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高士奇道:「陳大人一直都是顧念我的,士奇非常感謝。可我好好的,好像沒什麼要您幫的呀?」
陳廷敬說:「您是不想讓我幫您吧?」
高士奇有些急了,道:「陳大人有話直說。」
陳廷敬說:「您那錢塘老鄉俞子易,他會壞您大事!」
高士奇故作糊塗:「俞子易?高某知道有這麼個人。」
陳廷敬笑道:「士奇呀,您就不必藏著掖著了,您我彼此知根知底。那俞子易公然遊說廷統向您行賄,他是在害您!」
高士奇明知陳廷敬早把什麼都看破了,嘴上仍不想承認:「原來是俞子易在中間搗鬼?」
陳廷敬說:「事情要是攤到桌面上說,就是您高士奇索賄在先,拒賄在後,假充廉潔,陷害忠良!」
高士奇假作慚愧的樣子,說:「陳大人言重了!我也是蒙在鼓裡啊!既然如此,銀票您拿回去就得了。唉,我早就讓您把銀票拿回去嘛。」
陳廷敬笑笑,說:「不,銀票您還是自己拿著。反正是您自己的銀票,何必多此一舉?您只把廷統立下的借據還了就得了。廷統有俸祿,我陳家也薄有家貲,不缺銀子花,不用向別人借錢。」
高士奇說:「原來陳大人故意提起《匡廬圖》,是想給我個下馬威,讓我別把廷統行賄的事捅到皇上那裡去。犯不著這樣嘛,我當初就不願意把事情鬧大。」
陳廷敬說:「不,事情別弄顛倒了。廷統本無行賄之意,是有人逼的!」
高士奇忙點頭說:「行行行,我讓俞子易還了借據,再把這銀票還給俞子易!」
陳廷敬笑道:「我只要借據,銀票您是自己拿著,還是交給俞子易,不干我的事。」
陳廷敬說罷告辭,高士奇依禮送到大門外。兩人笑語片刻,拱手而別,就像兩位要好不過的朋友。高士奇目送陳廷敬轎子走進黑暗裡,臉色慢慢恨了起來。回到客堂,高夫人迎了上來:「老爺,奴家在隔壁聽著,這位陳大人挺厲害呀!」
高士奇恨恨道:「呸!他厲害,我比他還厲害!他陳廷敬學問比我強,文名比我大,官職比我高,可又怎麼樣?我還比他先進南書房!我就不信我鬥不過他!」
高夫人勸道:「老爺,您別著急上火的,先把事兒琢磨清楚。奴家聽著,陳大人好像還得找俞子易的岔,怕是對著您來的呀!」
高士奇說:「你當我是傻子?陳廷敬口口聲聲只說俞子易如何,其實就是想整我。他查呀?我就是要他查!」
高士奇突然高聲喊道:「來人!」
高大滿進來,問:「老爺有何吩咐?」
高士奇說道:「叫俞子易過來。」
沒多時,俞子易同鄺小毛進來了。高士奇眼睛望著天花板,說:「子易,連夜把陳廷統的借據還了,再把該辦的事辦了!」
俞子易點頭稱是,便同鄺小毛出去了。
高士奇仍回到書房,把玩他的那些寶貝兒。高夫人過來看看,見老爺沒有歇息的意思,也不敢勸,悄悄兒退回去了。三更天時,高大滿打著哈欠來到書房,說是鄺小毛來了。高士奇甚是煩躁的樣子,說:「天都快亮了,他來做甚?」
高大滿說:「鄺小毛說是老爺您吩咐他連夜回話的。」
高士奇說:「我幾時要他回什麼話了?這個狗奴才,讓他進來吧。」
鄺小毛讓高大滿領了進來,跪伏在地:「回高大人話,事情辦妥了。」
高士奇詫異道:「什麼事情辦妥了?」
鄺小毛說:「小的按高大人吩咐,把朱啟殺了!」
高士奇大駭不已,一怒而起:「啊!你真是膽大包天!我什麼時候讓你去殺人了?來人!快把殺人兇犯鄺小毛押去報官!」
