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格薩爾寶劍之佛拜

第8章 格薩爾寶劍之佛拜

現在,東結古草原、上阿媽草原和多獼草原的人和狗都來了,等待著岡日森格和西結古的領地狗群只有傷殘和死亡。

當父親騎著大黑馬,帶著美旺雄怒,走進昂拉雪山,來到密靈谷里的密靈洞時,那裡根本沒有居住人的跡象,只有一窩狼。在洞口平台上玩耍的狼崽一見他們就跑進洞里去了。一匹母狼衝出來聲嘶力竭地嗥叫著,大概是通知遠去覓食的公狼趕快來保護它們。美旺雄怒就要撲上去撕咬,被父親厲聲喝止住了。他說:「現在都忙著人整人、狗咬狗了,怎麼還能顧得上和狼打鬥,趕緊回啊美旺雄怒。」

父親和美旺雄怒疲憊不堪地走出昂拉雪山,走向了寄宿學校。他擔心騎在馬上會犯困摔下來,就一直牽著馬。可走著走著,身子就重了,雙腿也軟得邁不動了。他歪倒在地上,告訴自己休息一小會兒就走,眼睛一閉就睡死過去。大黑馬卧了下來,美旺雄怒也卧了下來,它們一左一右守護著夜色中睡倒在曠野里的父親。

父親醒來時天還沒有亮,朝著滿天的星星眨巴了一下眼睛,忽地坐起來,吃驚得渾身一抖:怎麼除了大黑馬和美旺雄怒,還有一個黑影?恍惚中以為來了地獄食肉魔,「哎喲」一聲,撲向大黑馬。剛拽住大黑馬的韁繩,父親就看清了:那是一個人,是一個盤腿打坐、輕聲念經的人。父親走過去,撲通一聲跪下:「哎喲丹增活佛,你怎麼在這裡?」

丹增活佛說:「我看見你在找我,我就來找你了。」父親說:「你在什麼地方看見我了?」丹增活佛說:「在密靈谷的密靈洞里。」父親說:「不對啊,密靈洞里住著一窩狼。」丹增活佛說:「我就跟狼住在一起,我通過狼的眼睛看見了你,也看見了你的心。你希望我是一座冰山,化成水去澆滅燃燒的火焰,希望我是一堵長長的高高的嘛呢石經牆,隔離開人和人、藏獒和藏獒的爭搶打鬥。」父親不斷點著頭。

丹增活佛說:「好吧,我聽你的話,現在就跟你去,看一看我的祈禱和你的希望能不能變成現實。」父親虔誠地磕了一個頭說:「總是這樣丹增活佛,在我想到你的時候,你就順著我的心思走來了。」丹增活佛說:「這就是你的佛緣。你也是佛,對草原人和草原上的藏獒來說,你是一個不穿袈裟不念經的佛,是外來的菩薩,你做著我們沒做到的事情,我還能躲在密靈洞里不出來嗎?」

父親拉起了丹增活佛。他們騎著各自的馬,朝著藏巴拉索羅神宮走去。

父親問道:「丹增活佛,麥書記真的把藏巴拉索羅交給了你嗎?」丹增活佛不吭聲。父親又問:「為什麼不能把藏巴拉索羅拿出來,分給這些利用藏獒爭搶的人?」丹增活佛搖頭說:「藏巴拉索羅是權力和吉祥,壞人得到了它,魔鬼就會泛濫,黑暗就會到來。」

丹增活佛看了看淺青色的東方天際,彷彿有了不祥的預感,皺起眉頭,念了一句父親聽不懂的經咒,打馬加快了腳步。

天正在放亮,好像首先是從打鬥場亮起來的,朦朧中對峙的雙方、休息了一夜的人和狗的眼睛,首先看到的,是躺在地上的五隻藏獒,三隻是東結古的,兩隻是西結古的,都死了。它們本來都沒有死,只是被對方咬成了重傷,不能回到自己的領地狗群里去。但一夜沒有人為它們止血,血就流盡了,性命也順便流走了。死亡讓黎明的到來和消失都加快了速度,人影和狗影、猙獰和殘酷、藏巴拉索羅神宮和藏匿不出的麥書記的誘惑,一切都清晰起來,氣氛立刻緊張了。

