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傳聞
朱文錦在市委秘書長的位置上服務了三任市委書記了,第一任是現任省長趙長征,第二任是王元章,第三任就是洪文山。本來市委副書記李為民抗洪搶險犧牲后,朱文錦有被提拔為市委副書記的機會,但是中組部派下來個地方局副局長掛職鍛煉,接任了李為民的位置,朱文錦失去了機會。
官場上的起起伏伏從來都是雲詭波譎的,市委秘書長的位置更是管窺蠡測、意味深長。最近朱文錦從省委組織部聽到小道消息,據說周永年要調回中組部另有重任,朱文錦內心深處再一次風雲激蕩起來。
為了一探虛實,快下班時,朱文錦推開了洪文山辦公室的門。洪文山正在看《內部參考》,見朱文錦滿臉堆笑地走進來,連忙招手說:「文錦,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過兩天長征同志要到東州檢查棚戶區改造和經濟適用住房建設問題,你覺得我們應該從什麼角度彙報好呢?」
近十年的秘書長生涯讓朱文錦練就了一身特殊的本事,就是揣摩領導意圖,趙長征任清江省省長前是東州市委書記,那時候,朱文錦就是市委常委、秘書長,他深知趙長征是個表面溫和內心犀利的人,對經濟工作非常內行,聽彙報來不得半點虛假和馬虎。但工作作風並不武斷,很善於調動下屬思考的積極性,是個從善如流的人。
相比之下,洪文山不僅不熟悉經濟工作,而且工作作風有一些武斷,朱文錦揣摩洪文山的工作作風與長期從事紀檢工作有關,洪文山在省紀委副書記的崗位上乾的時間比朱文錦在市委秘書長的崗位上乾的時間還長。
朱文錦心想,洪文山上任以來最大的手筆就是「房地產業立市」,為此還提出了「經營城市」的理論,儘管夏聞天一再提出質疑,強調東州是個老工業基地,裝備製造業才是立市之本,但是洪文山就是聽不進去。
當然洪文山有洪文山的想法,「肖賈大案」后,東州經濟一度跌入低谷,發展裝備製造業是遠水解不了近渴,能解近渴的只有房地產。目前土地出讓金已經成為超過稅收的第一大財政,朱文錦是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出身,他深知這樣發展經濟非常危險,因為賣地就是賣資源,就是賣家底,家底越賣越少,最後城市土地都跑到房地產商手裡去了,留給政府的只有房地產泡沫。
朱文錦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洪文山,但不能直截了當,於是他沉思片刻,迂迴地說:「洪書記,當然是就棚戶區改造和經濟適用住房建設而談更好,不要展開,趙省長很務實,就一項工作談透,會給趙省長留下更深的印象。胭脂屯的改造和彩虹城的建設都可圈可點,趙省長聽了以後會非常滿意。」
「未必吧,文錦,東州是全省經濟騰飛的發動機,這是長征同志最關心的,目前這台發動機運轉良好,為什麼?還不是『房地產業立市』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我覺得這一點必須談。文錦,你讓綜合處先起草個彙報稿,你把把關,然後拿給我看。」
洪文山笑呵呵地說。
朱文錦的心思根本不在彙報稿上,他敷衍地說:「放心吧,洪書記,我一定落實好,只是……」
「只是什麼?」洪文山脫口問道。
「只是要不要跟夏市長溝通一下,畢竟這是市政府的工作。」
朱文錦為難地說。
「我已經和聞天同志溝通過了,這是東州市新班子上任以來長征同志第一次到東州檢查工作,為了表示對長征同志視察的重視,當然由我親自彙報好一些,你說是不是,
文錦?」
洪文山一邊說一邊取了辦公桌上的人民大會堂香煙抽出一支扔給朱文錦,自己也抽出一支,點上火。
朱文錦自己掏出打火機點上火說:「那是那是,洪書記,最近關於永年的傳聞不少,不知你聽說沒聽說?」
「永年清得像一泓清水似的,能有什麼傳聞呀?」
洪文山略微遲疑微笑著問。
「我不是指廉潔方面,是指工作方面。」朱文錦支支吾吾地說。
「永年工作起來廢寢忘食,整個一個拚命三郎,怎麼有人看不慣了?」
洪文山忽然收斂了笑容問。
「洪書記,我指的是工作調動方面的傳聞!」
