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大白

真相大白

——於江波微服私訪之三

「你也挖,他也挖。誰也挖,誰也不懂技術,誰也說自己是專家。結果呢,有一家挖出了地下水,淹死了幾個人就撤了。一夜過去,地下水就把整個礦區大大小小的礦灌滿了。小一點的礦,發現得早,井下的大多數人都上來了。大一點的礦,來不及撤,所有井下的人全完了。」

於江波安頓好迎接考查組和省委陳書記的工作后,斜躺在沙發椅上閉目養神。對於蘭強的誣告,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蘭強在這個時候告他,用意是很清楚的。他想起了在劉曉妍那裡看到的錄像帶,心底不由得對蘭強產生了一種仇恨。這種仇恨在他心頭的無名火上澆了一桶油,怒火熊熊燃燒了起來。

「生氣是拿別人的缺點懲罰自己。」劉曉妍鶯啼一樣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對呀,我生這麼大的氣幹什麼?於江波搓搓因生氣起伏的胸脯,又慢慢地躺在了沙發椅上。想起劉曉妍,又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麗麗。他從文件包里取出了陳作家的第三篇採訪筆記。

於江波正看得津津有味,門鈴響了一遍又一遍。

他放下文稿,出來打開了房門,是省委陳書記、程忠傑市長和省紀委的同志到了,忙說:「請,陳書記。」

「簡直是亂彈琴!」陳剛問於江波,「出啥事兒了?如此的如臨大敵!」

「陳書記,可真是出大事兒了。」

於江波請陳書記一行坐下后,服務員一一給客人泡上了茶。

於江波把初步掌握的大平銀礦重大事故的基本情況向省委書記做了彙報:「據毛二升的初步交代,這次事故死亡二百三十一人,失蹤一百一十六人。他們之所以瞞著不報,我估計大平縣委、縣政府兩套班子的主要領導全有受賄嫌疑。」

「亂彈琴!這麼大的案子,居然瞞著不報!這麼說,大平縣的班子全爛了?」

「是的,陳書記。」

於江波又簡要地向省委書記彙報了他這次微服私訪的遭遇。

「亂彈琴!這毛二升是狗膽包天,還敢軟禁市委書記,還敢對一個市委書記動手……亂彈琴!你這也是自討苦吃!」省委書記顯然對他的這位下屬很滿意。

「真危險呀,」程忠傑接著說,「於書記,你突然關了機,跟你聯繫不上,我估摸著你這裡可能出了問題。」

正說著,中組部李司長、中共隴原省委組織部長杜鑫和金州市的金安一行全到了。

李司長說:「陳書記,給你彙報一下。」

「亂彈琴!」陳書記笑笑說,「你是中央領導嘛!」

李司長說:「陳書記,是這樣。我把於江波的事給部里作了彙報,部里的意思是,他們馬上和中紀委有關部門溝通一下,讓我們考查組代表中紀委會同省紀委把這事核實清楚。」

正說著,李司長的電話響了,李司長沖陳小剛說:「對不起,是部里的電話,我接一下。」

陳小剛點頭讓李司長接電話。在李司長接電話的時候,陳小剛想,事已至此,就讓這位李司長也受受教育吧。讓事實說明,中共隴原省委推薦的省委書記人選是過得硬的。

李司長合上電話說:「陳書記,中紀委授權考查組代表中紀委指導中共隴原省紀委辦案。具體的問題,中紀委已打電話給司馬克書記了。你看這事……」

「好!」陳小剛說,「就按中紀委的意思辦吧。不過,李司長,這個案子是事出有因哪!」

陳小剛還未來得及解釋「事出有因」,省委副書記馬玉炳和省紀委書記司馬克進來了。

陳小剛說:「老馬,你也來了?」

「是呀,陳書記,這麼大的事,我睡不著呀。」

其實馬玉炳在心裡說,你不是要提於江波當省委書記嗎?馬玉炳在心裡冷笑了一下,看你姓陳的今天如何收場?

