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格薩爾寶劍之活佛涅槃
當上阿媽騎手的槍彈再次鎮住班瑪多吉和西結古騎手的時候,勒格紅衛走了過來。他拿著誰也不知道是真藏巴拉索羅還是假藏巴拉索羅的寶劍,策馬來到行刑台前,舒了一口氣,叫了一聲「丹增活佛」,然後垂頭而立。丹增活佛瞥了一眼他,爬上行刑台,威嚴肅穆地盤腿坐在了木案上。
丹增活佛說:「勒格你來了,你見了我既不下馬,也不下跪,說明你不是來皈依的。」
勒格紅衛一聲不吭,似乎還沒想好要說什麼。
丹增活佛說:「勒格有什麼你就快說,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勒格紅衛突然抬起了頭,問道:「丹增活佛,我想問幾個問題,你向你的本尊神保證,你一定要說實話。」
丹增活佛合十雙手,點了點頭。
勒格紅衛說:「我的藏獒死了,我的狼死了,是不是你安排西結古的領地狗咬死了它們?」
丹增活佛閉上眼睛不說話。
勒格紅衛等了一會兒說:「那就是你安排的了。我再問你丹增活佛,我的明妃怎麼也被藏獒咬死了,西結古的藏獒可是從來不咬姑娘的,是你使了魔法放了毒咒對不對?」
丹增活佛還是不說話,眼皮抖了一下,閉得更緊了。
勒格紅衛又說:「那就是你使了魔法念了毒咒。我還要問你丹增活佛,你最仇恨的並不是『大遍入』法門,而是大鵬血神對不對?又是你施放魔法毒咒,讓寺院狗咬死了我的大鵬血神對不對?」
丹增活佛依舊不說話,好像入定了,不省人事了。
勒格紅衛說:「那就是了,是你害死了我的大鵬血神。」說著,跨下馬背,撲通一聲跪下,聲音嘶啞地說,「丹增活佛,那就對不起你了。所有的藏獒都是替你死的,剩下的藏獒還會替你死,你是西結古草原最大的罪人!」
丹增活佛突然睜開了眼,大聲問道:「勒格我問你,在你的『大遍入』法門裡,有沒有一種辦法可以消除你的心魔對藏獒的仇恨?」
勒格紅衛站起來,聲嘶力竭地吼道:「有,那就是你死,現在就死。」
丹增活佛平靜地說:「好了,看樣子你是來送我的,我們的緣分又要開始了。為了消除你的仇恨,離世是值得的。勒格,你聽著,我在這裡看著你。你的地獄食肉魔咬死了多少藏獒,你就要挽救多少藏獒。」
勒格紅衛說:「我不,我誰也不挽救。」
丹增活佛聲音朗朗地說:「離佛又來佛,來佛又離佛,離了又來,來了又離,離離來來,來來離離,到底是佛不是佛?」
勒格紅衛飛身上馬,面對各路騎手,再一次高高舉起了那把明光閃閃的寶劍高聲喊叫:「所有的草原騎手都聽著,我告訴你們什麼是真正的藏巴拉索羅,吉祥如意的藏巴拉索羅!」
所有騎手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他又高聲說:「漢扎西他為什麼不說他看見了什麼?他為什麼不說藏巴拉索羅是什麼?為什麼他寧願岡日森格死也不說?因為他是西結古草原的漢扎西,他要為西結古草原守護藏巴拉索羅。還因為他看見的藏巴拉索羅不是別的,就是格薩爾寶劍,就是我從西結古寺的大經堂得來的這把寶劍,就是我從格薩爾降伏魔國圖的柱子里得來這把吉祥如意至高無上的格薩爾寶劍!」
所有的騎手都涌動起來,他們看著父親,父親凄然搖頭。
父親心中,有草原,有藏獒,沒有西結古東結古多獼上阿媽之分。吉祥如意的藏巴拉索羅,是草原的神器,它保佑的是整個草原。它在誰的手上,都不重要。父親搖頭,是說勒格紅衛看錯他了,歪曲他了,完全不懂他那顆柔軟的心。
父親哪裡想得到,他的搖頭又給了勒格紅衛歪曲的機會,勒格紅衛說:「看啦,漢扎西搖頭了,他說不是,格薩爾寶劍不是藏巴拉索羅,那就一定是啦,他想讓我們都放棄格薩爾寶劍,藏巴拉索羅就留在西結古草原啦!」
騎手們再看父親,父親還只是搖頭嘆氣。騎手們仰望丹增活佛,丹增活佛已經打坐入定了,很深很深,深得都聽不見眾生的祈求了。
勒格紅衛高聲喊道:「還有誰能說格薩爾寶劍不是藏巴拉索羅?」
一片肅靜,格薩爾寶劍就一定是藏巴拉索羅了。勒格紅衛又喊道:「誰要想得到格薩爾寶劍,誰就打死西結古藏獒,誰打死多,我就給誰!」
