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駝隊逶迤而行。駝鈴丁當,商旗獵獵。劉師傅唱著晉中民歌:「半截瓮,栽綠苔,綠綠生生長上來。兒出門,娘在哭,俺隔門縫看媳婦。白白臉,黑頭髮,越看越愛舍不下。做生意,遠離家,不如在家種莊稼。」

突然,狂風大作,黃沙迷天。劉師傅駐馬四顧,喊道:「祁少爺,不好,沙暴來了。」祁子俊從沒見過沙暴,慌了起來:「怎麼辦?」劉師傅說:「不能停下來,會有危險的。前面應該有家客棧,不知是否還在那兒。」祁子俊不明白,問:「客棧怎能天天搬家?」劉師傅說:「這駝道上的客棧,說不準的。今年有,明年說不定就沒了。不是強盜劫了,就是風沙埋了。」

駝隊爬上沙丘,黃沙瀰漫中,隱約可見遠處有高高低低殘破不全的土牆。劉師傅喊道:「祁少爺,老天有眼,客棧還在那裡!」

祁子俊叫開客棧門,狂風挾帶著黃沙,席捲而入。他們進了屋,連忙頂上門。

回頭看時,滿屋子的人,坐著的,躺著的,沒人理會他們。大堂中央燃著火堆,噼里啪啦地作響。裡面的人安靜片刻,重新喧鬧起來。有人叫道:「姑娘,這邊兒來。」

原來,有位姑娘,手抱琵琶,站在桌上,躲閃著眾人。有個腮幫子很大的男人邪淫地叫道:「到大爺這裡來,大爺的銀子比他的白!」

那女子邊躲邊喊:「滾!混蛋!敢碰一下本小姐,砸爛他的狗頭!」

大腮幫站起來,動手去拉那姑娘。忽然,大腮幫哎喲一聲,忙拿手護住肩膀。

只見另一女子手揚長鞭,也跳上了桌子,喊道:「我家小姐誰的銀子也不稀罕。你們都聽好了,誰再敢動手動腳,本姑娘鞭子不認人!」

大腮幫惱了,向揮鞭打人的姑娘撲去。祁子俊飛身上前,擋住大腮幫。大腮幫怒道:「哪來的好漢?逞英雄呀?」說著就要動手。劉鐵山猛地抓住大腮幫的手,只一擰,那人就軟了。

祁子俊說:「你們還算不算人?大漠野店,兩位姑娘,大家都該照顧些才是!」

手抱琵琶的姑娘只看了一眼祁子俊,表情有些冷漠。祁子俊卻眼睛一亮,注視著這位姑娘,感覺似曾相識。那手揚長鞭的女子叫道:「這位大哥說話還像個男人。

你們這些人,也不看看自己是誰!我家小姐,可是金枝玉葉!說好了,你們想聽曲兒,就規規矩矩坐著,不然,我們歇著去了!「

有位黑漢子猛地站了起來,把刀往桌上一插,說:「哪個王八羔子再動歪心思,我把他花花腸子揪出來!姑娘,你只管放心唱曲兒!」

店家過來招呼祁子俊一行:「幾位,打哪兒來?」

祁子俊道:「山西祁縣。」

店家笑道:「哦,那一定是大財東。」

店小二從外面進來,說:「關家駝隊,照樣是祁縣鏢局押鏢!」

店家忙拱手:「快快入座。關家駝隊,每年要從這裡過幾次的,老主顧了。小二,快快準備酒菜!」

大腮幫黑臉坐著,手摸著腰間的匕首。祁子俊目不轉睛,望著兩個女子。抱琵琶的姑娘正低頭調弦。店家端上酒菜,祁子俊問:「這兩位姑娘是什麼人?」

店家嘆了口氣,道:「兩個苦命的孩子啊!那唱曲的,名叫潤玉,她爹原在朝中做官,犯了官司,人沒了,女兒發配到這裡。那位拿鞭子的姑娘,是她的丫鬟,喚作雪燕。」

潤玉彈著琵琶,唱了起來。歌聲凄切,哀婉。男人們都沉默著,有的喝悶酒,有的低頭沉思。只有那位大腮幫的男子眼珠子四處瞟著。火堆不時發出陣陣炸響,白色的灰塵輕輕揚起。

祁子俊沉醉在潤玉的歌聲里,端著酒碗,忘了喝酒。

歌聲戛然而止,眾人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氣。雪燕拿了盤子,在人群中穿行。眾人都往盤子里放銅板。雪燕到了祁子俊面前,感激地望了一眼祁子俊。祁子俊掏出枚銀元寶,放在盤子里。

眾人不由得「哦」了一聲。

潤玉卻在一邊喊道:「雪燕,我們只收銅板,銀元寶,受不起!」

大腮幫有些得意,奚落道:「想充大爺,人家不領情!」

此人說著便上下打量祁子俊,眼睛老往祁子俊口袋盯。祁子俊笑道:「姑娘,我也不是有錢人,顯什麼闊氣,一時手頭沒銅板。再說了,姑娘的歌聲好比昔日韓娥,餘音繞梁,令人忘情,哪裡是用銀子銅板可以酬答的?」

潤玉道:「我只是賣唱討口飯吃,哪敢讓先生如此抬舉!你沒有銅板,那就免了吧。」

祁子俊回頭問劉鐵山:「劉師傅,借幾個銅板。」

劉鐵山掏出幾個銅板放在盤子里。雪燕點頭致謝。潤玉微微屈腿施禮,轉身往裡屋走。雪燕學著男人樣子,拱手道:「謝了,我們小姐累了。」

大家望著潤玉的背影,意猶未盡,很是不舍。有人嘆道:「兩個姑娘,在這裡討生活,不容易啊!」

「來來來,喝酒喝酒!」男人們說道。祁子俊不停地往潤玉消失的方向回望,神情怏怏的。大腮幫也回頭望著潤玉房間,眼神有些陰險。祁子俊見剛才仗義執言的那位黑漢子獨自坐在一旁,有些落寞,就湊過去大答話:「這位大哥,敢問怎麼稱呼?」

黑漢子冷冷道:「萍水相逢,問了也是白問。」

祁子俊笑道:「大哥可是有什麼傷心的事?」

黑子漢道:「你又不是算命先生,瞎猜什麼?」

祁子俊道:「別說,我還真會看相算命。」

黑漢子並不答理,合上了眼睛。祁子俊有些無聊,很想找人說話,便道:「大哥顴頤豐滿,鼻樑端正,下巴方圓,言語清朗,目光炯炯,不怒自威,此乃嚴明方正之相。具此相者,必是正直無私,正大光明之人。」

黑漢仍是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旁邊卻有人笑道:「看相沒別的竅門,多講好話就得了。」祁子俊回頭看時,正是大腮幫,便說:「未必,你若想看看,我說不定沒什麼好話。」