陳小剛徵求李司長的意見:「這裡發生了重大惡性事故,我們是先搞調研,還是先辦案?」

「還是先辦案吧。」李司長說。

司馬克說:「陳書記,給你彙報……」

陳小剛說:「亂彈琴!司馬書記,我已知道了,你不用彙報了。……李司長,這個事故死二百三十一人、失蹤一百一十六人,是一起非常嚴重的惡性事故。於江波同志的意思是先下鄉落實一下真實情況,然後派武警、公安封礦。之後再審查他的問題,同時清理事故現場,尋找失蹤人員。」

馬玉炳副書記說:「陳書記,我們應該尊重李司長的意見。」

馬玉炳巴不得先辦於江波的案子,把於江波關進去了,這未來中共隴原省委書記的位子他還有點希望。同時,他想讓陳小剛在中央考查組的面前下不來台。

「還是先辦案吧。」李司長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陳小剛說:「那好,我們到大一點的地方去,這裡太擁擠了。」

「陳書記,這可是對於江波實行雙規,辦這種案子,不需要大地方,我看這裡都嫌大呢!」

「不!」陳小剛揮揮手說,「事出有因,我們在座的和門外的同志全都參加。」

「這……」李司長問,「陳書記,有這個必要嗎?」

「有。李司長,你放心,我們還是懂點辦案程序的。」

馬玉炳的嘴角邊掛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好呀,人越多你陳小剛越難堪,我何不來個順水推舟呢。想到這裡,他說:「李司長,就按陳書記說的辦吧。」

見馬玉炳也支持陳小剛的意見,李司長只好同意了。李司長只是心裡在嘀咕,這個省委書記,現在是調查、談話、取證,不是審判,幹嘛讓這麼多的人都參加?參加就參加,事實也是清楚的,看你陳小剛還能有什麼新招數?

於是,大家在賓館經理的指引下,來到了一個中型會議室。

兩名武警跑步、立正,守在了會議室的門口。

在往會議室走時,於江波徵求陳書記的意見:「陳書記,這次事故基本上是清楚的。我看,調查工作我們明天開始,今晚先把整個礦區控制起來,以免不必要的問題出現。」

「亂彈琴!你目前還是市委書記,誰也沒有停止你的工作,你快點下達命令吧。」

「好的,陳書記。」於江波轉身對金安說,「金秘書長,立即通知武警支隊和公安人員封鎖大平銀礦。在省上的事故調查組未到之前,市上和大平方面組織聯合調查組。你們現在就可以工作了,注意要仔細、全面,要徹底、乾淨,不留死角,不放過任何一點可尋找的地方。同時,其他的工作也同步進行。去吧。」

李司長見於江波把工作交代完了,才說:「於江波同志,請!」

於江波首先走進了會議室,大家都依次進入了會議室。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梁艷芳和梁天姐弟倆也趕到了。於江波見梁艷芳微笑著朝他點了一下頭,滿腹狐疑地坐在了一把椅子上。他望望程忠傑市長,程忠傑也向他微笑著點頭,看陳小剛書記時,陳小剛也朝他微微點了一下頭。

他們這是怎麼了?於江波又發現梁天手裡提一個大包,裡面裝的不知是什麼東西。看梁天的臉時,這傢伙頭仰起看著天花板,沒有要看看他的意思。他又看妻子梁艷芳,見妻子又回到了從前那個樣子,久違了的那種眼神、關心鼓勵他的眼神、信任他的眼神,還有他最熟悉的那種眼神,一股腦兒朝他這邊飛泄過來。他想,她今天這是怎麼了?