高大滿跑出去吆喝幾聲,沒多時湧進幾個家丁,三兩下就綁了鄺小毛。鄺小毛嚇得面如土色,胡亂喊了半天高大人,說道:「俞子易說這是您的吩咐!」
高士奇怒氣衝天:「大膽!你殺了人還敢血口噴人,誣賴本官!」
鄺小毛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高大人,小的對您可是忠心耿耿呀!您就饒了我吧!」
高士奇正眼都不瞧他,只道:「你殺了人,本官如何饒你?」
鄺小毛說:「這都是俞子易在害我!他要是不說是您的吩咐,給我吃了豹子膽,我也不敢殺人呀!」
高士奇轉過臉來,問:「果真是俞子易讓你乾的?」
鄺小毛點點頭,淚流不止:「他說這都是高大人您的意思。」
高士奇吩咐左右:「先放開他。你們都下去吧,我要問個究竟!」
高大滿同家丁都出去了,高士奇來回走了老半天,停下來說:「我真是瞎了眼哪!沒想到俞子易調唆你去殺人,還要往我身上栽贓!」
鄺小毛仍被綁著,沒法去揩臉上的淚水,臉上污穢不堪,道:「高大人,我中了俞子易的奸計,您可千萬要救我!」
高士奇仰天而嘆:「人命關天,叫我如何救你?難道要我隱案不報?我可是朝廷命官哪!」
鄺小毛使勁叩頭,沒了手支撐,三兩下就滾爬在地:「高大人,您好歹救我一命,我今生今世甘願替您當牛做馬!」
高士奇躬身把鄺小毛提了起來,很悲憫的樣子,竟然流了淚:「小毛呀小毛,我平日是怎麼告誡你們的?只管好好做生意,幹什麼要殺人?」
鄺小毛道:「俞子易說,高大人您住著朱啟家房子,陳廷敬要查。他說只要殺了朱啟,就一了百了。」
高士奇哼哼鼻子,道:「朱啟告狀,與我何干?這房子我是從俞子易手裡買下的,要告也只是告他俞子易。鄺小毛呀,你真是糊塗,你讓俞子易耍了!你有了命案在他手裡捏著,終身都得聽命於他!」
鄺小毛又是哀求:「高大人,小的一時糊塗,您萬萬救我!」
高士奇嘆息不止:「你也不動動腦子!我一個讀書人,一個朝廷命官,日日侍候皇上的,怎麼會叫你去殺人呢?」
鄺小毛後悔不已:「小的沒長腦子!」
高士奇問:「我問你,俞子易手裡生意,值多少銀子?」
鄺小毛說:「至少三十萬兩。」
高士奇又道:「我是為他生意幫過忙的,外頭就有些閑話,說我從他那裡得了好處。你聽說過我同他是怎麼分賬的嗎?」
鄺小毛說:「小的沒聽說過。」
高士奇冷笑道:「你是他管家,半句都沒聽說過?」
鄺小毛回道:「小的不敢說。」
高士奇問:「本官自己問你,也不敢說?」
鄺小毛低頭道:「不敢說,小的只知道高大人同俞子易生意上沒幹系。」
高士奇點點頭:「好。鄺小毛,本官想救你。你起來吧。」
高士奇親自給鄺小毛鬆了綁,扶他起來。鄺小毛卻重新跪下,叩頭半日,說:「小的感謝高大人再造之恩。」
高士奇問:「俞子易給你開多少銀子?」
鄺小毛回道:「月薪五兩銀子。」
高士奇說:「俞子易三十萬兩銀子的家產已經是你的了!」
鄺小毛慌忙拱手低頭:「小的不敢!俞子易雖說把家產過到了我的名下,可那畢竟不是我的!」
高士奇逼視著鄺小毛:「你真的想死?」
鄺小毛再次跪下:「小的是被嚇糊塗了,不明白高大人的意思!」
高士奇壓低嗓子說道:「俞子易家產是你的,朱啟是俞子易殺的!」
鄺小毛不由得啊了聲,叩頭如搗蒜:「高大人,從今往後,小的這顆腦袋就是高大人您的了!」
