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1
晴晴結婚當天,艷陽高照。我是伴娘,一大早便趕到她家幫忙。
一屋子人忙活了一上午,眼看接新娘的隊伍就要到了,還沒有收拾完所有事情。
"東西都準備好了吧?哎呀,那個鞋子快點藏好,要隱蔽點的,他們就要到了。快點快點!"
晴晴的媽媽手忙腳亂地指揮著,一屋子姐妹團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大家拿著新娘的一隻紅鞋子四處找藏匿的最佳地點,擾攘了好一會兒才決定把它塞到書架的下層柜子里用雜誌遮掩住。
這邊出嫁都有這樣的習俗,新郎接新娘時必須找到藏好的鞋子給新娘穿上,象徵著婚後對她的呵護順從。
"伴娘記得待會兒出門把紅傘拿好哦!"
身邊的一個阿姨不忘提醒我,我趕緊點頭。
化妝師把小巧精緻的水晶皇冠斜簪在晴晴的髮髻上,再給她戴上一對清潤珍珠耳垂,一個嬌美欲滴的新娘子便出現在我們面前。
珠鍛白紗蔓延出一床旖旎,晴晴端坐其中,淺笑吟吟,美不勝羞。
晴晴是我的小學兼中學好友,我們一起在市府大院長大,無話不說。
高中時她隨家人遷到廣州定居,她的性格比較溫婉隨和,大學畢業就在家人安排下進了電信部門工作,每天按部就班,日子過得波瀾不驚,和我風風火火的生活相比,簡直就是兩個世界。儘管生活節奏的不同,讓我們無法時常聚在一次,但我們依然親密無間。
見面時,晴晴喜歡跟我傾訴她生活里的點滴瑣事,甚至包括和海群的戀愛故事。我不喜歡談論工作上的事,感情世界又乏善可陳,所以每次都是晴晴講得比較多。
我珍惜晴晴這樣的朋友。
人的一生,總有一種人,是從你的童年時代開始,就活在你的生命里的,或朋友,或敵人,或愛,或恨。
晴晴連接著我的青蔥歲月。我看著她一生中最美的樣子,腦子裡閃過的,是當年那張和我躺在被窩裡,討論著長大后誰先出嫁對方就要當伴娘的青澀模樣,心底突然有泛淚的衝動,那是一種幸福的喜悅。
兒時的一句戲言今日成真,我卻依稀有白日做夢的不真實感。往日種種猶在昨天,我們已經走過了彼此人生的某一段旅程。
你墮髻輕挽將作他人婦,我繼續兩袖清風孤身天涯路。
突然憶起那張年輕的臉龐,北方男子清瘦明朗的輪廓。
莫然,如果沒有子昕,我是不是早就為你披上了純潔的白紗?
曾經,我是如此堅信那便是我此生唯一的歸依。可惜人生終究敵不過命運的藩籬,冥冥中彷彿彼此姓氏早已隱喻,我們的相遇註定是一場悲劇,永遠沉默於往事的陰影中,嗤笑我的天真。
晴晴突然輕輕握住我的手,笑容中夾著一絲緊張。
房間外面傳來一片嬉鬧之聲,原來在我恍惚間,新郎一行人已來到了門口,屋裡的三姑六婆們正隔著防盜鐵門跟他們討要著開門利是。
雙方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后,鐵門打開,門外的人一擁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今天的男主角,晴晴的老公,海群。
海群是一家上市公司下屬子公司的行政總監,比晴晴大四歲,年輕有為。和晴晴拍拖一年多,今日終於修成正果。
人逢喜事精神爽,海群滿臉春風,金絲眼鏡後面的眼睛早已笑成一條縫。
他喜笑顏開地和眾人打著招呼並派發利是,兄弟團個個西裝革履穿戴正式,有人開始幫忙張羅,有人大聲道喜祝賀,更有人叫嚷要看新娘子,屋子裡一時熱鬧起來。
人群喧嘩中,一個神情淡漠的高瘦男子引起我的注意,他與眾不同地穿著淡藍色襯衣,隨意敞開的深灰休閑西裝裡面甚至沒有打領帶。他雙手抄著褲袋,正漫不經心地四處瀏覽著,顯得與周遭的忙亂格格不入。
"那個傢伙是誰啊?"我忍不住低頭問晴晴。
晴晴看了那個人一眼,無奈地笑著說:"那個,可不就是伴郎啰。"
"伴郎?"我不解道,"伴郎不應該是最賣力的那個么?他怎麼這麼悠閑。"
晴晴笑得更加無奈:"是啊,所以才會又有兩個執行伴郎啊!"說著指了指其中兩個忙得不亦樂乎的西裝男,又道,"海群呀,堅持要他最好的兄弟當伴郎,可那個人是出了名的懶散,他說當伴郎可以,但一定要再加上兩個執行伴郎,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我不禁又瞟了那人一眼。呵,天下奇聞,居然還有這麼無理的傢伙,拿別人的婚禮當兒戲么!
