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
1、
在芥末坊里遇到唐輝的那天,我倆一塊把靚仔給灌醉了,他趴在桌子上昏睡之前的最後一句話是說給唐輝的,他說:"大哥你為人真叫爽快,一會兒你受累把帳結了。"這小子最近也學會雞賊了。
我跟唐輝一塊把靚仔送回了家。他住在一個高尚的社區里,一百三十多平米的房子,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戶羨慕的唐輝直咋舌。他替靚仔扒去了外衣給他蓋上被子,出來跟我嚷嚷說餓了,我進到廚房去掃了一眼,還有一箱子牛奶和七八袋速食麵,我洗了兩個西紅柿開始煮麵,一鍋麵我放了六個雞蛋,面煮好了,我到客廳找唐輝,哥們兒正在廁所里享受著靚仔那進口的桑那浴房,我心裡想,這哥兒倆還真不拿彼此當外人。
吃過了麵條,唐輝接了一個電話,問我,"張元,你最近有什麼新作沒有,有個台灣的出版公司要個小說。"
"沒問題呀。"我說,"我給寫個充滿傷痕的,正趕上我最近點兒背,寫出來的東西非讓讀者眼淚嘩嘩的。"
"你不是一直挺幸福的嘛?"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哇!"我忍不住唏噓起來,"從今以後哥們兒我又得橫眉冷對千秋了。找個大款很難嗎?"
"不啊。"唐輝眼珠子立刻瞪起來,"你打算批發還是零售?"
"扯淡,都是他媽的扯淡。"我忽然很想哭,懷疑地看著唐輝"我就這麼叫人甩啦?"
唐輝跟個二百五似的看著我,"不是我說你呀張元,人吶,該豁達的時候就得洒脫點,什麼情呀愛呀,說穿了就仨字兒,瞎扯淡。"他嘴裡說著三個字,卻誇張的對我伸出了兩個手指頭,程剪刀狀,表情好似那個寫資本論的大鬍子。"說點正經的,我有個朋友,是個航空公司的老闆,跟我說好幾回了,叫我給他弄一部反映他們生活的劇本,我最近忙啊,要不你去吧,掙點兒錢才是真的,說句不好聽的,咱自己有了大把的人民幣想玩什麼樣的沒有!"
唐輝說的話句句在理,也句句都是廢話。我聽了他說的這個正經事,心想我這是怎麼了,跟航空公司幹上了,剛被個飛行員給放了單兒,這會又巴巴地給人家寫本子,我一口回絕了唐輝。
我跟唐輝從靚仔的家裡往外走的時候已經過了凌晨兩點,走到小區門口打車,剛要走,遠遠的我看見梁小舟剛從一輛計程車上下來,後邊跟著一個女的,不高,長發,瘦,模樣看不清楚。我跟唐輝趕緊躲進陰影里。
"那不是你那飛行員嗎?"唐輝也看見了梁小舟,他們見過,在一幫文痞的聚會上,那天回來梁小舟還跟我說起唐輝,他形容唐輝帶去的一個女友:"這女的長得真是太好認了,我保證全北京找不出第二個,丑,不是一般的。"梁小舟說話的時候陰陽怪氣地盯著唐輝看,"不至於呀,你們文人都窮到這份兒上了。"他最後說的這句話我是四個小時以後反應過來的。
他們神情緊張,步子邁得又快又急,走過我們隱藏的陰影的時候,我看著梁小舟摟著女孩的肩膀,"別著急,別著急"的安慰她,女孩的全身都在抖動,在哭。
我心裡恨恨的,立刻就想躥出來抽梁小舟兩個嘴巴,這個念頭在我的心頭一閃而過,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反而,我的心裡充滿著好奇。
他們在靚仔住的那個單元門口停下來,連續按了幾次靚仔家的門牌號碼,大概靚仔醉得太厲害了,一點反應也沒有。說起來,這種所謂得高尚公寓就是好,安全,保險。我看見梁小舟掏出手機來打靚仔家得電話,他焦急的神情令我也不由得更加緊張起來,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呢?我把我所認為的可能性全都一一排除掉,最後認定,是那個女孩出了什麼問題,有了重要的事情會在這個鐘點兒來著靚仔的只可能是家人,於是我肯定了,這個跟梁小舟在一起的女孩就是靚仔的表妹雪崢。
梁小舟仍然在不停地撥電話,等待,再撥,再等,門一直也沒有打開。
雪崢一屁股在台階上坐了下去,雙手抱住頭,臉埋進膝蓋里,肩膀還在抖動,梁小舟也跟著坐下,把雪崢整個摟在懷裡,過了一會,梁小舟跟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嗖的一下從台階上起身,掏出電話。我正在思考靚仔為什麼還不接電話的時候,我自己的手機在口袋裡顫抖了起來,我立刻想到是梁小舟給我打的電話,心想真是萬幸我把手機調成了震動。
我跟唐輝像耗子似的躥出陰影,飛也似的穿過大門的燈光,又耗子似的躥過馬路欄杆,緊跑了幾步衝進了小區對面一個24小時營業的永和大王。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用及不耐煩的聲音跟梁小舟說話。
"梁小舟找我幹嘛?"
"哪呢?"
"外邊。"
"嘛呢?"
"喝酒。"
"靚仔呢?"
"回家睡了,高了。"
聽說靚仔喝醉了,梁小舟立刻沉寂了下來,半天也沒有說話,連呼吸的聲音也聽不到,我以為他已經掛斷了電話,正準備也掛斷的時候,聽筒里傳來梁小舟沉重的一聲嘆息,"唉,"他似乎已經到了實在無計可施的地步,出於一個我非常想知道卻無法打探的理由。"張元兒,你想辦法給我借八萬塊錢。"從他的聲音里我聽得出來,他心裡也沒底。從我跟靚仔一起出了門開始,他用腳丫子也能猜到靚仔跟我說什麼。
我的大腦飛快飛快地轉動著,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看了唐輝一眼,他正伸長了脖子聽著電話里的動靜。
"你不是知道存摺在哪嘛?"
"我現在就要。"
"現在?!"我眼珠子差點掉腳面子上,"大哥你這不是逗悶子嘛?現在?兩點多了,大晚上的,你讓我上哪給你找那麼多錢?"
"你道兒深,想想辦法,我這等錢救命呢。"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這個鐘點兒,那麼多錢,肯定是出了大事兒了。
"你怎麼了梁小舟?"我感到大腦缺氧,難怪梁小舟以前總說我這個人扛不了大事,只是聽他這麼一說我就已經開始害怕了,"梁小舟,你說話呀,怎麼了你?"
"不是我,是,是靚仔的大姑,心肌梗塞,不給押金醫院不收……"
靚仔的大姑不就是雪崢她媽?大半夜我找人借錢就為了她?我他媽的有病!
2、
幾天之後,蚊子從新加坡回來,給我帶了一雙皮鞋,她進來的時候吃了一驚,因為房間十分凌亂,堆滿了梁小舟還沒搬走的東西。
我書房的窗戶上掛著厚厚的大窗帘,外面的天氣就是怎樣我一點也不清楚,看了表,已經是下午的四點多了,我最後一次吃飯是昨天中午,到現在我已經在電腦前坐了超過24個小時,走出書房,我的眼睛立刻眯成了一條線,因為屈光。
蚊子是個導遊,她天南海北的到處亂跑,大中國被她跑了個遍,前年她考到了英文的導遊證,隔三差五就出趟國,美國,英國,歐洲背上書包說走就走,更別說新馬泰了。蚊子跟方蕾一樣,是我的高中同學,她很瘦,如果靠著牆站直了,你會懷疑是她的照片掛牆上了。
"這不是你們家蝙蝠的行李嗎?這傢伙有要到國外去腐敗了不成?"蝙蝠是蚊子給梁小舟起的外號,來源於一個笑話。話說一隻耗子被一隻蝙蝠給甩了,失戀的痛苦叫她無法自拔,她的同類開導她說,別傷心,他不就是一隻蝙蝠嗎,跟咱不是一個路子,瞧他長得那操行,耗子不是耗子,鳥不是鳥的,趁早叫他滾蛋算了。耗子小姐聽了卻更加難過,反駁她的同類,你可別這麼說,好歹人家也是咱耗子當中得飛行員哩!於是梁小舟這個飛行員成了蚊子口中得大蝙蝠。
我乜斜著眼睛看著蚊子,大半天,我說,"愛人要結婚了,新娘不是我。"
"難道是我?"蚊子同時張大了眼睛和嘴巴,幾乎要吧我給吞下去,"恭喜恭喜,這回我又得破財了,說吧,你打算要個空調還是冰箱啊?"
"空調?冰箱?"
"要不這麼著吧,張元,我送你們倆海南往返機票外帶五星級酒店招待券,吃住全免。怎麼樣?"
"那哪成啊?"
蚊子一揮手,"你就別客氣了,這麼些年在一塊,誰跟誰呀?"
