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石城內(7)

靈石城內(7)

因此,李靖急忙走出去看個究竟。剛一踏出房門,就看見間壁屋中出來一個人,手護著臉,踉踉蹌蹌奔了出去。那后影很熟,定神想了一下,才記起是劉文靜身邊的人。

「哼,活該!」李靖冷笑著回了進來,向虯髯客點一點頭,表示沒有誤傷別人。

於是,張出塵走過去把那把剪刀拔了出來,刀尖上鮮紅的血跡猶在,她取張紙擦拭乾凈,輕輕讚歎道:「三哥好準的手法!」

「這算是短兵相接了。」李靖走到張出塵面前,低聲問道,「三哥給你的那把刀,帶來了沒有?」

張出塵點一點頭,也知道他說這話,暗示將有一場廝殺,或許照顧不到,要她自保的意思,因此,她的神情微顯驚惶。

「藥師,別嚇著了她!」虯髯客低聲說道,「沒有那麼嚴重。」

就這時店外馬蹄聲急,隨又靜止,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喧嘩的人聲,紛紛在喊:「二公子!」

「李世民來了。」虯髯客很快地囑咐了一句,「由我應付。」

「三哥,」李靖提醒他,「李世民本心無他。」

「我知道。我不會跟他翻臉。」

語聲甫終,廊下出現了兩盞紗燈,引導著李世民徐徐行來。虯髯客他們裝作未見,依舊坐著裝著正在閑談的樣子,直到客人在門口停住,他們三人才站了起來。

「藥師!」李世民摒退從人,一進門就大聲地說,「特來拜見新嫂子。快替我引見!」

「二公子!」張出塵不待她丈夫介紹,自己踏上一步,襝衽下拜。

「啊,絕不敢當這個稱呼。」李世民慌忙回禮,「嫂子好!」

兩人對拜了起來,相互平視,李世民慢慢浮現笑容,向李靖說道:「你配不上嫂子。」

「這怕是定論了。」李靖笑著一指虯髯客,「三哥也這樣說。」

「這大概就是所謂『英雄所見略同』了!」虯髯客爽朗地笑著。其實,他是有意這樣說的,作用在暗示李世民,就是其他方面,他跟他之間,亦無歧見。

果然,就這一句話,在表面上把李世民的距離拉近了。「三哥,」他坐下來便開門見山地說,「我一定得要求你合作。」

「是的。」虯髯客答說,「藥師也這樣勸我。」

「那麼,三哥的意思到底怎麼樣呢?」

「什麼『怎麼樣』?」虯髯客微顯愕然,大聲說道,「我的意思還不明白嗎?自然是合作。沒有合作的意思,我老遠跑太原來幹什麼?」

「好極了!」李世民極興奮地說,「三哥,我跟你說老實話,河東遲遲未能起兵,就是要先跟你見一次面。今天得你千金一諾,一切部署都可以開始了。將來,我是三哥的副手。」

「不,不!」虯髯客不等他說完,搶著搖手,「談合作,不能談什麼名位、條件。為了權利而合作,雖合不久。」

「是,三哥的話真是義正辭嚴。」

「現在我們談合作,最要緊的是談進取的方略、統馭的權責,以及聯絡配合的方式。這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談出結果來的。」

「一點不錯。所以,我想委屈三哥在太原做個平原十日之飲。」

「當然,當然!既到河東,少不得要把汾酒喝個夠。不過,要憑東西來談,否則還是不著邊際……」虯髯客沉吟了一會,突然濃眉上揚,作出一副解決了疑難的神氣,「藥師,你辛苦一趟吧!回去把咱們的人馬,糧秣的清冊帶來,詳詳細細籌劃一下。」

