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智(7)
第二首即為《粵難作夫子被轟》,復引一次如下:
「世外猶遭難,人問敢惜生?便捐男子血,成就老親名。君指天為誓,余懷刃是盟。一家知莫保,不用哭啼聲。」
「世外」指方以智出家,而「便捐男子血,成就老親名」二語,最為顯豁,即謂方中通決心以死為父辨誣,成就老親的名節。
此詩雖懷必死之心,亦有「一家知莫保」的絕望,但從容冷靜,實有易於辨白的把握。大致方以智案初起,不明內情者,談虎色變,而了解誤會之由來者,則皆有不難昭雪的把握,如方家宗老臣梅,據方中履記:
「宗老臣梅先生乃奮身舉幡,慷慨對簿,雖黃門北寺,有所不畏。三木囊頭,有所不撓。所親危之,更進迭諫,而先生不為之奪,家人藏匿衣冠,而先生不為之沮。笑謂人曰:此吾家忠臣,吾得與之同盡,足矣!復何所恨?」
按:臣梅所謂之「忠臣」,非謂以智是明朝的忠臣,不附蓄志謀反已久的吳三桂,則是清朝的忠臣,對簿公堂,亦可侃侃而言。而要證明方以智不附吳三桂,毫不困難,此所以臣梅泰然自信如此。
《方以智晚節考》云:「桐城方氏自密之以降,兩代四人皆能不虧民族大節……若密之三子,則皆可謂世襲遺民者矣!然今觀陳、張二女之行誼,則方氏弟兄之苦節,實半成於閨房之內也。」
按:方氏一門,忠孝節義,四字俱全,方氏弟兄之成苦節,閨人的激勵固有影響,主要的還是家庭環境的陶育。茲據《桐城耆舊傳》等書,略考方氏家世,以表彰我國第一等的詩禮之家,作為本文的結束。
朱竹《明詩綜-臣士下》:
「方學漸字達卿,桐城人,貢生,有《連理堂集》。」又云:「方氏門才之盛,甲於皖江,明善先生實浚其源。」明善先生為方學漸的私謚,即方以智的曾祖。
方學漸三子,長大鎮、次大鉉、又次大欽。《明詩綜》記:
「方大鎮字君靜,萬曆己丑進士,除大名推官,擢江西道御史,遷大理寺丞,歷左少卿,有《方大理集》。」又云:「少卿與鄒忠介、馮榮定、高忠憲、顧瑞文諸公,講學首善書院。書院毀,筮得『同人於野』,遂乞休,自號野同翁。年七十廬母墓而終,鄉人私謚曰文孝先生。」按:首善書院即鄒忠介(元標)所辦,今北平天主教南堂舊址,天啟年間為閹黨所毀。
大鎮兩女,長孟式,嫁山東布政使張秉文,濟南城潰,同夫共殉。孟式博學工書善畫。次維儀,嫁十七而寡,歸母家守節,壽八十四。陳其年《婦人集》:「桐城姚夫人名維儀,無大師(原註:方簡討以智,法號無可)姑母也。酷精禪藻,其白描大士尤工。所著《清芬閣集》,文章宏瞻,亞於曹大家矣!」
大鎮之子,即以智之父孔。妻名吳棣倩,或即以智之母。從維儀學詩,有《馱佩居遺稿》一卷,又與維儀共作《宮閨詩史》,分正邪二集。棣倩年未三十而逝,所育一女名子耀,亦即以智的大姊,由維儀撫育長大。
方子耀的丈夫名孫臨,字武公,兵部侍郎孫晉之弟。當南都不守時,唐王聿鍵已自立於福州。楊文馳與唐王交好,而鄭鴻逵又上章保薦,唐王因拜文馳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提督軍務。楊文馳招孫臨入幕府,師唐朝藩鎮自辟僚佐的故事,奏薦孫臨為職方主事。
明史二百七十七《楊文驄傳》:
「明年(順治三年)衢州告急,誠意侯劉孔昭亦駐處州,王令文馳與共援衢。七月,大清兵至,文馳不能御,至浦城為追騎所獲,與監紀孫臨俱不降,被戮。」
其時方子耀隨夫在軍中,清兵一至,全軍大亂,遂至相失。方子耀投水為人所救,后歸母家守節。
方中履之妻名張瑩,兵部尚書張秉貞之女。秉貞之兄名秉彝,即張英之父。但秉貞、秉彝與秉文不會是兄弟,至少不是五服之內的兄弟,否則張瑩與方以智行輩相同,不當為其子媳。
大鉉官至戶部主事,女即維則,朱竹所謂「方氏之節」之一。子名爾止,詩名甚著,畫「四壬子圖」,以陶靖節、杜子美、白樂天居上座,而己傴僂於前,示詩學瓣香所在。名「四壬子圖」者,以陶、杜、白及爾止均生於壬子之故。相傳爾止死後不久降乩壇作七絕一首,后兩句為:「初到黃泉無所見,閻羅猶戴舊烏紗」,宛然遺民口吻,此雖拈手所作,而論者謂酷肖爾止詩格,則其人風致,亦可想見。
方以智孫輩甚多,中德三子,中通四子,中履一子,「正」字輩排行,下一字取玉字旁。有正珠者,字浦還,為中通次子,亦通數學。康熙三十一年南巡,正珠召對,問律呂之學,因進其父所著《數度衍》並自著《乘除新法》。《桐城耆舊傳》云:正珠諸昆季,皆能敦行力學。而三房大欽次子仲嘉之後,最為昌盛,與本文無關,可以不必往下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