於江波又看馬玉炳時,馬玉炳深沉中透露出一股幸災樂禍的神色。

他知道,這次事件中,馬玉炳肯定扮演了一個不那麼光彩的角色。

中組部李司長傳達了中央的指示精神,他說這個決定也經過了中共隴原省委的認可,省委書記陳小剛同志、副書記馬玉炳同志還親自參與。這足以證明,中共隴原省委對這一問題的重視。

李司長清清嗓子說:「這是一起重大的受賄案,於江波同志涉嫌受賄一百萬元!中央為什麼很重視這個問題,因為於江波同志曾被中央確定為中共隴原省委書記的候選人之一。好了,我們閑話休提,言歸正傳。……於江波在任中共金州市委書記期間,將環球集團副總經理錢作峰轉交給大平縣的捐款一百萬元據為己有。證人是中共金州市委副書記、金州市市中區區委書記蘭強同志!」

馬玉炳副書記強壓著怒放的心花,嘴角邊又一次露出了一絲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得懂的那種不易讓旁人察覺的微笑。馬玉炳看看無動於衷的陳小剛,在心裡又一次說,你陳小剛也有今天?

梁艷芳在李司長說到於江波將「一百萬元據為己有」時,要站起來反駁,程忠傑朝她做了一個強有力的往下壓的手勢,意思是少安毋躁!等一會兒!這兩個人的動作和手勢除陳小剛看到了外,其餘在場的人全都沒有發現。

「根據證人蘭強同志的證言,是他把錢作峰的這一百萬元交到於江波妻子梁艷芳的手上的。梁艷芳到了沒有?」

「到了。」梁艷芳站起來答道。

「你收到這一百萬元了沒有?」

「收到了,一分不少。」梁艷芳答道。

「什麼?」於江波急了,「你啥時收的?」

「哈哈哈!」還沒有等梁艷芳說話,省委副書記馬玉炳一改往日的深沉,大聲狂笑起來,笑得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陳小剛皺了皺眉頭說:「亂彈琴!馬玉炳同志,你咋這樣笑呀?」

「我笑呀,」馬玉炳用手捅捅蒜頭鼻子不無得意地說,「我以為於江波是神仙,是皇帝,真沒有想到,他也是個凡夫俗子啊!他也會收人家錢,而且收得還不少,收了一百萬元。就是這樣一個人,我們中有人還推薦他當省委書記!我笑的是,陳小剛同志,你也有看錯人的時候!」

「亂彈琴!馬玉炳同志呀,你笑得有點早了!」陳小剛書記心平氣和地說,「笑到最後的才是英雄好漢。」

「是嗎?」馬玉炳又一次大笑起來,「你陳小剛同志再有本事,也不能把這件事壓下去吧?」

陳小剛見馬玉炳把多年深藏不露的東西,今天在大庭廣眾之下抖摟了出來,很是興奮,他說:「簡直是亂彈琴!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呀。你就如此自信於江波同志收了這一百萬?」

「陳小剛同志!」李司長有了那麼一點點不高興,「你們都別說了。這人證物證俱在,於江波是賴不掉的。」

「好吧,李司長,那我現在就告訴你,於江波是清白的!蘭強送到他家的這一百萬元,他早就捐給希望工程了!」

「啊……」李司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馬玉炳副書記眼睛瞪得溜圓,「捐哪個學校了?」

「梁天同志,請你把這件事證實一下吧。」

梁天站起來大聲說:「各位領導!我們這個公司為什麼叫楚輝公司呢?處賄,處理賄賂的錢和物品。楚輝是『處賄』的諧音。我們楚輝公司捐款修建的楚輝希望小學有二十七所,於江波同志收蘭強的一百萬元建了其中的一所。那就是金州市湯縣的第二所『楚輝』希望小學!」

沒有掌聲,整個會議室沒有一點兒聲音。於江波的臉上洋溢著喜氣,一小部分人也在興高采烈之中。可大部分人都伸長了脖子,彷彿在聽一個神話。他們一個個在用眼神問:這是真的嗎?