"不成!我堅決不同意,憑你現在得財力,怎麼也得新馬泰呀!"我頭搖尾巴晃地說完了,惹的蚊子吐了我一臉的口水。
在蚊子來找我之前,我是打定了主意要告訴她我跟梁小舟目前的情況的,我心裡一萬遍地告訴我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既然梁小舟當方面已經向外界宣布了我們感情的破裂,我就算不同意也於事無補,到了這個時候,我甚至已經無心去追究一下感情破裂的根源。如今這個世道,再沒有拋棄這一說了。
多年以前,我養過一條狗,我管它叫晃悠,因為它走起路來常常東搖西晃。這傢伙在一個月大的時候被我抱回家裡,每天用牛奶和鈣片以及一切對狗來說具有營養價值的食品來餵養它,因此它長得飛快,那段日子裡,梁小舟拚命從公司往家裡順牛奶和牛肉,用他的話說,我們家的晃悠比頭等艙的乘客吃得可好多了。其實我想表達的意思並不是小狗的伙食,我只是想說,我的確是對它很好,它也十分的依戀我,向我撒嬌,對這我搖尾巴,在每一個梁小舟不在家的夏天的風雨交加的夜晚,我的晃悠從來不睡覺,因為我害怕雷電,我不知道它是如何知道我的這個弱點,我從來也沒有刻意教導過它,每當雷電交加的夜晚,在我醒著或是熟睡的時刻里,我的晃悠它都是張大了眼睛守在我的床邊,那時候我想,在這個世界上我的晃悠恐怕是對我最最忠誠的生物了。
我的晃悠在它長到一歲半的時候被一個搬家的鄰居帶走了,因為我和我的鄰居總是拎著各自家中的小狗在公園裡散步,他們家是一隻漂亮的母狗,我的晃悠是公狗,一來二去的,晃悠徹底愛上了那條優雅的母狗,只要我不留神打開了門,它准順著門縫鑽出去,到鄰居家去撓門,當我去找它回來的時候,它幾乎藏遍了鄰居家所有狹窄的角落,晃悠的表現讓我感到心冷,難道愛情的力量真能讓它捨棄我給它精美的食物與呵護?還有我給它那些母親一樣的愛,我敢不害臊地說,在晃悠初來我家地日子裡,我幾乎是比母狗還仔細地照料它的!就是這個小東西,在我的鄰居搬家帶走了那隻小母狗之後,我的晃悠開始不吃不喝,每天都趴在門口的地方,只要我一開門它就瘋了似的跑到鄰居家已經狗去樓空的門口,拚命地撓門和叫喚,甚至我還看見它掉過眼淚,最後我給我地鄰居打了一個電話,希望她看在我們家晃悠對他們家地母狗一往情深的面子上能夠收留晃悠,並且好好帶它。
鄰居歡喜地把晃悠接走了,那天上午,我把給晃悠定做和買回的四季穿的"狗服"以及它洗澡和梳洗,還有吃剩下的零食裝在一個紙箱子里叫鄰居一起帶走了,晃悠舔著小母狗的屁股樂呵呵地在房間里轉悠了好半天,得知它要離開我的時刻,它很傷感的瞧了我一眼,屁顛顛地跟著小母狗離開了。
就在我的上一部小說里,我還說過這樣的話,"這年頭,出了狗,誰對人忠誠啊?"現在,我不得不說,其實我是說錯了,請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這一次所說的話:如今這這年頭,沒有誰是對你忠誠的,連狗都不能,更別說人了。
3、
我跟梁小舟做了分手之前最後一次長談,他的心情比我顯得沉重,我想那是因為在我們從相識開始算起的十年裡,對情對愛對任何生活的瑣碎細節,我對他不曾有過絲毫的虧欠,我的心懷坦蕩蕩。
我們一起吃飯,在街邊一個還算乾淨的小飯館里。要了兩瓶燕京啤酒。
我端起了酒杯,"干一杯吧梁小舟!"他緩慢的舉杯,一仰而盡。
我喝了一口,將酒杯放下,又給梁小舟的酒杯里倒滿了酒。
"張元,我現在是眾叛親離……"梁小舟的表情及其痛苦,"跟靚仔這十幾年的交情算掰了,蚊子,我爸,我媽,他們要知道了也得有砍了我得心事……真的,張元,看在黨國的面子上拉兄弟一把,千萬別說些讓我心裡承受不住的話……你說出來的肯定比他們都狠,我虧欠你多少我比誰都明白……"
"你放心梁小舟,我什麼也不說,咱們再干一杯,我祝你幸福。"我笑著端起酒杯。
梁小舟把酒杯抬起,又咣當一下摔在桌子上,"你別拿軟刀子扎我了。"
"梁小舟,你自己說你他媽的算個什麼東西?你傷了我,你還不讓我說點抱怨的話,我他媽的也忒窩囊點了吧……"
梁小舟聽了我的話,把頭搖晃得像個撥浪鼓,"不是,不是,不是。"他得手也跟著擺動,"張元兒,我不是怕你罵我呀,我是怕你一不留神跟我說了軟話讓我留下來,要是那樣得話……要是萬一你那樣的話,張元兒我跟你說句實話,我真是下不了決心離開你呀……"梁小舟瘦長的臉上落下淚來,十年難得一見的梁小舟的眼淚,他又將杯子里的啤酒喝乾凈,招手叫服務員,"兄弟,給哥哥拿啤酒!"轉過臉來對著我,先做了一個深呼吸,接著說到:"說實話,張元,我是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不管我離開你還是不離開你,你瞧不起我是肯定的了,我不讓你說話,我是害怕呀,我真害怕明知道你瞧不起我了,我還是在最後留下來,那樣的話,我連徹底的做個王八蛋的資格都沒有了,我自己都受不了……真的張元。"梁小舟真誠的看著我,眼睛裡面噙著淚,我只能將本來準備好的煽情的那些能刺痛梁小舟內心深處的話都隱藏了起來。
我說,"你想什麼吶梁小舟,我能說軟話讓你留下來?"我盡量將嘴撇的很大,"說實話,我是有點捨不得,你想啊,從咱倆認識到現在,整十年了,咱倆都給對方的生命里做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的證人,證明咱這十年都沒白活,今天借這個機會,我只想謝謝你,也替你謝謝我自己……這些年你辛苦了,給我洗衣服,做飯,隔三差五還挨我一頓胖揍……"說著說著,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兒,這樣說下去,我的眼淚也會掉下來,算了,不說了吧,都挺不易的,也說不定從此以後我們倆都能過得更好呢!想到這裡,我將自己的酒杯斟滿,"啥也不說了,梁小舟,喝完了這杯酒,咱就算散夥了,十年的交情,還是朋友。"說完了這番話,我和梁小舟都落淚了,喝完了最後的一杯啤酒,我們出了小飯館,第一次走了相反的路。
回到家裡,我發現自己沒有想象當中的那麼痛苦,下午我照常坐在電腦前面修改著一部小說的初稿,只是偶爾抬起頭看向窗戶外面的時候,突然間會想起關於我生活裡面發生的這個重大的變故,有些失落而已。
我想,人從骨子裡都挺他媽的東西的。這件事情對我是個打擊,這是無疑的,可是就算我哭泣,我吶喊,我控訴,我痛苦,我上躥下跳,就算我大罵梁小舟,我殺了他,甚至我把他剁碎,這些都不能更改一個事實,那就是,梁小舟對我的感情已經不那麼強烈了,既然如此,他去追尋一段更令他神往的,刻骨的,更讓他身不由己的感情是沒有錯誤的,更何況,我深信梁小舟是身不由己的離開了我。
自從我和梁小舟喝完了最後一杯酒,回到家裡之後,我忽然明白了一個眾所周知但又往往被忽略的道理,那就是,一個人,其實在你的生命當中沒有什麼是真正屬於你自己的,你的父母,他們有一天會先於你離開這個世界,你的孩子,他們有一天會張大,有了屬於自己的愛人和生活,會離你越來越遠,你的愛人,他會在突然之間向你宣布他要離開你,甚至沒有一個讓你滿意的理由……所以,想來想去,一生之中只有你自己是完完全全的屬於你自己的,你的身體和你的頭腦,所以我決定我要更加的愛惜自己,前所未有的。
蚊子總會突如其來的來造訪我,這次她連梁小舟堆放在客廳里的行李也沒有見到。
"他走啦?"
"噢,走了。"我淡淡地說。
"去哪了?"蚊子一到我家就會蜷著身體縮進沙發里,像個刺蝟。
我從書房的敞開的門端詳著蚊子,她這個粗線條對我的情緒上的變化完全沒有任何的洞察,"去……去到一個……一個他想去的地方。"
"扯什麼吶你?越來越像詩人了你。"
"蚊子……"我猶豫著該怎麼樣跟她講述我跟梁小舟的這個結局,我懷疑蚊子這個不懂愛情的傢伙根本不會明白梁小舟的痛苦,實際上我真切的感受到了,梁小舟的痛苦更甚於我。
當我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講給蚊子的時候,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就這麼分手了?連一個背叛的理由梁小舟都沒跟我說清楚。操他個事情的,梁小舟這小子又把我給忽悠進去了。
蚊子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衝進卧室,翻開衣櫃,到處找梁小舟的衣服,發現所有梁小舟的衣物都不翼而飛之後並不死心,又衝進了洗手間,她出來的時候紅了眼睛,像只發情的兔子。
"不是我說你呀張元,"蚊子指著我的鼻子數落我,"我就說,梁小舟這種人你早晚叫他給繞進去,多少年前我就告訴你,這種男人不踏實,我叫你別對他太實在,我叫你給自己留點餘地……真不是我說你呀張元,你就該遇到一個這樣的!"蚊子說得咬牙切齒,似乎我做錯了什麼天大得事情。
可是蚊子這種連初戀都沒有過得木頭她怎麼懂得愛情的滋味,她怎麼懂得愛上一個人有時候是身不由己的呢!我有許多許多個理由相信,我的確是身不由己地愛上樑小舟的,即便是他在大學里跟那個叫欒春的女子談戀愛的那些日子裡。
4、
在我們大學畢業多年以後的一個春節,欒春給我和梁小舟打過一次電話。
似乎欒春是與我和梁小舟心有靈犀,就在電話鈴聲響起的前一分鐘我們剛剛談起她。我們坐在地板上談起我們的生活,梁小舟說這些年他覺得過得很累,還說現在想起來還是在大學得日子最美,最有價值。大學里,總有參加不完的那些集體活動,班級的,系裡的,老鄉會的,宿舍的,足球隊的,有數不清的逃課的理由,說不完的趣事,當然,最重要的還有那麼多往來的純情的女生,即使是那個"一腳踹"的大屁股,梁小舟說起她的時候也是懷這無限的眷戀,他說"哪怕是"一腳踹"也好,畢業之後在也找不到那麼純潔的姑娘,除了追憶那些似水年華,再也找不到她的影子。"梁小舟說得十分感傷,我有一萬個理由相信,他很後悔沒有在珍惜在大學當中那些日子對"一腳踹"進行調戲。
我們說起大學里的戀愛,梁小舟壞笑著對我說,"你還當過幾天的軍嫂,嘿嘿。"他乾笑的樣子跟漢奸無異。
我忽然想起他與欒春戀愛的那些日子,心裡忽然升騰起酸溜溜的感覺,很遺憾為什麼我跟梁小舟之前一定要有這樣一個女子出現,並且我目睹過那麼多次他們激情四射的放縱。
我說,"梁小舟,畢業之後你想起過欒春嗎?"
"嗯?"他仰起頭認真地看了我一會兒,"噢,"他含糊地答應著,"想啊,我連大屁股都想,別說她了。"他說得很坦然,很淡。
梁小舟曾經埋怨我不該在那個夏天把欒春帶到北京,對此我也感到過後悔。
欒春在我的家裡住了兩個星期,第三個星期她說她要搬到梁小舟家裡去住了。那時,我每天都在我表姐的家裡給她帶孩子,我表姐在是個老師,她剛生了孩子,準備在休產假的時間裡突擊英語,然後考托福出國。
基本上欒春在我的家裡是很自由的,她有鑰匙,我的父母長時間的在外地出差,一個暑假我也只見過他們兩次,我不在的時候,欒春自己買菜做飯,打掃房間,她把家裡的每個角落都收拾的井井有條,她做的飯菜也十分可口,那兩個星期里我們相處得像姐妹一樣,每天晚上都會在一個被窩裡睡覺,說許多有趣的經歷,但是一到白天,我就去表姐家,欒春也出門去了,她去了哪裡我不知道,我那時想,她是去和梁小舟在一起吧,我還曾經在心裡有過對梁小舟的不滿,他的女朋友住在我的家裡,他至少應該出於禮貌給我打個電話表示一下謝意吧。
在欒春搬走之後的第三天,梁小舟給我打了一個電話,他說他有兩張趙傳演唱會的票,問我想不想去看。趙傳那時幾乎是所有剛有點思想的年輕人的偶像,我十分歡喜,心想梁小舟總算還有點良心。
可是我馬上就想到了欒春,我電話里問他,"只有兩張票啊?"
"兩張還不行啊,你還想要幾張啊?你知道這票多少錢一張?"我能想象梁小舟當時肯定是瞪大了眼珠子對這話筒嚷嚷。
"那你女朋友不去啊?"
"我女朋友?誰?"
"欒春啊,她不是搬你們家住去了嗎?"
"她搬我們家住?你怎麼知道的?做夢夢到的?"
