就沒有真心擁護皇上過。
想到這裡,連我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像衛這樣的人竟然還能身居高位這麼久,在皇上的朝廷中不可一世。皇上是真的太溫順善良了,不念舊恨,只念舊恩。就像他上次罵司馬的時候說的那樣:「衛三朝元老,朝廷重臣。先帝在位的時候都尊稱他一聲衛公呢。」就因為感念他是開國老臣,所以不管他如何跋扈囂張,心懷異志,還是一直任用他,忍受他。
於無聲處聽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