祁子俊又看看黑漢子,不由得嘆了聲,說:「不過……大哥,我可以直說嗎?」

黑漢子睜開眼睛,望望祁子俊,將信將疑,說:「你說吧。」

祁子俊說:「大哥孤峰獨聳,四尾低垂,只怕……」

「只怕什麼?」黑漢問。祁子俊說:「不敢說。」黑漢說:「直說就是,我不介意。」祁子俊說:「大哥只怕夫妻緣不太好啊!」「啊?兄弟說個仔細!」黑漢說。祁子俊說:「兩個眉角、兩個眼角,謂之四尾。有道是,四尾低垂,夫妻相離。

大哥恐怕中年喪妻啊!「

黑漢突然失聲痛哭,說:「兄弟,我娘子正是上個月沒的啊!」

祁子俊聽著不安起來,說:「大哥,我本不想說的,怕你傷心。」

黑漢說:「不怪你啊,這是我命中注定的。」

大家見祁子俊居然如此神算,慢慢圍了過來。祁子俊說:「大哥,你也不必太過傷心,你是個後福不淺的人。我觀你面相,雖說天倉不足,地庫卻是豐盛,中年以後運情慢慢亨通,晚年富足有餘。有道是,樹怕幼經霜,人怕老來窮。晚景好,比什麼都好啊!」

祁子俊道:「在下姓……關,單名一個俊字。大哥可否報個名號?」

黑漢道:「小姓楊,在太谷吳家鏢局討口飯吃。」

祁子俊道:「果然是條漢子。這位是祁縣鏢局劉師傅。」

劉鐵山同楊鏢師拱手致禮。有人議論道:「這位兄弟,還真是個神運算元。」祁子俊故作謙虛,笑道:「豈敢豈敢,知道些皮毛,瞎說而已。信則靈,不信則妄!」

大腮幫涎著臉皮湊了過來,說:「給我看看如何?」

祁子俊望他一眼,說:「你這面相,我不敢看。」

大腮幫說:「如何不敢看?」

祁子俊問:「你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

大腮幫聞言緊張,說:「自然想聽真話。」

祁子俊說:「我照直說來,你可不要氣惱哦。」

大腮幫說:「直說無妨。」

祁子俊說:「你是個奸詐兇狠之人。」

大腮幫一聽火了,怒道:「你看什麼相?你這不是罵人嗎?」

祁子俊說:「你的面相就是這樣,誰罵你了?我說不看,你自己要看的。我還只說一句哩!像你這種面相,腦後見腮,雙目暴露,鼻低顴高,蛇頭鼠眼,口大無收,必是自私損人之輩。有福不能同享,有難不能共當,一言不合,反目成仇,忘恩負義,謀財害命……」

祁子俊還沒說完,大腮幫一怒而起,抽出匕首就朝祁子俊捅去。祁子俊卻是不躲不閃,鎮定自如。劉鐵山眼快手疾,抓住那人胳膊,匕首落地。

劉鐵山說:「兄弟,你這手再要揚起來,我就把它擰斷了。」

黑漢楊鏢師說:「這位大哥,你發什麼火?就憑你這個,這位小兄弟還真算準了你。一言不合,反目成仇!」

眾人哄地笑了起來。祁子俊忽然看見雪燕,眼睛一亮。朝她身後再看,卻不見潤玉。祁子俊眼裡顯出若有所失的神情。這時,有人叫道:「兄弟,給我看看。」

祁子俊這才回過神來,望著大腮幫笑道:「這位兄弟還沒看完哩。你還看嗎?」

大腮幫很是沒趣,嘴裡嘟囔著。祁子俊笑道:「我說這位大哥,你何必生氣呢?

我先就說了,我是瞎說,你就當我沒看準好了。我若真是神運算元,你還得付我幾個銅板哩!老天是公平的,沒有好到頭的吉相,也沒有壞到頭的兇相。就說你吧,身短腰長,眉毛疏薄,耳輪不顯,雖說是好吃懶做之相,畢竟還算口福有靠,輕鬆自在。「

祁子俊正說著,潤玉悄悄兒出來了,同雪燕站在一旁看熱鬧。眾人見祁子俊明裡誇那人,實則又是罵了,哄堂大笑。大腮幫見了潤玉,冷冷笑著。這時,祁子俊忽然見潤玉,便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祁子俊見著潤玉,竟有些不敢多說話了,只道:「這會兒不看了不看了,肚子餓得咕咕叫了。」

有一小夥子卻硬纏著祁子俊:「兄弟,吃飯還要些時候,再給我看看吧。」

祁子俊無奈,只好問道:「時間不早了,你只說想問什麼?」

小夥子說:「千里走大漠,自然想發財。你就看看我的財運吧。」

祁子俊朝小夥子端詳片刻,說:「小夥子,你別小看了自己,你可是財運亨通之相啊!」

小夥子笑道:「我自己怎麼還看不到半點發財的影子?」

祁子俊說:「發財不發財,全在命中注定。該窮的,命里只有一碗米,走遍天下不滿升。該富的,雪落門前成白銀,手摸石頭變黃金。小老弟,相人財運,不看別的,只看鼻頭。你鼻準豐盈,鼻頭圓大,蘭台厚拱,廷尉飽滿,哪怕不享千鍾粟,也是世上一富翁。」

小夥子扯扯身上衣服,笑道:「我這樣子,像個富翁嗎?」

祁子俊笑道:「你是說我算得不準是嗎?有道是,昨日窮得丁當,今朝裘馬揚揚。時運時運,時來轉運。時候到了,自有分曉。」

小夥子相信起來,問:「大哥,給我好好看看,我什麼時候才能發財?」

祁子俊說:「人的時運,都在印堂之上。你印堂寬闊平滿,潤澤光亮,只是眉毛稍嫌疏薄。估計你二十八歲左右開始轉運,中年以後漸成大富。」

小夥子笑道:「天哪,我還得熬上十年?」

祁子俊道:「看你面相,該不是個心急性躁之人。你應是少年老成,胸襟開闊,識事透徹的人,能夠厚積薄發,終成大業。」

小夥子拱手笑道:「託大哥吉言,小弟謝謝了。」

眾人都興緻勃勃聽著祁子俊相面,潤玉突然面色沉重起來,回屋去了。雪燕不知道潤玉怎麼突然不高興了,跟了進去。祁子俊就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似的,望著潤玉背影,有些慌亂。