"嘿,你說什麼吶?前天剛從我們家搬出去的,說是搬你們家住去了。"當時我跟梁小舟都被對方搞的一頭霧水,開學以後我才得知,欒春去北京是為了找他的初戀男友,是他的高中同學,考上了人大,本以為沒有結果的一段愛情,他們在北京接頭以後迅速又找回了初戀的感覺,他們倆在那個夏天都沒有回西安,同居了一個暑假,回到學校之後發生的一件事情在全校範圍內引起了軒然大波,令梁小舟十分窩火。
一九九三年的九月二十三日是一個令當時所有的在校大學生都記憶尤深的日子。
那天晚上,幾乎有很少的人離開教室,我們都懷著欣喜和焦灼的心情等待著中國申辦2000年奧運會的結果,當那個奧委會的老薩頭在蒙特卡洛的會場里哆哆嗦嗦的打開信封宣布中國僅以兩票之差敗給悉尼的時候,整個教學樓就像一個燒開了的油鍋里被人撒下了一把咸鹽一樣炸開了,椅子,熱水瓶,飯盆甚至連電視機也沒能倖免,我的可愛的同窗門隨手拿起一切可以拿得東得東西砸向窗外,那些被雜碎的窗玻璃就像我們空洞的眼睛,充滿失望和失意的在風中張望,我可以肯定地說,我們的大學里三分之二的男生都用砸東西的方式表達了他們激動的內心世界,就連我們班裡最不起眼的一個身高只有一米六的怯懦的江西小個子的男生在起身離開教室之前還對著電視機里那幫歡呼雀躍的澳大利亞鬼子吐了一口帶著血絲的濃痰。
在集體事件當中總有個別運氣不佳的個體會被揪出來充當大夥的替罪羊,梁小舟就是其中一個。據說,被梁小舟扔到樓下的一個男生集體打稀飯用的塑料桶連同半桶的大米粥正好落在了他們系主任的腦袋上,於是理所當然的,梁小舟受到了一個極大的記過的處分。學校說,是因為這次的事件添加了愛國因素,否則像梁小舟這樣的學生,開除十遍也該夠了。但當時我和許多人一樣認為,梁小舟其實並沒有多大的錯誤,他唯一的錯誤就是在一個錯誤的瞬間里將一個錯誤的東西錯誤的扔到了系主任的身上,我像許多人那樣在與他不期而遇的時候對他的遭遇表示了同情。
這才只是梁小舟處分生涯的開始。
開學之後,欒春去醫院檢查身體,證實她懷孕了,她去做人工流產手術的那一天正好遇到學生處的何老師去婦科做檢查。何老師是個十分怪癖的老太太,她像個修女一般痛恨一切與男生說話的女生,我曾經因為跟一個特招的體育生在食堂回來的路上說了兩句笑話,被她撞見,她疾惡如仇般地看著我,說了一句"不自重!"恨恨地走了。她就是這樣對待我們這些渴望與異性交流地少男少女,儘管我早就聽師姐們說過她的小女兒還在我們大學的附中上高一的時候就跟一個大款搞上了關係。
就是這樣一個老太太,在醫院的婦產科遭遇了去做人流的欒春,於是有一個麻煩理所當然地找到了梁小舟地身上。
據目擊者說,當時梁小舟跟何老師在學生處吵得天翻地覆,激動之餘,梁小舟抄起桌子上何老師喝水得杯子在地上摔了一個粉碎。
我並不想對當時的欒春發表看法,我想她當時的緘默也不愧為一個明智的舉動,因為事實證明隨著學校加大了對梁小舟處分的決心,欒春似乎是以一個受害者的形象出現的,直到有一天梁小舟好像忽然想明白了什麼,他跑到我的宿舍來,對我胡攪蠻纏。
國慶節的假期剛過不久,一個周末宿舍的姐妹都出去窮逛盪了,剩下我和老五一齊坐在她的上鋪上看著不遠處足球場上的一群臭腳忙著搶球,剛看到梁小舟他們系二班的一個大個子被人鏟了一個跟頭,跟刺蝟似的蜷在地上不起來,就聽見了震天響的敲門聲。
"誰呀?"老五一邊說著一邊跳下床去開門。
打開門,梁小舟站在那,腳上穿著拖鞋,大褲衩,上面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袖的運動衫。他並沒有看到我,老五打開門之後,他試圖向里張望著,最終什麼也沒看到。
"呃,……嗯……"他呃啊了半天才對老五說,"我找你們宿舍的張元。"
憨厚的老五微微了一下頭,又轉向他,"你找她有事?"
"有事。她在嗎?"
"進來吧,我在。"我從老五的上鋪跳了下來,光著腳丫子走了兩步把梁小舟給讓了進來。
誰知梁小舟進來以後一看到我臉色馬上就變了,指著我的鼻子罵到,"你大爺的張元,到這個時候了,你還不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我說什麼?"
"暑假欒春是怎麼回事,你把她帶到北京的,這會她懷孕學校找上我了。"
"她說去北京找你,暫時要住我們家我才帶她去的。"
"那你總該去跟學校說一聲吧,咱倆看演出的時候你不就知道她沒來找我嗎!"
"那……那……那誰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已經有點生氣了,我對梁小舟對我表現出來的指責顯得有點無辜和莫名其妙。
在我說完了這句話之後,梁小舟站在門口怒視著我有兩分鐘,一言不發,我能從他粗重的呼吸和額頭上暴起的青筋里感受到他的憤怒。最終,梁小舟迅速地轉身,走到門口的時候,他不忘狠狠地摔上我們地房門表示他內心地不滿。
我和老五也面對面地愣了好一會兒,我吐了口唾沫在地上,說:"傻B,跟我嚷嚷個屁呀,活該!"然後轉身又爬上了老五地床鋪,豬似的鑽進了被窩。
晚上去食堂打飯,我看到了欒春,她就坐在離我兩米以外地一張桌子上,孤獨地吃著一碗麵條。
我走了過去,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那個時候欒春變得很憔悴,她地臉色發黃,沒有絲毫血色,頭髮也不像從前那麼油亮,宛如柴草一般披散在肩膀上。
"欒春,吃點黃瓜。"我把我打地一份拌黃瓜往她跟前推了推。她嗯了一聲,抬了一下頭,卻躲避著我的眼光。
我想,她真可憐。
"欒春,今天下午梁小舟到宿舍找我了。"
她噢了一聲,與我對視了兩秒鐘又把頭低了下去。
"欒春,學校要開除梁小舟的事兒……你知道了吧!"我試探性的問她,其實這只是我一個人說的。
欒春顯得很震驚,囁喏著問我,"他跟你說的。"
"是啊,他下午到宿舍告訴我的,校領導已經找他談過了。"
"噢。"欒春不懂聲色地聽著,端起飯盆把麵湯喝乾凈了,"我走了。"
她地表現令我感到十分意外,我從那時候開始堅信梁小舟跟欒春地懷孕無關,並且對著欒春的背影罵了一句:"真他媽不是東西。"
第二天,就在我打定了主意要把暑假裡發生的事情向學生處的領導報告的路上,又遇到了欒春,她紅的眼睛,低著頭與我撞了一個滿懷。
"欒春,怎麼啦?"
"噢,沒事。"她乾淨擦了擦眼角,"張元,你跟梁小舟替我說句對不起,我剛才去學生科把事情都說清楚了,他不會被開除了,你叫他放心吧。"
於是在不久以後的廣播里,聽到了欒春被學校給予的留校查看的處分決定。之後我又看到梁小舟,他顯得很沮喪。值得一提的是,那時欒春已經上了大三,在未來的兩年內,我很少看到她。
她早我和梁小舟畢業一年,到她畢業的前夕我和梁小舟已經交上了朋友,她找到我,把一串非常精美的鮮紅的珊瑚手鏈送給了我。我向梁小舟提議我們一起請欒春吃一頓飯,被梁小舟拒絕了,他托我將一隻大得誇張得海螺送給欒春,那海螺是我們去南戴河洗海澡的時候梁小舟從地攤上買來的,他一直很喜歡。
你或許會覺得我們大學里的故事荒唐並且索然無味,但實際上,這些平淡的故事在未來的日子常常讓我和梁小舟感動得不知所措。
有一天夜裡,我和梁小舟在陽台上看月亮,梁小舟忽然問我:"張元兒,你覺不覺得上學那會兒我有點亂?"
"怎麼亂法?"
"作風。"
"你亂個屁呀,不就跟欒春有過一腿嗎?你還算單純。"我說得是心裡話,在我得心裡梁小舟一直是個單純的大孩子。
"張元,說實話,你這人實在不怎麼樣,長得難堪就不用說了,脾氣也不好,唯一的優點就是寬容,真他媽的讓我感動。"
那天我跟梁小舟說了為數不多的掏心窩子的話中的一部分,"梁小舟,從咱倆開始好上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這人心裡藏不住事兒,我什麼都擔心,就是不擔心你會欺騙我,說白了就是你這人頭腦忒簡單,我堅信,要是有一天你有了新的喜歡的女人,你一定喪著眉頭跟我說實話的。"
梁小舟當時激動地從背後把我整個抱住,斬釘截鐵地說到,"我絕不離開你!"
那年梁小舟剛剛從荷蘭結束飛行訓練回來,他的胳膊上肌肉開始發達起來,整個人比大學里胖了整整一圈。時間,它總是在不經意中改變著我們,容顏和內心。
5、
大學畢業以後,欒春去了北京一所私立的高中當了英語老師,之後他的初戀男友拿到了美國一所大學的全獎,他們結了婚,一齊去了美國。
欒春的際遇有理由讓我相信愛情並且為之感動。
美國的這些年他們過得非常不易,她的老公在大學里一待就是四年,獎學金遠遠不能支付兩個人的生活,基本上在她老公找到工作之前的四年他們的生活事依靠欒春在餐館里刷盤子換來的,他們的生活隨著她老公在美國的一家報社找到了一個記者的工作而好轉起來,我和梁小舟見到欒春的時候,她也剛剛從美國的一所大學畢業,如願以償的拿到了綠卡。
我跟梁小舟在友誼賓館見到了欒春,她老了,能看到眼角的皺紋和臉龐上黃褐色的斑點,依然很瘦,穿了一件咖啡色的羽絨服,旅遊鞋,短髮。看見我們走進,她從大堂的沙發上站了起來,含笑的走向我們。
她請我們吃了一頓飯,說了許多她在美國的生活,很辛勞的生活。飯桌上,梁小舟說話不多,我不確定他是不是想起當年他與欒春那些熱烈的親吻,反正這小子前所未有的深沉,到是我和欒春嘻嘻哈哈說了許多廢話。
飯桌上,欒春問起梁小舟,"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看來我得準備禮物了。"
梁小舟居然有些靦腆,自從大學畢業這是我所少見的,他悶著頭說:"結婚?得等我當了機長以後吧。張元特虛榮。"說著話,他十分不滿意地白了我一眼。
那年梁小舟剛從荷蘭結束飛行訓練,已經是他們航空公司最年輕地副機長了,他們航空公司地小姑娘沒一個不對他有意思的。當然這是梁小舟自己說的。
對於梁小舟來說,是不是有姑娘對他有意思其實並不重要,那年他的許多同學都結了婚,梁小舟隨的份子錢海了去了,他做夢都希望能和我結婚,以便把那些隨出去的份子錢都收回來,對此,我顯得十分冷靜,鄭重地警告他,"建立在金錢基礎上地婚姻是不幸福地!"關於那些份子,我自然有打算,我的計劃是,結婚的宴席一次,搬家一次,生兒子一次,我兒子滿月一次,我兒子上小學一次,考上重點高中一次,考大學一次,入黨和參加工作各一次,然後是我兒子的婚禮,搬家……梁小舟一口唾沫呸在我臉上,仰天長嘯:"作孽呀!"
