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狐朋狗友賊多
他邊跑邊拔出我們在鐵軌上特製的小匕首,我見於濤拔出了匕首,便從腰間拽出槍刺遞給他。
「于濤,拿這個扎他。」我氣喘吁吁地說。
于濤想都沒想,奪過槍刺,嗖地就向搶軍帽的人扔去,結果槍刺刀把砸在搶軍帽那個人的頭上,槍刺掉在了地上。
那小子一看于濤下狠手,氣急敗壞地跳下自行車,從地上撿起槍刺向于濤追來,于濤見那人拿著槍刺追來了,站在原地愣住了。
我見大事不好,大喊:「于濤,快跑!」
于濤一下子反應過來,他轉身剛要跑,那人已到于濤身後,他一刀刺下去,正好扎在於濤后腰上,于濤大叫一聲,倒在血泊里。
那人扎完于濤,二話沒說轉身就跑,他騎上自行車,不一會兒就無影無蹤了。于濤捂著后腰疼得嗷嗷直叫。
這時,高光也跑了過來。
「二林子,誰扎的?」他焦急地問。
「搶軍帽的。」我扶著于濤說。
「人呢?」高光又問。
「跑了。」我不耐煩地說。
「快送于濤去醫院吧!」高光喊道。
正好附近有一家區級醫院,我背著于濤,高光扶著,我們跑進醫院時身無分文,但那時的醫院講救死扶傷,不像現在的醫院,沒錢就得等死。
醫生把于濤推進手術室,我和高光趕緊給於濤他爸他媽打電話。很快,于濤他爸他媽就趕來了,于濤有兩個哥哥於峰和於洋都當兵了,于濤是老兒子,也是于濤他爸他媽最心疼的。
于濤他爸見自己的兒子被紮成了這個樣子,咬牙切齒地發誓一定要把這個搶軍帽扎傷自己兒子的人緝拿歸案。
後來,我哥和高梅也趕來了,于濤被扎壞了一個腎,得住很長時間院。于濤他媽哭得跟淚人似的。大家忙了一個晚上,陸續散去。
臨離開醫院時,高光小聲對我說:「二林子,咱們得為于濤報仇!」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但具體怎麼報仇心裡並沒有譜。
自從於濤住進醫院后,我覺得特沒意思。高光這小子狐朋狗友賊多,經常找不到人。我一個人常到大沙坑游泳。
有一天,我去大沙坑游泳,看見周麗萍一個人在水邊沉思,我心裡一陣激動。
「周麗萍,你怎麼也逃學?」我走過去問。
「有煙嗎?」她看了我一眼問。
我從口袋裡掏出了豐收牌香煙,遞給她,我自己也點了一支。我坐在她身邊一邊抽煙一邊看著她,我從未這麼仔細地看過她。她見了我異常主動,和我擰一把摸一下地開玩笑。
「你今天有點不對勁兒。」我神態自若地問。
「不是我不對勁兒,是這個年頭不對勁兒。」她卻神情沮喪地說。
我知道她心裡有事,便問:「怎麼了?」
她突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媽也被發配到農場去了,家裡就剩我一個人了,劉寶林,我好害怕呀!」
說完,周麗萍把頭靠在我的肩上,哭得更厲害了。我一下子覺得自己是個男人了,應該保護這個孤苦的女孩。
我想把她抱在懷裡安慰安慰,我卻不敢,只是說:「別怕,還有我呢!」周麗萍用感激的目光看著我。
「周麗萍,你爸是因為國際流氓的事被發配到草灘農場的,你媽是因為什麼?」我不解地問。
「我爸和我媽都是畫油畫的,」周麗萍抹著眼淚說,「他們都在美術學院工作,前幾天高光他爸請我媽去畫毛主席像,我媽把毛主席的痦子畫錯了位置,高光他爸說,這是政治事件,公然反對毛主席,就把我媽給發配到農場去了。」
「我爸也是高光他爸整的,他爸是整人專家。」我氣憤地說。
「天底下再也沒有高光他爸那麼壞的人了!」周麗萍咬牙切齒地說。
「周麗萍,你爸媽在哪兒學的油畫?」我好奇地問。
「我爸和我媽都是在蘇聯留學時學的油畫,他們是同學。」周麗萍擦了擦眼淚說。
「那你爸怎麼被打成國際流氓了呢?」
「我爸在蘇聯學習時,畫了很多蘇聯婦女的裸體畫,這些畫我爸都帶回國了,當時高光他爸也在美院工作,還沒調到區革委會,他揭發我爸,說我爸與畫上的女人關係不正常,就這樣,我爸被打成了國際流氓了。」周麗萍怨恨地說。
「又是高光他爸,他爸為什麼這麼壞?」我憤憤不平地說。
周麗萍沉默不語,今天的周麗萍少了幾分傲氣,多了幾分小女生的溫柔。其實,周麗萍發育得越來越像女人,我望著她起伏的胸脯,心裡有一種想摸一把的衝動,這種衝動讓我特想手淫!
