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誰家橫笛動濃愁
我撥開朱紅錦黑色滾邊的車門帘強烈的河西陽光帶著紅褐色砂岩的反光照入了車廂。
祁連雪山在藍天下矗立蒼穆而凝重。
密什石的高處胡楊林在風中颯颯飄響那矮壯的樹枝有萬年不滅的靈魂。
「天門中開浩蕩盪雅穆並騁為以臨饗……」月氏的禮儀長老站在密什石的高處高聲唱喏「福大晉神降繁祉祁連無遠天下之母。神祗之來如遺光景……」
誦唱聲中花尚公主緩步走上密什石高貴的銀色狐裘披拂在她的身上象徵著純白與公正的銀色頭冠將她裝點得如天之渺
這朵渺雲飄蕩在密什石的上方與藍天相接與黑水相連。她的衣角隨風飄起菊花未黃人已消瘦。簡揚站在她的身後昨天他已經被花尚公主選為了王夫。
霍去病贈予這位月氏左庶長威遠校尉的軍銜象徵著漢朝與月氏的聯姻公開確立了漢朝政權對於祁連月氏的控制。
一切都是眾望所歸一切都是皆大歡喜。
所有人都是棋子只不過這些棋子尚能各得其所罷了。
昨日傍晚他們三萬月氏人從祁莽川西遷回到了祁連山的黑水古城旁。
花尚幽幽嘆息遼鶴歸來此處故鄉多少傷心地?
她雖然藉助大漢朝的鼎力扶助登上了月氏王位維繫了月氏族在河西的神聖土地但是她依然是一個附庸於強國的臣下。漢朝對於他們的恩情是需要得到回報地。
弱國之積。安有完卵?奈何宰割人生無幸。
「河西之戰於今日算是告一段落了從此往後。大漢朝與小月氏國永結和好之盟。來!幹了這一杯。」去病舉起青銅獸爵這是我們留在黑水澤邊的最後一夜。
簡揚雖然聽不明白去病說的話。知道是乾杯地意思舉起自己的月氏酒碗:「幹了!」
花尚女王端起酒碗對我遙遙一舉。我喝地是白開水無聊地抿一抿。河西白日炎熱晚上卻頗為寒冷。我出來的時候。帶著個鑲一個皮毛圈的風帽一半是遮風另一半則是為了避免與去病視線交錯。
我們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說話了。我出於關心旁敲側擊地問起了他的肩傷他說話聲就變得很沒好氣大為不耐煩。.更新最快.
我本來就對他和齊打架深為不滿看到他這麼一幅死鴨子嘴硬的模樣非常氣惱。
我有幾次故意撞了他地肩膀想讓他受不了跟我好好坦白。可是。我撞得他很重很重有一次我自己都撞得很疼他就是咬緊了牙關不說話。我越生了氣。越不理睬他。
今天他和簡揚。花尚來黑水城邊喝野酒。他強迫我也一起過來了。
「今天我安排了一段漢朝的音樂。霍將軍聽一聽罷。」花尚女王盛情邀請。
一段胡笳響起歌女磁魅沙啞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如風滑過湖面。
霍去病的眼裡只有遠處黑水澤的夕陽西下紅燦暮雲那略有蒼涼淡漠之樂在他耳中不過為眼前的景色增添了幾分闊茫的美。
簡揚默聽那曲子了一會兒終究覺得沒有于闐之類的胡樂來得讓人歡顏自飲一口以作娛興。
唯有花尚入神般地傾聽。
那歌女的漢話不地道我一開始聽不出什麼後來才慢慢聽明白了「……周穆天子長儀淑容轔轔車動來至崑崙。青鳥如訴秋云為裳斯有佳人在水一方。崑崙如雪天池如鏡天長地久此恨連連。相守明月終老天山……」
說地是周朝穆天子愛駕車四游天山天池湖畔遇上了青鳥族部落女王年輕貌美的西王母。恩愛不久長紅帳難挽中原郎。西王母站在天山上目送愛郎的轅架轔轔而去。十數年後遣人來到中原送上一把寶劍上面鐫著「祝君長壽願君再來」。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君不曾長壽亦不曾再來唯有天山天池地寂寞白雪,年年歲歲暮暮朝朝。
花尚女王撞上了我的目光知道我聽懂了這曲子。她再次舉起酒碗一飲而盡那落寞與無奈盡作杯中地一泓酒。
我沒有喝此時此刻我才相信她確實真心。我為自己在氈包中對於她地那一番話而懊悔我不該對她如此尖刻。
男人們以他們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方式辜負著女人。也許天下知女人者只有女人自己罷?
