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幾搏

人生有幾搏

當代中國的改革大潮洶湧澎湃地蕩滌著一切腐朽的東西,但那些歷史的陳垢卻像幽靈、像海洛因一樣毒害著我們偉大的事業。但願我這枝笨拙的筆能真實地勾勒出一個無所畏懼的弄潮兒的身影,能真實地記錄下一個「企圖晃悠地球的人」的心聲。

我感覺全身像著了火,眼前出現了鄉下澇壩里冬天結著的厚厚的冰,真想一個猛子從冰眼裡鑽進去,讓身上涼個透;千萬條毒蛇吐著信子爬遍了我的全身,吞噬著我的皮肉,像得了皮膚病一樣,抓了這裡那裡癢,抓了臉上身上難受,抓了胳膊腿上不舒服;鼻涕、眼淚一股腦兒地流了下來……這時候,我只有一個意念,黎為民,就是我那位手握大權的稅務局副局長大哥能馬上出現在我面前。他是我在這個城市裡特別要好的朋友,他有權有錢也有勢,只有他才能解決我現在的問題。

在我最最艱難的時刻,也就是地區法院突然查封了由我負責籌建的即將全線開工的本地區最大的中外合資企業「新城包裝材料有限公司」后,我也同時被地區檢察院反貪局秘密地「請」去接受了一次審查。整整十天九夜時間,我彷彿突然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親朋好友不知道我的下落,公司上下也難辨我的去向。是黎副局長,這個大我二十歲的老大哥,明察暗訪,跟蹤追擊,查訪出了我被秘密關在市郊一家鄉鎮企業的飯店裡交代問題。他不怕丟了烏紗帽,打發司機小桂給我送來了兩條價值七百元的極品「蘭州」牌香煙。

我從不抽煙,可不明不白地被帶到這裡來,聽專案組顧組長的言下之意,弄得不好我就永遠也出不去了。雖然我心裡有一本明朗朗的賬,公家的錢一分也沒往自己腰包里揣,違法亂紀的事也一點都不沾邊。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我沒拿公家的錢不假,可你得給別人腰包里塞呀,你不給人家好處,數千萬元資金怎麼去籌。如果人家非要給你查出個事情來,你長上十張嘴也未必能講清楚。你總不能供出給銀行的張三給了多少、給引資的李四送了多少吧。如果是這樣,你的德性也太糟糕了。落個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的罵名不說,你還得立時滾出新城地區,否則,誰還敢和你余磊打交道呢?我敢說,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廠長經理們,沒有一個不請客、不送禮的,要找點茬兒整你一下,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兒。況且,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最讓我想不明白的是,我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老哥怎麼說?」我問小桂。

小桂說:「他讓你只管在這呆著。干下啥了,老老實實向組織坦白,沒有乾的事可千萬不能胡說。」

「嗯?」顧組長說,「你扯遠了。」小桂不吭聲了。

小桂走後我想,過去不抽煙是沒有碰著如此煩心的事,好像也沒有想過要抽煙。現在蹲在這裡,就學習抽煙吧。煙是打發日子的好東西。

妻子菲菲因為我回了家,這幾天很高興。趁今天是星期天,要去買菜好好犒勞我一頓。

我說:「別忘了買兩條極品蘭州牌香煙來,多帶幾個錢,那煙很貴。」

菲菲半開玩笑地說:「學好的學不下,學壞的一句話,沒想到蹲了十天檢察院,連香煙也抽上了,不抽則已,一抽就抽幾十元一盒的。」

我按菲菲的吩咐到廚房裡淘米煮飯,米淘了個半拉子,就想抽煙,我丟下米碗去茶几上取煙抽,煙盒裡僅剩下兩支救命煙了。我迫不及待地點燃,深深地吸了幾口,煙的香味通過氣管進入肺腑,又通過肺腑滲透全身,興奮得我不由自主地想跳。一會兒功夫,兩支煙完了。黎老哥讓小桂送的兩條煙到現在為止,全抽完了。怪不得捲煙廠不做廣告生意還特好,難怪越高檔的煙吸的人越多,原來這東西的的確確是個好東西啊!

兩支煙入口,還不過癮,但也很有效。我繼續去煮飯、洗菜。眨眼的功夫,煙癮又來了,我急得抓耳撓腮一刻也坐不住,不停地在走廊里、客廳里、廚房裡走來走去,莫名其妙地煩躁,不由自主地順窗戶向下張望,菲菲呀,你快點來吧,我有點受不了啦。這菲菲還來得真是時候,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我立刻打開裡邊的門:「快點進來,菲菲!」

「怎麼?地震了,還是火燒屁股了?」菲菲嗔怪地說。

我一把搶過香煙,「咔咔咔」打開包裝,取出一支,叼到嘴裡,打火機吧嗒一聲響過後,半截子香煙就吸進肚裡了。

菲菲愣在那裡看我:「怎麼,這煙就這麼香呀。」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一口一支煙就完了,怎麼一點感覺也沒有。

「菲菲,你是不是買的是假煙,怎麼一點勁也沒有?」

菲菲一句「從煙草公司買的,絕對沒有假」還沒說完,我已經打開了另一條,抽出一支點燃了狠抽。

不對,這煙不對!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無名之火一下子竄上了心頭,「啪!啪!」把煙砸在了地板上。

菲菲過來拉我:「幹啥呀余磊,發這麼大火幹嗎?」

我一把推開菲菲,菲菲手裡提著一包肉和菜,失去了重心,摔倒在了地上,頭碰到了廚房門框上,殷紅的血從腦門涌了出來。

菲菲一下子怒氣衝天,她把肉和菜扔了一地:「姓余的,你太過分了!這日子沒法……」

我沒等她說完,就大發雷霆:「你滾!快滾出去!老子不想看見你!老子早就不想和你過了!……」

對,找黎為民,讓他快給我買煙回來。我不顧菲菲的哭鬧,風風火火到客廳撥通了黎為民的電話,我大喊大叫:「黎老哥,你快帶煙來救我!我受不了啦。」

對面說:「對不起老弟,我正在忙。」

「不行!」我大吼著打斷了他,「你立刻給我送來!」

對面說:「好吧,我讓小桂給你送去。」

小桂回電話了:「余總,有什麼事?」

我仍然火氣衝天:「少廢話,快給老子送十條煙來!」

對方問:「要正宗的,還是水貨?正宗的太貴,水貨你抽了沒有用。」

「廢話!老子要正宗的!」

我是怎麼暈過去的一點也不知道,但我醒來時,頓覺神清氣爽,睜眼一看,一個陌生的麻臉老頭正向我的臉上噴著煙霧。

我一把搶過煙來,貪婪地猛吸,四支煙進肚,真有點飄飄欲仙的味道:「好煙!好煙!……小桂呢?」

「是小桂讓我來的,我是大個子。」瘦高的麻臉老頭說,「付錢吧。」

「多少錢?」

「一條一千元,總共一萬元。」

「這麼貴呀!」菲菲驚得叫出了聲,「海洛因也沒有這麼貴吧。」

「太太,讓你說准了,這煙是白粉特製的。」

啊?我頓時明白了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我歉意地望著菲菲腦門上滲出血跡的紗布說:「付給吧。」菲菲用顫抖的手把一萬元錢遞到了大個子手裡。大個子留了個傳呼后,走了。

「余磊,你啥都可以做,這白粉是萬萬抽不得的呀!」菲菲哭起來了。

我看著她傷心的樣子,心裡一陣內疚。黎為民呀黎為民,你怎麼這樣害我呢?

我撥通了小桂的電話:「小桂,我與你前世無冤,今世無仇,你為啥要害我?是不是大哥讓你這樣做的?」

小桂說:「余老總,這事跟黎局長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千萬別告訴他,他要知道了,我這碗飯就吃不成了。如果我的飯碗砸了,老總,你那難受勁兒上來了,可就找不著我和大個子了……」

「怎麼?你和大個子是一夥的?」

「不錯。」

「你個王八蛋!」我摔斷了電話。

就這樣,在短短的幾個月中,我吸掉了十幾萬元的家產。公司早就癱瘓了,妻子菲菲也和我離婚了,錢花完了,身體抽垮了。現在除了公家分的一套空房子外,再啥也沒有了。以前,我是赫赫有名的企業家、有身份的知名人士,如今變成了窮光蛋、大煙鬼……

我的黎大哥始終沒有來,他大概是知道了我吸毒欠下大個子五萬多元生氣了吧。我強打精神忍受著無盡的痛苦翻箱倒櫃地尋找值錢的東西。家裡值錢的東西早就沒有了,我看見了放在地板上的電話,迫不及待地爬過去給大個子撥傳呼,但是電話里卻傳來了「請到郵電局交電話費」的聲音。我把電話狠狠地摔了出去,去他媽的!頃刻之間,千千萬萬的毒蛇又爬遍了我的全身,胸脯上像著了火。我撕破了上身的衣服,抓爛了著火的胸脯,那火焰和吞噬皮肉的千萬條蛇的信子揮之不去……我陷入了無盡的煎熬之中。

這時候,公司的辦公室主任靜出差回來了,她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我像落水狗發現了救命的稻草一樣大喊:「快!包包!包包……」

「怎麼,你吸毒了?」靜驚得目瞪口呆。

「快點,去找大個子,買,買包包回來……」

靜含著眼淚走了出去。

靜三年前學完稅務專科全部課程后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並被分配到了地區稅務局工作。黎為民初見她時,驚呆了,這個只有二十一歲的女大學生的身材和氣質是他見過的女性中最苗條、最高雅的,身高比一米六六的他足足高出七公分,身體纖細得像茁壯成長的小白楊一樣。雖然該凸出的地方不是那麼明顯,可還是十分迷人的。她文靜、秀氣的鴨蛋形臉上透著一種自信和果敢,言談中流露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東西。

靜的美麗令黎為民心神搖蕩,靜的成績單也令黎為民驚奇,除英語、計算機、高等數學三門是滿分外,其他各科成績也都在九十五分以上。

「是個難得的人才!」黎為民脫口而出。

靜羞澀的樣子不像個大學生,倒像個農村中學生。這也難怪,她所畢業的財稅學院的治學嚴謹在全國是出了名的,據說在校生在校園裡是不準談戀愛的。所以,靜以優秀的學業和單純的思想走出大學校門就不足為奇了。

黎為民疏忽了這一點,裝著吐痰的樣子鎖上了辦公室的門,那「噹啷」一聲鎖與門的碰撞聲使靜心驚肉跳,一下子站了起來。

黎為民走過來像長者一樣拍了拍靜的肩頭,仰起臉來看著羞紅了臉的靜說:「我可以在局裡給你安排個你最滿意、最稱心的工作,但是……」

「但是」後面的意思,靜已經洞察得一清二楚了,她紅著臉,頭越發低了。

黎為民迅速地抱住了靜,強行和靜接吻,手也在靜不太凸出的胸脯上亂抓。

靜掙扎著一把推開黎為民,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后說:「看著你人模人樣,其實是臭狗屎一泡。工作安排個啥都行!」靜說完,高傲地用高跟鞋敲著地面,旁若無人地啪一下摔上門,走了。

黎為民惱羞成怒,但又不好發作,只好把門悄悄地開了一條縫,垂頭喪氣地坐在辦公桌後面的老闆椅上發獃。

「黎局長,沒事吧?」司機小桂像個哈巴狗,討好地問黎為民。

黎為民說:「交給你一個任務,從現在起你跟蹤這個小婊子,注意和她來往的男人。」小桂心領神會地走了。

三天後,靜被安排打掃衛生,每天早上六時上班,清潔一至五樓的全部樓道和走廊。靜一聲不吭,走上了崗位。

這一天晚上九點鐘,黎為民收到了小桂發來的傳呼。

黎為民馬上把電話撥了過去,小桂在電話那面說:「局長,有好戲了……我在賓館三樓的公共衛生間里……那小婊子進了一個男人的包房了……我查過了,這人是南方來做鋼材生意的個體戶。」