就在我狂想周麗萍誘人的身體的時候,周麗萍突然問:「劉寶林,你喜歡我嗎?」
我一下子被問住了,好半天才說:「喜歡!只是高光……」
「高光是什麼東西,我跟他好是想多了解他爸,為我爸報仇!」周麗萍的口氣中充滿了仇恨。
我沒想到小小的周麗萍竟然有這樣的心計。
「你都了解高光他爸什麼了?」我刮目地問。
「我知道了很多,但是還不是報仇的時候,總有一天,我會報仇!高光和他爸都不是好東西,他們一家子都不是好東西。」
周麗萍說這話時的口氣,像一個地下工作者,眼睛里放出了異樣的光。那樣子就像是劉胡蘭或江姐。我一下子佩服了這個小女生。沒想到她比我們這些臭小子有想法。
「報仇需要我幫什麼忙嗎?」我很男人地問,「我爸也是高光他爸害的,我們都是受害者,是一夥兒的。」
「需要幫忙時,我會告訴你,不過這件事你一定要保密,絕對不能讓高光知道,更不能讓他爸知道。」周麗萍就像江姐在布置任務一樣說。
「我知道,我這個人天生寧死不屈。」我很怕周麗萍瞧不起我。
「劉寶林,晚上能到我家陪陪我嗎?我媽我爸都離開我了,我一個人好害怕!」周麗萍用懇求的目光說。
「可以,不過不能太晚,否則我媽又該打我了。」我又興奮又怯懦地說。
「劉寶林,你媽怎麼總想打你呢?」周麗萍不解地問。
「不知道,可能我不是她親生的吧。」我無奈地說。
「你如果不是你媽生的,那你是從哪兒來的?」周麗萍撲哧笑著說。
「真的,我長得既不像我爸,也不像我媽。」我爭辯說。
「瞎說,你的鼻子跟你爸的一模一樣,你的眼睛特像你媽的眼睛。」她一本正經地說。
「才不一樣呢!」我不知道為什麼,非說自己不是我爸我媽親生的。
「要不一樣就是你被抱錯了,或者你是你媽和別人生的,你看你的眼睛特像外國人,沒準兒你是你媽和外國人生的,那你媽和我爸一樣都成了國際流氓了。」周麗萍和我開國際玩笑。
我藉機下手胳肢她,一邊胳肢她一邊說:「你才是你媽和外國人生的呢!」她被我胳肢得咯咯笑,滿地打滾。
放暑假前,有一天傍晚放學后,我班班長唐建國尾隨著教音樂的女老師,去女廁所,偷看人家拉屎,女音樂老師是我們學校最漂亮的,叫夏丹。
我一直覺得王德良想追求夏丹,可能夏丹嫌王德良有老寒腿,一直沒同意,但兩個人的關係一直很好。
夏丹拉屎時,唐建國也鑽進女廁所,通過兩個蹲位間的木板縫偷看,被夏丹發現,她嚇得沒擦屁股,提著褲子往外跑,驚動了收發室的打更老頭,打更老頭當場抓獲唐建國。
王德良罷免了唐建國的班長職務,學校給唐建國留校察看處分。我因為畫《柳下跖怒斥孔老二》被評為全校「批林批孔」先進分子。王德良提名讓我當班長,高光跟著起鬨,讓同學們都選我,結果我被選為班長。
其實,我特同情唐建國,唐建國也有和我一樣的煩惱,他也從未看過成熟女人的身體,特想看。
不過,我沒有唐建國膽大,居然敢付諸行動,而且看的不是別人,正是王德良的夢中情人。這使王德良大為惱火。
其實,王德良雞巴大,誰都知道,洗澡時男老師都自愧不如,私下裡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神鞭」。女老師私下裡也都知道他的外號,只是女老師不可能見過。
我常想,不知道夏丹老師見沒見過王德良的「神鞭」?是不是像周麗萍那樣的小女生,也特別想知道成熟男人的身體是什麼樣的?我對這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
于濤終於出院了,這小子住了一個月的院,白瘦白瘦的,如果現在和他摔跤,他一定不是個兒。
于濤見了我愧愧的樣子,要知道他欠我一頂嶄新的軍帽,當時欠一頂軍帽,就像現在欠一輛賓士一樣。而且,我一直也沒看見於濤他媽那本婦產科書。雖然高光在班裡顯擺過,那也是零星地看了幾眼,根本沒看仔細。
這些日子,每天晚上,我都陪周麗萍很晚,我媽知道她父母都被發配草灘農場了,很可憐,便對我去陪周麗萍睜一隻眼閉隻眼。我便有點得寸進尺。
那天晚上,我故意走得很晚,我想看看周麗萍睡著后是不是真的尿床,不知不覺,我倆都睡著了,我是坐在椅子上睡著的,她是躺在床上睡著的。為了壯膽,燈一直亮著。
夜裡我被細小的摩擦聲弄醒,我悄悄睜開一隻眼睛,周麗萍正在換內褲,她真的尿床了,而且還濕了裙子。
我故意裝睡,而且半睜著一隻眼,看見周麗萍豐滿的屁股白花花的,她一直背對著我,我一直沒看見前身,我心裡急壞了,盼著她轉過身來,可是她動作很快,一看就是老尿床的,飛快地換完了衣服。然後,她躺下又睡了。
當時,我真希望我們倆是兩條狗,一條公狗,一條母狗。
在山東老家,我見過公狗配母狗,它們是不怕被人看的,而且配在一起屁股對屁股。我們野孩子淘氣,看見兩條狗配在一起時,經常成群結隊地用石頭打狗。狗對我們的攻擊似乎不屑一顧,它們一邊橫著跑,一邊繼續配,那情景就像剛剛發生。
此時,如果我是一條公狗,周麗萍是一條母狗,我就不會像人似的顧及那麼多,喜歡就是喜歡,喜歡就配在一起。
可是,我是人,我看見漂亮的周麗萍的身體也不敢碰,但是心裡鬧得慌,雞巴脹得生疼。
我見周麗萍又睡著了,便從她家悄悄地溜出來,我要上廁所去手淫,否則,我真的要像公狗一樣撲向周麗萍。
放暑假了,王德良讓我和高光、于濤陪他去大沙坑抓馬蛇子,馬蛇子就是蜥蜴。據說馬蛇子泡酒能治老寒腿。周麗萍被他媽接到草灘農場去了,晚上,我不用再陪周麗萍了。
這些天,天天去王德良家,自從我當上班長后,王德良很器重我,居然把抓馬蛇子這麼艱巨的任務交給了我,我受寵若驚!