還有人想請祁子俊看相,祁子俊站了起來,說:「今天再不看了!」

大腮幫突然起身,叫道:「店家,外頭安靜了,我得走了。結賬!」

店家吃驚道:「天都快黑了,說不定過會兒還有沙暴,兄弟你怎麼走?」

大腮幫道:「我走我的,你只管結賬就是。」

大腮幫付了賬,叫道:「小二,牽馬!」說著推門出去了。

祁子俊望著大腮幫出門,問店家:「他是什麼人?怎麼獨來獨往?」

店家搖頭道:「從未見過,今兒一早來的。」

劉師傅說:「這條道上走的,要麼就是商家駝隊跟馬隊,要麼就是響馬土匪,不會有落單的過客。」

店家點頭道:「正是這位師傅說的。按說,經常在這帶行走的好漢,我都是認得的,每年有例錢奉上,他們也不怎麼來打攪小店。這人面生,不知何方神仙。」

劉鐵山說:「此事蹊蹺,只怕要小心些才是。」

天早黑下來了,幾盞油燈高高掛在樑上。男人們三三兩兩地圍著桌子吃飯喝酒,吹著大牛。外面傳來砂石撞擊屋子的聲響。祁子俊問店家:「不知這沙暴什麼時候停下來?」

店家說:「說不準的。唉!早些停下來才是啊!草料不夠,這馬呀,駱駝呀,會餓死的。」

劉鐵山說:「這條路我跑過好些次了,這麼大的沙暴,可是頭回碰上。」

祁子俊憂心忡忡的。店家走了,劉鐵山輕聲問道:「二少爺,您真會看相?」

祁子俊狡黠道:「我哪會看相?知道些皮毛,再察言觀色,半看半猜,總有幾成準的。閑著沒事,打發時間。」

劉鐵山笑道:「真有您的。反正是玩,多講些好話人家聽。您看相再看出麻煩來,我可不出手了。」

祁子俊朝劉鐵山詭里詭氣地笑笑。聽見有人在神侃,聲音越來越高:「西去包頭,必過殺虎口。那裡地勢險惡,匪盜兇悍,商家聞之膽寒哪!有民謠說,殺虎口,殺虎口,沒舍錢財休想走,不是丟錢財,就是砍了頭,過了殺虎口,手腳還在抖!」

祁子俊問劉鐵山:「劉師傅,殺虎口你走過嗎?」

劉鐵山說:「我鏢局行走天下,哪條商道沒走過?殺虎口實是兇險,有年我也是押著關家駝隊的鏢,正好同夥強人碰上了。為頭的江湖上喚作馬上飛,殺人無數。

我們一交手,原來發現他徒有虛名。自此,凡見著劉字旗,他都拱手放讓。「

「劉師傅,你可真英雄啊!」祁子俊道。劉鐵山說:「江湖上行走,只需有幾手真功夫,自己底氣足些,就沒什麼怕的。強盜畢竟是強盜,你認真起來,他們就怕了。」

祁子俊點頭說:「到底還是邪不壓正啊!」

劉鐵山說:「二少爺,我看您命該是成大器的人。」

祁子俊搖頭笑道:「劉師傅也會看相?」

劉鐵山說:「剛才那人抽出匕首來,要不是我手快,早捅著您了。您卻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看著都佩服。」

祁子俊笑道:「我身邊有你劉師傅啊!」

祁子俊老往潤玉客房方向張望,總不見兩位姑娘身影。店家招呼著客人,四下忙乎。路過祁子俊身邊,祁子俊問道:「怎麼不見兩位姑娘吃飯?」

店家道:「兩位姑娘從來都在自己客房吃飯。人家到底是大家閨秀,賣唱不賣笑,也不陪人吃飯。潤玉那姑娘,你沒招她惹她,心性好得跟仙女似的;若是讓她惱了,凶得大老爺們見了也怕。」

祁子俊點頭道:「如花似玉的兩位姑娘,這種場合討生活,就得是這個性子。」

店家道:「人啊,就像這沙漠里的胡楊樹,長在這地方,就得想辦法活下來啊!」

男人們喝著酒,聊著天,慢慢的就在大堂里橫七豎八地躺下,一片鼾聲。祁子俊也睡著了。

劉鐵山坐著睡覺,手按著腰間的刀。

忽聽得外面有響聲,劉鐵山猛地睜開眼睛,然後拍拍祁子俊。祁子俊醒了,也不出聲,靜耳傾聽。劉鐵山輕聲說:「有馬隊來了,不太對頭。」

忽然,門被撞開,進來幾個蒙面大漢,手裡操著馬刀。

眾人驚醒,叫聲一片。劉鐵山和他的鏢師哐地亮出刀。

劉鐵山說:「哪方好漢,如何不敢露出面目!」有人刷地扯下黑布,笑道:「那位看相的看得准,謀財害命的來了!」說話的正是晚飯間匆匆離去的那個大腮幫。

祁子俊說:「原來是你啊!就你那功夫,還謀財害命?」

店家跑了出來,打拱作揖的:「各位好漢,有話好說,不要動手!」

大腮幫說:「各位好漢,我們今天不要錢財,只要兩個姑娘!」

祁子俊道:「你們劫掠良家女子,比劫財更是可恨!有我們在,你們別想動兩位姑娘一根頭髮!」

大腮幫陰陽怪氣地笑道:「那兩位姑娘是你大姑還是你大姨?關你什麼事?」

祁子俊說:「這事不光我會管,在場的各位兄弟都會管。兄弟們,這龍門客棧,我們每年都要過往幾次的。只要讓這些人得意一回,今後我們再來就休想安寧!我們各個駝隊、馬隊都有鏢師,功夫自是不在話下。只要我們聯起手來,還怕這幾個小蟊賊!」