高士奇又說:「往後這三十萬金,我八,你二!」
鄺小毛頓時兩眼放光:「啊?高大人,您可是我的親祖宗呀!好!任他俞子易如何狡辯,任官府如何打屁股,我都按高大人吩咐的說!」
高士奇再次流起淚來:「唉!俞子易同我交往多年,我雖為朝廷命官,卻並不嫌棄他的出身地位,可謂情同手足!可是沒想到他為著一樁生意,居然指使你去殺人,還要陷害我!我這心裡頭痛呀!」
鄺小毛也哭了起來,說:「高大人,您可是菩薩心腸啊!」
29皇上御門聽政完畢,擺駕乾清宮西暖閣,召見陳廷敬和高士奇。皇上手裡拿著個摺子問:「陳廷敬,這本是順天府該管的案子,怎麼徑直到朕這裡來了?」
陳廷敬聽著皇上的口氣,就知道自己真不該把朱啟的案子奏報皇上。可事已至此,就得硬著頭皮做下去。他同高士奇也撕破臉皮了,便不再顧及許多,只道:「高士奇知道來龍去脈!」
高士奇內心早惶恐不已,猜著皇上同時召見他和陳廷敬,肯定就是為他房子的事兒。可轉眼一想,他猜皇上心裡只怕是向著自己的,才當著他的面問陳廷敬的話。沒想到陳廷敬張嘴就開宗明義了,高士奇嚇得臉色大變。
皇上問高士奇:「你說說,怎麼回事?」
高士奇匍匐在地:「臣有罪!臣早年貧寒,落魂京師,覓館為生,賣字糊口。後來蒙先皇恩寵,供奉內廷,侍候皇上讀書。但臣位卑俸薄,沒錢置辦宅子,無處棲身。碰巧認識了在京城做生意的錢塘老鄉俞子易,在他家借住。後來,俞子易說他買下了別人一處宅院,念個同鄉情誼,可原價賣給臣。臣貪圖了這個便宜。」
皇上又問:「多大的宅院?」
高士奇回道:「宅院倒是不小,四進天井,房屋通共五十多間,但是早已很破舊了。」
皇上道:「依你現在身份,住這麼大的房子,也不算過分。值多少銀子?」
高士奇回道:「合銀三千兩。」
皇上說:「倒也不貴。」
高士奇道:「雖是不貴,臣也拿不出這麼多銀子。臣只好半借半賒的住著,直到前年才償清俞子易的債務。」
皇上覺得納悶:「如此說,你一乾二淨的,為何說自己有罪?」
高士奇突然淚流滿面,說:「先後曾嚴令朝廷官員不得同商人交往,凡向大戶豪紳借銀一千兩者,依受賄罪論斬!皇上,臣這顆腦袋合該砍三次!皇上,臣辜負皇恩,罪該萬死!」
高士奇把頭叩在地上作響,哀號不已。皇上長嘆一聲,竟然悲傷起來:「做國朝的官,是苦了些。士奇呀,你有罪,朕卻不忍治你的罪!你出身寒苦,自強不息,不卑不亢,有顏回之風。這也是朕看重你的地方。」
高士奇說:「顏回乃聖人門下,士奇豈敢!」
皇上卻甚是感慨,說:「國朝官員俸祿的確是低了點,可國朝的官員都是讀聖賢書的,是百姓的父母官,不是為了發財的。誰想發財,就像俞子易他們,去做生意好了。做官,就不許發財!」
高士奇叩頭道:「臣謹記皇上教誨!」
皇上悲憫地望著地上的高士奇,說:「不過,朕看著你們如此清苦,心裡也有些不安呀!士奇,朕赦你無罪!」
高士奇拱手謝恩:「臣謝皇上隆恩!」
陳廷敬萬萬沒想到皇上如此草草問了幾句,就赦了高士奇的罪,便道:「啟稟皇上,國朝官員俸祿的確不高,但有的官員卻富有萬金!」
皇上聽了陳廷敬的話,有些不悅,問道:「陳廷敬,你家房子多大?」
陳廷敬回道:「回皇上,臣在京城沒有宅院,臣住在岳丈家裡!」
皇上嘆息道:「陳廷敬,朕御極以來,一直寬以待人,也希望你們如此做人做事。朕向來都覺著你寬大老成,可是你對士奇總有些苛刻。」
