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受挫
呂布、陳宮的狀況比曹操還要糟糕十倍。
民以食為天,沒有吃的再強大的軍隊也無法支撐。離開濮陽之後,因為軍糧告急,他們的兵馬也開始瓦解,不但陳宮的兗州部紛紛逃亡,就連跟著呂布出生入死的并州兄弟也開始背叛,河內兵更是不辭而別回去投奔張楊。這時什麼軍法殺罰全部失效,隨時都有嘩變的可能。
呂布帶著殘餘的兵馬逡巡而行,一路上到處是荒蕪的田野、餓死的屍骸,士兵餓得剝樹皮、挖草根、吞泥丸甚至開始吃死人,為了一丁點兒可以果腹的東西,就鬧得拔刀相向。而問題在於受災的不僅僅是東郡地面,整個兗州東部都被飢餓與死亡籠罩著。
一路上的郡縣或是廢城,或是緊閉城門拒不接納。老百姓自己都養活不了,哪裡還能容他們爭搶糧食。最後還是李封建議,到他們李家勢力的根據地乘氏縣去就食,希望能搞關係募到些糧食。呂布認可這個辦法,派遣李封與薛蘭帶一隊騎兵先行遊說,自己督率兵馬在後。
哪知無獨有偶,李薛二人離開呂布不久,就遇到了曹操派去調集兵糧的李乾。他只帶了十餘名隨從,并州騎兵沒費力氣就把他的人趕散,李乾逃跑不及,被一槍刺下馬來綁縛到李封、薛蘭眼前。
李封與李乾乃是同族兄弟,但兩人的關係十分不睦。特別是曹操入主兗州以後,李乾隨著他平黃巾、擊袁術、打徐州,而李封卻極力反對將自家武裝歸附到曹操麾下。同族兄弟因此徹底反目,直鬧到濮陽對戰,倆人分屬兩個陣營成為敵人。
但即便李乾今天被綁在地,李封依然不敢得罪他,因為他深知這個族兄在老家的威望遠勝自己。如果能使李乾歸降,就等於得到了乘氏、巨野、離狐等尚在中立的縣城,糧食補給的危機馬上就能解除。李封見他腿上被刺了一槍,鮮血汩汩湧出,趕緊撕去自己的衣袖親自為他包紮傷口。
「滾開!」李乾怒沖沖把腿一踹,「誰要你假惺惺裝好人。」
李封賠笑道:「好歹也是親戚,咱們就不能好好談談嗎?」
「你我各為其主,沒什麼好說的。」
李封不氣不惱緩緩道:「兄長,你糊塗啊……咱們在乘氏諸縣有兵有糧為什麼要拱手讓與他曹孟德啊?昔日劉岱為兗州主,何曾動用過咱們的人,他曹操是在利用你呀!」他見李乾把頭扭過去,兩人趕忙跟著轉到一邊,面對面繼續講,「你不如歸附呂奉先,咱們兄弟重結舊好,怎麼樣?呂將軍對我說了,只要幫他安定兗州,將濟陰南的六個縣划給咱們李家。以後咱們李家勢力大振,子孫富貴無邊啊!」
「你真是胸無遠略啊……」李乾搖搖頭,輕蔑地瞟了他一眼,「你以為割據郡縣就可以安享富貴嗎?天下豈能自守以待清平!我帶家族歸附曹使君,助他掃滅狼煙安定天下,有朝一日家族榮光,子孫不失封侯之位,那才是為李家計,更是為天下計。」
薛蘭見狀綳不住勁了,呵斥道:「李乾,你不要固執。曹操算個什麼東西!他殘害本州士人、屠殺徐州百姓,暴行累累,其罪擢髮難數罄竹難書。睜開眼瞧瞧,兗州都讓他禍害成什麼樣子了?」
李乾一陣冷笑:「禍害兗州百姓的是你們這些奸詐小人。若不是你們引狼入室招來呂布,何至於兩軍交戰良田荒廢?你們也曾是曹使君的屬官,好歹也有故主之義,合則留不合則去才是真君子。可你們招來外賊侵害本州,無緣無故挑起戰端。這麼多百姓慘死就是你們這些卑鄙小人害的!要殺便殺,何必多言?」
李封見這個說辭不行,又轉而道:「曹孟德何許人也?宦豎遺丑佞臣之後,一無朝廷授命,二無世族名望,他算哪一路的刺史!我家將軍呂布乃是手刃董卓的國家功臣,被封溫侯天下揚名,你輔保他才能一展抱負安定天下呀!」
李乾怒不可遏:「呸!瞎了你們的狗眼,呂布小兒為金銀而弒丁原,既拜董卓為父而復殺之,此等背信棄義之小人,你們還想保他平天下?痴心妄想!」
李薛二人知他心意已決,卻又不敢殺他。正在猶豫之時,只見呂布人馬揚塵而至,便命人架起李乾退至呂布面前。李乾遠遠望見呂布,又破口大罵:「呂布豎子害我州郡!當把你亂刃分屍,慰兗州百姓。」
「什麼人如此大膽?」呂布聞聽辱罵十分生氣。
李封知道他性子急,趕緊施禮道:「這是我一個兄長,曾在曹操帳下聽用,我正在勸他歸附將軍您呢。」
「哪裡用得著廢這麼多話?把他推過來!」呂布舉起方天畫戟頂住李乾的嗓子,「說吧,你降不降?」