你看,生活就是挺奇怪,當你不想擁有的時候,他會追著給你,當你渴望的時候,上天總會送給你一個不耐煩的白眼兒,還得說上兩句讓你堵心的話,我彷彿聽見他說"活該,給你的時候你幹嘛不要!"
我發誓,我比任何時候都希望能跟梁小舟結婚。
此刻,我在嘆息,為了我的那些應得的份子錢。
6、
連初戀都沒有過的蚊子在我的面前噴著口水教訓我的無能,她張著大嘴,鼓著眼睛,連鼻孔也比平日里顯得大了許多。
"不是我說你張元兒,這他媽的梁小舟就欠練!我告訴你說吧,這號人要叫我趕上了,我一把火把他們家房子都點著!"
"真不是我說你張元兒,都這時候了,你還把錢借給那傻逼女的,她媽為什麼突然有病了?我問問你張元,為什麼呀?一個字,報應!"
"報應是倆字。"我糾正到。
"你跟我這叫什麼勁呀,別管一個字還是倆字,反正你就是欠罵!"
"都不是我說你,你也奔三張兒的人了,這麼些年,你跟著梁小舟你撈著什麼好兒了?你自己想想,說出去我都嫌丟人!"
"不是我說你呀張元兒……"
蚊子皺著眉頭,跟個影子似的在我跟前來回的晃悠著數落我,叫我的心裡堵得難受極了,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個勁兒地在那喝水。
"不是我說你呀,你自己說,自己說你窩囊不窩囊!"蚊子的這句話說到了點子上,她的話音剛落,為了表示我對她的贊同,我撲倒在沙發上嗚咽著哭了起來,之前喝進去的那些白開水全都出來了,連同鼻涕一齊,把我跟梁小舟從宜家新買的米黃色的大沙發弄得像張地圖。
蚊子瘋了似的衝進卧室,"我現在就給這個王八蛋打電話,我問問他,他的良心哪去了。"她淅瀝嘩啦的在卧室里撥電話,彷彿電話機跟她有仇,過了大約三分鐘,她叫罵著走了出來,"他大爺的梁小舟電話關了,這麼欺負我姐妹兒,我非找人練了他!"蚊子揮舞著她麻桿似的小胳膊,紅衛兵似的在我眼前晃悠。
有人在這時按響了門鈴,我慌忙跑進洗手間去洗臉了,蚊子透過門鏡看到了靚仔。她黑著臉把門開打,站在門口的地方冷冷地問靚仔,"你幹嘛來啦?"
靚仔一看見蚊子就緊張得說不出話,"我……我這不是……來看看張元兒。"
"我謝謝你了靚仔大哥。"蚊子把門關小了一點,不想叫靚仔進屋,"別豬鼻子上插洋蔥你跟我們這裝相了,你要真是打心眼兒里希望張元好,你把你那表妹給我牽來,我不打她個落花流水的!"
我從洗手間里出來,拉開了蚊子,把靚仔讓了進來。
靚仔站在距離門口不遠的地方顯得不知所措,不時地看看蚊子地臉色。
"別這樣蚊子,我跟梁小舟都說了,不管怎麼說都是十來年地交情,還是朋友。"我給靚仔倒了一杯水,請他坐下,"坐啊靚仔,還客氣什麼。"
靚仔答應著,坐下來。
"張元,我是來謝謝你……我姑媽生病,多虧你把錢給借來了……"
"你還別提這茬兒靚仔!"蚊子憤怒地跳了起來,"那是張元她傻逼,你別得了便宜還在這賣乖。"
"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你別誤會……"靚仔手忙腳亂地跟蚊子解釋著。
我說,"那天的錢是從唐輝那拿的,白天的時候正好他的一個朋友還了他十萬塊錢的現金,他還沒來得及存。再說你要謝就謝梁小舟吧,他跟我借的錢。"
我說完了這句話之後三個人在房間里沉默了許久,靚仔忽然從沙發上躥到我面前,拉著我的胳膊,"張元,這件事是雪崢和梁小舟對不起你,我也對不起你……"他說著說著,紅了眼圈兒,"一個是我表妹,一個是我兄弟……張元,怪我,怪我讓他們認識……"
我長嘆了一口氣,活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靚仔,蚊子,這事你們都別管了,誰也不怪。"我在沙發上一屁股坐下,把頭靠在靠墊上,閉上眼睛想了想,"我跟梁小舟不會就這麼完了,我們認識了十年,在一起生活了六年,談戀愛談了八年……我跟梁小舟都離不開彼此,蚊子,你信我吧,就算我跟梁小舟不能在一起,我們至少是親人,是親到骨髓里的那種親人……"平日里,我很少說這種煽情的話,我不知道是我認為沒有必要還是我從心裡覺得太矯情而不屑去說,但在這個時候我必須用這樣的言語告訴他們,我一直信仰的一個真理,男人和女人都是有心的,我發誓,在我與梁小舟在一起的這些年裡,我們是用了心的。
"傻逼!"蚊子輕蔑地看了我一眼,拎起背包打開門出去了。
靚仔在我的面前坐著,我們長久的凝視著對方,過了很長時間之後,靚仔說,"張元,這麼多年你一點沒變,遇到大事你從來不慌張……張元,我跟梁小舟十年的兄弟,如果他回來在找你的那天,你得答應我,千萬別難為他……梁小舟肯定經不起你折騰,你還記得咱們大三那年冬天?他走不遠。"
算起來,我跟梁小舟在一起這些年,不算這次的話,我們唯一的一次瀕臨分手的事件就只有我們上大二的那年冬天,梁小舟也是像這次一樣,滿懷愧疚地跟我吃了一次散夥飯,情景幾乎跟前幾天一摸一樣,不同的只是,那次,我做錯了一件令我終生悔恨的錯事,分手的飯桌上,梁小舟表象得很堅強而決絕,他還安慰了我幾句。而這一次,梁小舟流淚了。
7、
一九九三年冬天大學校園裡的梁小舟顯得穩重多了,雖然有過處分,他仍然頑強的當上了學生會體育部的部長,那是我們倆好上了之後的第一個冬天,跟所有靠近海邊的城市一樣,我們的大學顯得潮濕而陰冷。
那時候,學校里流行一首歌,《冬季到台北來看雨》,旋律憂鬱,很符合我們當時追逐的時髦。那歌冬天是我們上大二的第一個學期,大學里學習的人還是很少,不管白天還是黑夜,也不管是在宿舍還是圖書館還是在教室里,我們都在做著各種各樣我們認為浪漫的夢。
我記得有一次上公共課,我們班跟梁小舟他們班在一個教室里,教授點名提問,問到梁小舟的時候,他正趴在桌子上流著哈喇子睡大覺。老教授連續喊了幾聲之後,有些不耐煩了,"梁小舟,梁小舟來了沒有?"我記得那天梁小舟是去上課了,就在他們班卧倒在桌子上的人堆里尋找他的腦袋,剛找到他的時候,梁小舟忽然很大聲地說了一句,"梁小舟病了。"然後換了一個姿勢接著睡覺。老教授不依不饒,"剛才說話地那位同學,你是怎麼知道的。"梁小舟一點也不慌亂,迎著教授的目光編瞎話,"我是他們宿舍的,他今天肚子疼。"許多人笑了起來,誰都知道,肚子疼是經常逃課的女生依仗著特殊的生理條件編瞎話的專利。
老教授說,"那你叫什麼?"
"我叫劉建軍。"劉建軍是梁小舟的室友。
"那好吧,劉建軍同學,既然梁小舟不在,那麼這個問題就由你來回答。"
"這個……這個問題我不會!"梁小舟回答的理直氣壯,讓老教授十分氣憤,他生氣地將課本摔在講桌上,"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學生整天都在幹什麼!提問從來沒有痛快過,堂堂男子漢居然因為肚子疼就不來上課!劉建軍,你回去以後叫上樑小舟,今天下午到我地辦公室來!"
他們機械系一班地學生被這個突如其來地喜劇給笑倒了一大片,他們宿舍那個真地劉建軍就坐在梁小舟地身後,他對著梁小舟地後腦勺狠狠的拍過去一掌。疼的梁小舟兩天之後還不能仰卧著睡覺。
劉建軍的父母都是軍人,他從小在北京長大,後來由於他父母工作的調動,舉家遷到了秦皇島,他們家距離我們的大學很近,坐公共汽車只需要四十分鐘,因此成了梁小舟和靚仔一干人等改善伙食的地方,我也曾跟著梁小舟一起去他的家裡蹭飯,大概是父母工作太忙的緣故,他很小就開始自己做飯了,我們就坐在客廳里一邊看著電視一邊等著他把紅燒肉做好了,再衝出去一通掃蕩。他很高,比梁小舟還高,很結實,皮膚細膩得像女孩。
我不知道時至今日梁小舟在心裡是不是真的原諒了我,我想他沒有。
我已經說過了,九三年我們得大學里最流行得歌是《冬季到台北來看雨》,受到小資思潮的衝擊,我跟梁小舟商量著找一個下雪的周末,我們坐車去北戴河看海。
北戴河的海濱是我們夏天周末常去的地方,不怪連毛主席都要來這裡休養,這裡的夏天沒有絲毫的酷熱,海上吹來的風從臉上佛過,帶著點腥氣,別提有多舒服了。我們常常都是在黃昏的時候或是穿著游泳衣先去洗個海澡,或是乾脆穿著背心褲衩買上幾個西瓜在海邊一通海吃,天黑下來之後坐上公共汽車回學校。
那個冬天的周末,我和我們宿舍的老六,老大,還有梁小舟,靚仔和劉建軍一干人等站在碼頭上,迎著風,望著遠處過往的船隻,高聲的吶喊跳躍,我們相互擁抱,那時劉建軍暗戀我們宿舍老六,他們手牽手在海邊的大壩上散步,劉建軍臉頰通紅,肯定是出於興奮。
那個令人悔恨的決定是我作出的。一個漁人即將出海,我鼓動大家一起跳到他的船上,象徵性地給了他幾十塊錢,儘管他一再強調,這是小船,坐不了這麼多人,但看在我狠心多加地二十塊錢的面子上,他還是帶著我們啟動了。
說實話,冬季去看海一點也不浪漫,渾身的關節只要能抖動的地方都在冷風裡哆嗦起來,那天最激動的人是劉建軍,他生平第一次地牽著他心愛姑娘柔軟地小手在海邊漫步。梁小舟看著他和老六的背影跟我說,"這小子今天美飛了。"
船是那種燒柴油的簡易漁船,坐上去比拖拉機的動靜都大。才走了五分鐘我就開始犯暈,趴在船舷上嘔吐不止,他們幾個雖說沒有反應,但那些海上吹來的風還是凍得他們夠戧。距離海岸越來越遠,海上得波濤也開始洶湧起來,我原本趴在船舷上狠勁的跟肚子里的儲備叫勁,趴的久了,猛得站起來感到一陣眩暈,一把沒抓住梁小舟的手,居然一個跟頭扎進了海里,只覺得一陣溫熱,然後是咸澀,然後就睡著了。
醒了的時候,我一個人趟在醫院的病房裡,沒人照看,掛著掉瓶,蓋了很厚的被子。醒來兩三個小時以後,梁小舟才紅著眼睛進來,端著一碗稀飯。
"梁小舟你怎麼不在這守這我呀?"我對梁小舟的要求從來都顯得理直氣壯。
老大也進來,端著一個大茶缸子里冒著熱氣。她看見我醒來,緊走了兩部到床邊,摸了摸我額頭,"退燒了吧。"也不知道她當時在問誰。
我掙扎著坐了起來,看見梁小舟站在一邊不動彈,我開始吆喝他,"拿過來呀,我早餓了。"梁小舟黑著臉把飯盆摔在茶几上,"喲和,梁小舟一會兒沒見你脾氣見長啊!"我說完了,也不理會他,端起飯盆兩口把稀粥喝了個乾淨。
"沒啦?"我看著老大問到。"你怎麼不多買兩個饅頭?"我又埋怨梁小舟。
說來也奇怪,我知道自己是掉海里了,但是我的心情並不壞,只是覺得餓,很餓。
"我問你吶梁小舟,怎麼沒……"我是想問他怎麼沒買兩個饅頭,話還沒說完梁小舟一下子從兩米開外跳了起來,額頭上青筋暴起,"你他媽還想怎麼著哇?張元你再敢多說一句看我不抽你的!"說完了,他並沒有再走近我,而是轉身走了出去。
老大也跟著他出去了。
我搖了搖頭,心說這兩人什麼人品!倒頭睡去。
半夜裡,我醒來,背哭聲驚醒。老大抱這老六哭的那叫一個傷心,我趕緊勸她,"怎麼了老六?沒事,你看我不是沒事嘛!好好的,就是又點餓,別哭,別哭……"
話還沒說完,被梁小舟一聲怒喝給阻止了。"張元你丫的給我閉嘴!"
