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石城內(9)
「好!藥師,」虯髯客用一種十分謙虛的聲音說,「那麼,我要聽你的進取大計。」
「等我研究了以後,再跟你談。」李靖停了一下,又說,「只是有一點,我不能不提出警告,『兵不厭詐』若是說穿了一文不值;但是,咱們內部,似乎還有人靠不住。」
「你的話不錯。如果個個人靠得住,咱們的底細,一定不會讓李世民弄得這麼清楚。我已經叫老孫在查這件事了。」
「有了結果沒有?」
「一個掌管文書的傢伙,確是不可靠——那人家住河東。」
「對那人作何處置?」
「還沒有辦。」虯髯客問,「你看呢?」
「斷然處置!」
虯髯客不答。
「如果不能以軍律從事,一旦起兵,紀律無法維持的。」
「都是子弟兵。似乎……」虯髯客十分為難地。
李靖也沉默了,空氣顯得有些僵硬,張出塵微感不安——一開頭就格格不入,徵兆不好。
正當她在思索著要想句話來轉圓時,虯髯客卻作了讓步的表示:「藥師!」他說,「我也知道該照軍律來辦,只是有些不忍。既然今後我要付託你大事,當然該尊重你的意見。不過,」他轉臉對張出塵說,「藥師加盟以後,所辦的第一件事就是這個,恐怕會引起弟兄們的反感,說他殺人立威。一妹你說,為了愛護藥師,我是不是該有此顧慮?」
張出塵還沒有開口,李靖搶著答道:「三哥既這樣說,我收回我的意見。」
「藥師,你不能對我有誤會。」虯髯客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不安的神色,「事實上,咱們這裡也還沒有一部軍律。我現在請你擬訂,訂好了歸你執法,包括我自己在內,任何人犯了軍律,都該得到應得的處罰。你看這樣好不好?」
虯髯客這樣推心置腹地表示尊重,李靖真是被感動了。他覺得惟有當仁不讓,才是報答知己的最好的方式,於是慨然答道:「三哥的吩咐,我儘力去辦。」
「可是藥師呢?」張出塵插口問虯髯客,「他要是執法犯法,又當如何?」
「那自然只有你來處罰他了!」
這句話把李靖都說得笑了。可能會產生的芥蒂,便也在這一笑中,消失得乾乾淨淨。
從這天起,李靖志有專屬,收拾起閑散觀望的心情,大忙而特忙起來。第一件工作,就是擬訂一部軍律——軍律原是有的,只不過未曾具體見諸文字而已,因為如此,律的尊嚴便不顯著。李靖親自向孫道士等人,問明了那些軍律上的不成文法,先記錄下來,然後逐條研究,歸併增刪,約成「義軍九大軍律」,寫成了先拿給張出塵看。
「怎麼?」張出塵有些失望,「你費了那麼大勁,只寫了九條?」
李靖滿心以為她會誇獎他兩句,一聽這樣說法,大為泄氣。「你別看不起這九條!」他說,「律不宜繁。漢高祖入關,約法三章,收到極大的效果。我這已比約法三章,多了兩倍了。」
她聽見這話,知道自己批評錯了,便細細看了一遍。在相府,她曾見楊素裁決過不少軍國大政,所以在這方面不算太外行;仔細推敲,那九條軍律,簡明扼要,而且留下適當的斟酌餘地,可供執法者權衡輕重,具有方便、靈活的特色,對於統一號令,大有幫助,確是一部好律。
「我倒真的小看了它。」張出塵笑道,「簡簡單單,明明白白的九條,容易記,自然也容易遵守。」
「對了!」李靖這下感到欣慰了,「你總算還懂。我告訴你,律如牛毛,國家必亂。那些苛細瑣碎的律,是有些官吏故意搞出來的,作用就在叫人記不住,弄不懂,他們才好從中上下其手,玩法舞弊。」
「那麼,拿給三哥去看吧。」
「不!」李靖又說,「立法宜慎,不可隨便公布。我要把它擱一擱,慢慢考慮,等斟酌盡善,行之一無格,律的威信才能建立。」