只有馬玉炳副書記,臉變成了豬肝,蒜頭鼻上兩個大大的鼻孔在呼呼地抽動著,看得見的氣體從那裡噴出,一下一下,有節奏地運動著……

怪不得陳小剛親自來了,難怪於江波的老婆、小舅子都來了,原來他們這是早已搗鼓好的,只瞞著他馬玉炳一個人。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敗在陳小剛的手下了!這個老奸巨猾的老傢伙!和以往的失敗不同的是,他這次敗得很慘很慘。他很想馬上離開會議室,可又礙於骨子裡的那種不甘心。他要聽個究竟,了解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梁天同志,你繼續講。」李司長歉意地朝陳小剛、於江波點點頭后對梁天說。

「我們程市長是『楚輝』公司的策劃者,我姐也是楚輝公司的參與者。讓他們也說說吧。」

「好嘛,名揚全國的優秀企業楚輝公司原來有這樣的背景,這在中國恐怕也是一個獨創!」李司長饒有興味地說,「程市長,你就介紹一下吧。我看得出來,於江波書記可能不明真相吧?是不是呀?」

「是的。李司長!」於江波朗聲回答說,「這全是程市長和梁天,還有我妻子梁艷芳搞的鬼,害得我出了好幾身冷汗。」

於江波的話,引得陳小剛和李司長大笑起來。

李司長笑過後說:「我這才明白陳小剛書記讓我們先搞調研的話意來。」

「亂彈琴!我也是剛剛在路上才聽程忠傑同志講的。對不起了,李司長,沒給你說清楚。」

李司長說:「陳書記,也是我不讓你說呀!……」

「程市長,快說說吧。」

程忠傑不慌不忙地說:「眾所周知,因為金州這地方過去遺留下來的問題較多,尤其在幹部提拔問題上,好多人的觀念是不送錢送物就得不到提拔。要想提拔,必須得用人民幣鋪路。當然了,在現在的金州市,這些東西已經成了歷史。同時,作為一種社會現象,我們只能一步一步來改變它。可是,我們這位於江波同志就想一口吃成個胖子,一杴挖個井出來。他的觀點就是:既然是醜惡現象,我們就堅決地與這種行為劃清界限。還有,我們吃著人民的,拿著人民的,就得為人民辦事。不錯,我也想做個兩袖清風的好乾部。可是,人家既不求你辦事,也不求你提拔,就是一點人之常情,拎了兩瓶酒、兩條煙,你不收行不行?我說不行,於書記偏說行。這樣,我倆就在這個問題上首先出現了分歧。緊接著,於夫人也向我告狀,說他們於江波六親不認,把她的親戚朋友都得罪光了,也在這個問題上和於書記產生了矛盾。在這個時候,我也在這不起眼的煙酒里發現了新問題,裡面不是煙、不是酒,全是錢。梁艷芳同志也發現了在她瞞著於書記收下的煙酒里有錢。於夫人很害怕,問我怎麼辦?我想,這既不能交紀委,也不能退回去。這咋個退法?有些煙酒已經記不清是誰送的了。再說,弄得不好,要是讓於江波書記知道了,那可不得了,於是乎……」

「於是乎,你就策劃讓梁天註冊了這樣一個楚輝公司?簡直是亂彈琴!」

陳小剛書記的「亂彈琴」,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喊出去。誰都知道,在不同的事件上、不同的人面前他都要喊的。有時候,是褒義的,也有時是貶義的。現在從他嘴裡喊的「亂彈琴」,既是對於江波一塵不染的讚賞,也是對程忠傑一番苦心的肯定。

「我們瞞著於書記搞了這樣一個公司,還做假賬瞞過了方方面面的檢查。楚輝公司的第一個宗旨就是廣收『賄賂』,只要你送,就收,然後登記造冊,再以捐贈的名義建設希望小學。幾年來,於書記和我本人及市委其他領導收到的各種名目的賄金有一千多萬元,共建設『楚輝』希望小學二十七所,這就是『楚輝賺錢學校花』的來歷。公司要運轉,要發工資,要上稅,這些費用呢,主要以門市部的零售收入為主。門市部所售商品,尤其是煙酒,全是禮品。這就是煙草局講楚輝賣煙不到他那裡進煙的原因,我想,今天以後,我們這個公司就該解散了。」