其實,我更希望和他學畫畫,因為他上語文課時就給我們灌輸藝術思想,我特別愛聽。
王德良家在我們學校院內,是一趟平房,與教學樓相對,但相距七八十米。王老師自己住了一間二十多平米的房間,室內像部隊的營房,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立櫃,一個書架,書架上擺了許多與畫畫有關的書。床上的被子疊得和部隊士兵疊的差不多,四方四棱,整整齊齊的,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
王德良平時穿得也像個軍人,一身舊軍裝,洗得有些發白。他參加過珍寶島自衛反擊戰,打過老毛子,老寒腿就是在冰天雪地里得的。
我去王德良家,他經常給我講珍寶島打仗的事,他說,有一次,蘇軍七十多名邊防軍襲擊我邊防站,雙方邊防隊在冰封的烏蘇里江面上扭打了起來,他一連摔倒三個老毛子,蘇軍雖然個子大,但摔跤不行,我們人少,他們人多,但我們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們撂倒了,那次打得真過癮。
我聽后,一下子想起了與于濤摔跤的事,我心想,我要是到了中蘇邊境與老毛子摔起來,非輸不可。於是,我開始從心裡敬佩王德良,他成為我心目中的英雄。
時間長了,我發現王德良很孤獨,他甚至盼望我常去他家,我覺得我和王德良成了朋友,因為他老是通過我打聽高光他媽。
我發現,王德良對高光他媽很感興趣,為什麼王德良對高光他媽很感興趣,我還沒太弄明白,只知道他和高光他媽是中學同學,是同學就應該互相關心。看來大人和孩子都一樣,都對異性同學感興趣,就像我對周麗萍感興趣一樣。
為了討好王德良,我開始有意注意高光他媽,關於高光他媽的一切信息,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訴他。
我發現,我和王德良都對高光他媽感興趣。我感興趣是因為高光他媽身上的雪花膏香味兒,還有她白嫩的皮膚,她的皮膚甚至比周麗萍、比夏丹的還白、還嫩。
還有,高光他媽的眼睛天生就有一種吸引力,看誰一眼,誰就會死在她手裡。不過,最吸引我的還是她那婀娜的身體,我曾無數次地夢見過她脫光了的樣子,但是每次在夢裡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難道王德良對高光他媽的身體也感興趣?那夏丹呢?夏丹會不會嫉妒?
我覺得我和王德良陷入了兩個女人的怪圈。我是高光他媽和周麗萍,王德良是高光他媽和夏丹。
其實,王德良也挺可憐的,三十多歲了還沒有老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手淫,那時候我一直認為好人是不會手淫的,只有我這種內心骯髒的孩子才會手淫。我甚至有衝動想告訴王德良我手淫的事,但好幾次想開口都沒敢講。
我對王德良還不十分信任,怕話一出口,破壞了我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因為他正在動員我以班長的身份,組織個學習雷鋒小組。他還說,讓我帶上前班長唐建國,讓我通過學雷鋒小組,改造一下唐建國的資產階級思想。
我其實特同情唐建國,唐建國不一定就有資產階級思想,如果他有,那我也有。難道想女人的身體就有資產階級思想?那麼資產階級是不是可以隨便看女人呢?
我搞不懂什麼是資產階級,只知道與女人有關的、與金錢有關的都是資產階級思想,我甚至心裡偷偷地羨慕起資產階級來,覺得資產階級活得舒服,資產階級思想也讓人舒服。
難道我爸、周麗萍她爸她媽,真的就有資產階級思想?而高光他爸就只有無產階級思想?無產階級思想應該像太陽,照到哪裡哪裡亮,哪裡有了無產階級思想,呼而嘿呦,哪裡人民就得解放。可是,為什麼高光他爸走到哪裡,哪裡就遭殃呢?
每當想到這些,我內心就十分痛苦,想起周麗萍對高光他爸的痛恨,為了報仇,甚至去討好高光,那麼,我應不應該給我爸報仇呢?
我經常為我這些想法苦惱,我不知道高光、于濤有沒有我這些想法,高光好像一天到晚都沒有煩惱,除了打仗,就是掛馬子,于濤更是直來直去,沒什麼想法,倒是周麗萍的想法嚇了我一跳。
自從我知道了周麗萍的想法,她的形象在我心目中一下子高大了起來,我甚至盼望周麗萍早日從草灘農場回來,好讓她和盤托出她的報仇計劃。
我盼著高光他爸快點倒霉,我盼著高光他爸快點倒霉是有私心的,不全是為給我爸報仇,如果高光他爸被發配到草灘農場去了,那麼高光他媽就剩下一個人了,我甚至幻想過我一下子長大了,要了高光他媽,高光他媽還像現在這樣年輕,因為在我心目中高光他媽永遠不會老。
一想到這些,我心中就充滿了幸福感,就會情不自禁地唱起:
敬愛的毛主席,
我們心中的紅太陽……
這首歌,我從生下來就聽我爸我媽唱,還有很多人的爸爸媽媽唱,不僅唱,而且還要跳。
那時候,我不理解他們為什麼跳「忠字舞」,為什麼叫「忠字舞」,也不知道「忠」的感覺怎麼樣,可能比手淫好受,可能比想高光他媽好受,反正此時此刻,高光他媽就是我心中的紅太陽,我願意給高光他媽跳「忠字舞」。
王德良讓我們幾個同學組成學雷鋒小組,我只好找唐建國、高光和于濤,我還想找周麗萍,可是周麗萍不在家,但是,沒有女同學沒意思,我只好又找了我班文藝委員張小翩。
張小翩是個正派的女孩,愛打小報告,和音樂老師夏丹關係最好,夏丹甚至教會了她彈風琴。我不喜歡張小翩不是因為她長得不好看,而是太咬尖兒,連高光都不敢掛她。
但是,張小翩跟夏丹好,這一點對我很重要,就像王德良對我好一樣重要。我要通過張小翩多了解夏丹,然後告訴王德良,這樣可以讓王德良少想一些高光他媽。他少想一些,我就可以多想一些。
說到這兒,我突然意識到夏丹和高光他媽是同行,都是搞文藝的。我爸說過,搞文藝的人很麻煩,但我不知道為什麼搞文藝的人麻煩,不過,有一點驗證了我爸的觀點,張小翩在我們班是搞文藝的,她就很麻煩。
最麻煩的是張小翩的革命性,她的革命性無比堅定。我堅信張小翩是劉胡蘭式的女孩,如果她被反動派抓了,一定不會叛變,這讓我既佩服,又為難。因為學雷鋒小組的成員,除了張小翩以外,沒有人真想學雷鋒,大家湊在一起不過是為了趁著過暑假,好好玩玩。
