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事業怯重推來求舊雨 婚姻輕一諾歸慰慈親

第三十回 事業怯重推來求舊雨 婚姻輕一諾歸慰慈親

是在二姑娘求籤以後,第二日的事了,王大傻子特意到二和家裡來,找他談話。一進院子,口裡就先嚷著:「丁二哥!」丁老太在屋裡應聲道:「是王大哥嗎?他還沒有回來呢。請進來坐坐。」王大傻子道:「他什麼時候回來?我有幾句要緊的話急於要對他說說。」他口裡這樣說著,人已是走了進來。

丁老太手裡端了一杯茶,斜靠了茶几坐著,只見那杯子里還向外冒著熱氣呢。屋子中間,放了一隻白爐子,煤火熊熊的,向口外抽出來三四寸高的長焰。爐子邊上,放了一把白鐵壺,裡面的水,也正燒得呼嚕呼嚕作響。王傻子道:「這樣子,是你老人家自個沏茶喝來著,可得仔細燙了。」丁老太對了他說話的所在,微微的起了一下身,依然坐下去,嘆了一口氣道:「這也是沒有法子呀。不過自個兒這樣做慣了,倒也不覺得怎麼樣。你請坐。」王傻子道:「你熬到現在,也該出頭了。二和現在一個月掙到三十多塊錢,將來還有長薪水的希望。他不在家,也該找一個人來伺候你了。」丁老太道:「僱人,我是不敢雇的。別說我雙目不明,雇了人在家裡,她會給我胡攪一氣,恐怕找一個人來,一進我這樣的窮家,也就不願幹了。」

王傻子在她對面一張矮凳子上坐著,抬起頭來,對屋子上下周圍全看了一看。見正中神案前,殘缺的五供,和油鹽罐子雜亂的放著,報紙和殘書堆得有兩尺來高。在這紙堆邊上,又堆上兩捆布捲兒。桌子角上一把黑鐵壺,卻在硯池蓋上,便道:「老太,不是我多事,我說,二和的那個脾氣,您得管著一點兒。」丁老太揚著臉,把閉了的眼睛,連連閃動了幾下,笑道:「王大哥,二和作錯了什麼事嗎。」王傻子道:「事情是作錯了,可不是他有心作錯的,不過,他也有心這樣地干。」丁老太不禁笑了,點點頭道:「大概二和作是作錯了,究竟是不是他有心這樣做的,您還說不定吧?什麼事呢,我總可以拿三分主意。」王傻子笑道:「田老大這回給二和介紹事,他是有意思的呀。他的二妹,有點兒談戀愛呢。」說著,不免將兩手分別的搓著兩條腿,反正是丁老太看不見的,就向她臉上不住地打量著。丁老太笑道:「王大哥也談起戀愛來了?可是這些話,全都是些謠言,你怎麼也相信?」王傻子將頸子一伸,低聲道:「不,我這話聽著多了。田老大也是聽多了這閑言閑語,姑娘大了,娘老了也管不了,別說是哥哥。再說,田大嫂子又很是幫小姑子的忙,他沒有了辦法,想著將錯就錯罷,就把二姑娘給二和罷。可是二和這小兄弟,要耍一個小脾氣,還是不大願意。這一來,可把田老大急了,不到兩天,就給二姑娘說上了個主兒。」

丁老太將手裡半杯剩茶,咕地一下,向口裡倒去,問著一聲:「是嗎?」王傻子道:「我當然不能騙您。親事不成,這沒有什麼,老二年紀還輕,還怕找不著媳婦嗎?可是公司里這份事情,恐怕靠不住。」丁老太道:「雖然作不成親戚,田家也不吃什麼虧。二和究竟和他是好朋友,他既然介紹二和到公司里去了,好人就作到底,何必又要把他的事情弄掉呢?」王傻子道:「咱們同田老大共了多年的街坊,田老大為人,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他同人要彆扭上了,那就真能胡來。聽說,那公司里,現在還正要裁人呢。」丁老太道:「依著王大哥應當要怎樣辦呢?」王傻子道:「昨日個早上,二姑娘還同我那口子一塊兒到觀音庵燒香求籤去,瞧她那意思,好像心事還沒有決定。你們趁早兒在二姑娘面前露點好意,這事也許挽回得來,因為這件事,二姑娘是要作一半主的。我實話實說,您兩隻眼睛不方便,就得早早有個兒媳婦來伺候著。可是新娶的兒媳婦,什麼也摸不著頭腦,能夠在街坊裡面找一個姑娘,那就比自己姑娘差不多。」丁老太笑道:「照你這樣說,那簡直我要娶兒媳婦,非娶田家丫頭不可?」王傻子道:「並不是非娶不可,唯有這麼一個人透著合適。」丁老太點點頭道:「您所說的,自然也是很對。只是二和這孩子的脾氣,也真不肯將就人。」王傻子道:「這沒有什麼,您可以嚇唬嚇唬他。您就說,要是不到田家去敷衍一下,恐怕公司里的位子難保。無論他脾氣怎麼不好,對於公司里的事情,不能不放在心上,除了他自己要吃飯,還得養活著老娘呢。」丁老太道:「這孩子也是得嚇唬嚇唬他!窮到這分兒光景,他還要使上一股子脾氣。王大哥,您先回去,回頭我叫他去找您。」王傻子道:「好的,我在家裡等著。假使他要找我,他可以大酒缸坐著,派人去找我得了。」說著,他已起身向外走去。丁老太還昂了頭,對門外叫道:「王大哥,你在家裡等著他,等到什麼時候呢?」丁老太說過了,卻只聽到王傻子說了一句老等著,人已走遠了。