高士奇忙說:「皇上,陳廷敬對臣嚴是嚴了些,心裡卻是為臣好,臣並不怪他!」
皇上望著高士奇,甚是滿意:「士奇是個老實人。」
陳廷敬說:「啟稟皇上,臣同高士奇並無個人恩怨,只是覺著事情該怎麼辦,就應怎麼辦。」
皇上問:「俞子易同朱啟的官司,本是順天府管的,你說該怎麼辦?難道要朕批給刑部辦嗎?」
陳廷敬奏道:「皇上,朱啟因為告狀,被順天府關了十幾年,這回是順天府要他立下保書,不再上告,才放他出來的。因此,臣以為此案再由順天府去辦,不妥!」
皇上臉色黑了下來:「陳廷敬,你的意思是歷任順天府尹都做了昏官?從向秉道到現在的袁用才,已換過四任府尹,有三任是朕手上點的。難道朕都用錯了嗎?」
陳廷敬明白話越說越錯了,可是已沒法迴旋,只得順著理兒說下去:「臣只是就事論事,絕無此意。」
高士奇卻很會討巧,奏道:「稟皇上,臣貪圖便宜買了俞子易的房子,但確實不知他這房子竟然來歷不明。陳廷敬以為此案應交刑部去審,也是出於公心。臣也以為,順天府不宜再審此案。」
皇上冷冷道:「你們大概忘了,現如今刑部尚書向秉道,正是當年的順天府尹。」
高士奇越發像個老實人了,啟奏皇上:「臣以為,此案既然是陳廷敬接的,不如讓陳廷敬同向秉道共同審理,或許公正些。」
皇上點頭道:「既然如此,高士奇也算上一個,與陳廷敬、向秉道同審這樁案子!」
高士奇忙拱手道:「稟皇上,臣還是迴避的好,畢竟俞子易與臣是同鄉,又有私交,況且這房子又是我從他手裡買下的。」
皇上應允道:「好吧,你就不參與了。可見高士奇是一片公心啊。」
召見完了,陳廷敬同高士奇一道出了乾清宮。高士奇拱手再三,恭請陳廷敬秉公執法,要是俞子易果真強佔了人家房子,務必要俞子易還他銀子,他也好另外買幾間屋子棲身。陳廷敬明知自己被高士奇耍了,卻有苦說不出,只有連連點頭而已。
天剛斷黑,高士奇就出了門。他打算拜訪兩個人,先去了刑部尚書向秉道府上。照例是先打發好了門房,方得報了進去。向秉道並沒有迎出來,只在客堂里候著。高士奇入了座,沒客氣幾句,就把陳廷敬接了朱啟案子的事說了,道:「向大人,皇上本來有意把此案交順天府,就是陳廷敬硬要把它往刑部塞!不知他是何居心啊!」
向秉道說:「陳大人之公直,世所盡知。老夫猜不出他有什麼私心啊!」
高士奇大搖其頭,說:「向大人有所不知啊!陳廷敬口口聲聲說順天府不宜再辦此案,需刑部過問。表面上看他是信任刑部,實際上是想讓您難堪!」
向秉道莫名其妙,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高士奇故作神秘,說道:「這樁案子,正是當年您在順天府尹任上辦下的!」
向秉道這下可吃驚不小,幾乎說不出話來。高士奇笑道:「向大人,容下官說句大膽的話。下官這會兒琢磨著,朱啟家的案子,很可能就是樁冤案,向大人您當年很可能被下面人蒙蔽了!」
向秉道坐都坐不住了,急得站起身來:「啊?!即便是本官失察,後來幾任府尹也都過問過,難道他們都沒長眼睛?」
高士奇說道:「向大人,您是官運亨通,扶搖直上,如今是刑部尚書、內閣大學士,您辦過的案子,誰敢翻過來?」
向秉道重重地跌坐在椅子里,嘆道:「知錯即改,這才是我的為人呀!我難道以勢壓人了?」