王德良讓我組織這個學雷鋒小組,也是因為放暑假了他一個人太寂寞,另外,他還有一個跟我一樣的愛好,畫畫,不過,他畫得比我好多了,像個畫家。
王德良常說,他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當畫家。他的夢想居然和我一樣,不同的是,我最大的夢想是想畫一張毛主席像掛在天安門城樓上,儘管我沒去過北京,但在許多宣傳畫上看見過天安門城樓上掛了一張毛主席像。我不知道那是誰畫的,我很羨慕畫這張畫像的人,我希望我能成為這個人。但是,我這個想法跟誰也沒說過。
有一天,王德良問:「劉寶林,你的理想是什麼?」
「我想當畫家,畫一輩子畫。」我是故意這樣說的,為了讓他教我畫畫。
王德良一聽,眼睛都亮了起來,亮得就跟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
「劉寶林,你要真想學畫畫,我可以教你素描。」王德良興奮地說。
我當時還不懂什麼是素描,只是愛畫,從小就愛畫,逮啥畫啥,沒受過任何正規訓練,還不如摔跤呢,畢竟我和我二叔學過幾天摔跤。
但是,我畫畫比摔跤有靈氣,《柳下跖怒斥孔老二》,我是用毛筆畫的,用毛筆畫畫沒有人教過我,王德良告訴我這種畫法叫國畫,外國人不這麼畫,他們的畫法叫油畫。
我覺得王德良不適合當語文老師,他應該教美術,教美術也不適合在小學教,因為太屈才了,教我們美術的老師簡直沒法和他比。
自從我跟王德良學畫素描以後,學雷鋒小組走到哪裡,我就素描到哪裡。自從我組織學雷鋒小組以來,大家凈幫助貧下中農勞動了,到稻田地里拔草,幫助五保戶收拾屋子,到工廠幫助工人叔叔擦玻璃,高光和于濤這兩個小子嫌累,說不好玩,要退出。
「有一個地方好玩,你們倆准愛去,就是太危險!」我吊著他倆的胃口說。
「什麼地方?」高光好奇地問。
「軍用機場。」我一本正經地說。
高光和于濤一聽要去軍用機場高興極了。
「二林子,能進去嗎?」于濤激動地問,「那裡的解放軍槍里可有子彈,打死可不償命啊!」
「別忘了我們是學雷鋒小組。」我洋洋得意地說。
「二林子,別跟我提學雷鋒小組,再提,我跟你急。」高光不高興地說。
「不以學雷鋒小組的名義,我們怎麼進軍用機場?」我不解地問。
「我知道哪兒能進去,這次,你們聽我的,不過,不許帶唐建國和張小翩,這兩個人太煩人,就咱仨去。」高光自信地說。
「不帶他們倆太好了,那個唐建國整天不說一句話,苦大仇深的;那個張小翩一天到晚說個沒完,老像個革命烈士。」于濤嘟囔著說。
「二林子,這回咱們仨去軍用機場,好好玩玩,我聽說那裡面老大了。」高光嚮往地說。
「碰上解放軍怎麼辦?」于濤擔心地問。
「哪那麼巧就碰上解放軍?」高光滿不在乎地說。
「高光,太冒險了,那裡可是軍事禁區。」我提醒道。
「什麼軍事禁區,沒有事,我做夢都想坐飛機。」高光手舞足蹈地說。
「高光,乾脆,長大你就當飛行員吧。」于濤順嘴說。
「那就是我的理想。」高光得寸進尺地說。
「于濤,你的理想是什麼?」我隨口問。
「我長大想當警察,把搶我軍帽那小子抓著槍斃,還、還想當婦產科醫生。」于濤說完臉一下子紅了。
「什麼?你想當婦產科醫生?」我驚訝地問。
「于濤,你小子夠花心的。」高光開玩笑地說。
于濤臉通紅地低下頭,我和高光哈哈大笑。
「你們倆看過電影《奇襲》嗎?」高光問,「我們就學《奇襲》里的偵察排長方勇,匍匐前進,從鐵絲網鑽進去,那裡的草能沒膝蓋,解放軍肯定發現不了。」
我一聽有道理,早把學雷鋒的事拋向九霄雲外了。
我們學校附近有個軍用機場,離我們學校有十里地吧,那機場的飛機全是戰鬥機。我們在校園裡,經常能看到萬里藍天上,有一個小白點拖著長長的白煙,那就是空軍在執行任務。
我早就想進軍用機場看看戰鬥機。但是那裡一向戒備森嚴,只是路過機場時遠遠看見過一排排的銀白色的戰鬥機。
為了能去軍用機場,我和高光、于濤整整準備了一天。我們準備了鐵鉗子,用來切斷鐵絲網,還有在鐵路上軋的小匕首,是用來防身的,如果遇上壞分子或野獸,好搏鬥,最重要的是準備吃的。
我和于濤只能準備窩頭,那時我們的主食只能是窩頭,而且,我家的窩頭眼特大,沒想到于濤家的窩頭的眼比我家的還大。
我做夢都盼著快點實現共產主義,我奶奶說,到了共產主義,窩頭的眼就會變小,甚至發明無眼窩頭,那吃起來一定會飽。
我和于濤準備好窩頭去了高光家,這小子在家正在用豆油炒飯,而且放了五個雞蛋,我和于濤羨慕壞了,于濤第一次動了心眼,他讓我和他一起說不去機場了,高光一聽就急了,因為這小子沒人陪也不敢去。
「說好了一起去,怎麼又不去了呢?」高光急得直跺腳。
「去也行,我和二林子帶的窩頭歸你,你的炒飯歸我和二林子。」于濤叫板地說。
「行。只要你倆和我去機場,咋的都行。」高光猶豫了一下子說。
要知道那年頭能吃上豆油炒飯多不容易,高光這小子居然用豆油和雞蛋炒飯,比共產主義還共產主義,可見高光他爸不是什麼好東西。要知道那時候,連周恩來總理都很瘦。
當時,全市人民每家每戶只有「三兩油」、「三兩肉」,市裡的頭頭姓陳,人送外號「陳三兩」,我記得我媽天天罵這個「陳三兩」不是個好東西,我當時以為,只有我媽罵呢,後來長大了才知道,當時全市人民都罵「陳三兩」。
其實「陳三兩」也可憐,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那年頭,換了「王三兩」、「李三兩」都是三兩油、三兩肉,為什麼?革命不是請客吃飯。
我們學著電影《奇襲》開頭的樣子,切斷鐵絲網,然後匍匐前進,鑽進軍用機場。我一邊爬一邊望了一眼天,天空瓦藍瓦藍的,一絲兒雲也沒有,草地上有許多不知名的小野花,蜜蜂和蝴蝶辛勤地忙碌著,最使我驚奇的是,這裡有成群結隊的「豆杵子」,也就是身上長著黃毛的大田鼠,每隻「豆杵子」長得都跟野兔子一樣大。
我和高光、于濤一下子就興奮起來,追著「豆杵子」滿地跑,我們想抓幾隻燒著吃,那時候吃著點肉多不容易呀,可是那些「豆杵子」靈得很,怎麼追也追不著,害得我們滿身傷,一身泥土。
正好機場裡面有個大沙坑,水很清,我們脫光了衣服洗起澡來。我們一邊洗著澡,一邊商量上飛機的計劃。