黎為民說:「好極了,她要不出來,滅了燈你立即打我的手機。」

深夜一時,小桂打通了黎為民的手機,激動得結結巴巴:「黎,黎局長,燈滅了,那,那小婊子沒有出來。」

黎為民說:「好樣的,你等著,我馬上就來!」

黎為民帶著稅務局的幹部、派出所幹警共八人在小桂的帶領下,敲開了三樓305室的門。靜穿一身淡紅色的線衣線褲,婷婷玉立地出現在了門口,黎為民推開靜領著大家湧進了房間。

「你們要幹什麼?」耀眼的燈光下,一位小姐用被子護著胸脯,憤怒地大聲抗議。

靜平靜地說:「大局長,這位是我大學的同學柳蘭,她今天來看男朋友,男朋友上省城來辦事,請問,我陪我同學睡覺也違法嗎?」

眾人一見此情景都腳底板抹油——溜了。

黎為民滿面通紅,忙說:「敲錯門了,敲錯門了。」

小桂見主子氣得要倒下去的樣子,忙過來攙扶,黎為民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甩開小桂的手,走了。

靜一氣之下辭了職,不顯山不露水地來到了余磊的宏達公司做文秘工作,後來又調往合資企業包裝公司工作。靜在辦公室主任這個崗位上兢兢業業,為余磊籌建新公司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

合資公司被查封后,公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靜上下奔波,左右打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卻是杯水車薪,於事無補。她只有一個信念,跟著余總干,肯定有前途,余總一定會沒事兒的。可是還沒有等她打聽著余總的下落,就被迫跟檢察院的檢查人員外調余總的材料去了。途中她患上了急性闌尾炎,動手術后一直在老家住院治療,趕到回來后才知道余總和妻子離婚了。菲菲為什麼要和他離婚?菲菲呀,你真傻,離開余總,你還能找一個比他更好、更強的人嗎?偌大一個新城地區,真正幹事的、受人尊敬的、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在靜眼裡只有餘磊一個。

靜想,這對於自己來說,也許是一次機會,自己應該進入他的生活才對,只要他心裡有自己,嫁給他也絕不後悔。當靜發現余總吸毒時,說什麼也不能接受這個現實。靜所認識的余總連香煙都不抽,怎麼可能吸毒呢?可他確確實實吸上毒了,怪不得菲菲會和他離婚。不!余總吸毒定有他不得已的原因,他是不輕易喪失原則的人,吸毒這麼嚴重的事情,他能隨隨便便?……

靜決定要幫他渡過難關,她按余總留給她的門牌號碼,在東關清真寺的一個角落裡找到了大個子。

大個子住在一個低矮、光線極暗的小屋裡,在100瓦大燈泡的強光下,靜看到了從裡屋走出來的大個子,也看見了他奇醜無比的麻臉,靜就感覺像吞下了一個蒼蠅那樣難受。

「怎麼?余磊沒有告訴你,他還欠我五萬元錢呢,你想我能給你包包?」大個子佝僂著腰說。

靜說:「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再說他欠你五萬元錢我又不知道。」

大個子說:「你先看看他親筆寫的條子吧。」靜一看果然是余磊打的。天哪!一千兩千自己還能還上,這麼大的數目,怎麼辦?

大個子看穿了靜的心思,他說:「倒是有一個辦法……看樣子小姐跟余磊的關係不錯,你只要……」

「只要什麼?」靜知道老傢伙想說什麼,「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只要小姐陪我上一次床,這五萬元一筆勾銷不說,還另加十個包包,怎麼樣?」大個子說著就往靜面前湊,滿嘴的臭氣讓靜直發噁心。她氣憤地走出了這罪惡的地方。

當靜第二次來到這個罪惡的小屋時,靜已經不是靜了。她不忍心讓自己深愛著的男人受苦。

余磊眼巴巴地看著她:「包包,快給我包包!」

靜突然覺得欠了他什麼一樣,飛快地逃離了他的家。再不想辦法弄到白粉,他會有生命危險的,她決定為自己心愛的男人犧牲。

真正的罪惡降臨到優雅、苗條、迷人、漂亮的靜身上時,她害怕極了。她根本沒有看清大個子那醜陋無比的麻臉此刻興奮成了什麼樣子,只求這件事快點結束,好快點離開這個奪去她貞操的罪惡的小屋子。她閉著眼睛,流著屈辱的淚水,大腦一片空白。

大個子咳嗽了一聲后,從裡屋走出來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大發獸性,折磨得靜死去活來……

男人心滿意足地看著床單上那鮮艷無比的血跡說:「美人呀美人,我就是死上十回也心甘情願了。大個子,咱說話算數,把五萬元欠條和包包給她。」靜這才發現站在床前的人是黎為民。

「你這個畜生!」靜瘋了一樣跌跌撞撞衝出了小屋,帶著罪惡和羞辱,上了一輛面的……

看見靜遞過來的包包,我渾身的勁立刻就來了。隨著火苗的閃爍,白色魔女噴出的煙霧完完全全被我吸進了鼻孔、吸進了肺腑,全身頓覺舒服極了,人世間的一切煩惱都幻變為最美妙的東西了……果真是奇妙無比啊,……片刻之後我就精神百倍起來。

靜替我擦乾淨了臉,又幫著我換了衣服。說良心話,我很喜歡她。自打她從稅務局辭職到我手下工作的那天起我就喜歡上了她。屈指算來,她比我小整整十五歲,我和她能有結果嗎?

靜紅著眼睛,含著淚水,用纖纖玉手為我整理著頭髮。我的心裡難受極了,我一把抱過她吻她紅紅的飽滿的嘴唇、大大的眼睛和鴨蛋形的臉,她突然一把推開我,淚像斷線的珠子噗嚕嚕流了下來:「你,你知道這些包包是怎麼來的嗎?」

我想起了寫給大個子的欠條,他是不會再賒包包給我的。一定是靜借錢為我買來的。我愧疚萬分地說:「讓你借錢為我……」

「不!」她打斷了我的話,「五萬元!讓我上哪裡去借?」

「那是……」我語塞了。

她一字一頓地說:「是我賣身換來的!」

天塌了,地陷了,火山爆發了,原子彈爆炸了……

「虧你還是個男子漢、企業家,你是一個大膿包、大軟蛋!」開發區管委會的主任雷禹粗聲大嗓地說著來到了我面前。我說:「主任你罵得好、罵得棒!我對不起靜!靜!我對不起你呀!」我抱著頭哭了起來!

雷主任怒沖沖地說:「光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哭能哭出個什麼來!要有種,你就把毒給我戒掉!」雷主任罵完了我又拍拍靜的肩頭說:「別哭,我敢保證,你付出的代價是值得的。因為,我所認識的余磊是一個頂天立地、大有作為的男子漢。區區戒毒這樣一件小事,對他來說只要肯下決心是沒有一點問題的。」

我抹去悔恨、愧疚的淚水,靜用目光鼓勵著我。我大聲說:「我戒!我一定戒!」

靜默默地為我們泡上了茶,拿一個小凳子坐在茶几的一邊說:「國家的法律真應該改一下,對於販毒者,不論數量多少,都應該槍斃……」

「靜,你別說了,我要戒不了毒,我就不是人!……有你們的幫助,我一定會戒掉這個萬惡不赦的毒癮!」

「好樣的!」雷主任叫起來,「這才是余磊!當年的張學良將軍毒癮比你重,不也戒掉了!我抄錄了一副對聯送你。」

「上聯是:黃皮海洛因,賒來手裡,不辨真假,瘋狂狂興趣無窮。看粵誇黑土,楚看紅瓢,黔尚青山,滇崇白水。眼昏神黯,何戀龍肝鳳髓。趁火旺爐燃,飄起了裊裊青煙,正更長夜永,安排些烏雞洋參。眼只見滿天黃金,玉宇瓊樓,美鈔英鎊,扶搖直上。」

「下聯是:數十萬業產,忘卻心頭,癮發神疲,嘆索命無常伺候。阿芙蓉流毒,膏珍福壽,白刃加前,虎狼追后。橫枕開吸,足盡平生樂事。扎遍全身脈,哪管它肝炎艾滋,縱父怨妻啼,都只作黃泉絕唱。只剩下幾寸衰毛,半袖肩膀,兩行清涕,一副骷髏。」

聽雷主任讀了這幅長聯,我更加羞愧和不安。靜續上茶水后,用面巾紙擦乾了淚水說:「美國著名的女影星德魯,就是戒毒成功的一個典範。新城地區戒毒所的戒毒成功率也在20%以上。實踐證明,毒癮是可以戒掉的。」

雷主任鼓勵靜說:「講講這個美國女人戒毒的事吧。」

靜說:「德魯出生於電影世家。她聰慧、漂亮,七歲時因在電影《外星人》里扮演角色而一舉成名。此後,她放任自流,染上了毒癮。十三歲時進戒毒所戒毒,后又復吸,戒毒失敗。十四歲時第二次戒毒,這一次她成功了。1990年,她根據這一經歷寫了一本書叫《小女孩逝去的時光》,因而聲名大振,成為好萊塢影視圈裡最成功的明星。一個小女孩尚能戒掉毒癮,你為什麼就不能?我對你戒毒的決心深信不疑。因為你是一個堅強的男人,在你面前,一切困難都算不了什麼。」

我感動得熱淚盈眶:「靜,你放心吧。」

雷主任說:「我該走了,司機還在樓下呢。我留你三句話。一句是戒毒必須成功;第二句是積極的等待,等待東山再起;第三句是靜是個好姑娘,你要好自為之。另外,有啥困難及時打電話給我,我會幫助你們的。」

晚上,又到了平時吸煙的時候,我一個勁地打哈欠、流眼淚和鼻涕,心裡很煩,很著急。靜見我魂不守舍、難受的樣子,關切地問我:「是不是把你綁起來?你鬧起來我很害怕。」

我雖然極不情願,還是讓她把我綁了起來。因為我癮上來了確實不由自主,有時候恨不得把她撕碎了。每次毒癮過去,總要後悔一次,因為我實實在在是愛上她了。漸漸地,我招架不住了,靜仍在給我打氣:「堅持,堅持就是勝利。」

「對,」我也說,「堅持,堅持……」

我渾身大汗淋漓,靜還是不給我白粉抽,她替我擦汗,我粗暴地制止了她。這時候,我全身的骨節都在叭叭作響,全身像爬滿了毒蛇,它們吐著信子把我吞噬得千瘡百孔。我再也支持不住了,一面叫著,一邊抽搐著滾在了地板上。靜這才給平時三分之一的白粉讓我吸。雖覺不過癮,可也渾身輕鬆……靜見我平靜了,才解開綁我的繩子,攙扶我上床,然後為我洗臉、換衣服,天天如此。

漸漸地,我毒癮發作的次數由開始戒毒時的一天十幾次減少到了現在的兩三次。毒癮帶來的熬煎也越來越小了,只是仍然覺著少了點什麼東西,還想徹底嘗試一下過足毒癮后的極度快感。

靜知道了杏眼圓睜:「我告訴你,你要膽敢再次嘗試死亡,你就等著前功盡棄吧,真想那樣你快點下決心,我好早早離開你!」

這時候的靜已經正兒八經走進了我的生活,走進了我的心底,我是絕對難以和她分開了。聽她這麼認真地一說,我一把拉她到我懷裡說:「你就放心吧,我都堅持到今天了,為了你,我也得徹底把這毒戒了。」