大腮幫笑道:「算命先生,休得放肆!我報出我大哥名號來,嚇死你!」

祁子俊笑道:「本少爺還從未見過被嚇死的人。你說出你大哥的名號來,看能嚇死幾個人!」

大腮幫道:「殺虎口馬上飛!」

劉鐵山略顯驚疑,馬上笑道:「哦,馬上飛的嘍啰!他自己沒來?我們可是故人啊!放下殺虎口那麼好的地盤不要了,大老遠地跑到這邊來混飯吃,想必你大哥沒有往日威風了吧?」

大腮幫說:「休得廢話!大哥讓我們來,本來只要女人。若是你們惹得老子煩了,錢財、馬匹我們都要了。我大哥愛死兩位姑娘了,要娶她們做老婆。你們乾脆就湊些彩禮吧!」

祁子俊道:「兄弟們,聽見了沒有?他們是誰也不想放過。怕死的,馬上交銀子。不怕死的,把傢伙抽出來!」

有人說道:「算命先生,別把我們往裡面扯。人家只要姑娘,不關我們的事。」

大腮幫說:「這位兄弟還算識相。」

劉鐵山朝大腮幫笑道:「我倒想看你識不識相,你是馬上飛的兄弟,就沒聽他說過祁縣鏢局?」

大腮幫冷笑道:「我們不管!我們只管帶走兩位姑娘。」

祁子俊刷地抽出別人腰間的刀,說:「你不想動手,借我一用!」

劉鐵山瞟了眼黑漢楊鏢師,罵了起來:「你們還有臉吃鏢局這碗飯?」

店家惟恐生事,央求道:「都是道上跑的人,不必動怒,有話好說。」

劉鐵山高聲喊道:「馬上飛的人,我在殺虎口見識過的,是我手下敗將!兄弟們,上!」

劉鐵山一騰而起,手起刀落,就把大腮幫的人嚇退幾步。劉鐵山手下幾位鏢師也飛身上前。

只見刀光閃閃,打作一團。祁子俊沒有武功,只是憑著年輕人的盛氣,亂砍一氣,殺聲振天。畢竟大腮幫人多勢眾,眼看著劉師傅幾位且戰且退,只顧著防守了。

祁子俊被大腮幫踢了一腳,摔倒在地。他剛要爬起來,刷地刀已點著他的脖子了。

「英雄,還管閑事?」大腮幫冷笑道。

「休得動手!」聽得一聲斷喝,潤玉挺身而出。眾人回頭,都吃了一驚!潤玉道:「你那大哥算什麼人物?怎麼自己不敢前來?」

大腮幫笑道:「我大哥可是真英雄,手下有百十號兄弟,叫喊一聲,飛沙走石。

姑娘可願意跟我們去?保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潤玉冷冷道:「百十號兄弟?我當他統領千軍萬馬哪!敢情這幾日的沙暴就是你大哥喊來的?你先把刀拿開,再同我說話。」

祁子俊道:「姑娘,你進屋去,這裡沒你的事!」

潤玉沒理會祁子俊,只對大腮幫道:「你不是只要我們兩個姑娘嗎?不幹這位公子的事。你那大哥馬上飛,我們素昧平生,為何要娶我為妻?我就是跟你們去了,他就不怕我哪天給他下蒙汗藥?」

突然,黑漢楊鏢師趁人不備,飛起一腳,打退大腮幫,救起祁子俊。楊鏢師的幾位兄弟也亮了刀,跳到陣前。一時間,雙方僵持,誰也不敢妄動。

楊鏢師道:「各路鏢師,我們連個弱女子都不如,有何面目做男人!」

鏢師們交換了眼色,一齊抽刀。大腮幫怕了,回頭想溜。劉鐵山閃身上前,斷了大腮幫後路,說:「別急著走,再說句話。」

大腮幫既羞且怒:「好漢,別把人逼急了!」

劉鐵山說:「我不會殺你。我祁縣鏢局,行走天下,雖然刀不沾血,拳不傷人,可天下豪傑對我們都會敬重三分。你大哥馬上飛我們也是交過手的,說好凡是祁縣鏢局關照過的,他決不相擾。你回去告訴馬上飛,這兩位姑娘,還有這龍門客棧,請他高抬貴手!」

大腮幫低頭恨恨道:「既然真是大哥故舊,我們回去也好交差。兄弟們,我們走!」大腮幫率眾離去。店家忙過來朝劉鐵山叩首:「感謝各位好漢!」

劉鐵山指著楊鏢師說:「感謝這位好漢吧。」

楊鏢師搖頭道:「兄弟,你就別寒磣我了。」

祁子俊說:「楊鏢師,你的功夫真是了得。」

楊鏢師說:「我更佩服的還是您啊!您是有膽有識,俠義過人哪!」

潤玉過來,微笑道:「感謝各位師傅救命之恩。」

劉鐵山笑道:「小姐,您還是先感謝我們少東家吧。」

潤玉轉身望著祁子俊,不由得含情脈脈,道:「今日蒙公子相救,潤玉和雪燕不知何以為報!」

祁子俊笑道:「姑娘不要客氣。都是出門在外的人,就得相互照顧著才是。唉!

我身無寸功,自不量力,在姑娘面前丟醜了!「

雪燕笑道:「正因公子沒武功,我們小姐才更加敬佩您哪!」

劉鐵山戳戳楊鏢師,調侃道:「這下好了,我們這些有武功的,都白忙乎了。」

眾鏢師哈哈大笑。潤玉和雪燕都低了頭,不好意思起來。

祁子俊道:「兩位姑娘受驚了,快去歇著吧,別聽他們瞎胡鬧!」

店家高興道:「全仗各位好漢,小店逃過一難。明天我殺幾隻羊,拿幾缸好酒,感謝大家!」

忽聽得外面沙暴又起。劉鐵山道:「二少爺,明天只怕又走不成了。」

祁子俊望著潤玉的背影,笑著說:「天要留人,誰奈得何?」

次日早上,祁子俊正埋頭喝粥,忽見潤玉帶著雪燕朝他走來,忙起身打招呼:「潤玉姑娘,睡得可好?」

潤玉只是笑笑,問:「我同雪燕可以在這裡借個座嗎?」

潤玉便同雪燕在祁子俊對面坐下,大家都朝這邊張望。店家送上早點過來,笑道:「人就得共些患難才是。你瞧,昨夜那麼一鬧,潤玉姑娘破天荒地出來陪大伙兒一塊吃飯了。」

遠遠地有人笑道:「潤玉姑娘哪是陪大伙兒吃飯?是在陪那位年輕俊朗的公子吃飯!」眾人大笑起來。祁子俊倒不好意思了,忙把目光從潤玉臉上移開。

潤玉卻站了起來,也不氣惱,反而落落大方,笑道:「各位都是我的恩人。店家不是要殺羊擺酒酬勞大夥嗎?我潤玉待會兒敬大家一杯!」

眾人連連叫道:「好!好!」

潤玉望著祁子俊問道:「我還沒請教公子尊姓大名哩!」

祁子俊說:「我……」

他話未出口,劉師傅忙搶著說了:「公子姓關,山西祁縣關家,百年老財東。」

潤玉問:「祁縣?」

祁子俊問:「怎麼?潤玉姑娘在祁縣可有親故?」

潤玉忙搖頭道:「沒有啊!我到這龍門客棧也有些日子了,還沒見過大財東自己跟著駝隊跑生意的。」

劉師傅說:「我們關老爺家教可嚴啦!他就是不想讓少東家成為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闊少爺!」