上岸后,于濤搶著吃了一大半高光的蛋炒飯,香得這小子一點也不想給我吃,我是班長,沒和于濤一般見識。
機場的風景太美了,一望無際的草地,這裡的草長得又肥又美,我在山東老家割豬草時,要是見到這麼好的草,非樂瘋了不可。
最讓人激動的是,銀亮的戰鬥機就在眼前,只是有全副武裝的解放軍巡邏。午飯時分,崗明顯比剛才少了,高光和于濤覺得時機到了,他倆匍匐向飛機爬去。
我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飛機,特別是離這麼近,而且是戰鬥機,我情不自禁地掏出素描本,一筆一筆地畫起來,我要把這裡的飛機都畫下來,不管是戰鬥機、轟炸機還是運輸機,我都要畫下來,到時候我在班裡辦個飛機畫展,肯定全震,得老牛逼了,周麗萍看了沒準兒會愛上我。
我正聚精會神地畫著的時候,有兩個人被「咣當、咣當」地扔在了我的面前,我嚇了一跳,停筆一看,高光和于濤被五花大綁地扔在了我的面前,站在我面前的還有五名手持衝鋒槍的解放軍戰士,我當時就嚇傻了。
五個大兵三下五除二也把我捆了起來。我們三個被帶到了一間辦公室。一位其他兵都叫他班長的年齡稍大一點的兵坐下來,一臉嚴肅地問:「都叫什麼名字?」
我們蹲在地上報了姓名。我們雖然被捆了,但心裡並不怎麼害怕,因為解放軍不是警察,老百姓常說,警匪一家,軍民雨水情,所以我們見了親人解放軍並沒有害怕,還有一點點興奮。
「到機場幹什麼來了?」班長一臉嚴肅地問。
我先把話接了過來,我是班長,又是學雷鋒小組組長,當然要承擔責任。
「我們是來學雷鋒的。」我壯著膽兒說。
班長和幾位解放軍戰士都笑了。
「我看你們不是在學雷鋒,而是在刺探軍事機密,我看你們像特務。」班長收起笑容說。
「解放軍叔叔真會夸人,我們要是特務,那全國人民就都是特務了。」高光嬉皮笑臉地說。
「你們還敢嘴硬,那你說說,你們是怎麼進來的?」班長又一臉嚴肅地問。
「我們,我們是從鐵絲網裡鑽進來的。」高光磕磕巴巴地說。
「這把鉗子就是作案工具吧?」班長問,「你」,他指著我說,「你說說,你們鑽進鐵絲網打算怎麼學雷鋒啊?」
「我們想幫助解放軍叔叔掃地、擦玻璃。」我低著頭說。
「不對吧?我看你在畫飛機,是不是想向敵人提供軍事情報啊?我看得讓你們家長來,才能讓你們說實話吧?」班長的口氣更加嚴厲地說。
我一聽要讓家長來就急了,高光和于濤也急了。
「別別別,別讓家長來,還是讓老師來吧。」我急中生智地說,「我們真是學雷鋒小組的,從正門進不來,就從鐵絲網鑽進來了,我們沒見過飛機,好奇,想看看飛機。」
「我看你們三個不是想來看飛機,是想偷飛機。你們老師叫什麼名字?怎麼聯繫?」班長一本正經地問。
我心想,絕不能讓我媽來,否則,非挨一頓揍不可。王德良雖然是老師,但私下裡像哥們兒,只要校長不知道准沒事。
班長審訊完我們后,分別給我們派了活兒,我擦營房的玻璃,高光掃地,于濤擇菜。我們幹得特別起勁,只是快到吃晚飯的時候了,王德良也沒來,我們都快急死了!我心想,王德良,你也太不夠哥們兒了,怎麼還不來呀?
幹了大半天的活,我們都累壞了,班長給我們端來大米乾飯和豬肉燉粉條子。我們很長時間沒吃過這麼好的飯菜了,一頓狂造,撐得直捂肚子。
「好了,吃飽了,也喝足了,你們走吧。」班長面帶笑容地說。
我們好像沒聽懂,于濤問:「解放軍叔叔,你們真放我們走?」
「怎麼?你們還想長住呀?」班長綳著臉說。
「我們老師怎麼沒來?」我納悶地問。
「我根本沒找你們老師,」班長笑著說,「找老師家長都夠你們受的,好了,你們回家去吧,以後別再來玩了,這裡可不是玩的地方。」
我們一聽撒丫子就跑,那感覺就像全人類三分之二的受苦人都得到了解放。我們一口氣跑回了南里。
跑到廁所時,高光氣喘吁吁地說:「操你媽,別跑了,我的尿都快憋不住了。」
於是我們仨都進了廁所。
「二林子,大尿壺啥時候回來?」高光一邊尿一邊問。
「她是你的馬子,我哪知道?」我裝得像是和周麗萍沒啥關係地說。
「去你媽的,別跟我裝,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跟她好。」高光不客氣地說。
「高光,你小子是不是憋不住了?」于濤開玩笑地問。
「于濤,你什麼意思?哥們兒馬子多得是,不差大尿壺一個,我動誰不行?」高光吹著說。
「你媽逼,你就吹吧。」于濤撇著嘴說。
這時,高光發現牆上畫了一個裸體美女,那手法就像專業人士畫的。只是毛扎扎的器官畫得很誇張,還用一條線引出來,旁邊寫著:「這就是夏丹的逼」。
「畫得這麼像,一定是二林子畫的。」高光一臉壞笑地說。
「高光,少往我身上扯,我連女人啥樣都沒見過。」我最怕他們賴我,堅決地說。
「你別不承認,南里這片就你畫畫好,不是你,是誰?」高光一口咬定是我。
「周麗萍她爸就會畫,還是個畫家呢!」我不知為什麼搬出了周麗萍她爸。
「二林子,你別忘了,周麗萍她爸在草灘農場勞動改造呢。」高光用嘲諷的口氣說。
「會不會是唐建國?」于濤解圍地說。
「不會,唐建國不會畫畫,不可能畫得這麼好。」高光搖著頭說。
「唐建國平時不愛說話,就他暗戀夏丹,我看八成是他畫的。」于濤繼續分析說。
「好了,好了,愛誰畫的就誰畫的,尿完沒?」我不耐煩地說。
「尿完了。」高光和于濤都說。
「尿完了,我回家了。」我說完提著褲子就往外走。
我走出廁所時,對剛才的畫一肚子的狐疑,我知道畫這種畫的人不僅會畫畫,而且還認識夏丹老師。能畫這種畫的人不是暗戀夏丹就是恨夏丹。
我想來想去,只有兩個人最有可能,一個是王德良,另一個就是唐建國。王德良不可能,可是,沒見過唐建國畫畫好啊!我越想越糊塗。
天黑了,我抬頭看了一眼天,滿天繁星,都向我眨著眼睛,好像是知道一切,我突然痛苦起來。
我發現我是一個對表揚和羞恥都很敏感的人,這種敏感混亂了我的激情,敗壞了我的理智。讓一個少年整天滿腦子想關於女人的破事,並且充滿了罪惡的快感。
我甚至認為,做人還不如做狗來得痛快,你看狗的交媾直截了當,沒有任何束縛,而人的兩性是很難認識清的,我當時甚至認為男人和女人是不可能完全了解的,因為無論是男人和女人都會假正經,人們把假正經叫道德,道德還不如高光罵人痛快,高光常說,少他媽的裝逼!