陳小剛書記、李司長帶頭鼓掌,全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程忠傑接著說:「這個公司多虧了於江波書記的愛人梁艷芳同志。因為,最早出這個點子的不是別人,就是梁艷芳同志。她說,這樣既保住了於江波書記的清白,還讓於書記少得罪些人,因為你老是拒收一些無關緊要的禮品,也會得罪人的。這也就是這幾年有人告於江波書記的原因之一。另外,人家心裡不平衡呀!就像蘭強這樣的幹部,他送了你一百萬元,而你於書記卻絲毫也不知情,還是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不提拔人家,不為人家辦事。你想人家不告你的狀,告誰的狀?當然了,我程忠傑也收到了蘭強的一筆賄款。據我知道,這是蘭強想當市長而送的禮金。因為,傳聞於書記要去省里,書記或者是市長總得有人干吧。至於說是環球集團某某的捐款,全是無稽之談。因此,我建議省里對蘭強進行『雙規』,讓其說明這一百多萬元是怎麼來的?另外,我要說明的是,我任市長以前,沒有人送過什麼重禮,當市長后收的禮金全在楚輝公司的賬上,我和於書記請求省上派員徹底清查。同時,我也藉此機會向於夫人表示深深的謝意。是你,梁艷芳同志,讓我們經受住了金錢的誘惑和考驗!」程忠傑站起來向梁艷芳鞠了一躬。

滿堂掌聲。

於江波感動得熱淚盈眶,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向妻子,把妻子摟在了懷裡,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聲:「謝謝你。」

又是一片掌聲。

陳小剛書記緩緩地站起來,走向了於江波,他握住了於江波的手說:「亂彈琴么!不過,我也要謝謝你!」

李司長也握住了於江波的手:「於江波同志,你讓我受了一次深刻的教育。」

陳小剛握住了梁艷芳的手說:「你受委屈了!亂彈琴!於江波要是再敢對你無禮,你找我,我收拾他!」

就在這個時候,馬玉炳副書記悄悄地溜出了會場。

陳小剛看著馬玉炳的背影對汪強說:「趕快電話通知,讓你手下馬上對蘭強進行雙規,別讓他跑了,簡直是亂彈琴!」

汪強打完電話后,會議繼續進行。先是李司長代表中組部講話,而後是陳小剛書記講話。陳小剛揮舞著手,講了「楚輝」這個新生事物,又講了行賄受賄、請客送禮等這樣一些醜惡現象是可以根除的……

省委書記的講話被一陣又一陣的掌聲打斷……

李司長意識到,這次考查幹部是他出道以來最有意義的一次。他感到隴原省的領導幹部干起工作來有一股子拚命精神。無論是在陳小剛身上,還是在於江波身上,他都看到了這一點。另外,他對陳小剛關於「楚輝公司」的解釋有點茫然,什麼是「新生事物」?難道還要推廣這樣的「經驗」不可?共產黨的領導幹部,好的畢竟是絕大多數。你隴原省的金州市因為歷史的原因,再加上這個市的經濟狀況本來就好,油建公司是中央企業,其產品是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其效益一直很好,普通工人的工資一兩千,這是事實。現加上有一個產值利稅過去超過油建公司、現在也接近油建公司的鄉鎮企業集團公司——環球集團。還因為一些人為的因素,「造就」了衣環球為首的黑社會集團。不錯,衣環球之流是給金州市的幹部工作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損失,還產生出了一個「賣官」書記祁富貴,把金州市的幹部人事制度翻了個底朝天。你隴原出了一個金州市,「楚輝」可以在你這個地方出現,可在別的省區就不一定會出現了。

李司長滔滔不絕地對陳小剛提到的「新生事物」問題,談了自己的看法。

「李司長呀!」陳小剛看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雪地說,「你可真有點官僚呀,亂彈琴!」