高士奇說:「向大人的人品官品,世所景仰,不會有人非議。只是朱啟家的案子如今再審,不但對您不利,後面幾任府尹都難辭其咎啊!我想就連皇上臉上也不好過。」
向秉道低頭想了老半天,問道:「士奇有何高見?」
高士奇長嘆道:「事情已經到了皇上那裡,我還能有什麼高見?涉案疑犯俞子易,雖是我的同鄉、故舊,我卻不敢有半絲包庇。我只是覺著陳廷敬用心有些險惡。國朝的臣工們都是貪官庸官,只有他陳廷敬是包拯、海瑞!」
向秉道搖著頭,不再說話。高士奇陪著向秉道嘆息半日,搖著頭告辭了。
高士奇出了向府,坐上轎子,吩咐回府。長隨問道:「老爺,您不是說還要去順天府嗎?」
高士奇笑道:「老爺我改主意了,不去了。我琢磨呀,順天府尹袁用才會上門來找我的。等他上門來吧。」
高士奇回到石磨兒衚衕,人未進門,高大滿忙迎了出來,說:「老爺,順天府尹袁用才來府上拜見您,已等候多時了。」高士奇點點頭,只回頭望望長隨。隨從也點頭笑笑,暗自佩服高士奇料事如神。
高士奇進了客堂,忙朝袁用才拱手賠禮,信口胡編道:「皇上夜裡召我進宮,不知袁大人大駕光臨,失敬失敬!」
袁用才來不及客套,著急道:「高大人,您的同鄉好友俞子易他犯案了,您可知道?」
高士奇故作驚詫:「啊?他犯了什麼案?」
袁用才便把俞子易殺人被鄺小毛告發的事說了,高士奇驚得說不出話來。
袁用才道:「俞子易口口聲聲說高大人可以替他作證,我只好登門打擾。」
高士奇甚是痛心的樣子,說:「我高士奇蒙皇上恩寵,但知報效朝廷,絕無半點私心。俞子易是我的同鄉、朋友,但他犯了王法,請袁大人千萬不要姑息。別說是我的朋友犯法,哪怕就是我的家人和我自己犯法,您也要依法辦事啊!」
袁用才支吾半天,說:「袁某問案,好像聽說俞子易殺人案,同高大人您住的這宅院有些干係。」
高士奇道:「我最近也風聞這房子是俞子易強佔百姓的,然後賣給了我。袁大人請放心,哪怕牽涉到我高某本人,您也不要有任何顧忌!俞子易殺人案就請袁大人嚴審嚴辦!」
袁用才聽了這話,千斤石頭落了地:「高大人高風亮節,袁某敬佩!好,我就不打攪了!」
第二日,袁用才升堂問案,一陣棍棒下去,俞子易只得認了罪。他心想反正有高士奇替他出頭,何不先少吃些棍棒再說?不曾想鄺小毛又當堂指控他順治十八年害死朱啟兒子朱達福。俞子易這下慌了,悔不該劃了押。
向秉道並不知道俞子易早被順天府拿了,早早兒就吩咐下面去尋人,一邊請來陳廷敬商量案情。向秉道本來很敬重陳廷敬,可昨夜聽了高士奇那番話,心裡有些不快,說:「陳大人,就算我被屬下蒙蔽,別人也長著眼睛呀?您可不能懷疑國朝所有官員都是酒囊飯袋啊!」
陳廷敬忙拱手道歉:「萬望向大人諒解!我倆還是先切磋一下案情,擇日再開堂審案吧。」
向秉道搖頭道:「老夫辦事一貫雷厲風行,我早已傳人去了,即刻就可升堂!」
這時,刑部主事匆匆趕來,神色有些緊張:「向大人,陳大人,俞子易犯殺人大罪,早已被順天府抓起來了!案子已經審結!」
主事說罷,便把順天府審案卷宗呈給向秉道。向秉道接過卷宗,匆匆翻看著。陳廷敬問:「被殺的是何許人也?」
向秉道把卷宗遞給陳廷敬,說:「正是狀告俞子易的朱啟!」
陳廷敬啊了一聲,臉色都白了。他猜想朱啟之死必定同俞子易有關,說不定就牽涉到高士奇。但他手裡無據無憑,哪敢胡亂猜測?只連聲嘆息,搖頭喊天:「天啦,是我害了朱啟啊,若不是我接了他的狀子,他就不會有殺身之禍!」