02
海群在客廳里忙了一圈后,在眾人的前呼後擁下走進來,晴晴和他視線相對,兩人竟然都有些羞赧。
"親一個,親一個!"有人帶頭起鬨,大夥也跟著叫嚷起來。
海群樂呵呵地扶著晴晴雙肩,"叭"地一聲響亮地親在她的臉頰上。
眾人一陣叫好,有人大叫:"喲,新娘子臉紅了,好美喲!"不知哪個傢伙也跟著大聲叫了一句:"伴娘也好美喲,名花有主了沒有啊?"
大夥又是一陣鬨笑,眾多視線一下子都集中到我身上。
我有些羞惱,別過頭,卻對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輕揚的嘴角帶著幾分憊懶和揶揄,是那個懶散的伴郎。我趕緊移開視線,心中莫名氣結。
"哎喲,新郎趕緊把新娘的鞋子找出來,不要誤了吉時出門哦!"一位阿姨適時地插話進來,打斷了人們對我的注意和猜測。
海群和一幫兄弟趕緊四下搜尋起來。有人明顯很有經驗,專門往床底下,衣櫃邊,縫隙處尋找。有人猜會不會用繩子拴在窗戶外面,更有人猜可能藏在我這裡,把我逼到角落直呼要搜我的包,嚇得我連連擺手否認。
這樣擾攘了好一陣子還是一無所獲,女方的人都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海群開始有點毛躁,涎著臉向晴晴求助:"老婆,到底藏在哪裡呀?"
晴晴抿著嘴笑著回答:"我也不知道呃。"言罷揚起頭大聲用日語問我:"悠悠,どこなの(在哪裡啊)?"
我隔著數人,也提高了音量回答她:"ほんだな(書架)!"
晴晴中學和我一樣讀過日語班,公眾場合我們經常用日語來交流悄悄話,如購物時商量價格,又或是當著海群的面說他的壞話。每次海群只能摸著頭看著我們竊竊笑語而無可奈何。
那個懶散的伴郎本來正好整以暇地靠在一角看著這一切,聽到我和晴晴的對話,他突然愣了一下,環視四周,隨即踱步到海群身邊,對他附耳說了幾句話。
只見海群的眉頭開始舒展,慢慢換上一種領悟的笑容,並伸手點了點我和晴晴。
"你們這回可不能得逞了,有人聽得懂的,嘿嘿。"海群說罷徑直走到書架前,不一會兒工夫就搜出了那隻紅鞋子。
我不由得幾分詫異。晴晴也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是哦,我都忘了他聽得懂日語呢。"
"那是。"海群一邊蹲下來給晴晴穿鞋子,一邊得意地接話,"人家雖然不像你們專門學過,但人家原來可是有一個……"
說到這裡海群猛地收住口,神色緊張地抬頭看了那個伴郎一眼。
那個傢伙正抽出一支煙準備點上,聞言也是微微一怔,眼裡似乎閃過一絲陰霾,卻又迅速地消失不見。
海群走過去一把摟住他的肩膀,他淡淡一笑無話,兩人哥倆好地走了出去。
03
婚禮設在白天鵝的露天花園,我們到達的時候這裡已經撐起了一個可容納兩三百人的巨型白色帳篷。
帳篷四下垂著粉色紗帶,大紅的地毯從香檳玫瑰和珍珠色氣球編織而成的拱形大門一直鋪到盡頭的主席台。台上正面懸挂著新人的大幅婚紗海報,一個巨型的結婚蛋糕放置一旁,帳篷兩邊擺著長長的白色餐桌,陸續有侍者往上面擺著各色點心食物,溫馨浪漫的鋼琴曲在四周輕輕迴響,襯得整個場面如夢如幻。
海群家裡有一定背景,晴晴家也是書香門第,她的姐姐又嫁給了一位政府高官。這次兩家聯姻,場面自然鋪排得比較大。幸而走的是西式酒會模式,少了中式餐宴的豪華鋪張之感,多了幾分高雅別緻之意。
離酒會開始還有一個多小時,海群打點事情去了,我陪著晴晴坐在主席台旁邊休息。
晴晴昨夜沒有睡好,半夜起來梳頭,今天又一大早起床梳洗打扮,經過接新娘的喧鬧和剛才在夫家給長輩敬茶行禮的煩瑣習俗后,她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便開始面露疲態,方才對我輕聲抱怨說結婚真累人。
我深有同感地點頭,別說是她,連我這個配角,也在旁累得不輕。
隨行造型師正在給晴晴整理妝容,我隨意環顧四周。
只見篷內侍應穿梭不斷,攝影師和攝像人員在調試機器,來幫忙的親戚朋友各自忙碌不停。
只有那個傢伙,是的,就是那個聽得懂日語的奇怪伴郎。只有他悠閑地抽著煙,和一位容貌威嚴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角聊天,神情輕鬆熟稔。
晴晴注意到我的目光:"小魚,那是我姐夫,帥吧?他是海群他們總公司的老總,當年海群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也算是我們的媒人哦。"
晴晴頓了頓,又孩子氣地加了一句:"我姐夫很酷的,不苟言笑,很多人都怕他。除了我姐,大概就只有東樓才能和他肆無忌憚地開玩笑。對了,東樓就是那個伴郎,那個人真是個奇怪的人。"說著晴晴自顧自地輕笑起來。
我正欲接話,卻被走過來的海群打斷了:"說什麼這麼高興啊?"