靜把我鼻子一揪說:「這還差不多,等你身體徹底康復之後,我們就結婚。不過……」

我忙問她:「不過什麼?」

靜說:「我想了一個主意,你每天在我規定的時間裡跟我聊天……怎麼沒說的,那你就說創辦合資公司以來你經受的苦難。」

「小妹,你的心意我懂,可我不想說那些讓人傷心、氣憤的事情。換個別的話題吧。」

「不!」靜說,「就說那些令人氣憤的事情,發泄一下沉積在心中的氣憤,對身心健康有利。你就講吧,有些情況我雖然知道,可我還是要讓你講,我們要鬧明白,究竟是誰在搗我們公司的鬼?為什麼每次都在合資公司開工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就發生了?」

我插嘴說:「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跌。」

靜說:「禍也跌得太頻繁、太準確了吧。比如說,銀行貸款,簽訂五千萬元新產品供貨合同時,銀行說不耽誤我們生產供貨。可合同簽了,貸款就沒影兒了。你就開始應付因供不上貨失約而招來的官司。人家罵你是大騙子,沒貨供為啥要訂合同……你承受來自社會方方面面的壓力,處理入股集資、工人鬧事、債主討債等雜七雜八的是非。中國外貿進出口公司和合資公司的合作,可以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等你萬事俱備,就要開工了,酒業集團公司就來攪,法院也來查封,檢察院也來審查你,那個姓桂的還串通毒販子來害你……這一切,我的哥呀,你想過沒有,是不是有人在一步一步置你於死地!」

「是!」我說,「我也這樣想,可就想不出個眉目來。我沒有得罪過誰呀。」

靜說:「也許是和你關係最好的人在整你。當然了,我的感覺也許錯了。可這一切都發生了,你得講,還要講得細一些,我們仔仔細細分析一下,在我們辛辛苦苦辦公司的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背景?」

我倆這樣說著,半天時間不知不覺地滑過去了。

靜說:「我這個主意很好,你的毒癮發作時間比昨天推遲了兩小時。」

靜一說到這個「癮」字,我的癮又來了。靜像個吝嗇鬼一樣,把我今日該吸的白粉又剋扣了三分之一……

「決定上馬中封強力複合包裝項目是1996年秋天的事情。」我說。

靜雙手托著腮,注視著我,期待著……

那時,我是開發區宏達公司的經理。那個企業雖不大可效益不錯,年純利潤達幾十萬元。我的承包費每年也在五六萬元之間。拿開發區管委會雷主任的話說,我是一個既有本事又有好運氣的人,公司紅紅火火,利潤逐年上升,該交的交了,剩下的全進了腰包。朋友們嘲笑說,我是「腰裡別的BP機,手裡握著大哥大,屁股下坐的桑塔納,懷裡摟的卷頭髮」。

我懷裡沒有「卷頭髮」這誰也知道,可我確實很自在、很開心。然而,人總是不知足的,人要知足了,那社會就不會發展。我要知足了,就當機關幹部去了,辦企業幹啥?我總覺得宏達公司太小,思謀著怎麼上一個可靠的新項目,擴大公司規模。搞一個投資千萬元的項目試試身手該有多好。

這個機會終於來了。開發區管委會招商局馬局長說有封項目建議書,讓我看看有沒有興趣。

讀完項目建議書,我很感興趣,拉上馬局長就敲開了雷主任的辦公室。我說,這個項目很可靠,一是有產業政策保護,是國家建材部強制推廣的產品;二是銷路不存在問題,美方包銷百分之八十的產品;三是資金問題,對方投入不少於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且是還是現匯。

雷主任很乾脆、很利索,答應我把有關問題作進一步核實后立即立項。我通過省建材局、水泥廠等部門和有關單位,落實了項目建議書內容的真實性后,又拽著馬局長來找雷主任。雷主任對我的工作作風表示讚賞。他說:「你的宏達公司要拿出一千多萬元顯然是天文數字,開發區也沒有這方面的投資,這事應向地區行署彙報一下,爭取得到地區領導的支持。二是馬上和美國大高公司設在深圳的聯絡處聯繫,早日做好洽談方面的工作。三是要馬上打報告給開發區管委會和地區計委,儘快批准立項。」

開發區管委會坐落在東門外的城郊公路邊上,是一棟很漂亮的五層白色建築。這幾天因為忙於立項、論證、籌資等工作,我幾乎天天都到這裡來。我和雷主任來到了地區行署,馬專員聽完雷主任的彙報后,對這個項目表示出了濃厚的興趣。他答應地區財政一定在固定資產投資上想辦法,把這個項目搞起來。馬專員很胖、很富態,一邊聽我們彙報,一邊接著一個個的電話。他坐在寬大的老闆桌后,背後是鮮艷的五星紅旗和裝滿書的書櫃,顯示出了領導幹部和文化人的特點。他說:「地委、行署將按照省委省政府的要求,在近期內部署召開『再造新城』理論研討會。再造新城的中心就是如何在招商引資、開放開發上下功夫、做文章。希望你們抓緊抓好這個項目,必要的時候,我還可以親自參加項目論證、資金協調等會議……」

我很感動,也感到很幸運。專員對一個投資三千萬的項目如此關心和支持,是我沒有想到的。雷主任不失時機地把我介紹給了馬專員:「小夥子很能幹,公司開得紅紅火火,但仍不滿足現狀,總想搞一個大一點的項目。」

馬專員笑笑說:「知道,知道。年初地區樹立的功勛企業家之一。怎麼樣,項目的規模、建設周期、利稅等情況,余磊,你說說吧。」

我說:「該項目總投資三千萬元,美方投入現匯一千二百萬元,中方一千八百萬元。年產中封強力複合包裝袋九千萬條,產值一點五億元,利稅五千萬元。如果建設廠房,周期需十二個月,時間太長,要是租用開發區閑置廠房的話,三個月就可以全面投產。美方的條件也是要我們租用廠房,他們要的是高速度。技術上,設備安裝調試時一併為我們培訓技術人員。人員沒有問題,開發區有下崗職工近千名,我們可以優先安排一部分,再向社會招聘一部分。產品市場更是沒問題,美方包銷百分之八十。現在的情況是美方不包銷也沒問題,國家建材部已通知1997年元月起水泥生產企業必須使用新袋型,否則水泥不準上碼頭、上火車。同時,該產品還是飼料、糧食、化肥、食鹽等行業的包裝材料。」

馬專員說:「你說得很詳細、很透徹。美國人包銷百分之八十這一條很重要,一定要堅持,其次是投資,是設備還是美元?」

雷主任說:「投人民幣,不投設備。」

馬專員說:「很好,投人民幣也行,絕對不要他的機器,這一點一定要注意。基礎工作要紮實一些,如市場、論證、廠址等問題。關於市場問題,你們最好到省建材局去一趟,局長是我同學,我可以寫個條子。」

正說著,酒業集團的李總一行幾人來彙報股份上市的事,我和雷主任就告辭走出了專員寬大的辦公室。

靜看看錶,走過來在我臉上親了一下,溫柔地說:「今天就到這裡吧,陪我去買菜,回來我好好為你做幾個菜。」

我也親了她一口:「遵命!」

「小妹,今天是啥日子?」我把早已準備好的禮物藏在身後,問靜。

靜把沖好的茶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笑眯眯地用手指敲著腦門,邁起修長的、漂亮的腿來回走了幾步,又停住了:「嗯,我猜著了,今天是……是,本小姐的生日,怎麼樣?」

「完全正確。伸出你的雙手,閉上你的眼睛。」我說。

靜在茶几對面,伸出了雙手並閉上了眼睛。

「你的手指真漂亮,真如古人云,白如蔥根。」我說著,把一枚金戒指套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哇!好漂亮喲!」靜高興得跑過來,摟住我的脖子,親了我一下,「為啥送戒指?除了生日禮物,還有啥用意?」

我說:「我正式向你求婚。」

靜說:「那就意味著在家裡你必須得聽我的了?」

我說:「聽,一定聽。」

「那好,接著聊天吧。」

「呀,上當了,你真鬼。」

那天是星期天,我和美國大高公司深圳代表處梁菁菁小姐、韓青先生,還有招商局馬局長在雷主任辦公室等待馬專員的到來。

雷主任撥通了馬專員的手機:「馬專員,我雷禹,你在……噢,你已經到管委會大門口了,好!好!」雷主任掛上電話后沖我們笑笑說,馬專員到了。我走到窗口朝院里一看,馬專員的紅色小轎車已經停到院子里了。

我向專員介紹了梁小姐和韓先生。專員和客人互相握手致意,並交換了名片。

韓先生是典型的南方人,矮個頭,白胖白胖的,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他說:「馬專員,各位先生,梁菁菁小姐是受美國大高公司中國代表處首席代表章林先生的委託前來談判合資事宜。我是梁小姐的助手。」

梁小姐嬌小玲瓏、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說話很乾脆:「下午兩點,我接到了章先生的電話,他講美國總部已打來電話,同意和新城方面合作。」

「這麼快?」專員有點意外,我們也有點驚訝。

「是兩件小事促成的,這跟余先生有關係。」

聽了這話,大家如墜入雲里霧中,我更是不知所云。

梁小姐笑了,露出一對漂亮的虎牙:「一件是余先生、馬先生到深圳考察時,我們代訂了兩間一千二百元的房間。第二天,余先生把房間換成了一百二十元的普通房間。章先生有點吃驚,余先生講就是賺了很多錢也未必住一定要這麼高級的房子。創業期間,更要節儉。這件事引起了章先生和美國總部的注意。在余先生、馬先生去深圳的前十幾天,東北一家林業局要上這個項目,考察組以局長為首一行六人,坐飛機,住高級賓館,花天酒地,短短的十天時間花了近六萬元人民幣。這幫敗家子和你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第二件事是今天中午余先生花一百二十元請我們吃飯,兩盤黃燜羊肉加每人一碗牛肉麵。大家吃得很香、很開心。剩下了一盤羊肉余先生讓隨行人員裝走。這兩件事雖小,可美國大高公司M總裁對余先生很感興趣。所以,合作的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噹噹當!」有人敲門。

靜說,該做飯了。我們打開門,原來是送電視報的。我們收下報,走進了廚房。

「靜,那天的晚飯,我們吃得開心極了。」

靜說:「還不是你操作的結果。你呀,我是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了。那麼複雜的問題,就你能答上。」

那天的晚餐原本按馬專員的意思,要去一家大酒店,飯菜要豐盛、高檔。

我說:「高檔是必要的,但城裡無非是海龜、王八、魚蝦,南方人天天吃這些東西,不如來桌南方人沒有吃過的飯。最近郊區開了一家特色『山藥蛋飯莊』,不如到那裡去吃。」

雷主任也說,小余說得有道理。

馬專員徵求我的意見:「吃手抓羊肉?」

「還有八寶長壽麵……」

「那好。」大家一致同意。

「山藥蛋飯莊」是郊外一家典型的鄉土風味飯館,建築也是典型的鄉下味道。前面是三間大餐廳,只賣零客。走進寬暢的四合院,是富麗堂皇的仿古拔檐房,院里的花池四周停了好多城裡來的小轎車,可見生意很紅火。

接待小姐也是紅臉的鄉下姑娘,圍頭巾,穿棉襖,套紅花外衣。她招呼我們說:「屋裡走,屋裡走,有農家八寶長壽麵,還有山藥米拌面、攪團、山藥面面齊(條)子,著實子吃啥有啥,叫你們吃一碗想兩碗,還不想走哩。」