李乾性情剛烈,兀自喝罵:「你這背信棄義無父無君之徒!爾可欺人不可欺天!我絕不投……」
呂布一挑戟尖,方天畫戟已經深深插進李乾的咽喉。
「將軍……」李封連連跺腳,「這個人可不能殺啊!」
「什麼不能殺?罵我還不該殺嗎!」他瞪起藍眼睛瞅著李封。
李封嚇得不敢說話了。
「叫你們到乘氏為前站,為個俘虜就耽誤了這麼多的時間,還不快走!」呂布被這些天的遭遇搞得火氣甚大。李封、薛蘭灰頭土臉上了馬,這次乾脆一起走吧,李乾這一死,到乘氏還不知是禍是福呢。
呂布帶隊繼續前進,兵士因為飢餓走得十分緩慢,到達乘氏縣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但見乘氏城四門大開,此地雖是小縣,城池也不甚高,可是城外方圓三里之內絕無一間民房,都是堆砌的一座座土壘,上有民兵背著弓箭瞭望,十步一崗五步一哨,甚是周密——李家佔地割據氣焰囂張勝於官兵。
好在所有人都認得李封,由他在前,那些壘上的民兵抱拳行禮客客氣氣,有的還嚷道:「恭迎呂將軍到此!我乘氏縣已備下糧食所需,請將軍進城屯兵。」
呂布這些兵餓得眼睛都跟他們將軍一個顏色了,聽見有糧食歡呼著往前跑,李封也稍感鬆懈,大隊人馬順順利利跑向城北。就在士卒快要進城的時候,突然轟隆隆一聲,敞開大城猛然關閉,城樓上冒出一群手持大砍刀的鄉勇,為首一人正是李乾的弟弟李進。李封的心頓時涼了半截,強自鎮定著縱馬跑到前面,仰面嚷道:「賢弟,你這算何意呀?」
李進生就一臉兇相,圓睜二目喝道:「李叔節,我兄長何在?」
李封想說不知道,但轉念一想,必定是李乾逃散的屬下已經搶先一步到了城內,他已知道我抓了他兄長。又料李進未必知道人已經死了,趕緊編了一句瞎話:「令兄就在軍中,正與呂將軍並轡而行有說有笑哪!你速速開城讓我們進去,少時你們兄弟就能相見。」
「信口雌黃!」李進叫道,「你的部下明明一槍刺傷他的腿,他如何還能騎馬?快把我兄長抬出來讓我見一面,此事或有商量。若不見我兄長,今天你們休想拿走一粒糧食!」
李封可真慌神了:呂布真真無謀之輩,哪怕將李乾綁縛至此,尚可交換些糧食,他將人一戟殺了,這可如何是好?
李進見他不發一言,已明其中原委,淚水不禁滾滾而下:「我兄長性情剛烈,定是你們將他殺了……李叔節啊,你真是咱們李家的敗類!」他一抬頭見大軍已經逼近,當先一人坐騎赤兔馬定是呂布,惡從心頭起,恨自膽邊生,大聲喝道:「呂奉先!你害死我家兄長,從今以後你和你的部下都是我李家的仇人!」喊罷把胳膊一舉,豎起面令旗。
李封可知道這面旗子的厲害,嚇得屁滾尿流躥入軍兵之中。果然,這旗子一豎當即就亂了:原來東西兩門早就偷偷溜出了鄉勇,東面殺來三百人,為首乃是李乾之子李整;西面也衝來三百人,為首的是李乾之侄李典;緊接著城樓之上雷石滾木往下扔;那些放他們進來的土壘全張起了弓箭。
呂布憤怒已極,自他出世以來,隨丁原、董卓、袁紹經歷過多少次大戰,就連韜略過人的曹操也沒在他面前討到便宜,今天竟然叫這幫姓李的地頭蛇咬了。他不禁大呼:「給我殺!給我攻城!」
可是哪裡有人響應,軍兵左躲右閃都亂成一鍋粥了。固然鄉兵戰鬥力弱,但是四面八方一夾擊,任什麼天兵天將也抵擋不了。那些精銳的騎兵這會兒都成了活靶子,又得留神石塊,又得躲避弓箭,下面還要防備大砍刀砍馬腿。陳宮由軍兵保護著躥到呂布面前:「將軍,快走吧!要不然全完了,此乃死地,不可久留啊。」
呂布簡直氣得欲哭無淚了,只得催動赤兔馬,揮舞方天畫戟撥打箭枝當先突出箭陣,後面的兵馬緊緊追隨狼狽不堪,不少人命喪城邊。糧食沒得著,又損了數百兵馬,帶傷者也不在少數。
此戰之後,乘氏縣為了報讎正式投靠了曹操。而呂布勢力再次受挫,不得不重新部署戰略。他命李封、薛蘭帶領少數兵馬在巨野繼續艱苦據守,牽制曹操行動;自己則帶大部隊向兗州東部流竄,尋山陽郡籌措糧資。一路上兵馬流散,飢餓煎熬,勢力自此一蹶不振,完全喪失了與曹操爭奪兗州的主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