老六緊接著對我咆哮,"劉建軍為了救你,給淹死了。"
我聽了險些一頭栽到地上。
劉建軍的確是死了,而且是因為我。
梁小舟見我栽到了海里,立刻跳了起來,他想往海里跳去拉我,被漁民衣把給薅住了,就在他薅住梁小舟的當口,劉建軍已經跳下去了。劉建軍的水性很好,幾下就抓住了我的頭髮將我舉到了船上,他本來也能上去的,第一次他扒住了船舷,由於用勁太大,整個船幾乎翻掉,當船上的人全都站到了另外的一側等這他再躥上來的時候,他的腳忽然抽筋了,撲騰了兩下就淹沒在了波濤里,那個漁民,本來是會水的,他以海水太涼為由拒絕去救人,在梁小舟他們跟漁民討價還價的時間裡,劉建軍的肺里嗆了許多水,雖然最快的速度送進了醫院,沒有被搶救過來。
事情當時在學校乃至地區的影響都很大,劉建軍被授予了許多許多光榮的稱號,到現在,我都已經想不起來了,我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劉建軍在追悼會上,我最後一次看見他的臉,他的表情很痛苦,梁小舟拉著我在他的遺體前長跪不起……
這麼多年過去了,除了那些給予他的數不清的光榮稱號之外,我記得一切當時的細節,並且十分深刻。
8、
比起因為劉建軍的死梁小舟要跟我分手,這次,梁小舟顯得更加被動,更加在我面前不知所措,更加應該被我胖揍,更加狼狽和更加的不夠意思。
此刻,面對窗外的細雨蒙蒙,我的思緒萬千,我想跳起來叫喊,我顯得失落,我無可奈何,我悲傷,我落淚,我史無前例地有一種挫敗感,此時此刻,我是多麼多麼地希望梁小舟就站在我地面前,那樣的話,我就可以對他說那句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想親口對他說卻一直也沒有機會告訴他的話,我不知道我在今後的日子裡還有沒有機會告訴他,所以此時此刻,我對著我的顯示器,假設梁小舟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充滿了情感地大喊了一聲:操你大爺!
此時此刻,窗外依然細雨蒙蒙,沒有光,我的心情很爽。
9、
大學里的戀愛故事,像是遊戲,今天好了,明天又惱了,後天就分了,梁小舟和欒春是如此,我仔細想了一下,似乎我跟教官劉野也是如此。
為什麼我會如此憎恨梁小舟的背叛?骨子裡我絕對絕對地贊同戀人之間的分別就是一拍兩散的那麼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兒,當相戀成為過去,根本不必再去思量,然而,我得說上一句,我沒有做到,不知不覺當中,我就成了文痞唐輝在他用手紙寫成的狗屎文章里臭罵的那種死不要臉型的女人。被男人甩了,還不死心,哭著喊著要回那個男人,不是死不要臉是什麼呢?
傍晚,我在家裡呆得心煩,出門打了輛車直奔唐輝開的那家朝海軒餐館,本來是準備大吃一頓的,唐輝見了我的喪氣樣兒,像個將軍那樣振臂一揮:"走,到文痞和流氓最多的地方去!"
於是,我們來到了三里屯南街。
我跟唐輝找到一家安靜的酒吧,是我們以前沒來過的,看樣子是新開張,門口貼著海報,青島啤酒五塊錢一瓶,科羅娜十五,唐輝見狀,率先鑽了進去,我在後邊跟著,才探了個頭進去,就聽見有人高喊一聲,:"狗男女!"尋聲看去,一群紅男綠女中間劉立軍跟個土匪似的站在椅子上,哥們兒手裡拿個酒瓶子,腦袋上頂著一頭亂髮,胯下的"老二"將褲子支出個帳篷,左邊臉上赫然印著一張大嘴唇的口紅印兒,一看就是傍邊那個嘴角長顆大黑痣的小妞的傑作。我一看他那架勢就知道他又叫這幫無煙產業工人給忽悠的差不多了。
"哎呀呀!"唐輝一看見劉立軍就跟見了親爹似的,一猛子就扎過去了。"劉爺今天好興緻啊!"
劉立軍每次見著唐輝每次都吃啞巴虧,這小子就是一點記性不長。"嘿嘿,唐爺過獎,今這不是娛樂娛樂,嘿嘿,娛樂娛樂!"他晃悠著跨過身邊小妞的大腿,出來迎接唐輝,"張元你今兒也有空出來啦?我要給你打電話,十次有十一次你得說忙,不夠意思!"
我連忙堆著笑,"我今兒不是也出來娛樂娛樂嘛!"
我跟唐輝在一堆人旁邊又加了兩張椅子,坐下之後,唐輝拿出根煙來,在桌子上戳了幾下,正好酒吧的一個服務生過來給他拿啤酒,唐輝一點不含糊,抓住那年輕的小夥子就一通狠批:"小夥子,不是我說你呀,以後看見劉爺往這來就得麻利點兒的,提前把婦女和糧食都藏起來!"小夥子給弄得一臉錯愕,還一個勁兒得點頭稱是,劉立軍推了他一把,"趕緊忙你的,是你個大爺!"他的表情惹得我哈哈大笑。
"行啊你,劉立軍,你又跟這刷夜吶!"我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不是……不是跟你們……說了嘛,今天……跟這娛樂……娛樂。"他一著急的時候結巴的毛病就暴露出來,眼睛鼻子眉毛王一塊擠。
劉立軍跟我和唐輝都挺熟,他父母家就住再我父母家樓上,我們算鄰居,上小學我們倆在一個學校,他是我們學校有名的惡霸,我上二年級那年他就上了初中,以後偶爾在樓道里遇見我,他還假么假勢地問我,"你們學校某某女老師結婚了沒有?"要不就是"你們學校某某女老師現在是長頭髮還是短頭髮呀?""我今兒路過你們學校門口,看見一穿粉紅色連衣裙的女老師往外送你們,她新來的吧?多大了?結婚了嘛?"如此等等的問題,讓我有理由相信他在少年時代就急盡意淫手段在大腦里無數次強姦了我們小學里所有還算有點紫色的女老師,真孫子!
前年的時候,唐輝的朝海軒酒樓開業,我帶著梁小舟一齊去慶祝,捎帶腳跟著大夥海吃了一頓,吃到了一半,劉立軍殺了出來,肩上扛著一個大花籃,直奔唐輝就過去了,嘴裡嚷嚷著,"食堂開業,可喜可賀!"
唐輝忙不迭失地向來賓介紹劉立軍,"各位,各位,我給各位介紹這位北京城一超級流氓,雖說四年以來我只在宿舍見了他十來回吧,他的確是我大學一宿舍的哥們,劉立軍,唱片公司老闆,大老闆。"唐輝拍著劉立軍的肩膀重複著,"大老闆",其實那時候劉立軍的唱片公司只有倆人,基本屬於皮包。我正要跟梁小舟詳細介紹劉立軍其人其事,轉臉瞧見梁小舟正盯著劉立軍,流露出一臉的不解,"他怎麼來了?"
"你認識?"我一邊大吃大嚼一邊抽口問了梁小舟一句。
"豈止?"他頗不屑地看了一眼我手裡抓著地基圍蝦,"我舅舅。"
我瞪大了眼珠子,"親的?"
"多新鮮吶!"
"就你小時候成天追他屁股後邊那個?"梁小舟沒事老說小時候他在姥姥家裡,沒事跟著他最小的一個舅舅出去鬼混,倆人號稱他姥姥那衚衕里的一霸,我一直憋著要見見,上回他姥姥過生日,據說全家都去,我巴巴地跟去了,想一睹這個只比梁小舟大五歲的舅舅,結果中途接到舅舅的電話,生意忙,回不去了,感情就是劉立軍啊!真是他媽的應了那句話了――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劉立軍!"我扯著嗓子吆喝他,"劉立軍!"
劉立軍聽見我喊他,一邊跟熟人招呼著一邊奔我過來,梁小舟飛快地把頭低下去,咕咚咕咚連喝了兩大口啤酒。到了叫我給薅了起來,直面劉立軍流氓的臉。
"哎呀呀!"他看見梁小舟大叫起來,"你這幹嘛來了梁小舟?"
"我這不是……跟張元兒……"他多少有點不好意思,沒說完,把大手搭在我頭上,重重地拍了兩下。
劉立軍明白了梁小舟的意思,站在距離我們一米開外險些讓他的下巴掉到腳面子上,過了好一會,他幾乎是跳起來指著梁小舟的鼻子叫喊,"小子,你可真是不開眼吶!"
"嘿,你怎麼說話呢劉立軍!"我坐在椅子上轉了個圈,瞧著他直想樂,"梁小舟找我怎麼就不開眼了。"
劉立軍兩步走到我跟前兒,一臉的苦大仇深,"張元兒,看在咱關係都不錯的面子上,放兄弟一馬,梁小舟那可是咱親外甥,親的。"
"咱各論個的,他給我當老公也沒耽誤給你當親外甥不是!"