祁子俊笑道:「出門跑跑,也知道外頭生意是怎麼成的,也好心裡有個底兒。

只顧坐在家裡收銀子,哪天銀子怎麼沒了都不知道。「

雪燕道:「公子是不放心下面的人吧?」

潤玉道:「雪燕,哪有你這麼說話的?」

幾個人坐在一起聊著,日子就過得很快,沒多時竟然吃午飯了。店家擺宴犒勞客官,說:「各位客官,我也沒什麼好酒,儘管敞開肚皮喝!」

客人笑道:「酒沒什麼好壞,能醉人就行!」

潤玉果真端了碗,挨桌兒敬酒。她連連敬了幾碗,有些醉意了,玉柳扶風,站立不穩。祁子俊叫過雪燕,說:「雪燕,叫潤玉姑娘悠著點,別喝醉了。」

雪燕輕聲笑道:「我們家小姐是您什麼人?勞您這麼關心!」

祁子俊半真半假惱道:「雪燕!哪有你這麼做姐妹的?快去快去!」

雪燕過去招呼道:「各位大恩人,我們小姐從不喝酒的,今日她可是命都不要了。挨個兒敬一輪,肯定不行。大家同飲一碗,就隨意喝吧。」

有人不依,道:「不行不行,怎麼輪到我們就隨意了?我們昨夜裡就算沒動手,也幫著喊了幾聲不是?」

潤玉卻說:「我沒事,沒事!我今天就算醉死了,也心甘!」說著就一仰脖子,灌了碗酒下去。

祁子俊急了,忙站起來,走到潤玉身邊,說:「我看潤玉姑娘已經醉了,放她一馬吧!」

眾人起鬨:「怎麼啦,只有關公子知道憐香惜玉?」

潤玉醉意愈加明顯了,朝祁子俊憨笑道:「關公子,我再敬您一碗!」說著身子就往祁子俊倒過來。祁子俊扶了潤玉,叫道:「雪燕,快快扶著潤玉姑娘!」

潤玉推了把雪燕,又站穩了,說:「各位,喝!」

祁子俊忙搶了潤玉的碗,朝大伙兒說:「各位,潤玉姑娘這碗酒,我代了!」

有人叫道:「好啊,關公子要代酒,就代到底!」

祁子俊道:「我也正要感謝各位,你們也救了我啊!我敬各位!」

祁子俊敬著酒,示意雪燕扶潤玉回房。潤玉卻不肯回房,依在雪燕懷裡坐著,嬌憨可人。祁子俊挨個兒敬酒,卻忍不住不時回頭望望潤玉。潤玉醉眼矇矓地望著祁子俊,痴醉之態更是惹人可愛。

外頭風沙不斷,客棧里酒也就不斷。直喝到天黑,男人們大半都醉倒了。祁子俊也醉了,倒在桌子邊大睡。他長到二十多歲,頭一次喝這麼多酒。

半夜裡,祁子俊朦朧間覺得有人正望著自己,猛然醒了。潤玉跟雪燕已重新收妝過了,站在祁子俊面前,望著他。一見祁子俊醒來,潤玉忙把目光移開。

雪燕問:「關公子,您沒事嗎?我們小姐擔心您哩。」

祁子俊笑道:「沒事,我剛才睡著了?」

潤玉笑道:「還說沒事?睡著了都不知道。您是醉了!」

祁子俊問:「潤玉姑娘,您酒醒了嗎?」

潤玉道:「我又沒醉!」

祁子俊笑道:「是啊,喝醉了的人都說自己沒醉!」

潤玉望望那些醉睡的客人,道:「他們只怕明天都醒不了。關公子,我想請您看看相。」

祁子俊道:「我是瞎說的,哪會看相啊!」

雪燕道:「您看得可准哪!就說那個大腮幫子強盜吧,您就把他算死了!」

祁子俊道:「潤玉姑娘,您就別為難我了,我真的不會看相。」

潤玉道:「您是看我命相太苦,不忍心看吧?」

祁子俊忙說:「怎麼會呢?其實我只是喜歡看閑書,什麼都是只知道些皮毛。

替人相命,可是大事,豈敢亂說!「

潤玉道:「正因為是大事,我才巴巴兒站在這裡等著您看哪。」

祁子俊端詳著潤玉,又是點頭,又是搖頭,說:「姑娘,我不能說。」

潤玉說:「既然是命,但說無妨。」

祁子俊說:「那姑娘您就別當真,只當我是背書吧。」

場面很是吵鬧,祁子俊同潤玉、雪燕的談話,沒人聽見。祁子俊道:「潤玉姑娘面相很好。您眉長目秀,額型飽滿,面如瑩玉,必是冰雪聰明,性情高雅之人。

嘴如仰月,唇紅齒白,神清氣和,音清如水,這都是上善之相,能成大事,留傳聲望,令人敬重。「

潤玉道:「既然是上善之相,我如何落到這步田地呢?」

祁子俊嘆道:「只可惜,您雙眼上方,左右宅田,微見亂紋啊!」

潤玉問:「怎麼個說法?」

祁子俊說:「這是少小孤苦,父母雙亡之兆!」

潤玉頓時淚下如雨。祁子俊慌了,忙說:「潤玉姑娘,信不得的,我說了您只當我是背書。」

潤玉哽咽道:「關公子沒說錯,我父母早不在人世了。」

祁子俊驚道:「啊?」

潤玉道:「我母親四年前就沒了。最可憐是我爹,為官清廉,被奸人陷害,反落了個貪名,死都不能瞑目!」

祁子俊問:「我本不該相問。潤玉姑娘,您爹遭了什麼冤?」

潤玉道:「說又何用?我爹只怕要沉冤千古了!」

祁子俊道:「不會不會!您耳白過面,雙耳垂珠,是有大福氣的人。我看您的命相,您爹遲早有昭雪的一天。」

潤玉擦著眼淚,說:「關公子,我也為了那一天才撐到現在啊!」

雪燕哭道:「我們小姐受了多少苦啊!」

祁子俊說:「小姐不要難過,雖是命中有此一劫,終會過去的。如蒙不棄,您就把我當朋友吧。有什麼為難的事,只管來找我。」

雪燕笑道:「關公子真好,難怪我們小姐對您另眼相看。我們小姐還從來沒有同哪個男人說過這麼多話哩!」

「英雄,還管閑事?」大腮幫冷笑道。

「休得動手!」聽得一聲斷喝,潤玉挺身而出。眾人回頭,都吃了一驚!潤玉道:「你那大哥算什麼人物?怎麼自己不敢前來?」

大腮幫笑道:「我大哥可是真英雄,手下有百十號兄弟,叫喊一聲,飛沙走石。

姑娘可願意跟我們去?保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潤玉冷冷道:「百十號兄弟?我當他統領千軍萬馬哪!敢情這幾日的沙暴就是你大哥喊來的?你先把刀拿開,再同我說話。」

祁子俊道:「姑娘,你進屋去,這裡沒你的事!」

潤玉沒理會祁子俊,只對大腮幫道:「你不是只要我們兩個姑娘嗎?不幹這位公子的事。你那大哥馬上飛,我們素昧平生,為何要娶我為妻?我就是跟你們去了,他就不怕我哪天給他下蒙汗藥?」

