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貝恩背後的神秘身影

貝恩資本進入國美，背後若隱若現一股強大的力量。

在竺稼的口中，貝恩資本進入國美就是一筆簡單的財務投資。這話說得太含蓄了，資本家們投資的唯一目的就是賺錢，賺大錢，沒有哪個人說他投資是為了虧本，除非腦子進水，壞掉了。貝恩資本投資國美，也為一個利字而來。

真相往往都是令人大跌眼鏡的。

2008年12月，黃光裕被抓后不到一個月，一大批國際私募巨頭就找上門來，希望能夠購買國美電器的部分股權。我跟陳曉聊天的時候，陳曉說當時整個國美一片混亂，銀行緊縮銀根，供應商放緩供應，債權人高盛要提前擠兌2014債券，沒辦法，只有再融資，為了不攤薄股權，才想到募集新債還舊債的方法。

好啦，機構們湧向國美是為了拿到新債券，新債券比當初高盛拿到的轉股債券轉股價要便宜將近十倍，太划算了。不過，就在機構蜂擁而至的時候，一系列蹊蹺的事情出現了。

黃光裕被抓后，黃光裕的妻子杜鵑通過鄭少東的幫助，逃離了警方的監控範圍，一度在香港代行黃光裕的權力。2008年12月24日，身為公安部部長助理的鄭少東，公然在公安部經偵系統發表對民營企業家涉嫌犯罪行為要「慎拘」的言論，企圖通過職權夾帶個人意志，為黃光裕案公然撐開保護傘。

在中國，官員充當商人的保護傘已經不再新鮮，當年福建爆發一宗大案，跟黃光裕案幾乎是如出一轍，一個地方警員，在官商勾結搭建的平台上，步步青雲，最後成為了官商的保護傘。在黃光裕案中，鄭少東只是官商網路中的一枚棋子，儘管他曾經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不過，誰是誰的棋子，並無意義。在黃光裕案中，人人都是棋子，只是相互利用，互為犄角而已。

鄭少東的「慎拘」言論一出，天下嘩然。國美電器募集資金的談判還在繼續，不過有一個信息傳遞出來，那就是國美希望參與購買的機構是私募機構。

這可真是一個奇怪的條件，我們都知道，私募機構的最大特性就是為富人服務。由於私募機構有超強的隱秘性，往往會成為很多問題資金洗錢的通道。當然，私募機構也會成為一些官員沖洗贓款的通道，更有甚者，私募機構甚至會成為政治勢力賺錢的工具。

摩根士丹利、凱雷、華平投資、厚朴基金、貝恩資本、KKR等巨頭紛紛跟國美電器接觸，身為國美電器第二大股東的摩根士丹利，甚至利用老股東的身份跟國美電器臨時管理委員會開了閉門會議。

當各路私募商談正酣的時候，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了出來。黃光裕被抓后，杜鵑於2009年1月7日在大連被專案組抓捕。從我獲得的起訴書看，杜鵑一直在黃光裕的指使下，頻繁買賣中關村股票，成為黃光裕坐莊中關村的操盤手。

杜鵑的被抓成為黃光裕案的分水嶺，國際私募購買國美電器股權還沒有結果。當國美失去真正的控制人後，私募巨頭們面臨一個問題，到底該跟誰談判？理論上，摩根士丹利作為國美電器第二大股東，具有優先認購的權利，華平投資作為老股東，也擁有優先權，這些老股東以為只要跟以陳曉為首的新董事會商議就可以作出決策，況且陳曉也是國美電器的股東。

2009年1月12日，鄭少東被抓，黃光裕案陡然升級。

鄭少東曾經是廣東省公安廳廳長陳紹基的幹將，破獲了大量的轟動案件，在利益集團的集體合力運作下，鄭少東官拜部長助理，分管經偵工作，跟黃光裕是多年的老關係。在2006年北京中行騙貸案中，鄭少東牽涉其中。鄭少東被抓后，私募巨頭們跟國美電器的談判加速進行。