聽我說完了這句話,劉立軍得意洋洋地乜斜了我一眼,"那以後你看見我就得隨著梁小舟喊我舅舅了。"
"劉立軍你玄了。"梁小舟在一邊幸災樂禍的說了一句。
其實,說來說去,梁小舟這些年並沒有白跟我在一塊兒過日子,在這個世界上,我想,梁小舟對我的了解更甚於我媽。
因為唐輝的關係,我有許多次在外邊的飯桌上或者在酒吧里與劉立軍遇到,我們漫無邊際地瞎貧,說許多不著邊的話,根本不談及梁小舟與我們各自之間的關係,我們十分投機並且快樂。
後來的日子我們有許多機會在梁小舟的大家庭里碰面,劉立軍都沒有露面,我猜那跟我初次以親戚的身份與他遭遇的那天叫他破費了三千多送了我一雙義大利生產的雜牌皮鞋有關。
10、
梁小舟和劉立軍,在我的生活當中他們更像兄弟。我跟梁小舟一起生活,過著柴米油鹽醬醋茶真實的日子,跟劉立軍一起娛樂,在酒桌上談論他的泡牛哲學,唏噓風花雪月,我是他們中間的一座橋樑,他們通過我來了解各自生活當中發生的些許變化。
梁小舟從來不管劉立軍叫舅舅,從小他就沒喊過,我們三個人男的相聚在一起的時候他也像唐輝似的喊劉立軍"劉爺",劉立軍常常張著朦朧的醉眼把手搭在梁小舟的肩膀上,拍打兩下,十分欣慰似的說到:"小子,不是我說你呀,咱家上下五千年就屬你最牛B,找了張元這麼個媳婦……"這句話他說過許多次,但一次都沒有說得完整過,我很明白他所謂的牛B大概有兩個意思,一謂我在文學上小有成就,圈裡圈外的人都說我寫的文字是鬼見愁,能堅持看完實屬不易,一謂我遠不像梁小舟想象的那麼溫順善良,許多許多次的相處,劉立軍的眼光穿透我的骨髓,看清楚許多讓梁小舟不以為然的劣習。
我像往常一樣,對劉立軍的狗屁不以為然。
在南街又見到劉立軍,我感到很意外,之前的最後一次與他見面是在一個月之前,我約了星光和方蕾一起吃飯,我跟方蕾一個在東四環一個在西四環,星光的醫院就在我們中間,仨人約好了就在星光的辦公室見面。
從小,我對醫院裡的那股子怪味兒就反感,我知道,那一定是與我小時候為了治療肺炎頻繁地去醫院打點滴,頻繁地看那些小護士的冷眼有著直接的關係。上小學的時候,老師在講台前將護士比喻成白衣天使我就曾公然站起來反駁,她們簡直是白衣殺手啊,如果天使真的是像我印象深處那個塗抹著血紅的嘴唇,一身劣質花露水的怪味,走起路來盡量搖晃著腰肢對所有雄性生物展開笑臉卻對老人孩子急盡呵斥與不屑的傢伙的話,上帝在天上該哭成了什麼樣?
我討厭醫院,不怎麼討厭醫生,但談不上喜歡,我不怎麼喜歡護士。
那次就是在星光的辦公室外面,我站在門口等著方蕾的到來,時間久了,我覺得無聊,借著星光查房的工夫,我四處走了走,剛走到高幹病房區,從第一個窗戶看進去,正看見在病房的一角站著的劉立軍,他的對面站著一個挺好看的女大夫,我剛要進去打聲招呼,就見劉立軍揮手給了那大夫一巴掌,在我還沒坐出反映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在病房裡廝打成了一團,我連忙推門進去,一把拉住劉立軍抬起的胳膊,把我所有的正義感都集中到了一起,大聲地質問他:"劉立軍你怎麼跟著打人吶!"
劉立軍當時愣在了我面前,那女的開始哈哈大笑起來,繼而劉立軍也笑了起來。
"你們怎麼回事呀?"弄得我一塌糊塗。
正說著,我得身後也傳來了一陣狂笑,一個帶大黑邊眼睛剃光頭的傢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揮著手,"不是打架,是拍電影兒吶!"他一說完,我才注意到這房間的角落裡架這攝影機,屋頂上打這拍攝用的燈光,感情真是派電影的。我趕緊跟人家道歉,"真對不起,我不知道,在玻璃那一看我就看見劉立軍打人了,我想他也不能啊……"
劉立軍跟揀了錢似的在我身後笑得喘不過氣來。
"好么,這剛找到點感覺,想著能過了,這又殺出來一個見義勇為的!現休息一會兒吧。"那個導演模樣的傢伙說得頗有點無可奈何。
我問劉立軍怎麼想起來當演員了。
他說導演是他大學一個哥們,給他幫忙,義務的,就這一個鏡頭。
那次,我們隨便寒暄了一會,方蕾就趕到了,我匆忙的跟劉立軍告別跟著星光和方蕾一頭扎進了烤鴨店,任劉立軍在身後哭著喊著讓我等他一會。
又在酒吧見著劉立軍,果然,沒說上幾句話他就翻出了上回的舊帳,"張元,你可真摳門兒啊,上回讓你請我吃頓烤鴨你瞧你撒丫子跑得那叫一個歡!刷雞賊是不是?"
"不能吧,張元肯定是緊著上銀行提款去了,就您那譜兒,錢包里沒個兩三張不敢輕易說請你。"我還沒說話,唐輝把話茬接了過來。
"是是是,"我趕緊應著,"我那是上銀行提錢去了。要不今兒,我豁出去請你了,走吧,金鼎軒夜宵,要不和平門烤鴨店,再要不就只能上唐爺的朝海軒了。"
劉立軍一擺手,"我今哪都不去,我就這兒了,等人。佳人。"
"行啊劉爺,你還等佳人!"唐輝大笑,對著我,"你瞧咱劉爺,真是目光如炬!"
我狂笑。
"說說吧,您今兒等的是哪位佳人吶!"我喝了一大口扎啤,一說話險些噴出來。
劉立軍伸出一個手指頭在我和唐輝面前比比劃划的半天,憋得臉通紅,舌頭在嘴裡翻了好幾個個都愣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劉爺今天是真喝美了。
"白衣……天使……嘿嘿,"他神秘地笑著,"我夢中……情人……小崢……"
我一個沒留神一口啤酒喝嗆了,噴了劉立軍一臉。
唐輝伸出大拇指對著劉立軍一比劃,"有前途!"他對著劉立軍一臉地嚴肅,轉臉又看著我,笑得也是上氣不接下氣,"哈哈哈……"他學著劉立軍得口氣,"我夢中……情人……哈哈哈。"
"行勒,我們今兒哪都不去勒,看看這夢中情人什麼樣!"
"去去去,你趕緊回家,又把梁小舟一人仍家跟著鬼混什麼勁兒呀,告訴你呀,可不是我嚇唬你,跟唐輝說話多了都免不了懷孕……"劉立軍話沒說完,就對著門口招手,"小崢,小崢……"我背對著門口,知道劉立軍要等得人來了,也忍不住像唐輝一樣轉身去瞧瞧。
生活里有好些事真叫人沒法說,在那天以前,我一直覺得是我自己跟梁小舟他們家人有緣,到現在我才知道,感情緣分這東西也是可以論斤賣的,一毛錢能買一麻袋。
傳說中的雪崢就活生生地站在我跟前,活生生讓我喉嚨里噎得直發癢,活生生讓我依舊和顏悅色跟她坐一張桌子上胡說八道滿嘴噴著廢話,活生生叫我的心裡插滿了鋼針,活生生叫我喝高了。
11、
從南街出來,劉立軍跟他的天使一走,我就趴在唐輝的肩膀上哇得哭了出來。我打心眼兒里覺得難受,每個毛孔都透出無可奈何的酸楚。
我跟唐輝坐在馬路牙子上,抽著煙,我把我的從大學到今天所走過的我跟梁小舟一起走過的路完整的給唐輝講述了一遍,扔掉了最後一個煙頭,我抬起頭看向天邊的時候,黎明的晨曦刺痛了我的眼睛,眼淚嘩啦啦地又涌了出來。
唐輝一副死了親娘地表情。每當有人跟他說點掏心掏肺的話的時候,他都是這個表情。
我已經忘記了最開始跟唐輝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只記得我一遍一遍地跟他耳朵邊兒上唱那首《我是真地愛你》,直唱到他一看見我張嘴就打冷顫。
唐輝在天亮的時候說了一句發我深省的話,他說:"記憶使人變得複雜,忘卻可以讓生活更簡單。"
他說完了這句話,我沒忍住,把我昨天剛剛知道的關於雪崢的秘密告訴了唐輝。我很慶幸她並不認識我。
我說:"梁小舟會不會被她騙了?"
唐輝沉吟了片刻,拍打著我的肩膀,沉痛的說,"善良的人是容易受傷害的。"
我舉雙手和雙腳同意唐輝的話,並且打定了主意要做一個不是東西的人。
我到家裡已經是早上八點多了,唐輝在客廳里坐了一會兒,我煮了一鍋速食麵,盛麵條的時候把碗打碎了一隻,揀那些碎片的時候,手指頭被劃了一個又深又長的大口子,我疼得吱哇亂叫。
唐輝衝進了廚房,"你這是幹嘛吶!"他皺著眉頭抓著我的手在自來水管子底下沖了又沖,然後問我,"你們家的急救包呢?"
"抽屜里。"
他開始用酒精給我消毒,疼得我一下子竄了起來,一巴掌拍在唐輝腦袋上,"大哥你受累輕點行不行?怎麼跟醫院的護士一個操行!"
"我是獸醫。"
"你大爺!"我一把推開了唐輝,瞪著眼珠子看著他,想都沒想,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來,"滾蛋!"
唐輝看著我,驚了。"你丫怎麼回事啊?跟我耍什麼橫啊?"
"管著嘛你!"我拉開門,"走,走,有多遠走多遠!"
唐輝抓起沙發上的外套,兩步走到門口,忽然停了下來,轉頭又朝我走過來,指著我鼻子,"我他媽真想找一塊錢煽你臉上,賤招吧你就!"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我揀起一個創可貼自己把傷口粘上,轉臉又進了廚房,把我餓壞了,唐輝這孫子一滾蛋,一大鍋麵條正好夠我一個人吃,我他媽的一個人全吃了,四個雞蛋我也全吃了,我得給自己補一補,我把自己喂得肥肥的,好又精力干點不是東西的事。
吃飽了以後我跳上床睡了。剛睡著,電話就響了,我以為是唐輝,接起來才知道是梁小舟。
"是我,梁小舟。"他憂鬱的說。
一聽到他的聲音,我的內心也充滿了憂愁,裝作沒事似的我說,"聽出來了,怎麼著?你是不是落了什麼東西在這?上回你從泰國買的避孕套還一大盒呢,是不是等著用啊?"
"別開玩笑了你,我剛從墨爾本飛回來,上回不是說好了再給你帶兩個考拉嗎?我給你買了……"
我說過,梁小舟從來不像別的飛行員那樣送給我香水什麼的,他每次飛國際航線只要有空就給我買一大堆的毛絨玩具,上回蚊子給我打電話說要兩個考拉玩具送給她外甥女當生日禮物。
"哦,別又是中國製造吧!"我淡淡地說了一句,以往,梁小舟從國外給我買回地玩具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中國製造的。
"不是,我看好了。"
"那我謝謝你了,你給蚊子打電話吧,她要的。"
"哦,"梁小舟答應著,我能感覺他有一點緊張,這還是前所未有的,這小子從來跟我說話都是頭搖尾巴晃。"張元兒你這兩天……挺好的吧。"
"好!"我加重了語氣高聲的回答到,"沒什麼不好的。我沒有因為少了你就不吃不喝,跟以前一樣,紙醉金迷。你怎麼樣,離開了我你還好吧!"我心裡發酸腦子裡居然迴響著那首叫做《離開我一會不會好一點》的歌曲的憂傷旋律,他奶奶的,我是從什麼時候變的像現在這樣的脆弱呢!