朱文錦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思,洪文山其實是明知故問,他心裡靈透得很,知道朱文錦惦記市委副書記的位置不是一天兩天了,如果周永年不到東州掛職鍛煉或許朱文錦真有希望,然而宦海沉浮,的確身不由己,朱文錦屬於那種命不好的人,但的確是一位稱職的市委秘書長。
其實,洪文山從骨子裡不喜歡周永年,哪個一把手不喜歡同氣連枝的下屬,但是周永年是個很難駕馭的下屬,總有一套自己的道理,而且做人襟懷坦白,卻不是志同道合的搭檔。關於「房地產業立市」,他周永年是第一個反對的,搞得洪文山在常委會上很被動,他巴不得有一個像朱文錦這樣好擺布的副手,然而天不遂人願。不過,洪文山是個政治經驗極為豐富的人,他不可能在朱文錦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情緒。
「文錦啊,你怎麼也信起小道消息來了?據我所知,永年同志很想在東州干點實事,他可是主動請求中組部領導下派他到東州鍛煉的,他是想紮根東州了。你的心思我理解,洪應明的《菜根譚》有這麼一句話,我想與你共勉:『天薄我以福,吾厚吾德以迓之;天勞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補之;天厄我以遇,吾亨吾道以通之。天且奈我何哉?』文錦啊,我的意思你可明白!?」洪文山語重心長地說。
朱文錦是個不用點就透的人,他何嘗不知道洪文山的心思,周永年是個連洪文山都難以駕馭的人,自己明著爭根本不是對手,好在周永年雖然幹練,但不是一個工於心計之人,若周永年工於心計,就沖他周永年的來頭,怕是連洪文山也未必是對手,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朱文錦只好內心長嘆,怪只怪自己非曹非劉。
朱文錦不願意讓洪文山看透自己的心理,話鋒一轉,「洪書記,我不過是隨便問問,永年同志工作要調動是小道消息,肖鴻林給一百年以後市長的那封信不翼而飛可不是小道消息,我可聽說信已經落到了何振東的手裡。」
「他要那封信幹什麼?」洪文山警覺地問。
「那封信已經是收藏家們眼中的寶貝,目前的身價不菲呀!」
朱文錦長噓一口氣說。
「這個肖鴻林死了死了,還不能一了百了,真是陰魂不散啊!」
洪文山並未直斥何振東,因為他還不能確認朱文錦的消息準不準確,其實官場上很講究消息的,誰掌握的消息多,誰就掌握了先機。洪文山之所以覺得朱文錦非常得力,用起來順手,就是因為朱文錦很善於捕捉消息,總能聽到、看到、了解到一般人無法了解的消息,並且於第一時間提供給他。對這樣一位消息靈通的秘書長,洪文山覺得工作起來耳聰目明。
其實,朱文錦捕捉消息的功夫就得益於他當了十幾年的市委秘書長,市委秘書長既是常委領導,又是市委的大管家和市委主要領導的服務員,這個位置註定了這個角色的複雜性和豐富性。
眼下,洪文山很後悔沒處理好肖鴻林寫給一百年以後市長的那封信,他通過秘書張小泉也得知了不少關於這封信的謠傳,他沒有想到關於這封信的謠傳不僅在東州瀰漫,而且涉及到了全國甚至香港,對東州造成極其不好的影響。當初決定出讓黑水河廣場及黑水河體育場時,就應該派人把這封信取出來,不應該放任不管,結果流傳到民間,生出許多謠言,有些謠言甚至波及到自己和夏聞天,說什麼「人都給整死了,還容不下一封信」,為別有用心的人留下了口實。如果這封信真的到了何振東的手裡,他要這封信幹什麼?洪文山百思不得其解。
「洪書記,何振東這個人可不簡單啊,蜜餞不甜,海味不咸,才是懿德。」
朱文錦犀利地提醒道。
「文錦,你的意思是蜜餞太甜了,海味太咸了?」
洪文山警覺地問。
「洪書記,恕我直言,我也借洪應明的《菜根譚》的話:爽口之味,皆爛腸腐骨之葯,五分便無殃;快心之事,悉敗身喪德之媒,五分便無悔。不早了,你也該下班了,關於向長征同志彙報的材料我這就去安排。」
朱文錦說完尷尬地笑了笑,拖著肥碩的身軀,邁著熊步走了,洪文山沒送,他掐滅手中的煙,惆悵地坐在了沙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