突然,黑漢楊鏢師趁人不備,飛起一腳,打退大腮幫,救起祁子俊。楊鏢師的幾位兄弟也亮了刀,跳到陣前。一時間,雙方僵持,誰也不敢妄動。

楊鏢師道:「各路鏢師,我們連個弱女子都不如,有何面目做男人!」

鏢師們交換了眼色,一齊抽刀。大腮幫怕了,回頭想溜。劉鐵山閃身上前,斷了大腮幫後路,說:「別急著走,再說句話。」

大腮幫既羞且怒:「好漢,別把人逼急了!」

劉鐵山說:「我不會殺你。我祁縣鏢局,行走天下,雖然刀不沾血,拳不傷人,可天下豪傑對我們都會敬重三分。你大哥馬上飛我們也是交過手的,說好凡是祁縣鏢局關照過的,他決不相擾。你回去告訴馬上飛,這兩位姑娘,還有這龍門客棧,請他高抬貴手!」[更多精彩,更多好書,盡在[517Z.cOm]

大腮幫低頭恨恨道:「既然真是大哥故舊,我們回去也好交差。兄弟們,我們走!」大腮幫率眾離去。店家忙過來朝劉鐵山叩首:「感謝各位好漢!」

劉鐵山指著楊鏢師說:「感謝這位好漢吧。」

楊鏢師搖頭道:「兄弟,你就別寒磣我了。」

祁子俊說:「楊鏢師,你的功夫真是了得。」

楊鏢師說:「我更佩服的還是您啊!您是有膽有識,俠義過人哪!」

潤玉過來,微笑道:「感謝各位師傅救命之恩。」

劉鐵山笑道:「小姐,您還是先感謝我們少東家吧。」

潤玉轉身望著祁子俊,不由得含情脈脈,道:「今日蒙公子相救,潤玉和雪燕不知何以為報!」

祁子俊笑道:「姑娘不要客氣。都是出門在外的人,就得相互照顧著才是。唉!

我身無寸功,自不量力,在姑娘面前丟醜了!「

雪燕笑道:「正因公子沒武功,我們小姐才更加敬佩您哪!」

劉鐵山戳戳楊鏢師,調侃道:「這下好了,我們這些有武功的,都白忙乎了。」

眾鏢師哈哈大笑。潤玉和雪燕都低了頭,不好意思起來。

祁子俊道:「兩位姑娘受驚了,快去歇著吧,別聽他們瞎胡鬧!」

店家高興道:「全仗各位好漢,小店逃過一難。明天我殺幾隻羊,拿幾缸好酒,感謝大家!」

忽聽得外面沙暴又起。劉鐵山道:「二少爺,明天只怕又走不成了。」

祁子俊望著潤玉的背影,笑著說:「天要留人,誰奈得何?」

次日早上,祁子俊正埋頭喝粥,忽見潤玉帶著雪燕朝他走來,忙起身打招呼:「潤玉姑娘,睡得可好?」

潤玉只是笑笑,問:「我同雪燕可以在這裡借個座嗎?」

潤玉便同雪燕在祁子俊對面坐下,大家都朝這邊張望。店家送上早點過來,笑道:「人就得共些患難才是。你瞧,昨夜那麼一鬧,潤玉姑娘破天荒地出來陪大伙兒一塊吃飯了。」

遠遠地有人笑道:「潤玉姑娘哪是陪大伙兒吃飯?是在陪那位年輕俊朗的公子吃飯!」眾人大笑起來。祁子俊倒不好意思了,忙把目光從潤玉臉上移開。

潤玉卻站了起來,也不氣惱,反而落落大方,笑道:「各位都是我的恩人。店家不是要殺羊擺酒酬勞大夥嗎?我潤玉待會兒敬大家一杯!」

眾人連連叫道:「好!好!」

潤玉望著祁子俊問道:「我還沒請教公子尊姓大名哩!」

祁子俊說:「我……」

他話未出口,劉師傅忙搶著說了:「公子姓關,山西祁縣關家,百年老財東。」

潤玉問:「祁縣?」

祁子俊問:「怎麼?潤玉姑娘在祁縣可有親故?」

潤玉忙搖頭道:「沒有啊!我到這龍門客棧也有些日子了,還沒見過大財東自己跟著駝隊跑生意的。」

劉師傅說:「我們關老爺家教可嚴啦!他就是不想讓少東家成為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闊少爺!」

祁子俊笑道:「出門跑跑,也知道外頭生意是怎麼成的,也好心裡有個底兒。

只顧坐在家裡收銀子,哪天銀子怎麼沒了都不知道。「

雪燕道:「公子是不放心下面的人吧?」

潤玉道:「雪燕,哪有你這麼說話的?」

幾個人坐在一起聊著,日子就過得很快,沒多時竟然吃午飯了。店家擺宴犒勞客官,說:「各位客官,我也沒什麼好酒,儘管敞開肚皮喝!」

客人笑道:「酒沒什麼好壞,能醉人就行!」

潤玉果真端了碗,挨桌兒敬酒。她連連敬了幾碗,有些醉意了,玉柳扶風,站立不穩。祁子俊叫過雪燕,說:「雪燕,叫潤玉姑娘悠著點,別喝醉了。」

雪燕輕聲笑道:「我們家小姐是您什麼人?勞您這麼關心!」

祁子俊半真半假惱道:「雪燕!哪有你這麼做姐妹的?快去快去!」

雪燕過去招呼道:「各位大恩人,我們小姐從不喝酒的,今日她可是命都不要了。挨個兒敬一輪,肯定不行。大家同飲一碗,就隨意喝吧。」

有人不依,道:「不行不行,怎麼輪到我們就隨意了?我們昨夜裡就算沒動手,也幫著喊了幾聲不是?」

潤玉卻說:「我沒事,沒事!我今天就算醉死了,也心甘!」說著就一仰脖子,灌了碗酒下去。

祁子俊急了,忙站起來,走到潤玉身邊,說:「我看潤玉姑娘已經醉了,放她一馬吧!」

眾人起鬨:「怎麼啦,只有關公子知道憐香惜玉?」

潤玉醉意愈加明顯了,朝祁子俊憨笑道:「關公子,我再敬您一碗!」說著身子就往祁子俊倒過來。祁子俊扶了潤玉,叫道:「雪燕,快快扶著潤玉姑娘!」

潤玉推了把雪燕,又站穩了,說:「各位,喝!」

祁子俊忙搶了潤玉的碗,朝大伙兒說:「各位,潤玉姑娘這碗酒,我代了!」

有人叫道:「好啊,關公子要代酒,就代到底!」

祁子俊道:「我也正要感謝各位,你們也救了我啊!我敬各位!」

祁子俊敬著酒,示意雪燕扶潤玉回房。潤玉卻不肯回房,依在雪燕懷裡坐著,嬌憨可人。祁子俊挨個兒敬酒,卻忍不住不時回頭望望潤玉。潤玉醉眼矇矓地望著祁子俊,痴醉之態更是惹人可愛。