自然,王傻子是一番熱心。然而田老大真會像王傻子所說的,這人也就私心太重了。丁老太心裡把這個問題顛三倒四地想了很久,自己也解答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只在一小時以後,二和嘴裡哼著西皮二黃,走進來了。丁老太迎著他,首先一句話便問道:「你在公司里,看到經理對你有什麼不好的顏色嗎?」二和道:「沒有呀,我每天老早地到,晚晚兒的走,經理還能對我說什麼?」丁老太道:「經理要不高興你,不會為是公事,是為了私事,你猜猜看。」二和道:「那還用得著猜嗎?若是經理不高興的話,那就是為了他媒沒有作成。」丁老太道:「你知道還用說什麼!剛才王大傻到這裡來過的,他說田老大生了氣了,把二姑娘另許了人。瞧那意思,給你已然是鬧上了彆扭,在經理面前說了壞話,說不定,你這隻飯碗有點兒保不住了。你想,他有那本領替你薦事,他就有本領在經理面前說壞話,免了你的職。」二和聽了這話,愣愣地站著,許久說不出話來。

丁老太道:「你不能一輩子提花生籃子養活我吧?剛剛有了一個穩當的飯碗,你就願意扔了嗎?」二和又沉吟了一會子,因答道:「我想田老大總不至於做出這樣的事來吧?不過公司里倒有裁人的謠言。」丁老太坐下,把頭垂了下去,因道:「自然這個時候,你和田老大去親近親近,或者在田大嫂子面前說幾句好話,事情就迴轉來了。王傻子今天來,不是沒有意思的,也許他就是受著田大嫂之託。我老早老早就知道了田大嫂的意思,她是願意咱們兩家結親的。說到二姑娘這丫頭呢,也沒有什麼配你不過的。可是咱們不能為了飯碗,去將就人家的親事,這是你一輩子的事,我不能胡拿主意。」二和道:「人家雖是老街坊,相處得不壞,可是咱們這樣的人家,怎麼會讓田老大一家人看得起?這透著有點兒奇怪。」丁老太道:「田老大隻要不喝酒,他媳婦叫他死,他也閉眼睛,這全是田大嫂的意思,他不能不照辦。至於田大嫂子為什麼定要結親,二姑娘也樂意,這裡我也不大明白。」二和手扶了門框,昂頭看了院子外的青天,把腳在門檻上一頓,倒是咚的一下響。丁老太道:「你這孩子,事情是全憑你作主的,你好好兒地發什麼狠!」

二和還沒有答應呢,就在這個時候院子門外有人問道:「這是丁家嗎?」二和答應了一聲是,就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小夥子,背著一隻白面袋進來。二和道:「你們是寶豐糧食店裡來的吧?」小夥子已把一口袋面扛進屋子來,放在地上,答應是的。二和道:「你扛了回去罷,我今天沒有錢給。」小夥子道:「掌柜的說了,你不給錢,就記著罷。」二和笑道:「年頭兒改好了,糧食店怕白面換不出錢送到人家來,請人家記賬?」那小夥子倒沒說什麼,對他嘻嘻的笑著,說了一聲:「再見。」竟自走了。丁老太道:「一袋面要三塊多吧?他幹嗎,一定賒給咱們?」二和道:「人都是勢利眼,這寶豐糧食店的掌柜,聽說公司里有大廚房,想拉買賣。今天上午託過我,我答應了給他幫忙。是我順便問了一聲,雙喜牌白面什麼價錢,他說賣給別人三塊二,賣給咱們只要三塊。回頭就給咱們送一口袋來,不想他果然送來了。平常送了白面來不給錢,第二句話也不用問,他就會扛走的。」丁老太道:「這不結了。這年頭人死得窮不得,這面是擱在咱們家裡了,假如他知道你的事情有點兒靠不住,明天一大早就會來要錢。」