2009年4月6日，突然傳出了一份競購入圍名單，名單上有三家國際私募：貝恩資本、華平投資和KKR。流傳名單者甚至稱，這份名單是由國美電器董事會主席陳曉制定，為了出售股權，國美電器還聘請了嘉誠亞洲有限公司擔任顧問。儘管陳曉聲明沒有這個競購名單，但是我卻從相關談判方了解到，從一開始，可以談判的對象就很少，以貝恩資本為首的私募是談判重點對象。

奇怪的是，三家競購名單竟然少了摩根士丹利，也少了擁有「總統俱樂部」之稱的凱雷資本。2009年4月14日下午三點，廣東省委在正廳級官員範圍之內，通報了一個重要消息：廣東省政協主席陳紹基被雙規。陳紹基雙規的時間是傳出競購名單五天後的11日，同一天,原廣東省紀委書記、后調任浙江紀委書記的王華元同時被雙規。

陳紹基、王華元相繼被抓后，5月上旬，黃光裕案尚沒有任何風吹草動。

5月27日，國美電器在香港召開了董事會會議,董事會除了審議2009年第一季度業績報告，還重點商討了出售股權的問題。5月27日是一個很敏感的時間，這一天，國美電器的董事會出現了一名新董事孫一丁。

就在這個時候，競購者的版本升級，國內民營企業復星集團、香港富豪李嘉誠也對國美電器表示出很大的興趣，從表面看，競購名單的三家外資私募沒有任何進展。2009年6月5日凌晨，與陳紹基關係密切的深圳市長許宗衡被雙規，三天後中紀委通過新華社發布了許宗衡被雙規的信息。

很快，國美電器股權出售的談判代表發生了改變，陳曉已經不再是主導者，這期間，華平投資已經悄然退出了認購，KKR也消失了。小道消息稱，黃光裕的私人代表、國美電器董事王俊洲和魏秋立成了談判代表。

貝恩資本董事總經理、負責跟國美電器談判的竺稼已經派出盡職調查組，跟國美電器所有的副總裁、主要部門的經理、大區總經理，包括一些分公司總經理等幾十人做了訪談。2009年6月22日下午，國美電器宣布已經和貝恩資本旗下的BainCapitalGloryLimited簽訂投資合作協議，貝恩資本將以18.04億港元認購國美電器新發行的七年期的可換股債券。

BainCapitalGloryLimited的背後，真正的出資人到底是誰？

這是一個秘密。

其實，生意場上壓根兒沒有秘密，貝恩資本背後的主人，傳說就是一個希望踏踏實實賺錢的公子爺。儘管公子爺生意做的很大，儘管他跟權貴的距離是那麼近，但是在這個權力格局機器複雜的時代，公子爺依附的權貴也就是一個可憐的表演者而已，留給公子爺的也只有賺錢一條路。

貝恩資本憑什麼進入國美呢？

國美電器的高管們後來統一了一個說法，那就是當時太多的機構都提出，必須攤薄大股東的股權，否則將給國美帶來更多的危險，否則這個資本遊戲就沒法玩兒。因為黃光裕案存在太多的變數，說不定那一天國美就真的突然死亡。最後只有貝恩資本同意不攤薄黃氏家族的控股權。

竺稼一直強調，貝恩資本進國美就是單純的財務投資，說白了就是為了賺錢。竺稼的說法跟公子爺的賺錢風格一致。在這個社會，有權力而沒有勢力，不能在政治上一言九鼎，那麼最好的選擇就是利用手中僅有的人脈關係，抓緊干一些可以乾的事情，賺錢當然就是最好的選擇。

眾所周知，陳曉曾經是永樂電器的創始人，曾經跟摩根斯丹利簽署過一個對賭協議，最後陳曉沒有按照約定完成對賭目標利潤，跟摩根斯丹利和解了。當時摩根斯丹利中國區總裁是竺稼，現在貝恩資本的中國區也是竺稼說了算，難道這裡面有陰謀？

陰謀的路徑其實很簡單：當初陳曉跟摩根斯丹利對賭失敗，那麼陳曉可以跟摩根斯丹利和解，說大哥，你饒了小弟，你將永樂的控制權拿到手，但是你不會經營，公司一樣會完蛋，你留給我的是小股份，我也賣不上價錢，還不如我們和解，我們一起去老大國美那邊兒發大財。