散散亂亂的上阿媽騎手和領地狗群朝一起聚攏著,一夜的平靜之後,他們又顯得精神抖擻了。新的獒王已經產生,是上阿媽騎手的頭巴俄秋珠指定的,是一隻身似鐵塔的灰獒,有一對玉藍色的眼睛,名字叫恩寶丹真,就是藍色明王的意思。

東結古領地狗也都劍拔弩張,它們的獒王大金獒昭戈望著打鬥場上死去的三隻東結古藏獒,悲憤地炸起渾身的獒毛,從胸腔里發出陣陣呼嚕聲。

如果不是丹增活佛和父親出現在地平線上,打鬥已經開始了。

西結古騎手的頭班瑪多吉首先看到了從地平線上走來的丹增活佛和父親以及赭石一樣通體焰火的美旺雄怒,縱馬跑了過來。他跳下馬說:「回去吧丹增活佛,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現在已經不比從前了,他們不會聽你的。」丹增活佛說:「我知道他們不會聽我的,但是佛不能不存在,我來了,怙主菩薩就來了,漢扎西也就不會到處找我了。」

班瑪多吉說:「你會引火燒身的,大家都知道,麥書記把藏巴拉索羅帶到西結古寺交給了你。」丹增活佛說:「引火燒身好啊,那樣就升天就涅槃了。」班瑪多吉「啊」了一聲:「活佛你怎麼這麼說?」

丹增活佛爬下馬背,把韁繩交給了父親,自己徑直走向打鬥場。

草原上的藏獒跟草原人一樣,對穿著紫紅袈裟的僧人充滿了尊敬,更何況面前這位僧人還用一件達喀穆大披風證明了自己在喇嘛堆里的尊崇地位。藏獒們紛紛搖起了尾巴,隨著丹增活佛的手勢,聽話地後退了幾步。

丹增活佛大聲念起了密宗祖師蓮花生大師具力咒:「唵阿吽啵咂日咕如唄嘛噝嘀。」一連幾遍,又旋轉著身子,聲音朗朗地問道:「哪一隻藏獒還要打呢?過來跟我打。」在場的三群領地狗鴉雀無聲,所有藏獒的眼睛都明晃晃地望著他,流溢著和平的光亮。丹增活佛抬起了頭,目光灼人地望著來自上阿媽、東結古、西結古草原的三方騎手,聲音嚴厲地問道:「哪一個騎手還要打?過來跟我打。」

所有騎在馬上的騎手,都已經滾鞍下馬,包括上阿媽騎手的頭巴俄秋珠,包括東結古騎手的頭顏帕嘉。他們和藏獒一樣,對丹增活佛畢恭畢敬。但藏獒恭敬是誠實的,人卻不盡相同,大部分騎手出於他們至死不改的信仰,有一些騎手卻僅僅因為習慣。習慣讓他們滾鞍下馬,卻不能讓他們一如既往地虔誠和聽話。

巴俄秋珠走了過去,哈著腰,低著頭,說話的口氣也是柔和綿軟的:「尊敬的佛爺,你來了,你要求我們走,我們當然應該聽你的話。可是,可是,你知道現在和從前不一樣了,還有人說話比你更有力量,我們不得不聽啊。」有人喊起來:「麥書記,麥書記,藏巴拉索羅,藏巴拉索羅。」這是提醒巴俄秋珠。巴俄秋珠把腰哈得更低了,說出來的話柔里有剛:「保佑啊佛爺,保佑我們上阿媽人把神聖的藏巴拉索羅獻給北京城裡的文殊菩薩,不得到藏巴拉索羅,我們是不走的。」

丹增活佛說:「看樣子你是要和我打鬥了,那就打吧。」說罷,大聲念起了金剛薩埵摧破咒,念著念著,舉起雙手,在空中、額前、胸間連拍三下,然後仆倒在地,朝著巴俄秋珠,磕了一個等身長頭。所有的騎手都驚叫起來。草原上年年月月都是牧民給活佛磕頭,哪裡見過這麼大的活佛給別人磕頭!