二和聽了這話,只管在屋子裡來回地轉著,眼睛只瞧那牆角豎著的一隻面口袋,隨後就叫道:「媽,我還是找著王大傻子談談罷。」丁老太道:「他倒是說了,假如你不樂意到那大雜院里去,可以到大酒缸去等著他。」二和道:「不樂意到大雜院去,行嗎?大概要求大雜院里人幫忙的事,還多著呢。」丁老太道:「既是那麼說,下午由公司里回來,你親到田老大那裡去一趟罷。」二和鼻子里哼了答應著,就匆匆忙忙地陪著母親吃過了午飯,然後就到大雜院里來找王傻子。

只見王大嫂自靠了房門坐著,在納鞋底子,遠遠地看到了,就站起來道:「傻子沒有想到你會在這個時候來,出去作生意去了,你來坐一會子。」二和還沒有答言呢,卻看到二姑娘由王大嫂屋子裡搶了出來。遠遠的看去,沒有看清楚她是什麼顏色,然而她頸脖子紅紅的,是得看出來的。二和愣了一愣,依然走到王大嫂子身邊來,她低聲笑道:「你現在也急了?我真替你可惜,煮熟的鴨子會給飛了。」她帶說著話,帶走進屋子去,二和自然也是跟著。

王大嫂這就把嘴向西邊屋子一努,因道:「她已經有個主兒了。」二和笑道:「這干我什麼事?」王大嫂把臉一扳道:「你跑了來幹什麼?我知道你是聽到公司里要裁人,來找他替你想法子的。」說時,向他伸了個大拇指,又接著說道:「你也不摸著心想想,人家找你的事,你瞧不上眼,這會予你有了事了,你就來找她,她睬你嗎?」二和雖然有點驚慌,但是態度還很鎮靜,低聲問道:「你說我有事,我有什麼事?」王大嫂道:「你沒聽到嗎?我再說一句,你公司里要裁員,你可得留神點。」二和道:「你也知道這消息嗎。」王大嫂道:「剛才她在這裡聊天,就談起了這件事,我正要問一個究竟,你就來了,可見得她討厭著你。」二和道:「也許人家是害臊吧?」王大嫂道:「全是熟極了的街坊,人家還害什麼臊?說明白一點,人家是生你的氣。」二和猶豫了一會子,便道:「既是那麼著,我就晚上再來罷,這時候我要到公司里上工去了。」說著話,溜了出來,遠遠地對了田家的窗戶看了去,果然的,二姑娘一張臉子是在玻璃窗子里張望的,等到二和向她看了去,她立刻就把頭低了去。二和雖不知道她是什麼原因,反正她不樂意見面,那是真實的,心裡頭總算打了一個疙瘩。

走到公司里,留心看看進出的人,果然臉色都有些慌張。自己也就把心房提著,向辦公的地方走去。這一留心,事兒全出來了,只見各股辦事的頭兒,全先後地向經理室里去。這屋子裡幾個同事的,全都交頭接耳的說話,彷彿聽到對過座位上,有一位同事說:「在公司里年月久一點的人,那總好些。因為這不是衙門,用人總得論一點勞績。」二和聽說,心裡更是不免撲撲亂跳,等著向經理室問話的人全走光了,自己也就一鼓作氣的,挺了胸脯上,向經理室走去。可是走到房門口,手扶了門把鈕,停了一停,不曾推門,這兩條腿又縮回來了,依然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來寫字。看那兩位同事,也是瞪了大眼睛向自己看著。過了十來分鐘,自己心事,實在按捺不住,本待起身走著,可是看看別人的臉色,膽子也就小下來了。最後到了六點鐘,大家下班的時候,實在不能再忍了,這就把抄的文件放到桌子抽屜里去,牽牽衣襟,摸摸領子,又走到經理屋子去。

那劉經理正把衣架上的大衣取下,向身上加著,隨手拿了帽子,一轉身看到二和帶上門站定,便問道:「你也為了公司里有裁員的話,要來向我打聽消息嗎?」二和笑道:「不,不,我沒有這資格。前次蒙經理的好意,替我提的那頭親事,到今曰,無論如何,我是該給你一個答覆了。」劉經理笑道:「怎麼,現在你覺得非答覆不可了?那末,你就告訴我你所答覆的話。」二和道:「以先我所考量著不敢應承下來的,就是我想著我家裡的生活費現在還是自顧不暇,怎能再添一口人?可是最後轉念一想,像田家二姑娘,她不是不會勞作的人,到了我家裡,當然她可以出分力量來幫助,不至於白添一口人。」劉經理將手摸摸自己的鬍子,微笑道:「據你這樣說,你是可以俯允的了?」二和聽說,只好站著,捧了拳頭,連連拱了兩下,笑道:「經理說這話,我就不敢當。像我這樣窮,只能說是人家對我俯允,怎能說是我對人家俯允?」劉經理笑道:「憑我的良心,田老大夫婦對你母子二人很好,你實在不應當過拂人家的意思。」二和躬身道:「是,我也很知道的。」劉經理道:「既是你已經明白了,那就好辦。我這月老作成功了,也總算你給了我三分面子,我也很感謝的。回頭我對田老大說一聲,讓他找出正式的媒人來。」二和笑道:「經理不作介紹人也好,為了兩家體面的關係,還要請經理作證婚人呢。」劉經理對於他這話,倒不以為怎樣刺耳,將手連連地摸了幾下鬍子,點點頭道:「好罷,明天再說罷,今天應付公司許多人,我累了,有話明天談罷。」他一面說著,一面戴了帽子起身向外走。