外頭風沙不斷,客棧里酒也就不斷。直喝到天黑,男人們大半都醉倒了。祁子俊也醉了,倒在桌子邊大睡。他長到二十多歲,頭一次喝這麼多酒。

半夜裡,祁子俊朦朧間覺得有人正望著自己,猛然醒了。潤玉跟雪燕已重新收妝過了,站在祁子俊面前,望著他。一見祁子俊醒來,潤玉忙把目光移開。

雪燕問:「關公子,您沒事嗎?我們小姐擔心您哩。」

祁子俊笑道:「沒事,我剛才睡著了?」

潤玉笑道:「還說沒事?睡著了都不知道。您是醉了!」

祁子俊問:「潤玉姑娘,您酒醒了嗎?」

潤玉道:「我又沒醉!」

祁子俊笑道:「是啊,喝醉了的人都說自己沒醉!」

潤玉望望那些醉睡的客人,道:「他們只怕明天都醒不了。關公子,我想請您看看相。」

祁子俊道:「我是瞎說的,哪會看相啊!」

雪燕道:「您看得可准哪!就說那個大腮幫子強盜吧,您就把他算死了!」

祁子俊道:「潤玉姑娘,您就別為難我了,我真的不會看相。」

潤玉道:「您是看我命相太苦,不忍心看吧?」

祁子俊忙說:「怎麼會呢?其實我只是喜歡看閑書,什麼都是只知道些皮毛。

替人相命,可是大事,豈敢亂說!「

潤玉道:「正因為是大事,我才巴巴兒站在這裡等著您看哪。」

祁子俊端詳著潤玉,又是點頭,又是搖頭,說:「姑娘,我不能說。」

潤玉說:「既然是命,但說無妨。」

祁子俊說:「那姑娘您就別當真,只當我是背書吧。」

場面很是吵鬧,祁子俊同潤玉、雪燕的談話,沒人聽見。祁子俊道:「潤玉姑娘面相很好。您眉長目秀,額型飽滿,面如瑩玉,必是冰雪聰明,性情高雅之人。

嘴如仰月,唇紅齒白,神清氣和,音清如水,這都是上善之相,能成大事,留傳聲望,令人敬重。「

潤玉道:「既然是上善之相,我如何落到這步田地呢?」

祁子俊嘆道:「只可惜,您雙眼上方,左右宅田,微見亂紋啊!」

潤玉問:「怎麼個說法?」

祁子俊說:「這是少小孤苦,父母雙亡之兆!」

潤玉頓時淚下如雨。祁子俊慌了,忙說:「潤玉姑娘,信不得的,我說了您只當我是背書。」

潤玉哽咽道:「關公子沒說錯,我父母早不在人世了。」

祁子俊驚道:「啊?」

潤玉道:「我母親四年前就沒了。最可憐是我爹,為官清廉,被奸人陷害,反落了個貪名,死都不能瞑目!」

祁子俊問:「我本不該相問。潤玉姑娘,您爹遭了什麼冤?」

潤玉道:「說又何用?我爹只怕要沉冤千古了!」

祁子俊道:「不會不會!您耳白過面,雙耳垂珠,是有大福氣的人。我看您的命相,您爹遲早有昭雪的一天。」

潤玉擦著眼淚,說:「關公子,我也為了那一天才撐到現在啊!」

雪燕哭道:「我們小姐受了多少苦啊!」

祁子俊說:「小姐不要難過,雖是命中有此一劫,終會過去的。如蒙不棄,您就把我當朋友吧。有什麼為難的事,只管來找我。」

雪燕笑道:「關公子真好,難怪我們小姐對您另眼相看。我們小姐還從來沒有同哪個男人說過這麼多話哩!」

潤玉道:「雪燕!」

雪燕道:「我又沒說錯!」

祁子俊說:「能讓潤玉姑娘和雪燕看得起,我關某萬分榮幸!」

雪燕道:「別把我扯進去好不好?我就知道您只想對我們家小姐說這話,硬要把我帶上!」

潤玉又道:「雪燕!」

祁子俊笑道:「雪燕姑娘也是冰雪聰明!」

雪燕道:「什麼叫也是冰雪聰明?就像我們小姐讀《春秋》時說的,您那個『也』字,叫春秋筆法,微言大義。是啊,我知道自己不如我們小姐,不用您提醒!」

祁子俊同潤玉都笑了起來。祁子俊說:「潤玉姑娘還讀《春秋》,那可是男人才讀的書啊。」

潤玉道:「父親留給我一本《春秋》,是他平生最愛讀的書,我一直帶在身邊。」

祁子俊道:「哦,原來如此。」

潤玉傾耳聽聽外面,說:「外面很安靜。從今天下午起,風沙就停了。關公子,明天……您……就可以走了。」

祁子俊禁不住嘆了一聲。潤玉低了頭。雪燕望望祁子俊,又望望潤玉,抿嘴而笑。

潤玉見雪燕笑了,忍不住紅了臉,問:「瘋姑娘,你笑什麼呀?」

雪燕道:「我沒笑什麼呀?您自己在笑,還說我笑!」

祁子俊望望潤玉,笑而不語。潤玉問:「您又看見什麼了?是福是禍?」

祁子俊說:「自然是福。」

潤玉道:「既然是福,說來聽聽。」

祁子俊說:「怕您罵我。」

潤玉道:「您說的是好話,我怎麼罵您?」

祁子俊道:「您保證不準罵我啊!」

潤玉點頭而笑。祁子俊笑道:「姑娘肩圓發黑脖子長,命中定許富貴郎!」

不料潤玉聽罷,低頭而嘆。祁子俊慌了,不知自己怎麼衝撞了潤玉。祁子俊望望雪燕,雪燕不語,只拿眼睛瞪他。

潤玉低頭站了起來,說:「關公子,您歇著吧。」說著就轉身離開。雪燕也只好起來,避著潤玉,伸出一個指頭點了點祁子俊。祁子俊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是好。

潤玉回到房間,坐在床上飲泣。雪燕問:「好好的,怎麼哭了?是不是想起黃公子了?」

潤玉道:「哪來的什麼黃公子?我從來就不喜歡他,你是知道的。」

雪燕道:「但終究你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潤玉道:「父母之命又怎麼了?我如今在這狐狼出沒之地受苦,他姓黃的在幹什麼?他在京城裡享受著榮華富貴哩!」

雪燕道:「小姐真是命苦,要不是出這官司,你早就是黃家少奶奶了。」

潤玉惱了,道:「雪燕!誰稀罕做什麼黃家少奶奶?那黃公子算什麼男人?打小我就看不起他。我喜歡什麼,他就跟著玩什麼,像個跟屁蟲。長大了,我喜歡唱戲,他也咿咿呀呀地唱起來。見著他的蘭花指我就嘔心!那也算個男人呀!」

雪燕笑道:「我早看出來了,你眼裡啊,像關公子這樣的才算男人!」

潤玉使勁兒拍了雪燕,說:「你胡說什麼呀!」

雪燕說:「小姐,我看自從來了這位關公子,您是一會兒笑了,一會兒又哭了。

我是看得明明白白。正像關公子說的,我也是冰雪聰明啊!「雪燕故意把」也是「

二字說得重重的。

潤玉撲地笑了,怯怯兒問:「雪燕,你猜關公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雪燕說:「他是什麼樣的人,您不看得清清楚楚,還來問我?」

潤玉說:「我是……我是說,他是否早成家了?」

雪燕道:「這個容易,我去問問他就是了。」雪燕說著便裝著要出門的樣子。

潤玉忙拉住雪燕,道:「你這個死丫頭!」

三天的沙暴終於過去了,天高雲淡。客商們在整理行囊,準備重新上路。祁子俊心不在焉,邊打理著行囊,邊往客棧門口張望。

潤玉藏在房間里,托腮靜坐,一動不動,雪燕說:「小姐,您老坐著幹什麼呀?