一口鄉下土話,惹得我們哈哈大笑。我們順著鋪地磚、玻璃全封閉的走廊,走進了最裡邊的二十三號包廂。這哪裡是包廂呀,是一間二十平方米見方的房間,白粉牆,松木椽子竹帘子頂,裡邊是一個大火炕,炕上擺著紅漆油成的大炕桌。

「上炕!上炕!」紅臉姑娘讓客人上炕,「到炕巴腦哩,大腳盤盤坐哈(下),炕火飽飽兒的,燙得很哩。」

「有那麼熱嗎?」馬專員一蹦子跳上炕,「來來來!梁小姐、韓先生!入鄉隨俗,就體驗一下我們鄉下人的熱炕吧。」

紅臉姑娘說:「干就么,燙得很,上炕!上炕!」

雷主任把梁小姐讓到了馬專員左邊,讓韓先生坐在了馬專員的右邊。他和我、招商局馬局長、我們公司的辦公室主任靜兩邊依次圍著炕桌坐了下來。

「喲!」梁小姐尖叫了起來,「這床還真是熱的!」

馬專員笑著說:「是炕不是床。」雷主任也接著說:「不是電熱毯,而是用牛、馬的糞便加麥秸草燒的。」

「這麼複雜呀?」梁小姐很興奮,韓先生也很好奇。

紅臉姑娘上茶后,上了第一道面。小小的碗,和酒盅兒一樣大,裡面裝著一點點兒八寶長壽麵。她說:「不是俺們鄉里人小氣,這面貴重著呢。再就是害怕碗大了,先吃飽了,再的面就沒處吃了。」

韓先生只兩口就吃了下去,梁小姐緊接著也吃完了。她見我們細嚼慢咽,吃得那麼小心,很奇怪:「你們在吃面呀,還是在研究面,我們已經吃完了,這面特香,還想來一碗。」

馬專員說:「梁小姐,這您就不懂了。讓余磊說說這碗面的來歷吧,他是從這塊土地走出去的。」

我說:「梁小姐,這八寶長壽麵,雖碗小,可它的價值要值半隻羊……你不信?讓我說給你聽。先說面,這麵粉不是糧站打的,也不是農田種的高產糧,而是山坡上種的不澆水、不上化肥的低產糧,每畝只能打幾十公斤,高者一百多公斤。加工成面,不上電動磨,因為電動磨壓力大,磨出的麵粉不好吃,是用手工磨磨,磨是兩塊石板雕刻而成的,把毛驢的雙眼蒙上,一轉一轉磨成粉,用細籮篩出面來,加鹽水手工擀好后切成長面,然後放到擀杖上,再加上麵粉用手通過十捏八擰的做法精製而成。」

「喲!這麼多工序呀!」梁小姐和大家聽得津津有味。

我接著說:「這是面。八寶是臊子湯,第一寶是吃山坡草的六月齡羯羊羔子,第二寶是祁連山的野生香菇,第三寶是涼州的枸杞子,第四寶是大西北的髮菜。這四寶中數髮菜最貴重,必須等到夏秋雨天過後,人在石灘上一根一根地揀,收集起來晒乾後用一斤二兩槐樹的花蕊泡半年才能用。臊子製法是用前三寶熬二十四小時,再加上槐花蕊泡成的髮菜。六月齡羊羔肉和枸杞子性熱,髮菜和香菇性涼。這四寶要加得適量,熱了不行,涼了也不行。然後加油潑辣辣子、蒜拌茄茄子、酸菜湯湯子、山藥珍珍子,最後加青菜就可端鍋了。這臊子湯就是用這八寶精製而成的,具有祛病健體、延年益壽之功效。」

「天哪!」梁小姐讚嘆不已,「怪不得這麼好吃,原來這碗面的價值比一塊五一碗的牛肉麵要貴幾十倍呢!」

馬專員和雷主任異口同聲地說:「一點不錯。」靜慢慢地吃著飯,自豪地看著我。

接下來依次上的有山藥米拌面、山藥攪團、山藥面麵條子(土豆面麵條)、蕎麥麵麵條、黃米面麵條、羊羔肉香頭子等等,我一一把做法給大家作了介紹。

吃得大家興高采烈,尤其是梁小姐和韓先生連連稱好:「不虛此行,長這麼大頭一次吃這麼貴重、這麼有味的麵條。」

「冷盤也上。」馬專員提議,「按我們地方的風俗是猜拳喝酒,今天有大高公司的客人,我們輪流齣節目,節目內容可以是笑話、謎語、小段子,但有三個條件,一要富有哲理,二要新穎獨特,三要逗人笑。」

「馬專員先來一個。」雷主任提議。

「好!」馬專員說,「小余有個顧慮,他怕工作做得多了別人要告狀。針對這個問題,我講個小故事,古時候,一個知縣死後到閻王那裡去邀功請賞說,我任知縣時很清廉,沒有吃過老百姓一頓飯,請閻王賞賜我。閻王聽了哈哈大笑說,泥塑一個縣官,別說吃飯,連水都不喝呀!請大家回答一個問題,這個閻王是什麼類型的官?他希望賞賜什麼樣的人?」

梁小姐說:「閻王是清官,他希望賞賜清官。」雷主任、韓先生、馬局長都說完全同意梁小姐的答案。

「請喝酒!你們說的不全對。」馬專員要罰他們酒。

梁小姐說:「不行,你出標準答案,如不正確你也罰酒。」

馬專員說:「你們先喝完酒,噢,還有小余和你的辦公室主任沒有答。如果我答錯了,你們每人罰我一杯。」

我說:「閻王是一個干工作的官,他要賞賜的也是踏實做工作的縣官。因為,要做工作,就得吃飯,你不請人家,人家還請你呀。譬如說吧,大高公司的梁小姐、韓先生來和我們談合作,我們如果連頓飯也捨不得,那誰還來給你投資呀?」

「說得好!」靜說,「我同意我們余總的解釋。」大家都表示同意。

馬專員宣布:「我喝小余、靜的罰酒,你們大家喝我的罰酒。」

該梁小姐了。梁小姐說:「我在飛機場上碰了這樣一件事。一位先生認真地盯著一位穿連衣裙的漂亮小姐看,因為她胸前戴著一個飛機造型的項鏈,那小姐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就問先生,這個項鏈很好看嗎?那先生說不好看。小姐不高興了,那你在看啥?先生說,我在看飛機場。」

哈哈哈哈!……大家哄堂大笑,都喝了梁小姐的罰酒。

……

「你今天表現很好,我應該獎勵你。」靜打斷了我。

我問哪裡表現好?怎麼獎勵我?

靜說:「你今天快一天了沒上癮,我應該獎你。」她說著「叭」的親了我一口。

靜陪著我說話聊天兒,我確實感到很快活,我的毒癮也越來越輕了,現在白天幾乎不抽了,就是晚上睡覺前不抽就睡不著覺。靜是越來越吝嗇了,像個管家婆一樣把白粉管得很緊,只有一天比一天少的份,連針尖兒大的一點也不給我多抽。難受過後,我還是很感激她的。

這天早上,我見靜正在給我削蘋果,知道又要我講了,我沒等她催就講了起來。

我和開發區招商局馬局長、銀行營業部主任等四人飛抵深圳,到機場接機的除梁菁菁小姐外,還有美國大高公司駐深圳首席代表章林先生。賓主握手致意后,章林帶我們走出了喧鬧的大廳,置身於穿梭的人流中。這一夜,主隨客便,我們仍然住進了普通房間。第二天早晨八時,我們準時來到了大高公司代表處辦公的地方——牛園花園五號B座。這是一間約一百平方米的大辦公室,擺了八九張桌子,桌子上電話鈴聲不斷,每張桌子上都有兩樣東西,那就是電腦和手機。男男女女都在緊張地、有節奏地忙碌著。

梁小姐把我們招呼在大廳的沙發上喝茶,她推門進了另一間房間,隨手帶上了門。大家都在看著這緊張、豪華、氣派的環境,我卻在思忖,章林為什麼還不出面。一會兒一位小姐來倒水,她說:「對不起,我們章總正在接美國長途,請你們稍等。」

8時55分,韓小姐引我們進了章林的辦公室,這是一間十五平方米的小辦公室,放著老闆桌、VCD機、音響,立櫃里擺滿了人頭馬等洋酒,掛衣架上掛著漂亮的西服。

9時整,我們進入正式談判。按照事先商訂的幾個主要內容談。一、美方的股份不少於百分之四十九;二、投資必須是現匯,先打入新城合資公司籌備處的賬號上;三、設備由雙方共同選擇,統一購買;四、……

章林不愧是談判老手,加上樑菁菁小姐的協助,最關鍵的第一第二兩條我們都讓步了。美方只能投百分之四十,而不能投百分之四十九。這樣做有幾個原因:一是合資公司建在中方的地皮上,必須以中方為主,中方得的利益少了,如何調動積極性;二是百分之四十是美國總部訂的盤子,要更改得請示總部,這樣耽誤時間不說,總部未必就同意中方的意見。不如做個姿態,他們可以在流動資金上另外多投四百萬,也可以寫在協議書上。我認為人家的條件都不錯,應該答應,可馬局長用腳踢了我一下說:「這個問題先放一放,午飯後容我們商量一下再訂。」章林忙答應:「可以,可以。」

第二條美方投資必須是現匯,章林同意,但他不同意我們原訂的方案,不能把錢打到新城市。章林的理由也很充分,我們剛打交道,就把款打到你們中方提供的專用賬號上不行,我們也怕上當;二是這樣打來打去,不方便。不如雙方都按協議拿上匯票和現金直接給廠家交,我們先交,中方后交怎麼樣?……

休息的間隙,馬局長勸我別著急,先給雷主任打電話請示,同意後下午再簽。中午我們謝絕了章先生、梁小姐請我們一塊吃工作餐的美意,以上街吃飯為由,讓馬局長打電話請示雷主任。我覺著麻煩,有點急躁,但又不得不考慮照顧馬局長的情緒,因為馬局長是代表開發區管委會來的。馬局長要通了雷主任家裡的電話,雷主任聽完馬局長的詳細彙報后表態:一是投資股份同意美方的意見;二是現匯投入直接打到廠家的賬上也可以,但不見兔子不撒鷹,美方推薦的廠家你們先去看,但千萬別輕易簽設備購買合同,之後你們暗暗地飛去上海,對照美方推薦的機器性能、價格作一比較,如果合適你們再通知美方來看,這符合設備購買雙方考察的協議,他們的款打入,立刻打來電話,馬專員已答應先挪用酒業集團的投資款五百萬元購買設備;三是美方包銷產品百分之八十,必須寫進合同。

午飯後,我根據雷主任的指示代表中方與美國大高公司簽訂了「中美合資新城包裝有限公司合資協議書」和「中美合資新城包裝有限公司章程」兩份文件。美方代表章林先生辦事效率很高,下午3時50分,他陪我們參觀了深圳兩家機械廠。第一家的整套設備為一千八百萬元,訂單已排到了1997年6月份,顯然趕不上我們1997年元月開業的計劃。第二家的銷售價格是一千八百三十萬元,廠家答應1996年底可以供上貨。兩家的成套設備從拉絲到織布,從複合到印刷、制袋,全由電腦自動操作,自動化程度居國內領先水平,且都有國家機電部門的產品生產許可證。為什麼沒有現成的設備呢?兩家回答得幾乎是異口同聲,該項目有國家產業政策保護,產品銷售沒有問題,所以全國各地訂購設備的廠家很多,都在趕1997年國家強制推廣新袋型前拿出產品。時間就是效益,就是金錢,誰趕上時機拿出新產品,就意味著佔領了市場。