巴俄秋珠承受不起,匍匐到地上,一臉的惶恐不安:「啊唷,你別這樣,佛爺你別這樣。」

一個是上阿媽公社的副書記,一個是西結古寺的住持活佛,兩個人頭對頭地趴在地上,都在祈求對方,都不想在沒有得到對方的允諾之前爬起來。誰先爬起來,誰就接受了對方的膜拜,就意味著允諾對方的祈求而放棄自己的祈求。

巴俄秋珠說:「善良的佛爺啊,你看見死去的藏獒了吧?你肯定知道來到這裡的藏獒還會死,你是明白怎樣才能救它們的。救救它們吧,把麥書記交出來,把藏巴拉索羅交出來,我們就回去了,藏獒就不死了。」他嘴對著地面,粗氣吹得草葉沙沙響。

丹增活佛說:「我們的圓光顯示,麥書記已經沒有藏巴拉索羅了。」

巴俄秋珠說:「佛爺說到圓光,那就再來一次圓光吧,我們相信你,但更願意相信神聖的圓光占卜。你最好讓我們親眼看到它已經不在麥書記手中。」

丹增活佛說:「不不,這裡沒有尊勝的佛菩薩像,沒有格薩爾王的畫像,沒有切瑪和青稞,沒有葯寶食子,沒有三白和三甜,沒有吉祥八寶,沒有供養神靈的金豆銀餅,珍珠瑪瑙,更重要的是,沒有銀鏡,沒有七彩的綢緞。」

巴俄秋珠說:「這裡有藏巴拉索羅神宮,正如你說的,祈求的聲音可以讓昂拉山神、礱寶山神、党項山神聽到,可以讓億萬個綠寶石凶暴贊神和白水晶夜叉鬼卒前來顯靈。俗話說,神聞香即可,佛聞聲即樂,獻給神靈的供養,可以是我們的經聲和香火,而七彩的綢緞,是可以用袈裟來代替的。至於銀鏡,沒有也就算了,當神諭顯現的時候,佛爺的指甲蓋和一碗清凈水,足可以讓我們心領神會。」

丹增活佛還是不願意。巴俄秋珠撕住丹增活佛的袈裟,自己跪起來,也讓對方跪起來,口氣堅定地說:「你不能在這裡圓光,那我們就去西結古寺,現在就去。」丹增活佛不想讓這些已經不怎麼虔敬佛神的騎手踐踏那片神聖的凈土,他不吭聲了。

很快就有人端來了一碗清水,清水來自草原窪地的積水,有幾個小小的水蟲遨遊在裡面。丹增活佛脫下袈裟,蓋在了水碗上面,又從袖筒里拿出一塊作為手帕的黃緞子,包住了自己的右手大拇指。然後就是面對神宮的盤腿打坐和入定觀想。他奮力進入深度虛空,觀想著多獼草原上的多獼鎮,一聲比一聲大地念誦著大白傘蓋堅甲咒:「吽瑪瑪吽涅嗦哈。」而在他的右首,簇擁著上阿媽騎手,在他的左首,排列著東結古騎手。先是上阿媽騎手的頭巴俄秋珠大聲吼喊著:「藏巴拉索羅,藏巴拉索羅。」接著,所有上阿媽騎手和東結古騎手都喊了起來,最後連西結古騎手也參加了進來,好像是一場比賽,誰的聲音大,圓光里顯現的藏巴拉索羅就應該屬於誰。

丹增活佛專註一心,大汗淋漓,調動全部的內力保持自己和神靈的聯繫,最後清楚地看到昂拉山神、礱寶山神、党項山神以及許許多多綠寶石凶暴贊神和白水晶夜叉鬼卒都來到了自己面前,便用一聲狂猛洪亮的獅子吼,結束了觀想。

丹增活佛一結束,騎手們也都停止了喊叫,都用期待的眼光看著他。他站起來,又跪下,輕輕撫摸覆蓋著水碗的袈裟和裹纏著自己右手大拇指的黃緞子,對迫不及待走過來的巴俄秋珠說:「誰來看?這裡沒有小男孩,誰的心地是乾淨的,身體是清潔的,說話是誠實的?」巴俄秋珠回頭看了看說:「那就是我了,我來看。」丹增活佛笑笑,抬眼看西結古的班瑪多吉和東結古的顏帕嘉,他倆搶步來到跟前。丹增活佛望了望三方騎手的三個首領,慢慢解開右手大拇指上的黃緞子,然後一把掀掉了覆蓋著水碗的袈裟,大聲說:「看啊,你們仔細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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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3(終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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