這幾天,廁所的那幅畫像火焰一樣燃燒著我,每次上廁所都看見她。特別是我一個人上廁所時,看著那幅畫,我一陣陣地口渴。
傍晚,吃完晚飯,我一個人走出家門,奶奶和我媽都沒問我去幹什麼。我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地來到王德良家。
因為是夏天,天不到八點不會黑,離王德良家還有十幾米時,我看見一個女人從王德良家走了出來,那女人我太熟悉了,因為她不是別人,就是高光他媽。
我心裡一驚,高光他媽怎麼會到王德良家來?轉念一想,高光他媽和王德良是中學同學,高光又是王德良的學生,她來也是很正常的。不對,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他倆之間一定有事。會有什麼事呢?
我一邊想一邊敲響了王德良家的門。
「誰呀?」王德良問。
「王老師,我是劉寶林。」
「噢,門開著呢。」
我推門進屋,王德良正很興奮地端詳著一幅畫。那是一幅人體素描,是裸體女人的。我越看越像高光他媽。最讓我疑惑的是那幅素描和我在廁所看見的基本相同。
「這幅畫我見過。」我脫口而出。
「胡說,這是我創作的,還未出過這間屋子,你怎麼能見過?」王德良不高興地說。
「真的,王老師,我在我家附近的廁所里見過。」我認真地說。
「越說越不像話了,劉寶林,你別忘了,你媽你爸可都是搞教育的,你可不能給他們丟臉。」王德良一臉嚴肅地說。
「王老師,你要是不信,我領你去看看!」我上來了「小山東」的倔勁兒。
我沒想到,王德良真答應和我一起去廁所看看。
我和王德良一路上誰也沒說話,徑直走向廁所。
離廁所老遠,就聞到了臭味兒,我卻為了證明自己沒撒謊,一點兒臭味也沒聞到。王德良掐著鼻子,走進廁所,他站在那幅畫前,當時就驚呆了。
那牆上的畫和他畫的女裸體素描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廁所里的畫,畫了毛扎扎的性器官,還在旁邊引出一句話:「這是夏丹的逼!」
王德良越看越氣,他一邊罵一邊用腳使勁蹭。然後,氣哼哼地從廁所走出去。因為動作太大,搞得廁所內的蒼蠅一起「嗡嗡」地飛了起來,有的還和他一起飛出了廁所。
夏丹是王德良的心上人,起碼我認為是這樣的,看得出來,王德良氣壞了,他圓睜二目瞪著我,我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來,他懷疑廁所里的畫是我畫的。
「王老師,你看我幹什麼?」我惶恐地問。
王德良氣哼哼地轉身就走了。我望著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心裡一片茫然。
第二天天氣熱得很,午飯後,高光和于濤找我去大沙坑洗澡。我們在水中一陣嬉戲后,躺在沙灘上曬太陽。
「你倆口渴不?撅幾根甜稈兒吃怎麼樣?」我望著天上的白雲問。
「那還不如燒包米呢。」于濤一骨碌坐起來說。
「我還真饞包米了。走,掰包米去。」高光從地上爬起來說。
我們一頭鑽進了包米地。我一鑽進包米地,就想起了周麗萍,因為她和張小翩在這片包米地里逮過蜻蜓。
那時候周麗萍穿著布拉吉,梳著一條黑色的大辮子,當時,大多數女孩子都梳兩條辮子,只有周麗萍梳一條,那條辮子又黑又亮又粗又長。
我懷疑周麗萍從出生到現在,就沒剪過頭髮。不像張小翩,兩條小辮子總也長不長,頭髮還黃不拉嘰的,像張小翩這樣的女孩,最合適的髮型應該是劉胡蘭式的,因為張小翩說過,她最崇拜的就是革命烈士。
另外,張小翩還無限崇敬毛主席,她小聲對周麗萍說過,長大要嫁就嫁給毛主席。那是一次給五保戶擦玻璃休息時,她和周麗萍閑聊時說的,我就坐在旁邊。話題是高光引起的。
「二林子,夏丹為什麼不嫁給王德良?」高光愣頭愣腦地問。
「夏丹想嫁給董存瑞、黃繼光,她得有那福呀!」我嘲諷地說。
這時,張小翩對周麗萍說:「我長大了誰也不嫁,要嫁就嫁毛主席!」
當時,我沒想到張小翩會有這麼大的志氣,我覺得毛主席不可能看上張小翩,因為有一次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一個虱子在她的頭髮里亂竄。
張小翩和唐建國坐在我和周麗萍的前排,張小翩肯定不常洗頭,那時候不經常洗頭的女孩很多,周麗萍與她們不同,她不僅洗頭,而且還經常洗澡,所以她身上總有一股雪花膏的香味。
包米地里的清香,彷彿讓我聞到了周麗萍身上的雪花膏香味。那天她和張小翩一起逮蜻蜓,我也參與了。當時,我盼著張小翩快點走,好和周麗萍單獨在一起,可是張小翩說我討厭,讓我趕緊離開,她有泡尿,快憋不住了。我只好一個人跳到大沙坑裡游泳。
今天走進包米地,我有一種犯罪的快感。我希望自己能和一位女性單獨鑽進包米地里,這位女性可以是周麗萍,也可以是高光他媽,實在不行,夏丹也可以,只是不能讓張小翩在這裡,革命者不可能有這樣的情趣,如果被張小翩發現,她會在校門前,貼一張大字報的。
不過,張小翩對高光這樣的人也沒辦法,一是高光他爸不好惹,二是高光本人也不好惹。那天她說出要嫁給毛主席的想法后,高光當場嚴厲地呵斥了她。
「張小翩,等你能嫁給毛主席時,毛主席早死了。」高光譏笑地說。