「我又怎麼亂彈琴了?」

「先不說你這番宏論的邏輯性是不是強了,就說這行賄受賄問題。如果在廈門也有這樣一個「楚輝」公司的話,那麼與環球大案差不多的遠華大案就不可能陷進去那麼多領導幹部,還有國家部委的副部長級領導。同時,如果廈門也有一個『楚輝公司』的話,那就不是二十七所希望小學了,那很可能是二百七十所。這個賴昌星,簡直是亂彈琴!送禮動輒千萬元幾百萬元。一千萬元,那就是幾十所希望小學哪!」

李司長不得不承認陳小剛的說法還是有道理的,他說:「陳書記呀,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就不爭辯了。聽部里說,中紀委對於這個『楚輝』公司沒有下什麼結論,就算是默認了吧!」

「亂彈琴!什麼是默認,那分明就是肯定嘛!……李司長呀,咱們別議論這個問題了。我們會適可而止的,我們不會在『楚輝』這個問題上再做文章了。我也承認,這算不上什麼新生事物。因為,中央已經下決心懲治腐敗了。所以,類似『楚輝』一樣的問題,不可能再發生了。」

接下來,他們又扯了一些關於銀礦事故的問題,講到這個話題時,陳小剛的心情很沉重,半天了沒有再說一句話。「這大平縣群眾的『覺悟』可真高,竟然沒有一個人向上反映。」

李司長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今天的下鄉與我的工作無關,我還是少說點吧。」

「亂彈琴!你是中央派來的,是中央部委的領導。你能說這與你的工作無關?」

李司長意識到自己的話說得確有點欠妥。紀委的案子,你不也管了?雖說是部里與中紀委協商過了,可你不也照樣參與了?

李司長想到這裡,打了聲哈哈,閉上了嘴巴。見陳小剛還是那種心事重重的樣子,知道他還在為大平銀礦的事故而痛心,便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

大平縣王莊鄉到了。陳小剛見於江波、程忠傑等金州市的領導在政府門口站著,就讓司機停下了車。陳小剛下車,踩著一層被車輪壓平實了的雪和迎上前來的於江波、程忠傑等人一一握了手。

「陳書記,還是上車吧,外面冷。」省委副秘書長李子一說。

「亂彈琴!比起幾百條人命來講,凍一下、走幾步路有什麼關係?」

李子一副秘書長賠著笑讓到了一邊,於江波、程忠傑等人見省委書記滿臉慍色,一句話也不說,緊跟在陳小剛的身後,走進了鄉政府的院子。院子里的雪早已被掃得乾乾淨淨了,房前屋后全是松柏樹,白白的雪像孝布一樣披在一身綠色枝葉的樹上,透出一種清冷和肅殺。

大平縣王莊鄉黨委書記石林山,鄉長王仁義站在會議室門口,把中央、省、市、縣的領導一一讓進了會議室。

會議室不算大,布置得也還雅緻。牆上掛滿了錦旗獎狀,地上是兩圈板條椅。因為人較多,會議室里坐得滿滿當當的,一點空間都沒有。有人開始抽煙了,陳小剛很不高興地用手扇了扇從幾方面涌過來的煙霧。有人發現了這一點,忙摁滅了手中的煙,還有個別人在旁若無人地吞雲吐霧。

程忠傑主持彙報會:「我們開會,請同志們熄滅香煙。」

見抽煙者一一都摁滅了香煙,於江波開始彙報昨天晚上市委市政府調查組對大平銀礦事故的初步調查結果。

天快亮時,於江波帶著事故調查組的人馬趕到了大平縣王莊鄉王莊村四組。村人們以為是計劃生育工作隊下來了,慌得雞飛狗跳牆,忙藏起了懷孕的超生對象。忙了半天,村人們才發現這些人全到王老栓家裡去了。