章先生徵求我的意見,是不是和廠家訂合同。我說,不急,不急,我們再走一走,看一看,看看行情再說吧。章林先生似乎看出了我們的顧慮,說:「那我們先回,明天開始你們再轉轉,看有沒有更合適的廠家,你們也有權利選擇嘛。」我忙點頭同意。

晚上18時20分,留兩人在賓館,我和馬局長飛到了上海。第二天早晨上班時間一到,我們就給電話號碼簿上的機械廠家打電話,聯繫訂貨的事宜。之後,我倆親自去了五家生產廠,設備、價格都和深圳差不多,貨仍然很緊張。通過找熟人、托朋友,我們選擇了一家機械廠。廠長答應加班加點也趕在12月底把我們需要的生產線製造出來。我們這樣做的目的,是避免上山姆大叔的當,怕美國佬在設備上做文章。這種例子在我們地區和其他地方發生得太多了。主意已定,我們就撥通了章林先生的電話,我擔心對方不同意。可章先生聽完電話后說,他和梁小姐立即飛來上海,就要我們考察的這家廠的設備。

之後的情形可以說是一路順風,章先生在我們簽訂完訂貨合同后,就在卡上打出了三百二十萬元作定金,我代表中方也就自然給美方寫了一紙保證書,保證在十日內帶著中方的設備款一千零八十萬元的百分之五十的匯票交到廠家。否則,美方造成的一切損失由中方負責。

經過兩個多月的緊張操作運行,我們傾注了全部心血的合資企業包裝材料公司開業前的準備工作已全部就緒。自動化生產線安裝調試完畢,部分原輔材料也已到位,省外貿廳的中外合資企業批准證書也已拿到了手。技術培訓工作、銀行貸款、省工商局申領營業執照的工作也在同時進行。第二天是1997年元月18日,是雙方約定合資公司剪綵開業的日子。為了表示我方誠意,我親自帶車到二百公裡外的機場迎接美方來的客人。

不巧的是,美方來的客人M先生、中國代表處首席代表章林先生一行三人在赴廣州白雲機場的路上遇上了車禍,除梁菁菁小姐外,另外兩人雙雙住進了醫院,我於晚上8時在機場接的客人只有梁小姐一人。還有不巧的是我坐的奧迪小轎車也因汽油泵出故障而讓司機上機場就近的汽修廠更換了。梁小姐因為上飛機前的車禍而驚魂未定,說打的就打的吧,可千萬別再出啥事情呀。我說不會,不會。我拎著梁小姐的包,帶著她來到了一輛嶄新的白色桑塔納小車旁,司機是一個二十多歲鐵塔一樣的漢子,點頭哈腰地把包鎖進了后貨廂,又把我倆讓到了車後面的座位上。順著計程車的封閉網,駕駛室副座上一個瘦猴樣的傢伙遞過來了兩支香煙,我婉言謝絕了。

梁菁菁有點不解,我忙掏出一盒大中華來遞了她一支說:「出門在外,最好別吃生人給的東西。」

她點頭表示贊成,並老練地打著打火機讓我點煙。

我說:「怎麼,梁小姐忘了,我不抽煙。」

梁小姐小鳥依人的樣子很是可愛,沖我笑笑便點燃了香煙。

梁小姐說:「我聽說你的籌資過程非常艱難。」

「是啊!」我說,「我們宏達公司才拿出了二百萬元,要不是地區行署馬專員親自協調,在酒業集團、地市財政借出九百萬元,我說啥也不可能在六十天內籌集到一千多萬元。」

梁小姐又問:「銀行流動資金貸款和執照有點眉目了沒有?」

我說:「銀行貸款應該是沒有問題。我這樣自信是有原因的,你是美方派到我們合資公司的副總,我就對你直說了吧,銀行行長拿了我三十萬元的好處費,他答應保證貸款八百萬。至於營業執照嗎,有點小麻煩,你們的法人委託證明、法人簽字的董事會成員名單也傳真過來了,只是宏達公司的註冊資金達不到跟你們合資的要求,所以還未辦好。」

梁小姐說:「有件事我不明白,我們在東南沿海都辦過企業,人家的縣級市就能批中外合資企業,可你們這裡倒好,地區行署沒權批准,還要跑到省里去,太不可思議了。章先生對此很有意見,說你們原本答應二十天內辦好營業執照,可現在有一個多月了吧,還未辦好。」

我說:「恐怕到三四月份了,這幾天人家已經放假了。」

「余總,我聽靜小姐說,你上次從深圳回來感冒,病倒在了車上。你呀,干起工作來就像個拚命三郎。」

「哈哈,拚命三郎叫得好,這就是我的性格,不幹則已,干就得干好。」

梁小姐笑了:「我最佩服的就是你這一點,我們章先生、美國總部的頭頭都對你敬佩得很呢……哎,那個靜對你倒是蠻關心的喲,電話上說起你三天兩夜沒睡覺、病倒在路上、讓司機送去醫院搶救時,就哭起來了,怪讓人難受的。」

「靜是個好姑娘,她幫了我不少忙,可她作為辦公室主任,有些工作是她分內的事。」

「怎麼?余總,你對她沒有那個意思?」

「什麼意思?」我明知故問。

梁小姐又笑起來了,她說:「別慌呀我的余老總,在深圳像你這樣的老闆,沒有三個兩個情人那就奇怪了。我要是靜,我會嘗試一下的……噢,我忘了問你,你急著開業除了爭取美國人的流動資金外,還有別的原因嗎?」

我說:「趕在1997年元月份開業有兩個原因,一是趕在國家強制推廣新袋型前我們的產品必須要出來;二是讓美方的八百八十萬元流動資金早日投入合資公司。合同訂得清楚,合資公司開業七日內,雙方的流動資金必須到位,美方應入資流動資金四百八十萬元,加上額外提供的四百萬元共是八百八十萬元。」

梁小姐點點頭說:「大高公司包銷產品的合同也因為你們的辦事效率不高而一時還定不下來,不知國內市場情況怎麼樣?」

「大高公司包銷產品的事我們一定要按合同辦事,至於國內市場嘛,情況還是不錯的,目前已談好了一家水泥集團公司,初步落實了五千萬元的訂單。看來這個項目的市場前景是非常好的。」

「到啥地方了,怎麼停車了?」梁小姐問。

「別動!」瘦子拿著一把匕首打開了梁小姐那邊的車門。胖子拿著一把刺拉拉冒火星的電警棍命令我:「快拿出你的手機和現金!」

我馬上意識到遇上劫匪了,梁小姐嚇得戰戰兢兢,我邊掏手機邊對梁小姐說:「別怕,把錢全給他們。」

我把手機和錢包交給了胖子,尋思著怎麼脫身。

「下來!」胖子把手機、錢包放到了前駕駛室后命令我。我在下車的一剎那急中生智,一拳砸了胖子一個烏眼青,胖子的電警棍還沒有碰上我就人仰馬翻了,我拿起電警棍騎在胖子身上,朝胖子的頭猛擊三下,胖子昏死過去了。

「余總,注意!」聽梁菁菁這麼一叫,我知道瘦子拿著匕首從後邊來了,便舉起電警棍轉過身來,瘦子猝不及防,被我電癱在了地上。

「快!梁小姐,你幫我!」梁小姐驚魂未定,按我的意思把電警棍拿著,我用胖子手裡的尼龍繩把兩個傢伙結結實實捆了起來。梁小姐喘著氣點燃了一支香煙送到了我的嘴裡,

我抽了一口,嗆得我直咳嗽,梁小姐偎著我也坐了下來,她一手捶著我的背,一手拿著香煙狠抽。

我這才發現,公路上來往的車輛燈光距我們足足有兩百多米。

「怎麼辦?」梁小姐問,「是報警還是走?」

「走!」我說,「直接送他們去新城公安處。」

梁小姐問:「你會開車?」我說會。

「大爺!」胖子醒過來了,「可千萬別送我們去公安局,我把車,還有錢全送你,你千萬……」

我左右開弓,打了胖子兩個耳光:「少廢話,小心我砸爛你們的狗頭!」

梁小姐也用電警棍猛擊瘦子,瘦子趴在地上直喊饒命。

「上車!」我命令他們。

瘦子二話不說,翻起身就朝車走去,胖子賴著不走,我用匕首在他腿上有分寸地扎了一刀:「走不走?」

胖子大叫:「我走!我走!」

我們把胖子、瘦子背靠背弄進車後座,又用尼龍繩把他倆背綁著的雙手吊起來拴在了車內防盜欄上。

「大爺!別吊太緊了,疼!」胖子又喊。

「我讓你叫。」梁小姐用電警棍擊胖子的手,胖子忙喊:「饒命,我不喊了。」

我發著了車,車徐徐朝公路駛去。我朝梁小姐望望說:「梁小姐,咱倆分工,你看好他們我開車。」

「好嘞!」梁小姐興奮地回答。

我駕駛的桑塔納車快駛入市區時,已是凌晨1點鐘了,我用手機撥通了110報警電話,對方問了我的工作單位、姓名后,又問我在什麼地方,有什麼事。

我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拿著電話說:「我就要進市區了,從南大街朝新城賓館來。白色的桑塔納小轎車,車上有兩名搶劫犯,請你們馬上到賓館來接人。再見!」

我們的車子剛拐進霓虹燈閃爍的賓館大門,拉響警笛的110警車就疾馳而來。

我把罪犯交給警察后說:「我陪美國大高公司的梁小姐去登訂住宿,犯人你們帶走,車子我借用兩天,用完奉還。」

警察握著我的手,要了我的手機號碼,說:「沒問題,余總,你忙完再把車送來公安處吧。」

我幫梁小姐登記好了房間,又幫她把東西送進了房間,梁小姐不讓我走。她說:「我先洗澡,你幫我看一下明天我發言的稿子。然後我們說說明天的會怎麼開。」

我說好。

我打開了梁小姐準備在合資公司開業儀式上的發言稿,讀了下去:

尊敬的馬專員、各位先生們、女士們:

因為車禍的原因,美國大高公司M先生和大高公司中國深圳代表處首席代表章林先生住進了醫院,不能前來。我受美國大高公司的全權委託,代表美國大高公司參加今天的盛會。

首先,我們感謝新城地委、行署和開發區管委會的領導們,你們為合資公司的成立給予了大力的支持並傾注了全部的心血,我代表美國大高公司向關心和支持合資公司的新城地委、行署、開發區管委會的各位領導和朋友們表示衷心的感謝!

其次,我們感謝合資公司的夥伴新城開發區宏達公司。以余先生為首的宏達公司全力操辦合資公司開業前的一切工作。仔細算算,從中美正式簽訂合同到訂購設備,從修理廠房、安裝機器設備到培訓技術人員,從購買原輔材料到籌集資金,才用了短短的八十天時間。我們認為,這是中國大西北的「深圳速度」。由此可以看出中國大西北這塊熱土的希望,我們將永遠和余先生和他所領導的宏達公司合作併合作到底。

在內地數以百計的合作對象中,我們為什麼選擇了資產僅為幾百萬元的宏達公司呢?這裡有三個小故事。一是余先生一行四人到深圳考察時,把我們包的豪華間換成了普通標準間。二是我們第一次踏上新城的土地,余先生為我們花的招待費僅是一百二十元!先生們、女士們!這兩件事雖小,可和東北地區一家以林業局局長為首的六人考察小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們坐飛機,住高級賓館,吃山珍海味,進豪華夜總會,在我們代表處考察了不到十天,花費了近六萬元人民幣,試想,還沒有成事就這樣大吃大喝,跟敗家子有什麼兩樣?美國大高公司的大老闆知道這件事後,伸出大拇指說,中國宏達公司OK!第三件事是余先生十天之內三下深圳兩上上海,患病了也不知道休息,直到昏倒在汽車上,才被司機送進了醫院。另外,余先生的辦事效率、工作作風、人格魅力都使我們深感敬佩,所以,我們美國大高公司選擇了余先生,選擇了宏達公司!