巴俄秋珠喊起來:「勒格紅衛你別跑,你看著,我們的槍法不會讓你失望,藏巴拉索羅一定是我們的。」
巴俄秋珠摳動槍機,凄厲的槍聲劃破天空,一隻西結古藏獒倒下了。
緊跟著,上阿媽騎手們都端起了槍,眼看就將是一群西結古藏獒的死亡,一種轟然爆炸的聲音響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是坎芭拉草燃燒起來的聲音。
誰也沒有看到木案後面堆積如山的坎芭拉草是如何燃燒起來的,沒看到打響的火鐮,沒看到誰來點燃。火勢一燒起來就很盛大,等聽到轟響、再看草堆的燃燒時,就已經是烈焰熊熊、衝天瀰漫了。偌大的火舌乘風搖擺,驅趕著人群和狗群紛紛後退。
父親和班瑪多吉跑過去,把行刑台下掙扎著往前爬的麥書記抬到了烈焰烘烤不到的地方。
什麼也看不見了,除了火,半邊天空都是火。藏獒們轟轟大叫,撲向了行刑台,又被熱浪逼退了。只有父親的藏獒美旺雄怒一直在往前沖,獒毛燎焦了,身上著火了,它還在往火里沖。父親追了過去:「美旺雄怒,你傻了嗎,會燒死你的,快回來。」追過去的父親頭髮立刻冒起了黑煙,但他還是不管不顧地往前滾著,直到一把抱住美旺雄怒。美旺雄怒向著火焰吼叫著,掙扎著,用不怕死的倔強讓父親突然明白過來:火焰里有人。他回頭大叫起來:「你們看看誰沒有了?」沒有誰聽清他的話,只有他自己聽清了,也回答了。
他喊起來:「丹增活佛,丹增活佛。」
父親的呼喚聲中,勒格紅衛呆若木雞,他聽見自己和丹增活佛剛才的對話在天空中回蕩,那是只有他才聽得見的聲音。
丹增活佛問:「有沒有一種辦法可以消除你的心魔對藏獒的仇恨?」
他答:「那就是你死,現在就死。」
丹增活佛死了,不是死,是坐化,是圓寂,是涅槃。
父親,俗人的父親喊叫著,要撲向火陣,要去營救丹增活佛,騎手們中間,很多人都要去營救丹增活佛,但是沒有人能夠接近行刑台。熱浪和火焰如山如牆地保衛著丹增活佛,讓他在大火中安靜地成灰化煙、升天入地。美旺雄怒停止了前沖,所有的藏獒都怵然而立,悄悄地沒有了聲音。它們已經聞不到丹增活佛的氣息了。火勢再一次強盛起來,堆積如山的坎芭拉草,酷似柏葉、油性大得燃燒起來就像潑了汽油的坎芭拉草,牧民們煨桑曠野、祭祀山神的坎芭拉草,完全按照丹增活佛的心愿,完成了作為生物的使命:燃燒。
勒格紅衛呆立著,很長時間都是一棵僵硬的樹。他沒有撲,沒有想到應該去救,他知道救命是徒勞的,丹增活佛的離去是活佛自己和天上神靈共同的決定,營救才是違背佛意的。他在想:既然丹增活佛已經死了,完全按照他勒格紅衛的願望死了,他心中的仇恨是否消解了呢?
彷彿就這麼一想,火勢頓時小了下來。風不吹了,草沒有了,火焰由衝天而鋪地,開始是房子高的,後來就人高、半人高、一尺高,很快就是渺小如豆了。丹增活佛已經杳然不存,連較為完整的骨殖都沒有了。一股粗碩的青煙,一片白花花的灰燼,中間閃爍著一隻黑亮黑亮的眼睛。人人都知道那不是丹增活佛的眼睛,那是丹增活佛得道成佛的證明——珍貴的無比珍貴的舍利子。
幾乎所有的眼睛都看見了明亮如星的舍利子,剎那間大家驚呆了,那一種驚愣帶著來自內心的莊嚴和肅穆,帶著信仰的力量讓人們、讓藏獒們暫時安定了。幾隻禿鷲飛過,幾聲狼嗥飛過,一抹白雲淡淡地描繪在天上,天更藍。
丹增活佛走了。紛亂的人世讓他早早地告別了西結古草原和滿草原的信民,他回到天上去了。他留下了利益眾生的福寶舍利子,留下了天人下凡的信物。他想用肉體的毀滅,挽救草原的災難、藏獒的命運,涅槃成了最後的努力。這是活佛的再生,是生命的延續,慈悲和歡喜化為光陰隱沒在草原的綠色里。
騎手們跪下來,朝著舍利子磕頭。各種各樣的祈禱如潮如涌。很多人哭了,真摯的情感讓眼淚閃爍一片,讓哭聲變成了一支支沉悶的號角。父親邊哭邊說:「丹增活佛,你怎麼就這樣走了呢?你留下了我們,留下了苦難中的藏獒,你忍心嗎,你就這樣走了。」父親的感情是世俗的,是那種只有親人死後才會有的哭別。他想起在西結古草原,不論誰,只要遇到難處,都是丹增活佛出來化解,給予安慰和幫助,就哭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