向秉道也是搖頭,道:「沒想到俞子易真是個謀財害命的惡人啊!陳大人,我真的失察了!此案不必你我再審了,速速上奏皇上吧!」
陳廷敬肚子里有話說不出,只好答應上奏皇上。
皇上當日午後就召見了向秉道和陳廷敬,袁用才同高士奇也被叫了去。向秉道、袁用才、高士奇三人請罪不已,只有陳廷敬低頭不語。皇上一一寬慰,並不責怪。高士奇仍是請罪,說他實在不知俞子易那宅院來路不明,貪圖便宜把它買下了,願將那宅院入官。
袁用才卻說:「啟奏皇上,俞子易先後殺害朱啟父子是事實,但朱達福欠下俞子易巨額債務也是事實。俞子易殺人以性命相抵,朱家欠債以宅院相抵。於法於情,理應如此。因此說,高士奇從俞子易手上買下房子,並沒有犯上哪一條。」
皇上聽了,覺著袁用才言之有理。
事情莫名其妙弄成這樣,陳廷敬大惑不解。他硬著頭皮奏道:「啟奏皇上,臣以為俞子易殺人案事出蹊蹺,應該重審!」
袁用才忙跪下上奏:「啟奏皇上,俞子易供認不諱,人證物證俱全,原告也已被殺,陳廷敬他節外生枝!」
皇上陰沉著臉:「陳廷敬!朕剛才看到各位臣工都有悔罪之意,只有你一乾二淨!你真的是聖人嗎?你要朕把向秉道、袁用才、高士奇和各任順天府尹都治了罪你才心安嗎?」
陳廷敬叩頭謝罪:「回皇上,臣絕無此等用心!」
皇上說:「朕時常告誡你們,居官以安靜為要。息事寧人,天下太平!不要遇事便鬧得雞飛狗跳!」
臣工們通通低著頭,大氣不敢出。皇上望著高士奇,很是慈祥:「你那宅院,還是你的,不要再說。不過,你那宅院只怕有些凶氣,朕想著便覺不安。朕平日臨時有事,召你也不方便。西安門內有個院子,你搬進來住吧!」
聽得皇上賜給高士奇宅子,幾位臣工不由得暗自驚異。高士奇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會兒才跪地而拜:「皇上,臣工賜居禁城,自古未有先例,士奇手無寸功,不敢受此恩寵!懇請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卻搖搖頭,說道:「士奇,你供奉內廷多年,辛勤勞苦,朕心裡有數。你不必推辭。民間有句話,家搬三次窮。朕再賜你表裡緞十匹,銀五百兩,作為搬家之用。你就速速搬進來吧。」
高士奇感激得哭了起來:「臣雖肝腦塗地,當牛做馬都不足以報效皇上!」
皇上又道:「朕昨日寫了兩個字,平安。今日朕把這兩個字賜給你。」
說話間,張善德捧出皇上墨寶。高士奇跪接了,謝恩不止。
召見完了,幾位臣工退出乾清宮,免不了向高士奇道賀。
袁用才拱手道:「高大人,皇上賜臣工宅院于禁城之內,可是開千古之例呀!恭喜呀!」
高士奇笑道:「我皇聖明,他老人家開先例的事可多著哪!以十四歲之沖齡登基御極,威震四海,自古未有;十六歲剪除鰲拜,天下歸心,自古未有;削藩平亂,安定六合,自古未有;《聖諭十六條》教化百姓,民風日厚,自古未有!」
這時,張善德追了上來,悄聲兒喊道:「陳大人,皇上叫你進去說句話哪!」
陳廷敬心裡不由得一驚。今兒皇上對他甚是不悅,這會兒又有什麼事呢?陳廷敬隨張善德走著,小心問道:「總管,皇上召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