……

我的手機響了,我打開電話,是110警官打來的,正好梁小姐洗完澡走出了浴室。我說:「警官先生,請你撥賓館3335566,我和美國大高公司的梁小姐一塊兒聽你講話。」

電話鈴響後,我摁下了房間電話的免提鍵,傳來了警官的聲音:「余總,感謝你,非常感謝你,你抓的兩個傢伙正好是公安部通緝的殺人劫車犯。就在昨天晚上,他們在省城搶劫了這輛白色桑塔納,因為要逃往新疆沒有路費,他們就上機場拉客,準備搶劫客人錢財,結果碰上了你倆。他們準備殺了你,再強姦那位美國來的梁小姐,可栽到了你的手裡。地區公安處黨委準備在你們明天舉行的開業儀式上向你贈送錦旗和公安部發的獎金,請你們準備一下。最後,我再次代表公安處謝謝你!」

梁小姐激動地含著淚水,坐在了我坐的沙發扶手上,摟住了我的脖子,俯著頭把臉貼在我的臉上說:「謝謝你,余先生,是你救了我。」

我的心在跳,臉在燒,考慮到她明天就是我的副總經理了,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我還懂,再說,我今天代表的是中方,她雖是個假洋鬼子,可人家代表的是美國大高公司……我很冷靜,輕輕地推開她,對她說:「梁小姐,每個人碰到這樣的事都會挺身而出的,再說,你還是我們的客人……」

「余總,」梁小姐深情地說,「你就住這吧,反正有兩張床……」

「不!」我堅決地說,「祝你晚安!」我禮貌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勇敢地踏出了客房的門。

……

「你應該留下來才對。」靜打斷了我。

我明知故問:「留下來幹嗎?」

「你真不懂事,人家是為了報答你,才以身相許的。」靜說。

「去你的!」我擰了下她的腮說,「我不會那樣做的。」

靜還是撅著小嘴不依不饒:「如果梁小姐不在你們公司的話,你這個兔子對窩外邊的草就會吃的,這叫不吃白不吃。有首歌新改的歌詞『路邊的野花你定要采,不採白不採,采了也白采』。」

「放心吧,窩外的草也好,路邊的花也好,我是不會去動的。」我說著胳肢了她一下,她像小孩一樣又是跳又是笑。

「爹地,我看余先生未必能跟我們回香港。」梁菁菁小姐憂慮地對父親說。

「為什麼?難道這個余磊對我們梁家的千萬資產一點興趣也沒有?」年逾花甲的梁老先生見女兒在地毯上踱來踱去、魂不守舍的樣子時,用遙控器狠狠地關閉了電視機。

「余磊的為人我還是了解的。他的公司雖然步入了困境,可他一點都沒有灰心,而是積極努力,希望東山再起。上半年合資公司因為銀行背信棄義,不放款給他,導致了五千多萬訂單作廢,美國大高公司也因此而不履行合同,他一方面積極爭取資金,一方面應付因不能履行五千萬訂單而招來的官司,那時候他可以說是四面楚歌,連公司小小的工人也上門鬧事。當時,我剛離開美國大高公司回到香港。我在電話上以你的名義請他來香港中華公司做你的總經理。他問我為什麼選擇他?我告訴他我哥從香港大學畢業后因失戀患了精神病,我一個女孩子不能繼承父業,就想選個能幹的人主持中華公司,余磊當時有那個意思,他也想來香港闖闖世界。可由於我性子急了一些,把暗暗愛上他的事對他說了,沒想到余磊怒火衝天,在電話里吼我:『你把我余磊當什麼人了,你想用金錢買我去做你們梁家的女婿,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我有我的家庭,也有我的事業,雖然事業暫時遇到了困難,但是我有能力擺脫!』」

「你真傻!」靜說,「你應該去香港,就做梁老爺子的乘龍快婿多好,梁小姐也得到了,梁家的財產也得到了。」

「你才傻呢!」我說,「你以為那是好事呀,說不定你去了,人家就瞧不起你了,人家會說你是為了錢才去的香港。你就是當上總經理,也是個傀儡,我何苦去遭那份罪呢!」

靜說:「你真偉大!」

「說實在的,我被他人格的力量震撼了,他越是這樣,我越是想他,愛他。爹地,我一定要得到他!」

梁小姐說著嗚咽起來了。梁父過來拍拍女兒的肩頭說:「別哭,余先生該來了,照你這麼說,我們不使點手段,他是不可能上香港的。我想,我們不妨使個小計策,諒余先生也沒有這個智商,他要是上當了,就得乖乖地跟我們去。」

「不可能吧?」梁小姐說,「我讓你給他投資一千萬,我到新城做他的助手,可你說不行。現在,人家已和中國外貿進出口公司簽訂了引進一千萬元流動資金的合同,他生產產品,中國外貿出口成品。人家公司現在就要全線開工了,他會聽你的?」

「別急,別急,菁菁,你聽我說。在內地有這麼一句話,叫名人怕流言蜚語。我在他飲料里加上麻醉藥,讓他和你睡在一個床上。到明天生米煮成熟飯時,我再拿著他跟你睡覺的照片找他,為了顧及名譽,不由他不答應。」

梁小姐轉憂為喜說:「好是好,可就是太卑鄙了,我怕余先生……」

「別再說了!」梁父打斷女兒的話說,「生意場上有一句話叫目標是偉大的,實現目標的手段是微不足道的。只要能得到這個人才,使使小手段有何不可呢?菁菁,聽我的沒有錯。」

梁小姐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只好答應了。她馬上撥通了我的手機。我說,你們稍等,我就在去賓館的路上呢,馬上就到。

梁先生為自己的主意感到自豪,他雖沒有見過我本人,可從女兒菁菁的口裡知道,此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菁菁有眼力有主見,他這個做父親的是知道的。他想,如果把我帶到香港,他梁家的事業就後繼有人了。

「梁老先生,你好!梁小姐你好。實在是忙,沒有親自去機場接你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梁老先生握著我的手搖著:「不要緊,不要緊,我聽菁菁講了,你的包裝公司就要全線開工了,你肯定是忙,快請坐。我這次和菁菁來,一是看看你,談談合作上的事,二是慕名來吃這裡的『八寶長壽麵』。菁菁講這面時,饞得我真想飛過來一飽口福……」

我把皮夾克掛在了衣架上說:「沒問題,我一定請二位去『山藥蛋飯莊』。」

梁小姐熱情地說:「余先生,你瘦了,快坐吧。」

我笑著坐在了客房會客廳的大沙發上說:「能不瘦嗎?在這裡辦一件事不容易,這一點你梁小姐是知道的。別的不說,單是銀行貸款,腿跑細了,車輪胎磨平了,錢花完了,開始答應的好好的,一拖拖了我整整三個月,八百萬貸款變成了二百萬,區區二百萬放到這麼大的項目里能幹啥,我一氣之下把行長罵了個狗血噴頭,連這二百萬元也泡湯了。這不,天無絕人之路,剛把流動資金的問題解決了,8月20日全線開工。」

「不簡單,不簡單,聽菁菁說,余先生是個了不起的人,在余先生面前,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聽說你一點武功都沒有,可上次你不但制服了兩個歹徒,還救了我女兒,我還沒有謝你哩。」

「哎,梁老先生,別說謝字,要不是美國人中途變卦,當然也不全怪美國人,我們的資金也沒有到位嘛。梁小姐肯定是我們包裝公司的擎天柱呢。儘管沒有合作成功,我們還是好朋友嘛。」

梁小姐把父親從香港帶來的台灣飲料沖了三杯,放到茶几上說:「余先生,別光顧說話,先喝點飲料吧。」

「喝喝喝!」梁老先生也說,「現在才11點鐘,我們邊喝邊講。」

梁小姐沖我莞爾一笑,露出了漂亮的虎牙,然後走進了裡間。電話鈴響了,梁老先生去接電話。也許是我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吧,一般我不會懷疑梁家父女在飲料里放什麼東西的,可鬼使神差,仍然把自己的杯子跟梁小姐調了個位置。

我做完這一切,梁家父女都回來坐了下來。我對坐在對面圈椅上的梁小姐說:「梁小姐,本應該親自去機場的,這……」

梁小姐端起杯子和我碰了一下說:「別說了,我不會記在心上的,噢,我寄給你的英文資料收到了嗎?」

「收到了。」我喝了一大口飲料說,「你過生日時我送你的東西也收到了?」

「收到了,謝謝你,余先生!」梁小姐紅著臉說。

梁老先生也說:「你寄的禮物給菁菁帶來了極大的喜悅,他原來的男朋友,余先生在深圳見過的,就是那個小林先生,可是妒忌得要死。」

「知道,知道,哎,梁小姐,小林也挺不錯的嗎,怎麼說吹就吹了呢?」余磊問。

「這個嘛,這個嘛,」梁小姐嬌嗔地給我飛了一個深情的媚眼說,「你應該最清楚。你把人家的心從深圳偷到了大西北。」

「唉,梁小姐,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雖然因種種原因不可能結合,可我們絕對是好朋友呀。哎?梁小姐,你怎麼了?這飲料還能醉人?」

梁父見梁小姐癱倒在了圈椅上,大驚失色。

我馬上明白了是咋回事,站起來大聲說:「梁老先生,虧我多了個心眼,要不然……卑鄙!」

我說完,啪一下摔碎了杯子:「對不起,梁老先生,再見!」

梁老先生見我大踏步走出去了,又驚又喜。驚的是他這個久經沙場的老商人在香港的大風大浪里沒有翻過船,今天卻栽倒在了我手裡;喜的是女兒菁菁實在有眼光,如果把這個人得到的話,在香港啥事情做不成?……

靜偎在我身邊,抓住了我的手說:「我聽著就像演電影一樣。」

「怎麼?」我說,「你以為我在編故事,哄你呀?」

靜說:「不!梁老先生把你看得是太低了。不然,按常理,一般人是不會換那杯子的。」

「可是,我換了,而且換對了,讓梁家父女出了丑。」

靜說:「他們就更認為你了不起,是大丈夫……」

十一

合資公司的流動資金問題,經過行署馬專員的大力支持,終於在省對外經貿洽談會上解決了。中國外貿進出口公司每月從韓國低價進口價值一千萬元的聚丙烯、聚乙烯和牛皮原紙等原材料給合資公司,合資公司生產出的產品由中國外貿進出口公司包銷出口到東南亞地區。這樣一進一出,不僅能享受到國家的好多優惠政策,而且合資公司生產出的複合袋成本每條降低了三角錢,每條袋子讓給中國外貿進出口公司一角五分錢的利潤,合資公司還能從每條袋子多賺純利潤一角五分錢。這個合同的正式簽署,對我們合資公司來講,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為了保證合同的順利執行,我和供銷部負責人赴上海、內蒙等地落實了全面生產用的輔助設備、配件備件和輔助原材料,共價值二百多萬元。

在回賓館的路上,我的手機響了,是你打來的,你急急火火地說:「余總,法院把公司查封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聲問:「你講什麼?」