「高光,你反動,毛主席是不會死的,他老人家永遠萬壽無疆!」張小翩義憤填膺地說。
「狗屁,他是人不?是人就會死。」高光反駁說。
「毛主席在我心目中是神,不是人。」張小翩充滿幸福感地說。
「張小翩,你反動,你敢說毛主席不是人,明天我就告訴校長。」高光恐嚇說。
張小翩一下子就軟了,因為像張小翩這種女孩,最怕人家給她貼大字報。當時,我對張小翩將來要嫁給誰,並不感興趣,我對毛主席也不感興趣,我當時這麼想甚至覺得自己有點反動,但是我就是這麼想的。
我當時只對女人的身體感興趣。我想高光他媽不穿衣服是什麼樣子,周麗萍不穿衣服是什麼樣子。
當然,我在周麗萍家後院看過周麗萍洗澡,但沒見過她的正面,我甚至想張小翩如果不穿衣服也會很好看。
後來一想,不對,革命性女孩應該和我們男孩一樣,因為,張小翩雖然和周麗萍同歲,胸卻平平的,不像周麗萍胸大得快趕上高光他媽的了。
我真想把包米地弄倒一片,像綠色的地毯,然後,摟著我想象中的任何一個女人躺在這兒都行,我們一起看著藍天,晚上也不走。
我一邊冥思苦想一邊掰著包米,突然高光和于濤拔腿就跑。
「快跑啊,二林子,打更老頭來了。」于濤一邊跑一邊喊。
我還沒反應過來,高光、于濤早就鑽進包米地沒影兒了。這時,一個老頭,拿著鋤頭,用手指著我罵道:「小兔崽子,又來禍害我的包米。」
我撒鴨子就跑,慌不擇路,卻跑到了大馬路上了,那老頭拎著鋤頭拚命地追趕,一邊追一邊喊:「小兔崽子,追上你我打折你的腿!」
為了不被打折腿,我拼了命地跑,他卻玩命地追。我知道他是我們學校的打更老頭,唐建國偷看夏丹老師上廁所就是被他抓住的。這老頭狠著呢!
讓我沒想到的是這老頭跑得飛快,眼看著就剩十幾米了,我突然一個急轉彎,正好有一個大垃圾坑,我毅然決然地跳了下去。更讓我沒想到的是,我這麼一跳,跪在了一個碗碴子上,我就覺得膝蓋一熱,心想,壞了,怕是受傷了!
我站起身爬上來時,膝蓋處的肉翻翻著,一點血也沒流,膝蓋骨露出了青碴。我嚇壞了,當場大哭了起來,打更老頭一看我的腿也嚇壞了。
「小兔崽子,跑,跑,看你還跑不?!」他不依不饒地罵道。
我不敢看我的腿,坐在地上嗚嗚哭,老頭背著我往區醫院跑去。區醫院離我們學校不遠,老頭背著我跑了二十多分鐘才到了醫院。
我一到醫院更緊張了,血流了一地,我心想,壞了,我可能要死了,嚇得我緊緊地摟著打更老頭。巧得很,打更老頭一進醫院就遇上了于濤他媽。
「這不是二林子嗎?怎麼了?」于濤他媽緊張地問。
老頭簡單地說明了情況,于濤他媽聽后十分著急,她對打更老頭說:「快跟我來。」
我以為于濤他媽要讓我去婦產科呢,那可是我做夢都想去的地方。可是于濤他媽卻領我們來到了外科。
我在做手術時,于濤他媽給我媽打了電話。給我做手術的大夫是個二百五,據說,他還是普通外科水平最高的,本來縫九針就可以了,結果線老斷,這夥計縫了十八針,以至於我的腿傷好了以後,傷疤特別像女人的生殖器。做手術的大夫說,我並不需要住院,回家養就行。不過,隔三天就得換一次葯。
等我媽趕到醫院時,我已經被推出了手術室。我媽和打更老頭說的話並不多,也沒責怪他,卻對我發起火來。
「作,讓你作,一天到晚不著家,怎麼沒作死你!」我媽對我怒容滿面地說。
我媽就是這樣的人,人家越需要關懷時,她就越發脾氣。所以,從小我媽在我心裡就沒有高光他媽招人喜歡。
就在我養傷期間,周麗萍他媽把她送了回來,周麗萍和她媽的左胳膊上還戴了黑紗,我看了后,心裡一驚。莫不是她家死了人了?
周麗萍情緒也很低落。那天她來我家看我,我禁不住地問:「周麗萍,你為什麼戴黑紗?」
「我爸在草灘農場勞動改造,」周麗萍哭著說,「業餘時間他還堅持畫畫,他根據草灘公社貧下中農生活狀況畫了一幅《草灘圖》,正趕上高光他爸到農場蹲點,發現了我爸的畫,他說這幅畫醜化了貧下中農的形象,是大毒草,是反革命行為,我爸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天天挨批鬥。」
「我和媽媽去看爸爸那天,爸爸正在挨批鬥,」周麗萍哽咽了一會兒,接著說,「他脖子上掛了兩塊牌子,一塊是國際流氓,一塊是現行反革命。爸爸當時太可憐了。他骨瘦如柴,戴著厚厚的近視鏡,爸爸的眼睛在近視鏡後面閃著可怕的光,我看著爸爸的目光心裡就發涼,我和媽媽看著爸爸直勾勾的呆板的目光,害怕極了!」
「二林子,」這是周麗萍第一次叫我小名,我心裡暖融融的。她接著說,「所有善良的人看見我爸的目光都會害怕極了,可是為什麼批鬥他的那些人那麼殘忍?批鬥結束后,組織上批准我們一家三口見面,爸爸見了我就像是了了一樁心愿。」
「晚上,他喝了媽媽帶來的酒,然後他緊緊抱著我說,麗萍,爸爸出去走走,你和媽媽早點睡吧。說完,他深情地看了媽媽一眼就走了。爸爸一宿都沒回來,我和媽媽急壞了,等了爸爸一宿。」
「第二天批鬥爸爸的人來押爸爸時,媽媽快急瘋了,她說,求求你們快點找找我丈夫吧,他怕是要出事。農場這才派人去找我爸爸。當天下午有人發現水庫漂著一具屍體,那不是別人,正是我爸爸。」
周麗萍說到這裡已經泣不成聲,她爸死得太慘了,我和周麗萍一起哭了起來,連坐在旁邊的奶奶也紅著眼圈說:「真是作孽呀!」
我一下子擔心起我爸來,我爸寫的書也被高光他爸說成大毒草,我爸會不會也被批鬥?我爸會不會也跳水庫自殺?