王老栓家裡沒有超計劃生育的對象,清一色的男性公民。六十歲的戶主王老栓,前年死了女人,兩個兒子都快要娶媳婦進門了,可厄運偏偏降臨到了王老栓的頭上,大兒子王金、小兒子王銀雙雙被淹死在了銀礦上。

俗語說,中年喪妻、老年喪子,是庄稼人的最大不幸。這王老栓就是不幸中的不幸了,老年喪妻沒了伴,臨了喪子苦水淌。大平礦業公司總經理石金山派人送來了二十萬元,一個兒子十萬元,據說,平時礦上死了人才賠兩萬元,為什麼這次賠這麼多呢?原因就是這次死的人太多了,兩百多人哪!他們這樣做,就是為了堵這些人的嘴。

就在王老栓「孤苦伶仃獨燈伴、苦澀淚水幾股子淌」的時候,他又被大平礦業公司派來的人「接」走了,說是去礦上養老。老栓不想去,他說兒子都沒了,他還活著有啥意思,他要去死,去陰曹地府和老婆子、兒子團聚。可大平礦業公司來的人不幹,說不去他們交不了差。

最後乾脆是連推帶搡,硬是把王老栓給弄走了,和王老栓一塊兒弄走的還有幾戶,全是這次死了人的家屬。

奇怪的是,這些人還同時帶走了幾個據說是「頭上長角、身上長刺」的人。

幾天後,村民們才知道,礦業公司給死者家庭的賠款是縣裡、鄉里的款,鄉鎮幹部的工資從此就沒著落了。但是,再窮不能窮教師,再苦不能苦孩子,老師的工資要發,縣、鄉財政沒有錢發,怎麼辦?就向信用社貸高利息款給老師發工資。最近,聽說有人把大平銀礦公司給告了,上面來人了,連中央電視台的記者都來了。這下大平礦業公司和鄉里、縣裡的人慌了,所以才把死者家屬、「身上長刺、頭上長角」的人全「請」進了大平銀礦,要找出告狀的人來。這些人已經走了十多天了,至今連一丁點兒消息都沒有。

於江波把這一切彙報完后,沖著鄉黨委書記和鄉長嚴肅地說:「我還是那句老話,你拿著人民的、吃著人民的,不為人民辦事,就不是好乾部,不是好領導。你王莊鄉的幹部不但不為人民辦事,還瞞天過海,欺上瞞下。我當著省上的領導給你們一個機會,現在立功贖罪還來得及,如果我們把一切都查出來了,到那時後悔就晚了!」

於江波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怒火,把目光轉向陳小剛說:「陳書記,調查結果基本就這樣,現在的問題是,幾百名死者家屬,究竟關在哪裡,一點消息都沒有。」

「亂彈琴!」陳小剛異常惱怒的把茶杯墩在了茶几上,茶水濺出來灑在了茶几面上。

陳小剛拿起被濺濕了的一張紙說:「石林山是哪個?石金山是你的什麼人?」

王莊鄉黨委書記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對於江波說:「於書記,我,我現在交代真的還來得及嗎?」