一開始我問陳曉邊上的人，他們當時就跳起來了，說我是陰謀論。後來我坐在陳曉的對面，我依然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也許是個習慣，聽完我的問題，陳曉略略停頓了一下。然後，他很平靜地給我講了一段歷史。

當初在摩根斯丹利，到底是誰出主意跟永樂對賭的呢？答案就是劉海峰。

劉海峰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1993年在美國紐約加入摩根斯丹利，后升遷至摩根斯丹利董事總經理兼亞洲投資部聯席主席。蒙牛乳業、平安保險、南孚電池、海螺水泥、恆安國際、山水水泥等資本市場上赫赫有名的投資，均是出自這位爺之手。跟陳曉對賭的，也是這位爺。

2006年1月23日，劉海峰正式轉會全球併購大佬KKR，並出任董事總經理。這位爺是天生的投資高手，進入KKR主要負責領導KKR在中國的投資活動。

陳曉說，如果有陰謀，進入國美的應該是KKR，而不是貝恩資本，因為說起來，自己跟劉海峰的關係更為密切。陳曉並沒有痛斥我的邏輯，他說陰謀論能夠成立應該有一個更為完整的邏輯鏈條。在劉海峰進入KKR后，KKR任命路明為董事總經理，負責KKR在亞太地區新的交易項目，並將常駐中國香港。路明為摩根大通亞洲投資部合伙人，而摩根大通一直是國美的機構投資者。如果按照陰謀論的邏輯，匯聚了劉海峰跟路明的KKR應該進入國美而不是竺稼領導的貝恩資本，這才能為陰謀論畫上完美的句號。

現在，黃氏家族投票反擊貝恩資本，到底是為什麼呢？這個問題在竺稼看來是莫名其妙。我了解到，貝恩資本在2009年的配股中失去了賺錢機會，這都是明面上可以看到的，那麼隱藏在背後的，也許恰恰是那位公子爺的尷尬。

「貝恩資本的進入，黃家是知道的。」陳曉反覆跟我強調這句話。這句話背後的含義，陳曉卻再也沒有詳解。我知道，黃光裕案在2010年4月22日開庭，黃氏家族對這一次開庭審理抱有很大的希望，特地聘請了京城三大刑事案件辯護高手之一的田文昌上堂。這案子極度敏感，儘管對很多問題進行了過濾，但最後的結果依然開建國以來之先河，讓所有律師都簽署了保密協議。

公子爺能夠左右這樣的局面嗎？不可能，歷史總是在嘲笑玩弄者的愚蠢。儘管操縱者都喜歡鋌而走險，但在表演者的臂膀下，玩弄者沒有機會，因為保護者的臂膀已經失去了控制局面的能力。黃光裕的量刑還能在預期之中嗎？

不可能。

貝恩資本進入國美是為了利益而來，那麼對黃氏家族來說就是失去利益了，這樣的生意誰還會做呢？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生意人都在為自己的利益算賬，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為反目找個借口而已。有多少是可以拿到檯面上公開讓世人評說的呢？

2010年5月18日，黃光裕案宣判，法院認定黃光裕犯非法經營罪、內幕交易罪、單位行賄罪成立，三罪並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14年，罰金6億元，沒收財產2億元。這樣的量刑令黃氏家族十分意外，在他們看來這判的太重了。

重嗎？這個需要法院說了算。

這個判決意味著在法律意義上，黃光裕將有14年無法直接管理公司。這太危險了，對於黃光裕本人來說，自己當年擺地攤辛辛苦苦幹起來的家業，很可能在自己坐牢期間變成他人的，到時候可就真的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了。既然他人無力援手，那就自救吧。黃光裕決定上訴。

合作雙方在看到利益的時候往往是異常地快樂幸福，然而，當雙方看不到希望，甚至是絕望的時候，翻臉比翻書都快，曾經的密友如今操刀相向，曾經的幸福時光演變成無窮盡的對抗。公子爺能帶來什麼呢？事實證明，什麼都無法帶來，一切的期許都變成了冰冷的失落。劍拔弩張已經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