我越想越怕,腦袋裡甚至想象出那個叫草灘水庫的大湖,它可能比我和高光、于濤每天游泳的大沙坑還大。水庫邊雜草叢生,有半人多高,一直和水中的蘆葦連成一片,荒涼得只有植物和動物。我爸腳上穿著千層底布鞋,仰天躺在雜草中,頭朝西,腳朝東。眼鏡後面的眼睛是浮腫的,身上遍體鱗傷。
天哪,我越想越像是真的,哭得更厲害了。我這一哭,周麗萍反倒不哭了。
「二林子,我一定要給我爸報仇!」周麗萍咬牙切齒地說,那樣子就像劉胡蘭要英勇就義!
我腳好以後,周麗萍和高光打得更火熱了,周麗萍常去高光家,和高光他媽他爸處得也不錯。我看見周麗萍和高光發賤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簡直就是妒火中燒。
不過,有一點我非常滿意,就是晚上周麗萍從來不讓高光陪她,她信任我,讓我陪她。我們晚上一起講鬼故事互相壯膽,她給我講過《一雙繡花鞋》的故事,說是她媽給她講的,講了好幾個晚上。我越聽越害怕,越害怕越想聽,原來講嚇人的事講的人不害怕,聽的人害怕。
後來輪到我講了,我想起了王德良講的一個反間諜的故事,就給周麗萍講了起來。講得周麗萍毛骨悚然。
最後,我講到中國駐蘇聯大使館被蘇聯安裝了殺人機器人時,周麗萍眼睛瞪得溜圓,那一雙眼睛太迷人了。
我越講越起興,當我講到殺人機器人一到半夜就出來作案時,我幾乎聽到了她的心跳聲。她緊緊地抓住我的手,我恨不得把這個故事永遠講下去,好讓她永遠這樣抓著我。
最後,我講到偵探一連死了三個,當資深偵探等到半夜十二點用槍與殺人機器人對射,機器人不怕槍時,周麗萍已經緊緊靠在我的肩上。
當我講到,最後偵探沒辦法了,子彈也打光了,他掏出一把斧子衝上去,將兩個殺人機器人劈成了碎片時,周麗萍一下子抱住了我,我渾身顫抖了起來。
「周麗萍,你要幹什麼?」我羞怯地問。
「劉寶林,我害怕!」周麗萍像貓一樣偎在我懷裡說。
「別怕,有我呢!」我裝作很男人的樣子說。
「每天晚上一睡著就夢見我爸死的樣子,劉寶林,我太害怕了。」周麗萍齉著鼻子說。
「那我抱著你行嗎?」我說完,心裡有一種乘人之危之感。
周麗萍看著我重重地點了點頭。我緊緊抱住周麗萍,這是我人生第一次抱女人,不,周麗萍還不能算女人,只能算女孩。
不過,周麗萍的胸貼在我的胸上,柔柔的軟軟的,我心想,如果我這麼抱著高光他媽,可能比周麗萍的胸還要柔,還要軟。
其實,我這麼抱過我媽。不對,嚴格地說是我媽這樣抱過我,但我一點也沒有體會過柔軟,更沒有異樣的感覺。
我這樣解釋是想說明一個問題,就是我根本沒有戀母情結,即使我喜歡高光他媽,一見高光他媽就走不動步,那也只是限於高光他媽。因為高光他媽太漂亮了,我見於濤他媽就沒有感覺,見周麗萍她媽也沒有感覺,儘管周麗萍她媽也很漂亮。有沒有是一回事,想不想她們脫光了衣服是什麼樣子,是另一回事。
如果不要求我喜歡于濤他媽或周麗萍她媽,僅讓我渴望知道她們脫光了衣服是什麼樣,我是非常樂意的。儘管我知道這是一個冒險的妄想。
從小到大,我媽抱我都是強迫性的。有時候,我不想讓我媽抱,因為我不喜歡我媽喜歡林黛玉,因為林黛玉讓我媽一天到晚神經兮兮的,經常和奶奶發脾氣。
我不喜歡強者欺負弱者,如果林黛玉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會想抱她,因為我怕被傳染上肺結核。
我緊緊抱著周麗萍,很長時間沒說話,靜靜地聽著彼此的心跳聲。我想這可能就是大人說的愛情。也就是高光說的掛馬子。
難道從現在開始周麗萍答應做我的馬子了?我想問她,但沒敢。還是周麗萍先說了話。
「劉寶林,我兩三天沒洗頭了,你能幫我洗頭嗎?」周麗萍溫柔地說。
我聽了這話高興極了,我連忙說:「行!」
周麗萍從我懷中離開,去廚房燒水,我戀戀不捨地鬆開雙臂。水燒開了,我到廚房靠著門框看她洗頭,她彎著腰站在地中間兩手攥著垂下來的頭髮一縷縷揉搓,指尖的香皂沫散發著清香。
當周麗萍洗得差不多時,她說:「劉寶林,幫我沖沖。」
我從灶上拿了水壺,又兌了點涼水,她俯在水池前,我拎著滿滿的一壺水朝她的頭上澆下去,她用雙手從後向前向下理著頭髮,那頭髮就像黑瀑布一樣美麗。
「你的頭髮真好看!」我情不自禁地說。
「你喜歡嗎?」周麗萍抬頭嫵媚地看了我一眼問。
「喜歡!」我傻乎乎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