你說:「法院在沒有打任何招呼的情況下,查封了全部生產車間、庫房、機器設備,連財務也凍結了。理由是,我們借酒業集團公司的五百萬元到期了,酒業集團起訴到了法院……」

我打斷了你的話,問:「酒業集團起訴的是宏達公司,還是合資公司?」

你說:「法院說宏達公司的經理是你,合資公司的老總也是你,就誤認為,宏達公司和合資公司是一個公司,就要查封。我們都很奇怪。」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了,這一查封,如果讓中國外貿進出口公司知道了,終止給我們供應一千萬元的原材料,那如何是好?怎麼倒霉事兒全攤到我身上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按住這頭那頭又起來了。

我說:「靜,你要沉住氣,告訴大家要沉住氣,要注意這消息千萬不能讓中國外貿進出口公司知道。我馬上趕回來!……」

靜說:「我就奇怪,酒業集團起訴我們事先一點消息也沒有。更奇怪的是,法院上午查封了公司,下午就有人打電話到中國外貿進出口公司。顯然是有人在搞鬼,而且這個人手眼通天。」

我說:「是呀,不然為什麼前腳法院查封,後腳檢察院就有人抄家……」

靜說:「你認為小桂害你單純是為了掙幾個錢嗎?我想這事不那麼簡單……」

我立刻乘晚上的飛機來到了省城,剛下飛機新城地區檢察院的三名檢查人員就沒收了我的手機、BP機,把我帶回了新城。第二天上午,他們搜查了我的家,下午派工作組進駐了合資公司開始查賬。我立刻意識到,奇怪的不僅僅是法院查封合資公司,還有檢察院也插手了,查我的經濟問題。這後面肯定有隻通天的黑手,很有可能連地區行署馬專員也不知道呢。

果然不出我所料,這一系列事情地委行署和開發區領導根本不知道。趕到知道了,後果已造成了,一個很有前途的公司就這樣被毀了。這隻黑手首先讓法院查封了合資公司,徹底斷送了中國外貿進出口公司的一千萬投資和合資公司的前程。其次是匿名向檢察院舉報我有經濟問題,即使我挺住了,他們的目的也達到了,如果我挺不住供出什麼來的話,蹲幾年班房出來,在新城地區就沒有我余磊的立足之地了。手段之毒辣,用心之良苦,在新城的歷史上可謂空前絕後了。

這隻黑手究竟是誰?我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我百思不得其解。檢察院審查了我十天,我受盡了磨難,可我的「交代」天衣無縫,別說讓我供出給領導送禮,連給客戶正常的回扣,我也沒有說出來。檢察院反貪局見從我嘴裡掏不出什麼來,再加上地委行署指示,有問題可以查,如沒有問題,趕緊放人,不能影響地委、行署「再造新城」的戰略計劃。我被迫寫下了「不自殺、不逃跑、不串供」的保證后,回到了家裡。

兩條香煙使我染上了毒癮后,我更多想到的是黎大哥的司機小桂想弄幾個零花錢就鋌而走險,跟販毒者狼狽為奸。我也只能這樣想了,小桂不可能有這個能量來整我,他也沒有理由來整我呀。不過這傢伙也夠損的了,讓我受盡了苦難。

我艱難的戒毒生涯結束的時候,檢察院反貪局對合資公司的賬務清查也結束了。結論是:賬務各項支出合理,余磊本人也未查出任何經濟問題。

看到這個結論,馬專員在地委擴大會上發脾氣了:「法院也好,檢察院也好,沒有給酒業集團要回五百萬借款,也沒有查出余磊的問題,那你們也功不可沒呀,查癱了我區最大的中外合資企業,影響了我區對外開放、招商引資的工作。這個責任究竟由誰負?」

「這個責任究竟由誰來負?」法院說,「應該由酒業集團來負,因為他們向法院提供了訴訟財產保全。」

我說:「那你們應該查封宏達公司,為什麼要查封合資公司?」

法院說:「宏達公司借的五百萬元投進了合資公司。」

我說:「合資公司僅對宏達公司投入的股份負責,不對宏達公司的債務負責!」

法院說了句「余磊還懂點法」后就沒有下文了。雖徹底解封了合資公司的財產,可又有什麼用呢。

檢察院的答覆是:民不告官不究,有人告你貪污公款,行賄受賄。宏達公司是你余磊承包經營的集體企業,不是你的個人企業,合資公司是集體企業和外商投資的企業,有人告狀,我們就得查。

就這樣,合資公司徹底癱瘓了。

「靜,這兩天我的表現怎麼樣,四天抽了兩次。」

靜說:「不對!三天抽了兩次,不過量是越來越少了。」

我說:「只要你時刻在我的身邊,不上一月我會完全戒掉的。」

靜莞爾一笑,倒在了我的肩上。一會兒靜又問我:「你給銀行送的三十萬元檢察院怎麼沒有查出來?」

我說:「能查不出來嗎。早就想到這些了,董事會議上給我定了五十萬元不上賬的開辦費,美國佬也在上面簽了字,否則,我就永遠也出不來了。」

靜為慶祝我戒毒成功,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為你戒毒成功乾杯!」靜像個家庭主婦一樣,手在白色的圍裙上擦了一把,端上酒杯和我乾杯。我端起杯子卻不和她干,靜問為什麼?我說你應該知道。

靜的臉笑成了一朵美麗的花,閉上眼睛把紅紅的嘴唇送了過來,我放下酒杯剛要親她,電話「叮鈴鈴」響了起來。

靜笑著去接電話,「喂」一聲后,臉拉長了:「給,找你的。」

我拿起電話,傳來了梁菁菁小姐的聲音:「祝賀你余先生,雙喜臨門!」

「哪雙喜?」我沖生氣的靜做了個鬼臉問。

梁小姐說:「一喜,反貪局為你下了沒有經濟問題的結論;二喜,戒毒成功!」

「你怎麼知道我戒毒的事?」

梁小姐嘻嘻一笑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的事,我還能不知道?」

「慚愧,慚愧。堂堂男子漢,做這樣的事……」

梁小姐搶著說:「在這個問題上,要緊的是怎麼徹底和毒癮一刀兩斷,你能戒毒成功,這足以證明,你確實是一個偉大的男人。」

我接上話頭,自豪地沖靜笑笑說:「背後還有一位偉大的女人。」

「那是誰?」梁小姐迫不及待地問。

我沒有正面回答她,就問:「你在哪?在香港?……怎麼又到深圳了?又回大高公司了?」

「沒有。我現在是香港中華國際有限公司的副總兼深圳辦事處主任。」

「怎麼?梁小姐,你父親的中華公司也要進軍國內市場呀!」

「那是自然。不過余先生,正好你的公司讓那些王八蛋給攪黃了。你還是到深圳來吧,做我們中華公司在國內的首席代表,怎麼樣?如有興趣的話,還可以到香港總部任老總,這個位子永遠在等著你。」

「謝謝梁小姐的美意,我這人有我做人的原則。」

「怎麼,余先生,你還在為那件事斤斤計較?」

「你說錯了,梁小姐,我絕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我只是覺得,在這種情況下,我如果把合資公司重新搞起來的話,你認為有這種可能嗎?」

「有!我就知道你不會放棄你那個合資公司的。這就是你的性格,也是你的偉大之處。不過,我再一次請你來任中華公司老總,你能否再考慮一下?」

「不可能!我不能在這件事上半途而廢!」我態度異常堅決。

梁小姐說:「那好吧,我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我爹地已決定給你的合資公司投資一千萬港幣!請你相信,在這個問題上我們是有誠意的。」

「梁小姐,這是真的?……我相信,如果決定了的話。那我馬上給馬專員撥電話……」

「不用了,」梁小姐說,「我已經給馬專員打過電話了,並向他陳述了中華公司一定要和余先生的公司合作這樣一個意思。馬專員很高興,他決定本月20日就和你飛來深圳。」

「是嗎?那太好了!梁小姐,謝謝你,也謝謝你的父親。」

我的傳呼機響了,一看是馬專員家裡的電話,我說:「梁小姐,馬專員在呼我,我們再聯繫!」

剛放下電話,電話鈴聲又響了,我想可能是馬專員撥來的,可拿起電話一聽,卻是和我離婚不久的妻子菲菲打來的。她說:「余磊,你還好嗎?」

「好!」我有點不耐煩,是因為急著回馬專員的傳呼。

菲菲聽岔了,她說:「說心裡話,我對不起你……今天打電話,是在電話亭里,是黎為民的事。」

我問怎麼了?

菲菲說:「他被檢察院抓走了。」

「什麼?」我大聲問,「什麼事情?」

菲菲說:「事情可大了,反貪局還搜走了他的五張存摺,五十多萬呢,還有兩個房產證,雖然是別人的名字,但實際是他買的……」

我一聽,心想壞了,就這七十萬,你黎為民總得有個交代呀,這七十萬是哪裡來的?

我說:「別著急,我這就去……進去幾天了?……八天了!那你為啥不早說?好了,別說了,我現在就去。」

我掛上電話后對靜說:「靜,你馬上給馬專員掛電話,就說我有急事出去了,上深圳的事,你就答應下來。還有你也準備一下,20號咱們一塊兒去。」

靜說:「啥事情這麼急?」

我說:「回來再告訴你吧,一句兩句話說不清楚。」

黎為民出事是我沒有想到的。現在他出事了,多年的交情在那裡,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我輕車熟路,來到了反貪局,審他的仍然是審過我的那個顧組長。顧組長因為得到過我的好處,自然是很熱情。

顧組長說:「老黎的事很麻煩,有人把狀告到了省里,市裡也有指示。經初查,就查出了他近一百萬元的來路不明財物,現在對黎為民採取的是全封閉審訊措施,任何人不準見。不過,既然你來了,我就想個辦法。你先等一會兒,柜子里有我的制服,你換上,戴上我的墨鏡,別讓人認出你來,等我找個材料再帶你去。」

我裝扮成檢察院工作人員和顧組長乘警車出了城,在鄉下公路上走了近一小時,來到了關押黎為民的農場。顧組長支走了看守的兩名辦案人員,讓我進去,說越快越好。

黎為民對著門在暖氣前的一個椅子上坐著,右手銬在暖氣管上,地上是一張乒乓球桌,上面鋪著布,放著吃剩的餅子、瓜子、香煙等。我拉了把椅子坐在了黎為民的對面,他根本沒有認出我來。

我說:「大哥,是小弟看你來了,你瘦得連我都認不出你了。」

「你是……」黎為民蓬頭垢面,轉動著一雙毫無生氣的眼珠看著我。

我取下眼鏡后他認出了我,左手抓住了我的雙手就哭了起來:「小弟,我對不住你呀。」

「別哭。」我說,「你有啥事就快點告訴我吧。」

他不哭了,朝我點點頭說:「你馬上告訴菲菲,到三十區十五棟三單元二○七房的地下室里,門檻裡邊第三塊磚下有包東西,把那包東西送到鄉下,想辦法存起來。那包東西要是落到他們手裡,大哥的頭就長不住了。」

我朝他點點頭說:「記住了。」

這時顧組長走了進來,我立刻戴上墨鏡,從口袋裡掏出了三千元錢遞了過去:「大哥,這點錢你先帶在身邊,也許有用得上的地方。」他感激地朝我點點頭,眼淚又一次流了下來。我趕快離開了他。

回城后我給菲菲打了個電話,把黎為民的話告訴給了她。這時候,我有點納悶,黎為民出事菲菲怎麼知道得那麼快,黎為民為什麼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委託菲菲去辦?難道他們有什麼關係不成?不可能!……別想這些了,趕緊回去吧,靜還在等我呢。