關公子他要走了!「

潤玉故意道:「他走他的,關我什麼事!」

雪燕道:「小姐,您心裡難受,又不願承認。何苦呢?」

潤玉嘆道:「萍水相逢,只怕此生此世再無見面的時候,這會兒去見了,又有何用!」

雪燕道:「怎麼會呢?他生意交結了,還得回來不是?」

潤玉道:「回來又怎麼樣?」

雪燕道:「您不出去,我就去叫他。」

潤玉忙拉住雪燕,說:「你呀,就是事兒多!」話雖如此說,自己便拉著雪燕出門了。

祁子俊看見潤玉出來了,朝她笑笑。潤玉微笑著,邊同眾人打招呼,邊朝祁子俊走去。劉鐵山正忙乎著,見潤玉來了,悄悄兒同祁子俊說:「二少爺,看來這姑娘是喜歡上您了。」

祁子俊輕聲道:「哪裡的話。」

祁子俊同潤玉相望而立,半天都不知說什麼才好。祁子俊好不容易憋出句話來:「潤玉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潤玉撲地笑了,說:「關公子,您只會問這句話?」

祁子俊臉紅了,笑道:「感謝姑娘這幾天照顧。」

潤玉又是笑道:「誰照顧誰?要說感謝,也是我感謝您才是啊。」

兩人邊說邊往外走,微風吹在臉上,甚是清爽。極目望去,座座渾圓的沙丘在朝陽映照下呈現著金黃色。祁子俊說:「這些沙丘躺著不動了,倒也蠻有情致。」

潤玉說:「這些沙丘千變萬化。一場風暴過後,它又是另外一副模樣了。」

祁子俊感嘆道:「就像人的命運啊,一陣風過後,也許就物是人非了。」

潤玉面露悲涼之色,強笑道:「關公子少年才俊,沒經歷什麼坎坷,怎會有這番感慨?」

祁子俊搖搖頭,嘆息不語。潤玉兩眼含淚,望著祁子俊,問:「關公子,您大概多久能回來?」

祁子俊道:「快的話,四個月就能回到龍門客棧。我再來時,一定請姑娘安安好好的還在這裡,我要聽您唱崑曲。」

潤玉驚訝道:「關公子怎麼知道我會唱崑曲?」

祁子俊道:「我聽您唱歌,總感覺有些崑曲的意味。我在京城呆過些日子,也喜歡崑曲。」

潤玉道:「咦,您什麼時候在京城呆過?」

祁子俊自知失言,忙說:「幾年前了。」

潤玉問:「您家在京城有商號?」

祁子俊望著潤玉好半天,嘆道:「潤玉姑娘,您我可算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潤玉很吃驚,問:「關公子哪裡算是淪落人?」

祁子俊道:「我家也遭了官司,我本不姓關,官府還在抓我,只好隱姓?

衩?

我姓祁,京城義成信……「

潤玉目瞪口呆:「啊!」

祁子俊話沒說完,潤玉轉身跑了進去。

祁子俊沖著她的背影喊道:「潤玉……」

潤玉跑回房間,從枕頭下抽出一把匕首,攥在手裡,淚如雨下:「怎麼是他,怎麼是他!怎麼是祁家人!」

說罷撲倒在床上失聲痛哭:「爹呀,孩兒要替您報仇了!」

雪燕手裡操著鞭子,說:「小姐,我就不相信老爺是自尋短見。老爺不貪不佔,憑什麼要自殺?老爺疼愛您這寶貝女兒,又怎麼捨得自殺?」

此話說得潤玉更加傷心起來,哭喊道:「爹,爹,女兒該怎麼辦?」

雪燕咬牙切齒地說:「肯定是祁家殺人滅口。等我去收拾那小子!」

潤玉拉住雪燕,說:「別傻了,您哪是他們的對手?我們得想個法子。」

雪燕道:「我去把那小子哄到屋裡來再收拾他!」

潤玉搖搖頭,又哭道:「關公子,祁公子!你到底是誰!」

雪燕道:「可是小姐,他又是我們的恩人哪!」

潤玉道:「但他分明又是我的仇家!」

潤玉從床上爬起來,坐著,說:「我有辦法了!是恩人是仇人,由老天做主吧!

雪燕,我倆出去!「

兩位姑娘再次出門,潤玉臉上隱約有淚痕。祁子俊忙迎了過去,說:「潤玉,雪燕,一會兒我們就走了。雪燕,你一定要照顧好你的小姐。」

潤玉說:「不勞關公子費心。說起去綏芬關,我想起來了。前晌有客商要去綏芬關,中途又回來了。說是山崩,路斷了。」

祁子俊驚了,問:「真的?」

雪燕道:「關公子真是的,我們小姐未必是騙您?」

祁子俊馬上叫劉鐵山道:「劉師傅,潤玉姑娘說我們去不了綏芬關,路斷了。」

劉鐵山吃驚道:「真的?那該如何是好?」

潤玉道:「我有個主意,你們這趟生意就不去綏芬關了,不如往東,去黑河關。

只要貨好,哪裡都是賺錢。「

劉鐵山道:「只怕不行,我們只有去綏芬關的通關手續。」

潤玉道:「只是擔心手續,那倒沒問題,拿銀子打點就是了。」

祁子俊道:「還怕失信於人啊。綏芬關的俄國商人,關家老主顧,我們年年都給他們供貨的。」

潤玉道:「又不是故意爽約,實在是走不成啊。你們回頭再跑一趟,興許路就通了,再去綏芬關也不遲。」

祁子俊問劉鐵山:「劉師傅,我們恐怕只好如此了。」

劉鐵山道:「只好這樣了。只是關防手續,我仍是擔心啊。」

祁子俊道:「打點打點就成的,沒有不收銀子的官兒。」

潤玉望著祁子俊,突然兩眼淚流。祁子俊的眼中也閃著淚光,安慰道:「潤玉姑娘,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回來了。我們還有相見之日,您要多多保重。」

潤玉笑笑,又搖搖頭,突然捂著臉,哭著跑回屋裡。雪燕叫著「小姐」,追回屋去。

祁子俊戀戀不捨地望著潤玉的背影消失了才打馬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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