"我……停飛了。"他說到這長嘆了一口氣,"落地的時候走神了,起落架放晚了,差點出事故……"
"喲,你可千萬留點神,別對不起人民,"我在電話里跟梁小舟嘻嘻哈哈,"停飛就停飛了,正好有時間收拾收拾你的行禮……"
我話還沒說完,被他打斷,"張元……我想……晚上請你吃飯。"
"別是幾天沒見著你想我了吧!"我說話陰陽怪氣的,歌曲的旋律還在腦子裡轉悠,我記得其中的一句是"離開我,你會不會好一點,離開你……&%$%#¥%(歌詞忘了)。
"嗯,想看看你。"梁小舟老實地回答到,十年了,他這種語氣跟我說話有數的幾回,還基本都是在上大學那會兒。
我慎了好半天,才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梁小舟你這樣可不成啊,總不能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吧,今兒你想了我就把自己送過去叫你看看,弄不好還得侮辱一番,明兒你膩味了,我臊眉搭眼的再家來,你以為你誰呀?劉什麼華?周什麼發?……"
話還沒說完,梁小舟把電話掛了。
我對著聽筒里傳來的嘟嘟聲愣了一會,罵了一句"傻逼"繼續睡。頭還沒挨到枕頭,電話又響了,我就知道還是梁小舟,這小子這輩子都改不了他衝動的臭毛病,肯定是扔下電話轉念一想還是不死心,於是再按下重播鍵,而且接通電話第一句肯定會反問我,"剛才怎麼斷了?"
我抓起電話,並不生氣,仍舊陰陽怪氣地跟他說話,"怎麼著啊,電話又斷了是不是?"
"今天晚上七點,我在國貿後邊小王府等你,一塊吃飯。"
沒容我說話,電話又斷了。
"切,跟我來這套!玩去吧你!"我把電話線一拔,倒頭睡去。
似乎我從倒在床上之後就開始做夢,我夢見我和梁小舟兩個人在冬天的夜裡一個人手裡拿著一桶油漆跑到老龍頭上,梁小舟一個勁兒的催促我,"要快點,動作一定要快!"我只知道對著他狠勁兒地點頭卻並不知道我們要做什麼,梁小舟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嚴肅地跟我說,:"別害怕,刷完了就跑,一定要快跑,你不會被捕的,有我在!"他的表情十分的大義凜然,當他拍打著單薄的胸脯跟我說,"有我在"的時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使勁抓著梁小舟的胳膊,跳著高兒地叫喚,"我害怕,我害怕,你要抓起來我怎麼活呀!"梁小舟也哭了,他撫摩著我的頭髮溫情地跟我說,"張元你別害怕,不管我走到哪,不管我走了多長時間,我心裡都會想著你,要是我死了,變成了鬼,我也會時刻在天上看著你,守著你……"說著,他使勁兒的推了我一把,指著不遠處的城牆,命令地說到,"快去,把長城給我刷成紅色!"我像個敢死隊員似的忙活著往長城上刷油漆,後邊有敵人追我,我大汗淋漓,刷得飛快,我刷,我刷……等到我確定我把山海關得長城都刷成了紅色之後,我站在一個烽火台上眺望,梁小舟果然被人抓走了,他被繩子捆成了一個粽子似的,後邊一大幫的敵人推推搡搡押著他,越走越遠。我拼了命的喊他,拼了命的向他奔跑,拼了命的哭……終於我把自己給哭醒了。
我看看錶,已經到了下午的時間,我靠在床頭上,點燃了一支煙,回想著我的夢。想著想著,我禁不住潸然淚下,我的夢,我的新房,我的刻骨銘心的情話……原來我不是在在夢啊,我是在真切地回憶著我跟梁小舟之間地那些故事。
八年以前的暑假裡,我和梁小舟第一次一起去山海關,站在長城上面,我煽情地對他說,"要是長城是紅色的那該有多好!像血流成河!"梁小舟仰天狂笑,把我數落得差點從老龍頭上跳下去,結果那天晚上,他手裡拿著不知從來弄來得一罐廣告漆,拉著我上了長城,我們倆手拉著手在長城上噴下了兩個交叉在一起的紅心,剛噴完,還沒來得及欣賞,就被站崗的武警給發現了,他拉著我的手跑得像兔子一樣快,到學校的時候我才發現跑丟了一隻旅遊鞋,那是我當時花了半個月伙食費買的"飛輪",我氣得把梁小舟揍了一頓。
七年前得暑假裡,梁小舟他們要去安徽實習半年,我去火車站送他,當時我們正戀得熱火朝天,感覺一天都不能分離,我在站台上抱著梁小舟哭得昏天黑地,梁小舟為了安撫我,說了那段讓我刻骨銘心得情話,唯一的一段情話,他一邊給我擦著眼淚一邊說,"張元你別害怕,不管我走到哪,不管我走了多長時間,我心裡都會想著你,要是我死了,變成了鬼,我也會時刻在天上看著你,守著你……"梁小舟不在的日子,我們幾乎每天都寫信,我想他想得飯量大增,到他回來的時候,我比半年之前整整胖了十斤,梁小舟當時看見我,張大了嘴巴,當我告訴他我胖了十斤的時候,他幾乎跳了起來,"十斤吶!吃多少塊豆餅才能讓你長十斤的肉啊!"我聽了之後非常不高興,又把他揍了一頓。
我一直都明白,我們的生活無時無刻在發生著巨大的變化,從前我想出的梁小舟那些所謂的餿招現在被文化公司叫做創意,從前評論姑娘我們常說的好看現在叫靚麗,從前的倒爺現在叫經紀,從前梁小舟嘴裡喊著的"最棒"現在也他也改成了"牛B"。只有從前的那些海誓山盟的愛情依然在我的心中燃燒。
你看,這世間還有什麼東西能是永恆的呢,連長城都被我刷成紅色了,梁小舟卻從我的生活里走開了。
12、
我去洗了個澡,披著浴巾在客廳里晃悠了好幾圈,叼著一根煙,等我想起來抽兩口的時候已經只剩下煙蒂了。
心煩,居然連煙也懶得抽了,喝了一杯子涼白開,我剛想起來把電話線接上它就玩命地響起來,是唐輝。
我一聽見他聲音立刻他臨出門前指著我鼻子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我心裡不是一般的氣。我說,"怎麼著唐爺,你是不是找著零錢了?"
"找什麼零錢?"他莫名其妙。
"一塊錢煽我臉呀!"我又點著了一根煙,抽的沒滋沒味。
唐輝忽然不說話了,聽筒里傳來的動靜顯示,他也抽著煙呢。
"……張元,我是……有點不放心你……回來以後我尋思了半天,我就是想跟你說啊,要是梁小舟回頭,你就寬厚點……就你這狗脾氣,能像梁小舟那麼對你的人還真不多,要學會珍惜……"
"怎麼回事呀你!"唐輝的話有點叫我摸不著頭腦,"才幾個小時沒見,你怎麼說話顛三倒四的?你放心吧,我這沒事,你放一百個心……"
"要不一會兒我去找你,咱倆一塊吃飯吧?"
"不了。"
"沒事,你收拾收拾,我一會兒就出門去找你,上回我跟你說那個航空公司要寫的本子的事兒我還得跟你再聊聊。"
"真不用。"
"張元兒,你跟我就別客氣了……"
我以前還真不知道,感情唐輝是一個這麼羅索的主兒,我有點不耐煩了,嚷嚷:"我說不用就不用,誰還跟你客氣啦?今兒我得跟梁小舟一塊吃飯……"
唐輝沉吟了一會,嘿嘿地壞笑起來,"行啊你張元,你還真有兩下子!行,去吧去吧,早說呀你,叫哥們兒著急!對了,別喝酒啊,有話好好說……還有,還有,還有就是有事給我打電話。"
我一連答應了唐輝十來聲,他總算放下電話了,我看看時間,趕緊化妝,換衣服,對著鏡子轉悠了半個多小時,總算覺得滿意的時候我才出了門。
北京大大小小有不知道多少家餐館,我最常去的是鬼街,羅傑斯還有小王府,必勝客的披撒我也喜歡吃,但梁小舟總是說那裡充斥著崇洋的一幫低級份子,堅決反對去那裡消費。說起來,跟梁小舟在一起的這些年裡,我究竟改變了多少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我唯一清楚的就是我所有的改變都是心甘情願的。
我在五點半就到了國貿後面的那家小王府餐廳,我一向是喜歡遲到的,但我想,跟梁小舟的這次約會不同以往,如果在梁小舟的注視之下一點點地走向他,我會緊張。
我在二樓的一個靠窗戶的位置坐了三個鐘頭,一直盯著門口,我不想放過梁小舟看見我之後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每過三分鐘我就探頭往樓下的馬路上看一眼,梁小舟一直也沒有來。九點鐘,我試著給梁小舟的手機打電話,關機了。於是我給唐輝打電話,我說來吧,國貿後面小王府飯店,我請你吃飯。
晚上九點,再過兩個小時正是唐輝吃夜宵的鐘點兒,這傢伙此刻正在北京電視台參加一個訪談節目的錄製,他說還有五分鐘就完事,我說行啊,我點好了菜就跟這等著。
如今的所有這些比我名氣大的文化人,他們越來越商業化,都喜歡把自己明碼標價論斤賣,哪天我要是有錢,一定把他們全部收購,叫他們都給我閉上嘴巴上家裡歇著去,到了那個時候,諾貝爾要是追加一個傑出貢獻獎的話,沒別人,得獎的肯定就是我了。
九點半,唐輝一陣風似的來了。我點的菜還沒上全呢。
唐輝手裡拿著一個花花綠綠的盒子,扔在我面前,"給你吧張元。電視台給的紀念品,一塊手錶,浪琴的。"
我三下兩下拆開了包裝把手錶帶在手腕子上,"真不好意思,又讓你見笑了,今兒這約會梁小舟這小子沒來。"
"哦,看出來了。"唐輝心不在焉地答應著,"沒看出來,張元,你還是個痴情的姑娘。"這話叫我聽起來多少有些諷刺,就我?還痴情?還姑娘?!
