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殺人密信
這天,鄭革新坐在辦公室里對著電腦,參加國商銀行的可視電話會議。總行李鼎銀行長正在作《堅決控制不良貸款上升勢頭,轉變思想、開拓思路化解不良資產,提高國有商業銀行資產質量》的報告,他對銀行不良貸款居高不下的原因分析道:
「一是,地方政府的干預,使得我行不良貸款在某些地區有增高的趨勢,比如光照市,地方政府部門打著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幌子,居然搞什麼『百千萬工程』,竟然要破產一百戶企業!竟然要逃廢一千筆債務!他們竟然把逃廢銀行債務當成促進地方經濟發展、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手段!!於是,光照市便出現了企業一窩風地搞破產,爭先恐後逃廢銀行債務的情況,甚至出現魚目混珠,營私舞弊,違法犯罪的現象!二是,我行體制存在問題。存在著歷史上流傳下來的把貸款當成財政撥款用、只放不收的習慣!存在著任人唯親、搞小圈子的現象;存在著貸款放好放壞一個樣、責任不明的現象;存在著信貸人員責任心不強,基層銀行管理混亂的現象。三是,銀行之間的無序競爭,造成貸款的盲目投放。銀行為了競爭客戶,人為降低了貸款審查的條件,致使老呆帳尚未消化、新呆帳就又出現!」
鄭革新聽了李行長的分析,不覺點起了碩大的頭,小聲嘀咕道:「就是嘛,誰在我的位子上都會放出水泥廠、百貨公司這樣的不良貸款,最多只是多少而矣!!誰在我的位子上,面對所謂的『百千萬工程』,都會讓銀行資產屍橫遍野,慘不忍睹!!!」
李行長繼續分析道:「銀行不良資產居高不下的第四條原因是,腐敗問題嚴重!個別行的個別人,腐化墮落,把國家的權利當成自己私人的利益,完全是害群之馬!他們甚至與企業串通一氣,弄虛作假,吃裡爬外,視損公肥私為能事!」
鄭革新的精神不覺一緊,他燜心自問,不覺良心忽有發現:他自己就應該屬於這等害群之馬!他自己就與企業串通一氣,吃裡爬外,視損公肥私為能事!
在化解不良資產方面,李鼎銀行長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
「對一些切實無法收回貸款本息的企業,當地銀行可酌情實行鼓勵收款政策。總行要對不良資產區別對待,擬實行如下政策:第一,部分還本免息,即企業歸還部分貸款本息,銀行免除企業部分利息;第二,完全還本免息,即企業只要歸還銀行全部貸款本金,企業所欠全部利息即可全部免除;第三,還息免本,即企業只要歸還所欠銀行利息,即可免除所欠銀行貸款本金。」
李鼎銀行長對即將出台的上述措施,還提煉出了重大的意義:
「中國已經加入了WTO,面對越來越激烈的國內和國際金融競爭,國商銀行要痛下決心,千方百計地甩掉包袱、儘快核銷呆壞帳,以輕裝前進,為國商銀行整體或局部上市創造條件,同時,也樹立國有商業銀行良好的企業形象,以經得起國際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和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同業調查。」
鄭革新聽著李鼎銀行長的講話,精神緊過之後,又為之一振:國商銀行雄心勃勃的改革計劃,使水泥集團七千五百萬貸款本息的核銷問題恰逢天時!
他不等總行的可視電話會議結束,就先調小了計算機的聲音,給薛美的辦公室掛了電話,他還沒有開口,薛美已經從自己電話的來電顯示上看到了他的號碼:
「我的大行長,您有什麼指示呀?」薛美玩笑著。
鄭革新直截了當地通報了好消息:「總行為了壓下不良貸款指標已經急了!整個一個揮淚大甩賣啦!」
薛美有氣無力道:「總行還不是為了保住李行長的烏紗帽,做一些面子事兒唄!」薛美跟銀行鬥智斗勇十餘年,也已經熬成半個銀行家了。
鄭革新解釋道:「你只說出了事物的一個方面,而另一個方面則是:李行長保烏紗帽也好,迎接WTO也好,此次對核銷貸款倒真的有措施了!」
薛美的注意力被調動起來了:「什麼措施?」
「你只要還了五千萬貸款的利息,本金就可以合法免除啦!」
薛美瀉了氣:「我還以為是什麼好消息!我已經欠你們銀行兩千五百萬利息了,我哪裡有這麼多錢去免除債務!」
「路定國那裡可不可以出個二千萬?你想,你們還了兩千五百萬的利息,也核算呀!你們裡外里只出了兩千五百萬,不但五千萬資金白用了,不是還相當於你們從銀行賺了兩千五百萬嗎!」鄭革新該拿的已經拿了,該抹的卻還沒有完全抹平,他當然巴不得薛美和路定國聯合發力,把這個大窟窿給堵上。
薛美又沒精打采了:「銀行為什麼賠本賺吆喝嗎?」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這是避免總是零受償:收一分錢回來,也比一分錢收不回來強!」
