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衝冠之怒

第一章

女王艷信

衝冠之怒

1583年2月4日，紫禁城天寒地凍。

大明帝國的萬曆皇帝朱翊鈞坐在朝堂的龍椅上心煩意亂，右手緊緊地握著兩份奏章，10年了，壓在自己頭上的那座大山終於垮掉了。萬曆皇帝咬牙切齒地嘮叨著張居正的名字，從9歲登基起，首輔張居正一直總攝朝政，自己跟傀儡沒什麼兩樣，現在張居正終於死了。可萬曆皇帝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剛剛掌握無上的權力，帝國就遭遇到奇恥大辱。

接替張居正首輔位置的是張四維。此時，張四維不敢抬頭，朝堂上死一般的沉寂讓他心裡發顫，額頭上也滲出密密的一層細汗。剛剛從張居正陰影中解脫出來的年輕小伙兒萬曆皇帝，此刻心裡猶如一座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張四維額頭上的汗珠越來越多，萬曆皇帝蔑視地掃了一眼殿下的群臣，大臣們早已嚇得個個五體投地，這才是真正的帝王威儀。突然，萬曆皇帝將手上的奏摺扔到殿下怒-道：「包藏禍心！包藏禍心！」

龍顏大怒?之下，禮部尚書徐學謨的身子立刻抖的跟篩糠一般，原?來萬曆皇帝手上兩個摺子中，有一個摺子是修壽宮的，這個摺子就是由他遞上去的。徐學謨心裡很後悔，難道皇帝對修壽宮發怒-了？這都是首輔張四維的主意。此前，張四維很有把握地告訴徐學謨，說張居正壓制了萬曆皇帝十年，現在張居正死了，一大幫言官就跳出來彈劾張居正。萬曆皇帝有心將張居正挫骨揚灰，可他畢竟是自己的老師。人剛死，屍骨還未寒，這個時候惡搞張居正會讓天下賢士寒心的。現在，萬曆皇帝心情非常鬱悶，張居正死了，想發火都沒地方發。張思維想讓皇帝換個心情，於是讓禮部尚書徐學謨上奏摺給皇帝修墳墓。

大明帝國的皇帝都很滑稽。

開國皇帝朱元璋，是個泥腿子出身，但非常勤奮，一個人又當皇帝又當宰相，最後乾脆將宰相給宰了，配了幾個秘書協助自己。到後來，皇帝的秘書們發展成了內閣輔臣，直到明孝宗朱祐樘。朱元璋的子孫們還算勤奮，可是到正德皇帝時，大明帝國就開始亂套了。正德皇帝除了荒唐地冊封自己為武德大將軍外，還喜歡美女和野獸。嘉靖皇帝就更變態了，用少女的第一次月經?血做藥引，製成所謂的長生不老葯鉛紅。當然，萬曆皇帝孫子輩的天啟皇帝更是擁有巧奪天工的木工手藝。

萬曆皇帝身為嘉靖皇帝的孫子，骨血里自然擁有朱家的瘋狂基因。9歲的萬曆皇帝一坐上皇帝寶座時，他的老娘就希望他當一個好皇帝。於是，就聘請了他的老師張居正擔任首輔大臣。帝國的大事小事，老皇后都要兒子聽張先生的話。而張居正是正規文官體系培養出來的高級官員，自然用四書五經?來規範萬曆皇帝，十年如一日。當時，萬曆皇帝正處於青春叛逆期，°?於老皇后的威嚴，對張先生的苛刻，可以說是一忍再忍。

張居正死了，萬曆皇帝頓感壓在身上的大山終於垮掉了。對於突如其來的輕鬆愉悅，萬曆皇帝還沒有來得及準備迎接新生活，以及不能將張居正挫骨揚灰的壓抑，矛盾地衝擊著萬曆皇帝年輕而又瘋狂的心。身為首輔大臣，張四維相當理解萬曆皇帝心底的矛盾。

能夠坐上大明帝國首輔的位置，沒有兩把刷子是不可能的。雖然張四維的執政能力沒法跟張居正相提並論，不過這位爺文詞斐然，很會來事。當年張居正獨領內閣的時候，張四維就瞄上了內閣次輔的那把椅子。次輔的椅子不是什麼人都能坐上的，一般坐上這把椅子的人，只要命長熬過了首輔，不出意外都能榮登首輔寶座。張四維為了坐上次輔的椅子，走通了萬曆皇帝老媽的門子，最終如願以償地入閣拜相。

張四維太將萬曆皇帝當成皇帝了。沒錯，歷代帝王都一樣，一上台就忙著給自己修墳墓，都是擔心哪一天自己突然死了還沒有地方掩埋，為了避免死後長久停屍宮中，皇帝們對墳墓這事兒都很上心。萬曆皇帝心情不好，作為臣子就得想皇帝之所想，急皇帝之所急，眼前的麻煩不好解決，但可以替皇帝想想身後的大事。