晴晴指了指那邊:"在說你有趣的伴郎啊!"
海群回頭看了看,一拍腦袋:"對啊,看我這記性,搞了半天還沒介紹伴郎伴娘認識呢。"
他沖那邊招了招手:"東樓,過來一下。"
那個叫東樓的傢伙慢條斯理地走過來。
海群一把拉過他:"來來來,正式認識一下,我的好兄弟,蕭東樓。這位大美女是晴晴的好朋友,沈魚。"
"你好,我是蕭東樓。"
"你好。"
我們幾乎同時伸出右手,彼此雖然相視一笑,但他那清透細長的眼睛里卻波瀾不興,冷冷的沒有絲毫笑意。
此人怎麼這般高傲無禮?我心中一沉,頓時無名火起,不禁諷刺道:"蕭先生人如其名,果真逍遙自在,不說大家還真不知道你是今天的伴郎啊。"
聽出我的譏諷之意,蕭東樓眉頭一挑:"哦,難道伴郎不能逍遙自在嗎?"
我指著那邊忙得不亦樂乎的兩個執行伴郎:"兩個配角可比主角稱職多了。"
蕭東樓看看他們又看看我,眼裡瞬時有了笑意:"聽沈小姐的意思,今天的主角莫非是我和你?"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傢伙!居然玩偷換概念。
我眉頭一緊,正欲舉唇反擊。海群見勢不妙,一個箭步跨在我和蕭東樓之間:"不如我們來張合照吧,趁人齊。"說著朝攝影師招招手,又順勢把蕭東樓拉到自己的外側。
大概是沒見過我這般衝動的模樣,晴晴趕緊拉了拉我,神色幾分詫異。
被她這麼一看,我頓時冷靜下來,趕緊吸了口氣,並對晴晴笑了笑示意我沒事兒。
沈魚啊沈魚,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沉不住氣,跟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計較些什麼!
拍了幾張集體照,攝影師提出讓新人到花園外面拍照,我低頭整理細軟正準備跟過去。
"不過——"一個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我抬頭,發現蕭東樓不知何時站在我身邊。他雙手依舊抄著褲兜,微俯下身對我說,"細想一下,你說得也有道理。雖然不能稱職,也好歹讓別人知道我的身份,對吧。"
我詫異地看著他,一時琢磨不清他這句話的含意,他卻只是一臉認真自顧自地點點頭,然後晃晃悠悠地走開了。
我看到他伸手攔住一個男侍應,對他吩咐著什麼,手上還比劃著。侍應有點疑惑地看著他,又茫然地點頭應允著。
陪晴晴他們在花園裡拍攝完照片回來,我下意識地尋找蕭東樓的身影。他剛才的話引起了我的好奇,他在打什麼啞謎?