「這樣,再好都沒有了。」李世民欣然同意,「藥師什麼時候走?我派人護送。」

「事不宜遲。明天一早就走吧!」虯髯客又指著張出塵對李世民說,「她能騎馬,請你叫人再多備一匹好馬。他們新婚燕爾的恩愛夫妻,一天都離不開的。」

張出塵有些發窘,但也不便多說什麼,借故避了開去。

「好,就這樣說定了。今天,你們三位一定都累了,請早早安置吧!」說完,李世民起身告辭。

送走了李世民,虯髯客和李靖都先不進屋,在廊上裝作不經意地閑眺著,細細檢查,剛才那些形跡可疑的人一個都不見了。

兩人互相使個眼色,回到屋中,李靖悄然問道:「真的跟太原合作?」

「誰跟他合作。」虯髯客也低聲相答,「看這樣子,不敷衍他一下,難道真的等劉文靜動了手,咱們再來想辦法?」

李靖點點頭:「我知道三哥的意思。」

「我也知道三哥的意思。」張出塵介面說,「只是我們脫身走了,三哥留在這裡怎麼辦?」

虯髯客拍拍大腿答道:「腿長在我身上,我要走,誰也留不住我。我不放心的是你,等你一離河東,我也就走他娘的了!」

「三哥,我有句話……」李靖遲疑著,欲語不語地。

「怎麼啦?藥師!」虯髯客催問著,「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便開口的話?」

「其實,跟太原合作也不是件壞事。李世民確是個夠義氣的人。」

虯髯客的臉色忽然陰黯了,他坐下來仰臉望著李靖和張出塵,軟弱地說:「你們總該看得出來,李世民比我高明。」

李靖不響,張出塵不解地問道:「從何見得?」

「只從一件事來看好了。」虯髯客答道,「太原的情況,我自以為知道得很清楚,其實最多只有十之七八,李世民呢,倒是對咱們的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光是那張圖,就不知道他怎麼得來的?」

「不過,看樣子他倒是對三哥很尊敬的。」

「我也很佩服他。」虯髯客點點頭。

「那不是惺惺相惜嗎?」李靖大聲地說。

「沒有用。」虯髯客隨手拿起一絞線,找出線頭,兩面一抽,那絞線立刻縮成一團。「看到沒有?」他說,「就像這絞線一樣,統兵作戰,只能有一個頭,若是兩個頭就亂了!」

「他不是說願意做你的副手?如果合作,當然由三哥領導。」張出塵說。

「不行!」虯髯客搖搖頭,「李世民比我高明,我不配領導他,要叫我聽他的指揮——你們倆都知道我的性格,是不是?」

虯髯客是不甘屈居人下的性格。這在李靖夫婦是早就看了出來的。現在,他們倆對虯髯客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他絕不是性粗氣豪、近乎剛愎的那類人,他也虛心,他也服善,說「不配領導」李世民,也足見得他有自知之明。而那份隨機應變、從容沉著的功夫,更顯示了他胸中的丘壑。

這樣一層層想去,李靖夫婦對他的敬愛更甚。同時,他們也很放心了,相信他即使在虎穴之中,也必能全身而退。

然而,李靖還是不敢大意,以兵法來說,多算一定勝少算,他覺得為了萬全之計,應該準備對虯髯客有所接應。

於是他問:「三哥預計在哪一天離開太原?」

「等你們一過了河,我就走。」

「我跟出塵在三天以內必可離開河東,三哥第四天離太原,路上也算它走三天,這樣,從明天算起,第七天可以跟三哥見面。到那一天,我在茅津渡等,如果三哥不來,我趕到太原來跟李世民交涉。」

「對,對!藥師的安排很妥當。」張出塵欣然附和。

他們夫婦這樣為朋友的安危打算,虯髯客自然感到欣慰,但是,安排得太周密,反倒形成一種拘束。「藥師真是算無遺策。」他笑道,「不過我不願意走得太難看,準備找個機會溜之大吉,日子可不能預定。到時候萬一不能脫身,你一著急趕了來,拆穿把戲,反而壞事。

這話說得也有道理,李靖原來的意思就是要「多算」,只要如虯髯客所說的「算無遺策」,一無遺憾,那就行了。

第二天一早,李世民和劉文靜來送李靖夫婦起行。兩匹好馬,一隊親兵,還送了不少河東的土產名物,彼此在太原南門殷殷道別,各自離去。

「三哥!」劉文靜今天又換了副十分親切的神情,「我已備辦了幾壇十年陳的汾酒,等著你去喝。」停了一下,他又說,「你索性搬到我那裡去住吧,不管怎麼,總比住店要舒服得多。」

「好!」虯髯客很爽快地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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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三俠(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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