對於皇帝本人來說，修墳墓是身後最大的事情。這事張四維幾天前就跟萬曆皇帝說好了，禮部、工部以及欽天監都選派好了官員。今天的摺子是一個情況彙報，就等著萬曆皇帝下令，肩負堪踏壽宮的官員就可以上路了。萬曆皇帝突然發神經?地大怒?，讓張四維肝膽俱裂，不明白皇帝怎麼突然火冒三丈呢？難道這中間出了什麼差池？

張四維揮汗如雨。禮部祠祭署員外郎陳述嶺、工部督水司主事閆邦、欽天監監副張邦垣、陰陽術士連世昌站在午門外等待皇上的聖旨。沒有皇上的聖旨，這幾位爺就是給十二個膽子也不敢踏入萬壽山半步。寒風中，這幾個人不斷地吹著熱氣暖和凍僵的雙手。

君心莫測。讓張四維萬萬沒想到的是，原?來東廠的密探昨晚連夜進宮，密報萬曆皇帝，說遙遠的葡萄牙人跟兩廣總督陳瑞勾結，允許葡萄牙人繳納租金在澳門居住，更為可惡的是這些遙遠的蠻夷居然在澳門設立了6人市政議會、地方長官、大法官、主教。在市政議會下面還設立了2名法官、3名市政委員、1名檢查官、1名財稅官。

市政議會？法官？檢查官？這些官職萬曆皇帝都沒有聽說過，東廠的密探費勁地解釋了半天，萬曆皇帝最後總算聽明白了。不過，最讓萬曆皇帝咬牙切齒的是財稅官這個官職。萬曆皇帝小時候經?常跑到宮裡玩，看著不上朝的爺爺嘉靖皇帝整天拔拉著算盤珠子，從小就明白了國家錢財來自於算盤。現在葡萄牙人居然在王土治內設置財稅官，收走帝國的錢財，真是豈有此理！

萬曆皇帝忍無可忍。

陳瑞，祖籍福建，進士出生，擔任過監察御史等職。1569年3月，廣東軍中發生叛亂，裨將周雲翔將參將耿宗殺死，日本倭寇同時勾結海盜侵犯兩廣。當年，內閣大臣張居正兩次給兩廣總督寫信，強烈推薦當時身為廣東按察使的陳瑞一起參與平叛剿匪：「新任陳憲長名瑞者，頗練南中事，公試與籌之，何如?」

在張居正的提拔之下，陳瑞仕途一帆風順，先後擔任了湖廣右布政使、左布政使、副都御史、刑部侍郎。身為司法部的副部長，陳瑞在張居正死前被提拔為兩廣總督，授兵部尚書銜。陳瑞走馬上任兩廣總督沒多久，張居正因為服用過量的壯陽補品，早早地結束了自己生命。

東廠的密報讓萬曆皇帝徹夜未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儘管澳門懸在海上，但千百年來都是中國人的土地，一切的治理都是中國人的事，自然也是大明帝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沒想到，張居正提拔的這個兩廣總督陳瑞，這個時候收受葡萄牙人的賄賂，默認葡萄牙人在澳門成立的市政議會，還答應給葡萄牙人的市政長官授予帝國官職「夷目」，允許他們收走帝國的錢財，這簡直就是漢奸賣國賊。分疆裂土，論罪當株連九族。

陳瑞的大逆不道，讓萬曆皇帝想起了一個月前一份摺子。

1583年1月7日，陝西道御史楊四知給萬曆皇帝上了一份摺子，這份摺子讓萬曆皇帝熱血噴涌。楊四知在摺子中對剛剛死去的張居正大肆抨擊，臨了還給張居正羅列了十四大罪狀。萬曆皇帝拿到這份摺子后，在乾清宮反反覆復斟酌了很久。其實那個時候，萬曆皇帝完全可以借著楊四知的摺子抄沒張居正的家，將張居正的兒子被收押到天牢。萬曆皇帝思考良久，覺得這樣做天下人都要咒罵自己欺師滅祖，只能念及張居正「有十年輔理之功，今已歿，姑貸不究，以全始終」。現在，萬曆皇帝不得不將對兩廣總督陳瑞出賣澳門主權的憤怒?撒到了張居正身上，沒想到自己戰戰兢兢叫了十年老師的張居正，居然提拔了一個惡劣的漢奸。