很快我就發現了他,他正獨自坐在一個角落裡翻閱雜誌。從我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他側臉的輪廓堅毅流暢,端寧鼻翼下唇角削薄,專註安靜的神態一反之前的不恭。
目光所及,我發現他身旁還擱了一個迎賓玫瑰花架,架上插著粉色紙板,紙板上赫然寫著兩個奪目的紅字:伴郎。
04
眼前的一幕讓我無語。
我伸手揉揉鼻端,還是沒忍住輕笑出聲。彷彿意識到有人對他的注視,蕭東樓抬頭向我這邊看來,捕捉到我瞬間來不及收回的笑意。他臉上雖依然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眼裡卻有了笑意,還輕輕伸手比了個V的手勢。
這個勝利的手勢,奇妙地緩和了我們之間的不快。
婚禮正式開始后,蕭東樓倒是規規矩矩地守在海群身邊,和大伙兒一起,見證了這對新人的重要時刻。
婚禮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方結束,晚上海群還包了二沙島的一個私人會所開Party,主要招呼一群年輕好友,於是大夥各自歸家換洗一番后又歡聚一堂,一反下午典禮時的拘謹正式,都一身休閑打扮,縱情歡樂起來。
這個名為官邸的私人會所由兩座三層別墅打通改造而成,內部面積足足有兩千多平米,設有一大一小兩個酒吧區,KTV包廂,私密休閑區,以及撞球廳和棋牌房,林蔭蔥鬱的花園裡還有幾處燒烤亭和一個荷花池塘。從外表看這個會所毫不顯眼,實則內里暗藏乾坤,裝修更是極盡奢華,據說整座建築都鋪上了世界頂級的聲響過濾層,就算裡面吵翻了天左鄰右舍也不會受到一絲干擾。可見投資人真是費盡心思,晴晴告訴我她的姐夫華總也是幕後老闆之一。
大家都在酒吧區狂歡,熱鬧非凡。晴晴和海群被眾人圍著玩真心話大冒險遊戲,輸了要接受各種曖昧懲罰。我混在人群中看了一會兒,實在是被沸騰的氣氛鬧得心慌,便偷偷溜了出來,隨意溜達中不覺登到了三樓。
這裡整層鋪著厚厚的仿古地毯,過濾了樓下所有聲浪,使得整個空間靜雅無比,我頓覺心清氣靜,不由得舒服地嘆了口氣,踱到陽台邊,望著外面霓虹閃爍,竟一時出神。
這種神遊太虛的毛病自小就有,這麼多年來都改不掉。
學生手冊上我的語文老師曾批語:該生天資聰穎,可惜心性浪漫,凡事心不在焉,若能改之他日必成大器。
父母倒不擔心大不大器的事,他們擔心的是我在馬路上的安全問題。
若哪天放學我在外溜達晚了,必會看到他們在陽台上朝路口遙遙張望,回家后免不了挨一頓訓。
曾經很多次,我覺得很委屈,覺得父母管得太嚴,不理解我的夢想與快樂,渴望著早日長大,獨立人生。直到獨自在外生活多年,經歷了那麼多的磕磕碰碰跌跌撞撞,才明白,有些幸福唾手可得而不自知,苦苦渴求的卻永遠在千里之外。
這樣想著想著,一時竟有些心酸和落寞起來。
從來都是如此,越是熱鬧的時候,便越覺得寂寞。我想我是如此矛盾的一個人,從小喜聚不喜散,卻又因為害怕熱鬧過後的冷清而愛上一個人的孤寂。可能骨子裡就一直很悲觀,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不會恆久,有開始就會有結束,勉強擁有隻能加深失去的傷痛。所以習慣於開始之前想到最壞的結果,大多數時候寧願沒有開始,就不會結束。
千里的路
若是只能
陪你風雪一程
握你的手
前塵後路
我都不問
就值得了愛
就值得了等
就算從此你我紅塵兩分
我不怨緣分
我只願你能記住陪了你天涯的人
一陣熟悉的旋律縹緲而來,打斷了我的信馬由韁。我凝神細聽,依稀彷彿是萬芳的《就值得了愛》,我曾經非常喜歡的一首曲子。幾分好奇,我循聲覓去,穿過短窄的廊子,一個溫暖的小起居室出現在我眼前。
四面濃重的巴洛克油畫牆紙,黑色書架上堆放著報刊雜誌和旅遊風情錄,矮几上茶香裊裊,深褐色大沙發厚實鬆軟,沙發旁有一部半人高的留聲機,聲音正是從那裡傳出來的。
沒等我琢磨出為何留聲機會發出現代音箱的效果,眼角視線所及,竟發現沙發後面的落地窗前還站著一人,形如鬼魅,委實嚇我一跳。
05
蕭東樓,這個神出鬼沒的人,怎麼會在這裡。
此刻他正背向我面朝窗外,瞧不見他的表情。他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我的到來,那挺拔靜立的背影,看起來竟有幾分落寞和疏離。
我輕咳了兩聲,他馬上轉過臉來,一絲悵然深思之色從他臉上迅速散去,換上了淡淡的笑。
"是你。"
"聞歌而至。"我點了點留聲機,也沖他淡淡一笑。
他剛才在想什麼?音樂時常會成為記憶的載體。當熟悉的旋律響起,某段與之相關的回憶會隨即浮現腦海,甚至連空氣中都會依稀帶著當時的味道。
我是常有此感的,不知道我的到來,是否也打斷了他的某段回憶?如果是這樣,我實在是個不速之客。
"你喜歡這首歌?"
