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石城內(13)
「並不深知。」李靖想了一下,又說,「照我看,才具平常。」
「既然才具平常,楊素何以賦予守關的重任?」
「那是楊素的權術。」張出塵插口答道,「要才具平常,才肯聽他的指揮。」
「照現在看,王長諧是背叛了楊素。」
「這也是大勢所趨。不管楊素也好,楊廣也好,都已眾叛親離。」李靖感慨地說了這幾句,忽又轉為興奮之色,「隋朝的氣運真是完了!此時舉義,一呼百應,推翻暴政,真如摧枯拉朽。」
「這話是不錯。就怕自相殘殺!」
這話自然是有所指的,李靖和張出塵不約而同地問道:「誰自相殘殺?」
於是,孫道士把他所看到、聽到、想到的,李世民和劉文靜可能約同王長諧夾攻自己這方面的跡象和判斷,都說了出來。
「李世民不是那樣的人!」李靖搖搖頭,表示不能同意。
「劉文靜呢?」張出塵追問一句。
「劉文靜自然得受李世民的約束。」
「那麼,所謂『悉如尊命』是指什麼?」孫道士問。
「照我看,是結為內應。但目標不在咱們這方面。」
「這樣說,是跟王長諧借道攻長安。」
「對了,應該作這樣的看法。」
「那麼丁全的話又怎樣解釋?」孫道士說,「怎麼叫報仇用不到三年?又怎麼叫『只等太原……』?」
「只等太原起兵!」李靖答道,「他們自然也知道三哥志在長安,一起兵,搶先進了潼關,叫三哥落空,丁全不就稱心如意,報了那一剪刀的仇了嗎?」
這番分析,把孫道士從牛角尖里拉了出來,心想,運籌帷幄,見事之明,到底不及李靖。於是,點點頭說:「你看得不錯,我真是自愧不如。」
「老孫,你別這麼客氣。」張出塵笑道,「照我看,誰也沒有你的本事大。能把丁全的機密盜了出來,還叫他感激你,拿你當好朋友。誰辦得到?」
孫道士知道她在鼓勵他。但細想一想,自己裝神弄鬼,那番形同兒戲的做作,竟能騙得丁全死心塌地,確也有些得意,便忍不住把丁全受愚的細節又說了些,惹得張出塵笑不可抑。
笑完了,又談正經。「太原方面既然跟王長諧有了密約,那麼一旦起兵過河,開關迎降,內取長安、外拒他人,這局面是太佔上風了!」孫道士憂心忡忡地說。
「當然不能叫太原先取潼關。」
這個答語,使孫道士大為興奮:「這樣說,你已成竹在胸!請教,計將安出?」
「不忙。等太原起了兵,我自然有辦法搶他個先。」
李靖說是這樣說,其實一點路子都沒有。為了穩定軍心,他故作閑豫,只有回到自己私室時,才不掩飾他內心的焦憂。
幸好,張出塵的柔情蜜意,對他發生了極大的撫慰安定的作用,否則,他會急得連覺都睡不著。六「你回來了,一路辛苦!」李世民先親切地慰勞,然後問道,「事情辦妥了?」
「辦妥了。」丁全把王長諧的複信,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打開信,只看了一眼,李世民就將信封、信箋一起轉了給劉文靜。口雖不言,那舒展的眉目,表示出極其滿意的感覺。
但劉文靜跟他不一樣,他仔細審視著信箋,又翻來覆去看信封上的封口,李世民和丁全都非常奇怪。「怎麼?有什麼不對?」李世民問。
劉文靜擺一擺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轉臉向丁全問道:「你見到了王都尉?」
「是。面見王都尉,親手交付了那盒子。」
「王都尉怎樣個表示?」
「他打開盒子看了一下,非常高興。我就說:『請都尉賞個回信,我好回去復命。』王都尉馬上就說:『我寫,我寫!』隨即寫了這封信交給我。又賞了我二十兩銀子的路費。」
「這封信,是你親眼看著王都尉寫的?」
「是啊——」丁全拉長了聲音,張著口忘了閉攏——他深深地困惑了,不知道出了什麼錯?
「這封信一直在你身上,沒有隨便擺在別的地方?」
「是!」丁全振振有詞地說,「這麼要緊的東西,我怎麼能隨便擺在別的地方?」
這下輪到劉文靜困惑了。「奇怪!」他自言自語地說。
「發現了什麼疑問?說出來大家研究!」
劉文靜看一看丁全,向李世民使了一個警戒的眼色,然後又問丁全:「你在路上可曾喝醉過?」
「沒有!」丁全斬釘截鐵地答說。
「也沒有跟什麼陌生人打過交道?」
這一問,丁全怵然一驚,而劉文靜已經覺察到了。
「看樣子,你遇見過什麼陌生人?」
「一個道士,替我治好了眼。」丁全說,「此外再沒有跟什麼陌生人打過交道。當然,吃飯住店,遇到的少不得都是……」
「別廢話!」劉文靜極冷峻地又問,「那道士姓什麼?」
「我,我沒有問。」丁全囁嚅著說。
這可是李世民都發覺情況不妙了,「你怎麼沒有問呢?」他的話有質難的意味,但聲音卻仍是和藹親切的。
「我忘了問了。」
劉文靜的臉色越發難看,李世民趕緊向他搖搖手,然後安慰丁全說:「沒有什麼,你別慌張。你把那道士治眼的經過,細細說一說!」
丁全知道事態嚴重,不敢稍有隱瞞,老老實實把他所知道的,孫道士毛遂自薦,替他治好了眼睛的細枝末節,全都說到。
「好!」李世民不等劉文靜發脾氣,便先溫言慰諭,「這道士很夠交情,他一來河東,你就把他帶來見我。現在你先下去,好好兒休息兩天!」
「是。」丁全感激地應了一聲,悄悄退下。
等丁全一走,李世民的神情才稍稍顯得緊張,「怕真的是出了毛病了!」他問劉文靜,「你是怎麼看出可疑來的?」
「看吧!信上的摺痕!」
信紙上有兩道摺痕,這表示有人看過信的內容,重新折好了再放進信封去的。
「哼!」劉文靜又冷笑道,「孫道士這傢伙專會搗鬼,到底也露了馬腳!」
「我倒很佩服他有辦法。」一向最能服善的李世民,以十分欣賞的語氣說,「虯髯客那裡真是人才濟濟!」
氣量狹窄的劉文靜,默然不語。他心裡非常不高興,這不獨因為李世民誇讚「敵人」;更因為十分圓滿的一著妙棋——打通了王長諧的關係,竟以丁全的一時愚蠢,盡泄機密,真是喪氣得很。
李世民則比他還要想得遠些。「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咱們談談以後的事。機密已經泄漏,雖只有寥寥八個字,虯髯客和李藥師,還怕猜不出來是怎麼回事?肇仁,」他問,「你看這會發生什麼後果?」
劉文靜心頭一驚!暗想不錯,虯髯客那方面既然對太原採取敵對的態度,那麼,知道了這一層機密,一定要想辦法來打擊破壞。這後果是相當嚴重的。
對別人,劉文靜總是朝最壞的地方去想的。「有一點不可不防!」他極緊張地說,「怕李藥師會到楊素那裡去告密——楊素多疑,即使抓不著確實的證據,一定也會把王長諧調走。那一來,咱們前功盡棄了!」
這一層看得很細、很深,然而,「李藥師不是那種人」,李世民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