望著台下跪著揮汗如雨的大臣們，萬曆皇帝突然站起來，走到了台階之下，陰沉地說到：「不思盡忠報國，顧乃怙寵行私，殊負恩眷。」

張四維面如土色，萬曆皇帝怎麼突然這麼說？自己一直小心謹慎，難道一不小心得罪皇帝了？修壽宮是皇帝答應了的事，難道皇帝認為這是不吉利的事情？張四維壓根兒就沒想到萬曆皇帝要借陳瑞的澳門之事，對張居正集團開刀了。張四維心裡還在後悔坐上首輔這個位置，儘管天下人都想坐上這個位置，現在看來坐上這個位置簡直就是提著腦袋過日子。

萬曆皇帝捋了捋袖子，是該動手了。

清算張居正需要一點策略。儘管萬曆皇帝很年輕，但他的頭腦還是相當的清晰。張居正在首輔的任上呆了十年，勢力遍布天下。儘管他現在已經?是死人一個，但要想這個時候拿掉兩廣總督陳瑞，張居正的那些故舊門生、軍中大員一定會明白，這是皇上清算張居正的行動開始了。這些人跟張居正關係非同一般，為了自保，他們一定會聯手行動起來。

萬曆皇帝在惡搞他人這一點上得到了張居正的真傳。經?過一番縝密的思考之後，萬曆皇帝心中有了一個全盤行動計劃。總理薊州、昌平、保定三鎮練兵事，統帥車、騎、步精銳部隊拱衛京師的薊遼總兵戚繼光手握軍權，是張居正集團最大的武裝籌碼，要想拿下陳瑞，得先將這位張居正的死黨給拿下，再抄陳瑞的家。

戚繼光，大明帝國的軍事家、抗倭名將。戚家祖上曾跟隨朱元璋南征北戰，世代世襲登州衛指揮僉事，戚繼光世襲登州衛指揮僉事之後，自創鴛鴦陣，在抗擊倭寇的戰場上讓日本人摸不著頭腦。一世英雄戚繼光抗擊倭寇立下汗馬功勞的軍功章里，有一半功勞是張居正的，為了確保戚繼光的軍事統帥地位，張居正數次將反對排擠戚繼光的人調離。

在抗日戰爭上橫刀立馬的戚繼光，自然成為張居正最為倚重之人。抗日成功后，張居正將戚繼光北調督師薊遼，將蒙古騷擾邊疆的韃子殺的哭爹叫娘。現在，要拿下這位可位封侯爵的帥才，實在有點可惜。可是大明帝國現在四海承平，不幹掉戚繼光這樣的狠角色，張居正集團完全可能在張居正兒孫的慫恿下捲土重來。到那時，手握重兵的戚繼光可就是帝國最大的威脅。

陳瑞是張居正的心腹，戚繼光也是張居正的心腹，把兩個人都趕到廣東，讓戚繼光總兵兩廣，陳瑞會怎麼樣？萬曆皇帝有點得意自己的絕招。對，調戚繼光去廣東，擔任廣東總兵官。反正現在廣東沒有倭寇，也沒有戰事，戚繼光到廣東無事可作，還能削弱陳瑞在兩廣的勢力，陳瑞不服氣也只能沖著戚繼光去，窩裡斗，讓他們先相互消耗相互內鬥吧。

一場清算張居正的運動悄無聲息地拉開了，萬曆皇帝心頭突然有一種自由解放的快感。

人逢喜事精神爽，萬曆皇帝暗自得意的時候，翰林院編修利瓦伊禎給萬曆皇帝呈現了一份剛剛畫好的地圖。一打開地圖，萬曆皇帝心裡就心潮澎湃，熱血沸騰。之前萬曆皇帝只聽說這個利瓦伊禎文采斐然，沒想到他還胸懷天下。這份地圖北至契丹，西至昆崙山，南到海南，東至山東，標明了大明帝國的山東、四川、陝西等15個統治區域。

萬曆皇帝不由得佩服利瓦伊禎真是個天才。這位爺一直身在書齋，沒想到他繪製的地圖上不僅有大明帝國的疆域分佈，還能看到日本、契丹、扶桑等撮爾番邦。讓萬曆皇帝驚訝的是這位爺居然還標出了印度洋、大西洋的位置。在大明帝國的歷史上，只有鄭和才畫出過海洋地圖，那個時候正是成祖永樂皇帝最鼎盛的時期，不同膚色，說著各種語言的化外蠻夷，不遠萬里通過海上來到大明帝國，跪在永樂皇帝的寶座下面，山呼萬歲。

興奮之後，心中卻有一股莫名的失落。現在永樂皇帝的子孫們再也沒有萬里大航海的滔天氣魄，再也沒有貿易全球的雄心壯志了。萬曆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帝國最南邊沿海，澳門在地圖上猶如一粒塵土，可是這粒塵土已經?落入到葡萄牙人的手上，這是鄭和海上貿易帶來的惡果，遙遠的蠻夷沿著鄭和的航線來到了帝國的土地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些高鼻子藍眼睛的葡萄牙人居然主宰著帝國的土地，這是帝國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