於是,那九條律稿,暫時被收藏了起來。李靖開始做第二件工作——規劃進取的大計。他畫了好幾張兵要地圖,張出塵做他的助手,衝要險地,得做上紅色的記號,一時找不到銀硃,她用她的胭脂代替。
在那用胭脂所畫成的紅圈中,最大的一個是「洛口」。
「打仗不外兩個字:一個是兵,一個是糧。足食足兵,加上好的訓練和紀律,就能打勝仗。你看……」
「等等!」張出塵打斷他的話說,「我把三哥請來,你跟他談。省得你說兩遍。」
等把虯髯客請了來,李靖指點地圖,正式報告他的進取計劃,第一個目標是洛口,洛口有倉,經常存著幾十萬石的米和麥子,那是暴君楊廣,橫征苛斂,從中原江淮搜刮來的。如果能攻佔洛口,開倉放賑,義民必然聞風而至,這下,兵也有了,糧也有了。
「好!」虯髯客脫口贊道,「探驪得珠,你的計劃一開始就好。攻洛口,自然是李密的事。」
「我正是這樣想。」李靖問道,「李密應該能把洛口拿下來吧?」
「那得我親自去指揮。」虯髯客說,「你先別管它,說下去!」
「一占洛口,從淮河以北到山東的義軍,東海李子通,任城徐圓朗,齊郡孟讓,一定都會起來響應。這以後,就得破虎牢關,進窺洛陽。
「不錯。」虯髯客點頭同意,「洛陽一下,中原的形勢就完全在咱們掌握中了。這以後呢?」
「自然是西進潼關,直搗長安。」
「好!藥師,我完全照你的計劃做。兩三天以內,我就要親自到瓦崗去一趟,跟李密計劃攻洛口。這裡,」虯髯客停了一下又說,「要偏勞你了!」
「是叫我替你看家?」
「不,那豈不是大材小用了?我的意思是,洛陽以西到關中一帶的部隊,都歸你指揮。」
「這樣說,打下潼關,就是我的責任?」
「潼關!」張出塵警告似的插了句嘴,「可是易守難攻噢!」
「不管怎麼難攻,也得把它拿下來。」
「你有把握嗎?別誤了三哥的大事!」
「一妹,你這話就不對了!」虯髯客說,「咱們共圖大事,現在還說不上是誰的。而且,」他停了一下又說,「那天藥師說得不錯,咱們第一目標在推翻暴政。」
張出塵不響了。李靖卻了解她完全出於過分關切之意,便執著她的手安慰著說:「你放心,從古以來就沒有什麼鐵桶江山。潼關誠然易守難攻,可是不能力敵,亦可智取。總能想得出辦法來的。」
看到他那從容的神情,不僅是張出塵,連虯髯客也深深佩服,對他的信心,又增加不少。
「三哥!」李靖正一正臉色,又說,「你交付給我的責任,我一定盡我力之所及去做。不過,我有個不情之請,『名不正則言不順』……」
「我知道,我知道!」虯髯客趕緊搶著說,「我早就想到了。」
說完,虯髯客匆匆離去,把義軍所有地位較高的人,都召集在大廳中。然後請了李靖去,當眾宣布:李靖是他的副手,李靖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
大家一齊歡呼鼓掌,表示了擁護的熱忱。
「各位弟兄!」李靖抱拳致意,「從今以後,生死相共,患難相扶。我李靖決不負三哥的期望、各位的愛護。」
「藥師!」虯髯客轉臉問道,「那軍律,你擬好了沒有?」
李靖原來打算把那九大軍律,還要細細考慮;但想到虯髯客馬上就要離去,而且此刻也是一個宣布的好時機,便點一點頭說:「擬好了,一共九條。」
「念給大家聽!」
於是,李靖以清清朗朗的聲音,把九大軍律,逐一念了出來,同時作了詳盡的講解。
大家鴉雀無聲地靜聽著。從他們臉上的表情來看,顯然,都接受了這九條軍律。
「各位都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