於江波瞅了一眼陳小剛,見後者未做任何錶示,對石林山說:「你先回答陳書記的話。」

「石金山是我的弟弟。」石林山不敢看陳小剛。

「簡直是亂彈琴!怪不得他在王莊這塊土地上為所欲為,原來有你這個當黨委書記的哥在庇護呀!」

「不是。」石林山突然間變得像個鄉黨委書記了,「陳書記,他眼裡只有縣委書記毛二升,我這個哥在他眼裡啥都不是。」

「噢?」陳小剛的火氣顯然是壓下去了,「說說看,你如果還有點人性、有點良心的話,你就把知道的一切說出來。我代於江波書記回答你,現在交代還來得及。」

「因為有毛二升壓著我們,我們又不得不聽。」

「說正題!」於江波嚴肅地問,「先說這幾百位死者家屬在哪裡?」

「在銀礦後面的地道里。」石林山乾脆地答道。

於江波立即撥通了市公安局局長宿偉的電話:「馬上到銀礦後面,那裡有『文革』時挖的地道,人全在那裡。……好,隨時打我的手機。」

陳小剛滿意地望了一眼於江波。

「那好吧。」於江波合上手機徵求省委書記的意見,「陳書記,石林山是不是先讓紀委的同志……」

「不!」陳小剛大手一揮說,「亂彈琴!我先問幾個問題。」

陳小剛問石林山:「縣委書記毛二升為什麼把這麼大的事瞞著不報?」

「是因為毛二升和縣委、縣政府的主要領導在銀礦上都有股份。」

「是他們投的資嗎?」

「投資?」石林山鼻子里哼了一聲說,「別說投,石金山還送了他們幾百萬呢!所謂投資,都是石金山送的。縣委書記毛二升是百分之十;縣委副書記柳金和縣長錢永泰是百分之八;副縣長湯家聲和縣礦產局局長是百分之五。當然了,這些股份的主人是他們的親戚和朋友的名字。」

「亂彈琴!那你們鄉的財政撥款和鄉財政收入都到哪裡去了?還貸款發工資?」

「這次事故發生后,大平礦業公司給死者賠了兩千多萬,再加上其他的費用近一千萬,共三千多萬。這些錢全是縣鄉兩級財政的錢。所以,就出現了貸款發教師工資的情況。鄉鎮幹部,包括我這個書記,三個月了沒拿過一分錢的工資。」

「這礦業公司是什麼性質?」

「名為國有,實際上是個人的。」

「你知道不知道?這水是怎麼灌進井裡去的?」

「我知道的情況是大平礦業公司認錢不認技術。只要你交錢,誰也可以開礦。當然了,名義還是大平礦業公司的。因為我們王莊鄉礦的含銀量高,所以開礦者也特別多。你也挖,他也挖。誰也挖,誰也不懂技術,誰也說自己是專家。結果呢,有一家挖出了地下水,淹死了幾個人就撤了。一夜過去,地下水就把整個礦區大大小小的礦灌滿了。小一點的礦,發現得早,井下的大多數人都上來了。大一點的礦,來不及撤,所有井下的人全完了。」

「亂彈琴!」陳小剛正要說話時,於江波的手機響了,陳小剛急了,「快聽,人是不是找到了?」

「喂,我於江波。」

電話那邊的市公安局局長宿偉說:「人全找到了,就在銀礦後面的一個大地道里。地道口有不少保安人員在看守。」

「還有什麼問題?」

「他們把中央、省上來的記者全扣起來了。有位省報的記者被他們關了半個多月,還挨了打。」

「繼續擴大戰果,搜尋死角,發現新的問題,隨時彙報。」

「是!於書記。」

「省礦管局的同志來了沒有?」

「來了。」一瘦猴樣的老頭說,「梁局長病了,我是總工,我來了。」

「亂彈琴!大平這樣濫開濫采,你們是怎樣管理的?」

「別說是省里,我問市局的劉局長,他們也不知道。」

「是這樣,陳書記。」金州市礦管局劉局長說,「他們從沒有報過擴大開採的文字材料,只是縣政府批了就算,我們也有監管不力的責任。」

「亂彈琴!一句監管不力就完了?兩百多條人命呢,同志們!好了,我們去看看被關的記者和老鄉們吧。」

散會後,省、市紀委的同志讓王莊鄉黨委書記石林山在會議紀要上籤了字,並按了紅手印。

陳小剛走出會議室時,發現了牆角處的專欄,標題是「王莊鄉近長期發展規劃」,有三句話佔了專欄的近二分之一。這三句話是:農業結構調整,小城鎮建設,大力發展個體經濟。

眾人也圍在陳小剛身後看專欄,陳小剛駐足看了足足有五六分鐘,爾後大踏步走出了鄉政府會議室。

司機已經把車子發動著了,他們下車候著,等領導們到車邊時,拉開了車門。

車隊依次開出了鄉政府大院,朝大平銀礦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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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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