胡笳聲碎一聲短笛傳來。
這聲音尖銳刺耳弄樂地歌女一聲音顫巍巍然止住了聲音。我們都抬起頭月光如一片銀沙灑在面前。
月光下一個男子站在不遠處的黑石上石如墨他如月。雙手放在唇邊一支短短的竹笛。
去病一愣以異乎尋常的敏捷反應先笑道:「不會吹笛子就不要吹破壞了方才的好樂曲。」
齊遠遠笑道:「不過看你們興緻好也想來討杯酒喝。」
花尚和簡揚驚訝地看著齊他們不懂得穿越之說怎麼知道眼前的這個阿朗已經不是那個出身狼群、不通人語的野人了。齊坦然站在風中那點匈奴族與月氏族的孽血對於他來說並不算什麼。他的目光穿過我們直接落在酒壺上。
齊走過來去病已經親自倒好一杯水酒命我遞給他。我心中煩亂不樂意受他差遣。見我不動手去病惱道:「快點。」
「不。」我撇過頭霍去病的眼睛有問題嗎?沒注意到我們這幾天正在打冷戰嗎?
去病沒了面子。臉上無光只得自己訕訕地拿起酒杯:「彎彎身子不太好。還是我敬你。」齊接過酒碗一口喝完:「好酒。」
「大漢朝的酒喝著更順口有空來長安我請你喝皇上的御酒。」去病興緻很高或者說裝作興緻很高。「本來還帶著兩壇被彎彎偷喝了許多不然我們可以……」
分明是他自己拿去鼓舞士氣了居然將這帳算在我地身上!我最怕提起這件事情抬頭看到去病的暗笑明白他這是故意在顯示我們之間的親熱冷冷轉過身體。
去病地臉色白了一白。他已經一讓再讓讓無可讓了。眉峰攢在一起似乎開始無法剋制自己的脾氣了……
齊本來並不看我們兩個。此時將目光從我身上轉到去病地臉上。去病的臉色由白轉紅紅到一半又開始青……見齊在看他沉下眉眼自己喝了一口酒。彷彿在說:「別以為我只會衝冠一怒我也是會忍耐的!」
花尚雖然不明白我們三人的關係。也覺得情形不妙。圓滑地尋了話問起齊來。她很好奇這個傳說中自小隨野狼長大的男子如何說得一口好漢話。齊隨口編些話語搪塞著她雙方地氣氛才略有緩和。
去病和簡揚兩個酒盞來往。互相喝了起來。「彎我們入鄉隨俗我也敬你。」齊一語雙關地說完抓起近旁的酒壺往我杯子里倒。可是他居然在舉起的瞬間沒有察覺出這酒壺已經空了酒壺傾倒半晌沒有一滴酒液流出。
去病看出他的尷尬重新拿起一壺酒:「彎彎現在不能喝酒還是我敬你。」他忙著倒酒不曾防那一個酒壺也是空的倒不出來雙方對視一眼齊搶先一笑:「你們真是能喝一滴也不給我留下。」
「我這裡有。」花尚站起來為他們兩個盈盈斟完又給簡揚倒滿一盞「我們一起敬白月使。」
一盞酒下去我不知道他們心中各是什麼滋味。前晚去病的刀傷我不會推斷錯今夜他們那心不在焉的故作熱情我不會看走眼疑惑不能解開我也端起茶杯:「我也喝。」
仰脖任茶水如澀淚一般傾入口中垂下眼瞼的瞬間看到了齊的眼神。
……那晚他說有話跟我說……
……那晚他因去病透露過一絲深深地忿色……
現在他們之間分明見過面也分明彼此之間有過什麼約定。
純藍的瞳仁中閃過一抹低回幽深的眸光無奈而感慨……轉瞬便掩藏起來抬起頭又是一片光明磊落。
去病半個身子攔在我面前似乎故意要顯出我與他地親近旁人不得覬覦的模樣略顯小家子氣。
我抿嘴一笑管他們如何約定地?
我只管選擇我要選擇地人!
齊一如當年的澄澈與善良我們有緣無份這不是我地錯和他在一起我會內疚、難過想起從前的噩夢。去病雖然渾身毛病脾氣也差可是和他在一起我覺得很開心。
我轉過頭頭上帶著的風帽跌落那柔軟的水鳥毛堆在我頸間如一絨白雪去病見我冷落了他幾日忽然蓉生雙頤秋水朦朧淺笑如浮。
如火焰點燃了他的容光眸子的黑色閃亮如水臉卻拉不下來依舊有些綳綳的。想了一會兒伸出一隻手將我的手腕捉住熱熱地抓在手心裡。
齊站起來:「當見的人我也見過了。」他看著去病「我走了。」
齊一走我把去病的手撥開繼續生氣:當演的戲我也演完了----看見沒有?別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你若表現不夠好照樣換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