見我沒說話,唐輝豪邁地拿起菜單,"怎麼就叫這點菜啊,再點幾個!"看也沒看,先叫了一份烤鴨,把菜單推到我跟前,"張元,我勸你啊,化悲痛為飯量!你得這麼想啊,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的?別的不說,你看看唐爺我,我是嘗盡了愛情的冷暖,受盡了女人的白眼啊,不是跟你瞎說,我打從小學一年級就是這麼過來的,二十多年了,我說過什麼沒有?沒有。"這傢伙趁我看菜單的工夫就開始了自問自答,以前很少聽他這麼貧過,今兒這麼一聽,感情唐爺也是一苦大仇深的孩子。"真的張元,所以說啊,你這點事不算什麼。"最後,他總結似的說到。
我停下翻看手裡的菜單,抬頭盯著他看,唐輝長得挺好看的,說起來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也像許多人那樣覺得他是一典型的事業有成,家庭幸福型的男子來著,隨著交往的逐漸深入,我才不得不承認,唐輝也是一個終日里橫眉冷對千秋的光棍兒。我曾經想過把蚊子介紹給他,當我無意中走漏了風聲之後,在靚仔在以死相要之下只得打消了念頭,好歹,靚仔也是我同甘共苦在燕山大學里浪跡了四年的戰友。
我看著唐輝,忽然想起我剛認識他時候的情景,忍不住笑了出來,把他看得莫名其妙,只得橫著眼睛又從我手裡抓過菜單自己點起菜來。
我初次與唐輝遭遇是在火車站的售票窗口。是冬天,臨近春節到達全國各地的火車票都十分緊張,我的一個大款朋友中了邪似的非得在這個時候去五台山燒香,提前叫我去北京站給他買票,我在售票窗口排了好幾個鐘頭,一問票早光了,我身後排隊的一個男青年告訴我可以去退票窗口試試等退票,實在不行,還有票販子。一語驚醒夢中人,我趕緊又跑到火車站地下二層的退票窗口,站在欄杆外頭等了三個鐘頭,總算等到了唐輝。
當然,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他叫唐輝,只見他穿著一件墨綠色的羽絨服一陣風似的走來,直奔退票窗口,說了幾句話之後大叫起來,"啊?退票還得給你手續費?"我沒聽窗口裡面的人說話,只聽見"嘭"的一聲巨響,那小窗戶關上了,這幫人仗著自己有一層窗戶做保護有點肆無忌憚了,我敢說,要不是大家都趕時間的話,從乘客手裡飛過去的磚頭早把這幫人給屁了。不說別人,我本人在去車站,郵局,銀行的時候就常常會產生這種衝動。
接著說那天的唐輝。隨著窗口的一聲巨響,唐輝後退了兩步,接著流利地問候了一句別人的大爺,"操你大爺。"轉身站到我的旁邊,自言自語似的說到,"這傻逼婦女就跟我昨兒晚上睡了他沒給錢似的。"旁邊幾個人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唐輝的這句話頓時叫我對他肅然起敬,趕緊後退了好幾步離他遠點兒,這時有票販子過來問他,"大哥退哪的票啊?"
"山西。"唐輝沒好氣地說到。
我一聽山西,趕緊又往前走了兩步,做好了跟他搭訕的準備。
"賣給我吧,80。"票販子趕緊說。
唐輝立刻瞪大了眼睛,問人家:"你少給我好幾十塊錢幹嘛?"我趕肯定當時在場的任何聽見他提問的群眾都得打心眼兒里覺得唐輝愚蠢並且是個傻逼,廢話,不少給你錢人家掙什麼呀?
我看見了唐輝手裡的火車票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北京——太原,趕緊走了過去,"師傅,您也別退了,我正好買不著到太原的票,您原價賣我得了。"
"行。"唐輝一口答應下來。
我原以為那票販子肯定不死心得跟著摻和摻嚇,誰想到他非常迅速地轉身離開了,我心裡想,算你小子有遠見。
我拿過了唐輝手裡的火車票,在掏錢的功夫,突然伸出了一雙正義的大手,一把薅住了唐輝的胳膊,"幹嘛呢你們?"
我抬頭一看,又是一穿制服的,警察。
"我買票。"我底氣十足地回答了他一句,懶得再看他第二眼。一般情況下我看見警察都是這樣,他們地警覺性太高,如果你一直盯著他看,看清楚他臉上的每一個青春痘,或者不小心看到他的眼屎甚至過長的鼻毛的話,他們就會惱羞成怒,隨便先找個理由把你關幾個鐘頭。
果然,警察這次沒搭理我,一把將唐輝給拽走了,一邊走一邊問他,"你知道不知道倒賣火車票是違法的……"
我當時在原地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等警察拽著唐輝走遠了,我才想起來,我還沒給他火車票錢,於是我大聲對著他們的背影吆喝了一句,"師傅,我不跑,一會你出來還上這來找我。"
我在火車票的退票大廳里又站了三個多鐘頭,唐輝在喪眉搭眼的出現,大老遠指著我鼻子就過來了,"我說小姐你是不是有點過了?你怎麼沒把事兒跟人民警察說清楚嘍,你光說自己買票呢,你怎麼就沒受累多說一句我不是票販子?!害得我受這半天得罪。"他氣急敗壞得樣子挺嚇人。
我一聽說的又道理,趕緊把火車票錢遞到他跟前,跟他道歉,"真對不起,那警察真是個急性子,還沒等我說完,拽著你就走了。"他抓過我手裡的錢,跟我並肩往外走,"我估計他們也沒對你怎麼著吧,沒事吧你?"我見他一直皺著眉頭趕緊又問候了一句。還沒容他說話,我的電話先響了起來,我一看,是一個當時挺有名的音樂人打來的,是個專門寫歌詞的傢伙,到現在,我們已經失去聯繫很久了,我們那會都叫他星星。我接電話,我說:"怎麼著星星,好長時間沒聯絡了,前兩天在電視里看見你了,新歌寫的挺牛B……"我話還沒說完,唐輝追了上來,扳著我肩膀問我,"你說誰?星星?你認識星星?是不是寫歌詞那個,我正找他呢!"我挺疑惑挺疑惑地看著唐輝,一邊點頭一邊把電話遞到他手裡,我只聽見他第一句話說"我操,星星,你換了電話也不告訴你哥一聲,我都快把北京城翻遍了,找不著你,有個去新加坡演出地事……"
那天,我隨著初次見面地唐輝先生來到了他的朝海軒,見到了久違的星星,我們仨惺惺相惜,喝了不少酒,說了許多話,說到了下午在火車站的一幕,星星樂得直不起腰來,唐輝大罵我不仗義。
那次是與唐輝的第一次遭遇,我們倆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加上不久之後星星出國去了日本,又加上那段時間整個文壇的不景氣,讓我和唐輝都陷入在失落和無所事事當中,於是我們經常性的鬼混在一起,在北京城的文化圈裡蹭吃蹭喝,事實證明,經過那段時間,我和唐輝的確落了許多的實惠,他胖了十來斤,而我也增加了八斤的肥肉,於是我逢人便高呼著"沒事跟著唐爺走,海鮮鮑魚全都有!"發自內心的給唐輝唱讚歌,其實後邊還有一句頌詞我都給丫想好了,擔心梁小舟誤會一直沒敢喊出來,那就是"沒事跟著唐爺睡,穿金掛銀披翡翠!"
我最想說的是,這次肥胖事件是自七年以前梁小舟去安徽實習我因思念他而導致的暴飲暴食長胖十斤的時間之後最嚴重的一次,至今,這十八斤肥肉仍牢牢的長在我的大腿和腹部,每當我想起來,都忍不住對唐輝和梁小舟耿耿於懷。
13、
破天荒的一次,我跟唐輝在一起吃飯沒喝酒,但是我卻覺得我們都更加糊塗。也是破天荒的一次,我和唐輝坐在一個飯桌上沒有像革命年代里的激進分子一樣漫罵,抱怨,甚至滋事。
自始至終,我們很平靜。
我看得出來,唐輝準備了許多寬慰我痛苦心靈的話,只要我說起這件終日縈繞在我心頭的倒霉的被梁小舟這孫子"割肉"的事件,他會條件反射似的跟我說許多許多能讓我有一萬個理由忘記過去,重新開始新生活的話,是的,我看得出來,唐輝這孫子在時刻準備著。可是我就是不跟他訴苦,我叫他白準備,把他給我預備的那些安慰的話全都憋在自己肚子里。
平靜地吃過了晚飯,把唐輝送給我地手錶戴在了手腕子上,我結了帳,看了一眼飯桌,吃的時候我沒留神,感情我又吃了這麼多,每個盤子都很乾凈。
"我怎麼每回跟你在一塊都這麼能吃啊?"我對唐輝表示了極度的不滿,並且不由自主地對他打了一個響亮地飽嗝。
"能吃是好事啊。"唐輝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吧,咱找地喝點兒去!"他按照慣例向我提議到。
"喝什麼喝?我已經醉了。"我抓起旁邊地背包率先向外走去,門口的地面非常濕滑,我險些摔倒,幸虧我機靈,在即將墜地的一瞬間搶先抓住了門童的腰帶,嚇得他趕緊雙手提住了褲子,我於是敏捷的站了起來,唐輝在我身後狂笑不止,被我聽見了,於是迅速轉身向他飛起了一腳,被他躲過。
到了車上,唐輝問我,"怎麼著,這就回家了?"
我打開車窗,外面颳起了風,好幾個塑料袋在半空中愉快地揮舞。想了想,我說,"開車,卧佛寺!"
於是,那天晚上唐輝開車帶著卧來到了卧佛寺,我們倆在車裡坐了一個晚上,抽了很多地煙,我們相互講述了自己地大學生活,當然,主要是我講了許多我跟梁小舟在大學里發生地故事,表面上看,唐輝是我的聽眾,其實最重要的一個聽眾還是我自己,我自己把我自己的故事聆聽了一遍,快天亮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自己聽著都覺得沒有意思。唐輝有些撐不住了,他爬在方向盤上睡了過去,我打開車門,在剛剛展現出綠色的草地上靜坐了良久,又抽了小半盒的煙,熏得我自己直流眼淚,不知道為什麼,我得心裡忽然變得很安寧,平和,雖然只是半盒煙得時間,我自己卻也都覺得自己是換了另外一個人,不是別人,是另外的一個我。
於是,那天回到家裡以後我沒有向往常那樣馬上睡覺,我也不知道身體里怎麼出現了那麼多的活力,大約是抽了太多煙的緣故,我精力充沛地打掃房間,窗帘,沙發,還有牆角地茶几都顯得有些舊了,我把它們統統都送給了門口傳達室的看門老頭,之後,我打了個車直奔馬甸橋附近的宜家,窗帘,沙發,茶几,地毯,瓶瓶罐罐我一直採購到了下午三點多,到了家,我把所有購買的東西按照自己設想的那樣擺放好,感覺整個家都變了一個模樣,想了想,還覺得少了點什麼,當終於想到是缺少一些植物之後,我一點不含糊,立刻又去了花卉市場,大盆小盆的買了不下二十盆花,又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多了,又把它們擺放停當之後,我顯得十分興奮,一連在地毯上打了好幾個滾兒,我毫無困意,也沒有半點累的意思,只是覺得肚子很空,於是我仔仔細細地給自己做了一頓義大利面,有拿新買地咖啡機給自己煮了一杯咖啡,之後去洗了個澡,一邊吃零食一邊看電視,看著看著我終於睡著了。
我對天發誓,睡覺之前,我並不知道自己會一直睡兩天兩夜,如果我事先知道地話,我一定會給蚊子打個電話告訴她一聲,或者把手機充上電,再或者我把家裡拔掉地電話線給接上……可惜,我自己也沒想到。
於是,當我醒來地時候看到了悲慘地一幕:蚊子帶領一個開鎖匠把防盜門給捅壞了,又叫來小區物業的一幫民工把房門給撞得面目全非,最令我不能接受的是,我放再門口的一個新買的花瓶被打了一個稀八爛,我驚恐地看著面前氣喘吁吁的蚊子還有幾個面面相覷的民工足足有一分鐘的時間,蚊子長舒了一口氣說出的一句話叫我幾乎背過氣去,她一揮手,說:"給錢,開鎖一百,撬鎖三十!"
事後,我粗略的統計了一下,光是修門我就花了三百多,還不包括請蚊子吃飯,而蚊子,事後她只是到潘家園花了二十塊錢象徵性地賠給我一個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