十三

我和馬專員、雷主任、靜一行四人飛抵深圳的當天,梁老先生和梁小姐在一家日本人開的「天下第一樓」設宴為我們接風洗塵。梁小姐說我瘦了,瘦得嚇人。我說經歷了這麼大的災難,能不瘦嗎?她點了一千八百元一盤的大龍蝦,長長的,足有五十公分,用長長的竹船裝著。我平生第一次吃這麼大的龍蝦。還有蛇膽,用酒泡著,每人一小碗,連酒帶膽一口就能喝下去。據說能清熱解毒,治療感冒最好。螃蟹的兩爪中間黃黃的,雷主任說那是蟹尿尿多了,嗆黃的。馬專員說別胡扯,那是蟹黃,最好的東西。什麼活蹦亂跳的醉蝦、多尾巴的烏賊、黑背紅頭的烏龜、嫩如豆腐的帶魚……南方的海鮮,應有盡有,豐盛極了。

梁老先生端起一杯人頭馬說:「我代表香港中華公司向各位嘉賓敬上這第一杯酒,祝專員先生、主任先生、余先生和靜小姐1998年官運亨通,心想事成!」

因為是沙發,不能站起來碰杯,好在兩張大茶几拼成的餐桌很緊湊,加上人少,大家手一伸六隻杯子就碰在了一起:「謝謝梁老先生和梁小姐!」

梁小姐見服務小姐斟滿了酒,又端起杯子說:「這第二杯酒是南方的小老鼠特意為大西北的大老鼠敬的,祝余先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端起杯子和梁小姐碰在了一起。

「慢!」馬專員說,「小老鼠、大老鼠是怎麼回事?說清楚了再喝。」

雷主任接上說:「可能梁小姐也是屬鼠的,因為余磊是屬鼠的這我知道。」

梁小姐說:「雷主任說的不假,我比大老鼠小一圈,整十二歲。」

「罰雷主任一杯!多嘴多舌。」馬專員說。雷主任哈哈一笑,端起酒杯和我們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這第三杯酒,祝我們合作愉快!」梁老先生舉起酒杯,我們碰杯,喝酒,之後開始吃菜。馬專員、雷主任和我也一一給梁家父女敬了酒。靜一聲不吭,紅著臉,既不敬酒,也不吃菜。

梁小姐望著我說:「上次在新城,我們玩得很開心,我建議今天也那樣齣節目,喝酒。」

「慢!」馬專員說,「梁小姐有所不知,上次你們是來新城考察、談判,工作之後才吃的飯。今天我們是剛下飛機,工作上的事還八字不見一撇,怎麼就先要喝酒?喝醉了,影響工作怎麼辦?」

梁小姐搶過馬專員的話頭說:「我明白,不過這酒可不像你們新城的酒,喝不醉人的。」她說完這話又轉向梁老先生:「爹地,專員先生的意思是先把投資的事定下來再……」

梁先生微微一笑,說:「好吧,我正式宣布,香港中華公司決定和新城開發區的宏達公司合作。我方第一期投入一千萬港幣起動新城包裝公司;第二期根據東南亞地區的複合袋供貨意向,需投資五千萬港幣再上兩條生產線,投資比例屆時再定。明天早晨正式簽約。」

「好!好!好!」馬專員舉起酒杯說,「我代表新城地委、行署向梁老先生和梁小姐表示衷心的感謝!」

我舉起酒杯,雷主任也舉起酒杯說:「我也代表開發區管委會和企業表示感謝!」

接下來是輪流齣節目。梁小姐打開音響,舉著話筒說:「先生們、女士們,南方小老鼠為北方的大老鼠獻上一首《真的好想你》,也獻給在座的各位!」

靜綳著個臉,彷彿那聲情並茂的歌聲,是梁小姐在向她挑戰。

真的好想你,

我在夜裡呼喚黎明。

天上的彩雲喲,

也知道我的心,

……

真的好想你,

你是我生命的黎明。

……

夜裡12點鐘,梁小姐送我們住進了中航賓館。我們又商量了一陣明天簽約的事,就各自回房準備睡覺。臨睡前,我打開了臨上飛機前,黎為民托司機小桂給我送來的一封還未來得及看的長信。

小弟:

你好!

寫這封信的時候,檢察院已經把我的材料連同起訴書送到了法院。按「查出和落實」的經濟問題,我至少也得判二十年徒刑。打個折扣,蹲十年的話,我也六十三歲了。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雖保住了性命(如果不是小弟幫忙,恐怕小命早就丟了),可開除黨籍和公職對於我來說就跟死人沒有什麼兩樣了。這時候,我才能給你說幾句真心話。我是罪有應得!你看完這封信后也會拍案而起,認為黎為民該千刀萬剮!是的,我該千刀萬剮!……

這傢伙是怎麼了?信中把「查出和落實」加引號,我明白是菲菲把那包能讓他丟小命的東西轉移出去了,可這裡怎麼又出現了「黎為民該千刀萬剮」?這傢伙神經兮兮的……我接著繼續看了下去。

小弟,你一直對我非常好,我出事後,關心和幫助我的人還是你。寫這些話的時候,我掉眼淚了。天地良心,在這個世界上我唯一對不起的是你,唯一感激不盡的仍然是你。

一切事情你都蒙在鼓裡,一切事情你都不知道。我的良心(如果我還有良心的話)使我必須要讓你知道好多事情的真相。因為我怕,怕我在牢里蹲不上二十年就會死去,我死了,就沒有人能告訴你這些事了,我會死不瞑目的。

小弟呀,你的事業至此,你的家庭至此,你的苦難至此,都是我黎為民一手造成的!

你在銀行申請貸款一千二百萬,銀行方面已為你批了八百萬元,你知道為啥沒有拿到手嗎?你也許知道,我在省人民銀行有個親戚。李行長就是我舅父的拜把子弟弟,他們的關係比親兄弟還要親呢。李行長一句話新城地區的銀行還能不聽?

什麼?我真的拍案而起了,難怪我貸不上款,原來是黎為民從中搗的鬼!這個十惡不赦的傢伙。此時此刻,我馬上想起因為流動資金沒有貸上而作廢了的五千萬元合同。因為開不了工,工人上我家來鬧事,把我鬧得在鄰裡面前丟了面子不說,還險些出了人命。

那天上午,天馬水泥集團公司來人揚言要起訴我們。因為我們和天馬簽訂了價值五千萬元的複合包裝袋供貨合同,由於流動資金未落實,無法生產供貨。按合同規定,我們從1997年3月1日起,每月向天馬供複合袋五百萬條。如不能按期供貨,我們就要接受處罰。之所以遲遲未給天馬一個明確的答覆,就是在等銀行放款。可一等等了三個月,使天馬水泥公司往海外發運水泥的工作受到了影響。我好說歹說,才說好下午請客,協商解決的辦法。

剛回到家裡,院子里圍滿了人,110的報警車也停在院子里。一聽才知道是合資公司入股的工人上不了工前來鬧事,他們把家門砸得震天響,妻子菲菲萬般無奈,給110報了警。還沒等110的警車回來,我弟聞訊趕來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要抱我家的VCD機,被弟弟一氣之下用菜刀砍傷了……

好你個黎為民,我受的這些罪原來是你造成的。這個王八蛋,欺人太甚!我氣得喊出了聲,恨不得把黎為民咬上幾口才能解除我的心頭之恨。

酒業集團打官司這件事,把你這個企業家轟轟烈烈的企業夢徹底攪了。說實在話,據我掌握的情況,如杲這八百萬拿到你余磊的手裡,你不但1997年能給我交三千萬的稅收,你還會在全省大紅大紫起來。我不能讓你轟轟烈烈干出那麼大的成績來,更不能讓開發區發展起來。給稅務局少交三千萬,那是國家的事情。我就是要讓你垮掉,讓開發區垮掉,垮得越慘越好。於是,我就在減免酒業集團一千萬欠稅這件事上摻進了私人的恩怨,我讓他們起訴你,讓法院查封你的公司。他們就照我意思辦了。你知道法院經濟庭為啥明知道有「生產企業的車間不準查封」和「等額查封」(就是你借人家多少只能封多少,可你借了五百萬,卻查封了你幾千萬)的規定卻查封你的公司呢?這是因為,庭長的夫人要進稅務局,我讓他幫忙,他就得聽我的。

檢察院的匿名信也是我寫的,讓小桂把加入海洛因的香煙送給你也是我乾的……

這個混賬!我狠狠地擊了一下床頭櫃,睡在隔壁的靜跑過來了,她見我怒氣衝天的樣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就沖了杯熱茶給我。我喝下茶水后,平靜多了。

你知道我為啥要置你於死地嗎?有兩個原因。一是為做官。你也知道,我雖然是地區稅務局副局長,可我是正縣級級別。如果你的企業在開發區投產了,那雷禹領導的開發區就可以在當年增加產值一點五億元。以你為首的合資公司就可以創造利稅近五千萬元,會帶動一大批企業。那麼地區行署副專員的人選就是雷禹而不是我黎為民了。他比我年輕,失去這次機會還會有別的機會,可我五十多歲的人了,失去這次機會就永遠也別想再陞官了。另外,雷禹還得罪了地區某領導,這位領導就是我的後台,而這位領導也不想讓開發區發展起來。第二是為色。美人是我一生中不可少的東西,你擁有了兩個美人,一個是靜,你不該聘她在辦公室工作,更不該讓她當你的辦公室主任。第二個美人就是你漂亮、賢惠、能幹的妻子菲菲。不瞞你說,我玩過的女人有多少,連自己也數不清楚。只有菲菲,使我神魂顛倒,怎麼也不能忘記。她愛你,敬佩你,要想得到她,就必須讓你的形象在她的心目中一塌糊塗。你的事業失敗,她還是那麼愛你,你進檢察院了,她東奔西跑,讓我救你。我受不了她對你的那份愛那份情……

我要讓你吸上毒,讓你徹底完蛋,這樣才能得到她。你垮了,開發區垮了,我既擁有江山又擁有了美人,何樂而不為呀。這一招果然很靈,你吸光了幾十萬元家產,也吸冷了她的心。我為了得到她,給老婆三十萬元離了婚,可我出事就出在了這三十萬元上,不知道是誰,反正不會是你,把我告到了省檢察院、省紀委。我得到了我心愛的女人,我心滿意足了。就在等待到地區上任的關鍵時刻,我的事發了,發得那麼快,還沒有等我升上官,也沒有等我名正言順地把菲菲娶過來,就永遠地離開她了。我對不起她,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你們全家啊!

小弟,不!我已經沒有資格再叫你了。我欠你的,今生今世是無法還你了,等來世吧。你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你會很快振作起來的,你會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情來的,就像你戒毒一樣!

要不是成為階下囚,我是不會告訴你這一切的,這倒不是怕你會對我怎麼樣,我是怕傷害菲菲呀!她是一個好女人、好妻子、好母親。

可惜呀,好人的結果往往比壞人更慘……我真的對不住她!

最後,我有一個請求,也是我最後的請求,請你一定答應我,請你照顧好菲菲……

靜默默地看完了我扔在地上的信,又把自己的西裝披在了我的身上。她說:「舉報黎為民的信是我寫的。一是他毀了我,奪走了我最寶貴的東西。二是我早就發現他跟菲菲的那層關係了,他和他老婆離婚給了她三十萬的錄音帶也是我錄的。我想,我沒有做錯,對於黎為民這樣的惡人,絕不能心慈手軟!……睡吧,3點多鐘了,9點鐘還要簽合同呢。」

「是該睡了,靜。」我喃喃自語著,心情突然間異常的冷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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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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