他走到沙發前坐下,似乎對我的到來並不抗拒。
"萬芳的老歌,曾經非常喜歡。"我走到留聲機前,想研究一下這個物體。原來這只是一個仿做成留聲機樣子的點歌機,它側下方是一個液晶屏幕,上面可以觸摸式選歌。
"看你應該是八零后出生的人,還會聽萬芳?"他語氣里有一絲淡淡的詫異。
"我早熟嘛。"我瞥了他一眼,心想我雖然只是僅僅搭上了70年代的一小截尾巴,可也足夠讓自己有理由理直氣壯地歸於70年代生人的範疇。不過初次見面,犯不著巴巴地告訴人家自己的年齡,於是我笑了笑,又解釋了一句,"其實是小時候看亞視放的一部台灣電視劇《再世情緣》,裡面的片頭曲是萬芳唱的,非常好聽,就一下子喜歡上她了。"
他饒有興緻地看著我:"你說的是她那首《我記得你眼裡的依戀》吧,那部電視劇好像是講的玉琳和尚的隔世情緣?"
"對,就是那個。當時雖然很小,也還是被感動得一塌糊塗,呵呵。後來就執著地找萬芳的歌來聽,她早期的作品都很出色,不過我喜歡的似乎都是比較冷門一點的。"
"哦,比如說哪一首?"他開始有了興趣。
我莞爾一笑,在觸摸屏上搜尋了一會兒,這部點歌機容量很全,我點到了幾首自己特別喜歡的歌。
很快,萬芳的聲音再次響起:
最近常無言相對
彼此安靜電話兩邊
思緒飛呀飛到從前
你我初識熱絡季節
常聊啊聊啊聊到深夜
怎麼說也不覺累
是不是每個愛情都會
走到很難交流的局面
別人又是如何如何面對
力不從心這種感覺
我不願自言自語自憐
給自己理由後悔
你的世界若不要我陪
告訴我我試著了解
最怕寂寞子夜
我想到我們之間
遲遲無法入睡
我的喜悲若你不想隨
告訴我我試著了解
最怕愛到落空換來了一身傷悲
在你面前你視而不見
"試著了解?"音樂一出,蕭東樓馬上露出瞭然的笑。
我點點頭,看樣子這傢伙對萬芳也很熟。
"對,她更早期的作品,屬於越聽越有味道的那種,而且我喜歡姚謙給她寫的詞。""姚謙——"他眼裡笑意漸濃,"很少女孩子聽歌還會注意作詞人。"
"我可以理解為這是對我的恭維嗎?抑或你認為我不像女孩子?"
我走到沙發的另一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陷了進去,不知為何,竟跟他開起玩笑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這是今天我見過的他最放鬆的笑容,這樣的他比那個一臉冷漠的樣子好看多了。
"呵呵,那你是不是也喜歡李宗盛?他的詞也是一絕。"
"喜歡啊,他詞曲俱佳,我特別喜歡他那首《鬼迷心竅》。不過相比而言,我更偏愛姚謙的詞和李正帆的曲,他們的出品比李宗盛少了很多煙火味。而且很多人都不知道,李宗盛那兩首膾炙人口的《夢醒時分》和《愛的代價》可都是李正帆編的曲。"
"看來你是李正帆的粉絲啊。"他又笑了,伸手給我倒了杯茶,"李正帆的確是個鬼才,最出名的作品該算那首《最浪漫的事》,要講曲風的華麗,當屬《舊夢》和《花雨夜》,其中《舊夢》尤勝一籌,其旋律似有巧奪天工之嫌,頗有繾綣鬼魅之感。"
我點點頭,笑著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沒有接他的話。
一首試著了解播完,一陣清脆纏綿的鋼琴獨奏流淌而出,彭佳慧的聲音慵懶而至,正是他剛才提到的《舊夢》。
微微風湧起舊夢
拾起一片回憶如葉落
再也想不起難忘的是什麼
多情多怨多傷人重……
蕭東樓正往紫砂壺裡加水,聽到這個不禁手下一頓,些許錯愕地看向我。
我微微一笑:"英雄所見略同。"
夜涼如水,陳年普洱的醇香瀰漫了整個空間,低回的旋律裊裊穿行不肯停歇。
我和這樣一個陌生的男子,把盞夜話,時光的影子在牆壁上明滅浮動,映照未知的神秘。那個時候,我們都沒有察覺,命運的羅盤一旦開始轉動,便再無回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