二和不能反留在經理室里,自然是跟著他一塊走出來,心裡也就猶豫不定地沉思著:說到經理沒有見怪的意思吧,他老早的就說過了,算是碰過我三個釘子;說是他見怪吧,可是相見的時候,他的態度又很自然。這樣自己給自己難題做的時候,肩膀上卻讓人拍了兩下,回頭看時,是收款股的一個小辦事員。二和笑道:「又是什麼事高興了?走來嚇我一跳。」那人正色道:「還說我高興呢,我是整天地在這裡發愁啦。」二和道:「為了公司里要裁人的事嗎?」那人道:「可不是,你是經理看得起的人,大概不要緊。據我所聽到說的,大概要裁去五分之二的人。五個人裡面裁兩個,差不多就是對半留,我這飯碗恐怕靠不住了,我沒有什麼,我一個光人,有兩條粗臂胳,每天能混一毛錢,我就能買兩頓窩頭啃。可是我還有一個女人,三個孩子,他們怎麼辦?」二和道:「我和你同犯著一樣的毛病呀。」那人道:「你也是一個女人三個孩子嗎?」二和道:「不,我的情形,比你更重大,我有個六旬老母,而且是個雙目不明的人。我母親很可憐,在死亡線上掙扎著把養大的。我實在不忍看著她把我養大了,正盼望著有個結果的時候,又回到死亡線上去。」那人道:「你有這樣的情形,應該對經理說說去,經理不是同你很好嗎?我想他知道你這種情形,一定可以把你留住。」二和道:「我最近有一件事,經理不大願意我。」那人笑道:「那你就不對了。你這不是和經理鬧彆扭,你是同飯碗鬧彆扭。」二和道:「並不是鬧彆扭,他倒是一番好意,想替我辦一件事,不過我覺得我這窮小子受不了那抬舉,我推諉著沒有立刻答應。」那人道:「什麼事?」二和搖搖頭笑著,沒有答覆。那人嘆了一口氣道:「世界上真有這些怪事,有的想巴結經理巴結不上,有的經理來巴結,反透著自己不夠抬舉。總而言之一句話,這是生定了窮骨頭。」

他一面說著一面走,二和聽在心裡,緩步走了回家去。到了以後,在院子里就很沉著地高聲叫了一句媽,丁老太在屋子裡聽到,心裡頭就是一怔。二和進來了,便道:「媽,王傻子來的不錯,公司里果然有了變動。」丁老太本來坐著的,這就站了起來道:「什麼,公司里有了變動?」你沒有來得及和田老大說嗎?」二和道:「找田老大有什麼用?公司里這回裁人要裁一半呢。我大著膽子直截了當的,就去找經理。」丁老太道:「你難道倚恃著劉經理是咱們的舊人,簡直不讓他裁你嗎?」二和笑道:「我雖不懂事,也不能那樣的冒昧。」丁老太走近了一步,問道:「那麼,你怎樣對經理說的呢?」二和扶著丁老太道:「你老人家坐下,讓我慢慢地報告,大概我的飯碗還打破不了。」丁老太坐下了,二和就把對經理說話的情形,報告了一番。

丁老太很高興的站了起來,抓住二和的手,連連抖了幾下,笑道:「你……你要是能這樣辦,那就好極了。田家那女孩子,待我早就不壞,要是能到咱們家來,我們一定會相處得很好。」二和道:「雖然劉經理已然答應出來作主,可是田老大已經對這事另打主意了。究竟是不是已經另說妥了人家,那還不得而知呢。」丁老太道:「咱們既是把公司里經理說好了,先穩定了這飯碗再說。到了明天,我親自去找大嫂子一趟罷,有道是求親求親。」二和道:「這樣說,倒成了我們求親了。」丁老太道:「那有什麼法子呢?」二和聽說之後,卻沒有作聲,自在屋子裡去作瑣碎的事情,丁老太也已覺到了他那不高興的樣子,就沒有再提到這事。

到了上燈的時候,母子們正在屋子裡籌備著晚飯,卻聽到田大嫂在院子里叫道:「丁老太,我們那位二姑爺在家嗎?」「二姑爺」這個稱呼突然而來,他母子兩個人都聽著答應不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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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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