薛美頗為賴皮地說:「你不了解路定國,還不知道我的底!我拿什麼還嘛!我們只有走讓銀行一分錢也收不回來的核銷之路,把貸款徹底核銷才行吶!」
鄭革新還不死心:「你是不是和那老傢伙打個招呼?可別放過這個好機會!」
薛美嗔怪道:「你怎麼想得出來嗎?讓我去找他?那還不如你們銀行自己去找他呢!」
鄭革新見薛美頑固,便知道這個套子不是這麼容易就能夠解開的了:「我找姓路的,他還不是早有話等著我:股份公司已經與水泥集團沒有任何關係了!」
鄭革新悻悻地掛上電話,可視電話會也完了,他剛關上計算機,胡主任就敲門進來了,一副慌慌張張的樣子:「鄭行長,下面儲蓄所報來一個很特別的案子!」
鄭革新一驚:銀行出事沒有小事!自己的事情還沒有搞利索,他更不希望別人再出問題。但是,大行長畢竟是大行長嘛,他就有裡外不一的本事!他伸手示意胡主任坐下來,自己則慢慢地品一口茶,才淡淡地問:「什麼事?別忙,慢慢說。」
胡主任在鄭革新對面坐下來,依然惶恐:「桃花儲蓄所寫了一個材料並送了一盤帶子,有一個人拿了一個多年以前的老存摺辦查詢,十六塊硬是改成了十六萬!」
鄭革新一聽,心裡大驚:十六塊改成了十六萬的存摺,除了自己丟失的那個,誰還會有!他的臉上努力作出平靜而嚴肅的表情:「人呢?」
「桃花儲蓄所的同志發現問題就追出去了,可那人已經跑了!聽說是個瘸子!」
「瘸子?」鄭革新繼續故作平靜地問:「向公安局報案了嗎?」
「桃花儲蓄所鑒於沒有發生損失,對案件也不好定性,就沒有報案!」胡主任說罷,把椅子拉近鄭革新,異常嚴肅地小聲說:「幸虧他們沒有報案!」
鄭革新見胡主任這副表情,又一驚,怕自己露出過什麼蛛絲馬跡,被胡主任抓住了,便繼續強作鎮靜:「為什麼?」可他的聲音,此時卻有一點顫抖了。
胡主任睜大眼睛:「這涉案人,我怎麼看怎麼是總行的孫處長!」
「老孫!他拿了存摺!丫要是知道水泥廠是私營企業,是欺詐註冊的,核銷不就徹底泡湯了嗎?!」鄭革新心裡想著,大臉已經變白了。
胡主任以為鄭行長是為案情的複雜和突然才變了表情的,便好心安慰道:「也可能是我看得不準!我給你放一下帶子,您再看看!」
於是,老孫在桃花儲蓄所表演的一幕,通過監控錄象,又在鄭革新眼前上演了:
女儲蓄員起立,說:「您好!您辦理什麼業務?」
老孫沒有人影卻有聲音:「姑娘,我這傷腿不中用啦!你幫我查查餘額吧?」
保安幫助老孫遞上了存摺。
女儲蓄員拿了老孫的存摺,說:「大爺,您這是什麼年代的存摺了?我給您換一個新的吧!」
老孫說:「不必不必,這是我爸爸的,他去世了,我是留著作紀念吶!」
女儲蓄員一笑:「機器都不能識別您的摺子了!我只有人工輸入帳號了!」而後又道:「大爺,您這存摺寫的十六萬,怎麼機器裡面顯示才有十六塊錢呀?」
老孫突然竄上來,伸手拿了女儲蓄員手裡的存摺,說:「對!對!我爸爸留給我的時候說了,十六塊不好看,改十六萬吧。時間一長,我倒給忘了!」
而後,老孫收了存摺一邊快步出門,一邊說:「老嘍!都糊塗啦!」
看完帶子,鄭革新一直坐在沙發上發獃,腦子裡卻急速轉動著驚心動魄的問題:老孫怎麼得到的這個存摺?他想幹什麼?他是否明白了這存摺的奧秘?還有什麼人知道這個存摺?那個小帳本哪裡去了?是否也在老孫那裡?
胡主任見鄭革新一個勁兒地發獃,以為是鄭行長對老孫同志的革命同情心使然,便問:「我們要不要先向公安局報案?」
鄭革新醒過悶兒來,趕緊搪塞:「總行領導用舊摺子辦查詢,也不屬於違法亂紀,不值得報案嘛!」而後,鄭革新故作鎮定,輕輕地再品了一口茶,心裡拿定了主意,便從容地對胡主任布置道:「總行領導的名譽最重要!何況那老孫為了支持我們的業務發展已經出過一擋子事情了!」
胡主任狐疑地插嘴:「您的意思……」
鄭革新果斷地說:「通知桃花儲蓄所,不要宣揚這件事情,誰無事生非,到處亂說,我就按照損害我行商譽,處理誰!我親自找孫處長了解情況,需要報案,我再通知你!」
胡主任見鄭革新對總行領導這樣愛護和保護,好心的她,除了命令桃花儲蓄所堅決保密外,自己更是以身作則,再也沒有對第三個人說起此事。
當晚,鄭革新和薛美都沒有睡塌實,更沒有搞床上運動的心思了。他們認為已經到了對老孫同志再次採取非常行動的時候了,他們一定要一舉再奪回存摺,最好再奪回或者找到小筆記本的下落。
第二天一早,兩人起得床來,突然,發生了一件讓他們頗為震驚的事情:愛犬如意沒有從外面叼回骨頭來,呼哧呼哧叼回來的,卻是一個信封!放在地上,一瞄一竄,撒著歡地玩。
薛美叫聲:「如意!」
如意見主人叫,才丟了自己的新玩藝兒,搖頭擺尾地來到薛美身邊,撐著兩條後退,站了起來。
鄭革新趕緊奪了信封,薛美也撇了如意湊過來。鄭、薛趕緊打開信封,卻發現裡面有一張小紙條,兩人打開紙條一看,卻見上面短短地列印著幾個字:「孫,已近私處!手再軟,後患無窮!」落款是一個大號字碼的「殺!」
鄭、薛看罷,突然感到渾身的汗毛都一根一根地豎起來,他們各自都能夠感覺出來,冷汗正沿著他們自己的后脊背,在慢慢地流淌著。
這是什麼人?他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