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於是贏政在四月間,由咸陽到雍邑,住在新年宮,第一次戴冠佩劍。「男子二十而冠」,表示成人。贏政已經二十二歲,這樣做的用意,是要讓大家知道,他已長成了,可以獨立的地位行使大權了。
嫪毒對於他的秘密敗露,原已得到消息,現在看秦王這個動作,知道大禍迫在眉睫,決定先發制人。
這時,嫪毒和太后都在咸陽。他使用兩方王璽,一方是太后的璽,一方是秦王的璽——這方玉璽。是李斯用有名的「和氏之壁」所製成,方四寸,五龍勾交的印鈕,印文是八個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這一方玉璽就是所謂「傳國璽」。
嫪毒盜用此璽,調遣防守咸陽的軍隊以及宿衛的駐軍,準備包圍蘄年宮。
贏政接到警報,下令相國昌平君和昌文君,立即採取緊急行動,飛調大軍,發動攻擊。在咸陽一場大戰,嫪毒這面死了幾百個人,叛軍潰散,嫪毒往西逃走。贏政下令,能活捉嫪毒的,賜錢一百萬,殺掉的賜五十萬。結果在扶風附近,捉住了嫪毒,交付審判。
這一審,審問到九月里方始結案,嫪毒「夷三族」,他本人「車裂」——四肢用繩子系在不同方向的四輛車子上,一聲令下,四輛車各自前奔,把這個人活活分屍。
嫪毒的兩個兒子,也就是贏政的異父弟弟,一起被殺,太后則被幽禁在雍邑的咸陽宮。嫪毒門下的賓客,都被抄了家,流放到四川。
當然,這件案子會牽涉到呂不韋。贏政本來也想殺他的,但顧念他擁立先王有大功,同時他門下有許多人,包括李斯在內,紛紛為他辯罪遊說,贏政只免了他相國的職務。
別的都還罷了,把太后幽禁在雍邑,這件事是一定會有人說話的。贏政預見及此,搶先下令,說是有以太后之事進諫的,殺無赦。結果還是有人不怕死,一連殺了二十七個人。
第二十八個不怕死的,是個河北滄州人,名叫茅焦,他先上書,說要為太后之事進諫。
於是贏政吩咐左右:「去告訴茅焦,問他看到了那伏法示眾的二十七具屍首沒有?」
派去的使者依言傳諭。茅焦是個策士,看透了贏政的心理,所以另有一套說法,認為「車裂假父,有嫉妒之心;囊撲兩弟,有不慈之名;遷母咸陽,有不孝之行;蒺藜諫士,有舛紂之治!」這樣的惡名播於天下,人心叛離,何能成一統之業?
果然,這話把贏政說動了心,親自把太后迎回咸陽,仍舊入居甘泉宮。茅焦不但不曾像那二十七名諫士一樣,以鐵蒺藜刺入背脊而死,並且被贏政尊為師傅。
不過嫪毒雖死,呂不韋仍在咸陽,贏政怕他跟太后秘密接近。又出花樣,便下令叫他「就國」。呂不韋就這樣到洛陽去度寓公的生活。
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列國諸侯,震於呂不韋的威望,依舊經常派遣使者,到洛陽去看他;除了致候饋贈等等友誼的應酬以外,少不得也有拜託請教,牽涉及於國政之事。贏政一看這情形,心裡發慌,便不容他在洛陽享福了。
「你——」贏政親自作了一封詔書給呂不韋:「對秦國有什麼功勞,秦國要把你封在河南,坐食十萬戶的賦稅?你跟秦國有什麼親密的關係,居然號稱『仲父』?
走!你帶了你的家屬到四川去!」
詔書中雖未明白定呂不韋的罪,但那時的四川,是秦國流放罪犯的地方,則贏政認為呂不韋有罪,是很顯然的了。
呂不韋心裡有數,到此一步,去死不遠,於是服毒自殺。他的門客悄悄把他葬在洛陽的北芒山、送葬的卻有數千人之多。贏政得知其事,下令查辦,並且把他的子孫攆到了當時的極邊蠻瘴之地,就是現在雲南保山縣以北這個區域,其地在東漢設縣,縣名就叫「不韋」。
史書對於呂不韋,多無好評。誠然,就政治而言,他本質上是個別具一格的投機政客,他的最後失敗是必然的。但就另一角度來看,不能不替他可惜。他是希臘油輪大王歐納西斯一路的人物,如果當時的大商人,能有今日的社會地位,他可能不會去從事那種異想天開的政治投機。他的雄偉的魄力,獨到的眼光,精確的市場調查,與現代一般的大企業家相比較,毫不遜色。此外,他更有兩項特長,值得單獨提出來一談:第一是他特別重視公共關係,並且在這方面的設計與執行,已近於完美的程度。我們只看子楚由一個無足輕重的王孫,到安安穩穩接登大位,其間不知要克服多少障礙?如果不是公共關係運用得法,即使能夠達到目的,也免不了宮廷喋血,有一場殘酷的倫常劇變!
其次,呂不韋對於廣告的作用,已經深刻了解,並運用了極其新穎、有力的手法。《呂氏春秋》這部書的廣告,其效用達於千載以下——當然,他也深知他的這部書是值得大做廣告的。這樣一位人物,如果生在今日,也不需使用那些卑鄙齷齪的手法,一樣能在企業界獲得很大的成功,達成光大門楣的願望,而且可以長保安樂,及於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