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拴在一根繩上的女孩(上)
可可後來又去找過沈涵幾次,她一直沒有機會問問他,關於他母親的事情,她這幾天看著那本黑色的筆記本有很多疑問,想搞清楚,這件事情其實與她無關,只是對於那個跳地鐵的男人,優雅而匆促的身影,她始終無法忘卻罷了,而且那個與之有關的人是沈涵,沈涵是她過去也曾經如此愛著的一個人。但是可可不敢敲門,怕驚擾了沈涵的外婆,只是在坐在那扇生了銹的鐵門前面等著,幾次都是等到天黑還不見他回來,於是只好一個人沿著烏魯木齊北路往回走,經過她和小俏還有沈涵過去的學校,門口的紫藤依然長得茂密的綠色葉子,整個操場都空無一人,她抓著鐵柵欄往裡面張望了一會會,那些綠油油的生了銹的單杠還在,可是煤渣的跑道已經換成了橘紅色的塑膠。
而丁城城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可可在正好無聊的時候,就跟他在一起耗費著整個整個下午,他們就坐在丁城城小閣樓的地板上面,聽聽音樂,有的時候可可就在他的涼席上睡過去,一睡就是整個傍晚,再汗涔涔地醒過來,恍惚地好像已經睡過了一整個夏天。但可可不喜歡丁城城,她一點點也不喜歡他,只是他的身上充滿了各種矛盾和謊言,他善良又喜歡欺騙,勇敢又躑躅不前,這些矛盾令可可迷戀,而且丁城城的出現的確具有傳奇般的色彩,他執意說他曾經多次在夢裡面,看見可可穿著那條湖水綠色的裙子出現,可可覺得他連當面撒謊的時候,表情都是善良和認真的。
因為有了一個半真半假的男朋友,大維的面孔越來越遠去,終於變成了一個遙遠的不可到達的夢,她再也沒有去過U2酒吧,也遠離了那些跟大維在一起時聽的音樂,她要把過去的一年都抹去,從上一個夏天到這一個夏天所發生的一切。
可可從來沒有聽丁城城說起他的爸爸,於是她偶爾地不經意地問他。丁城城說他的爸爸是海員,一年到頭只有很少的日子是回家的,爸爸從各個地方給他寄來明信片,可是當可可提出要看的時候,他卻又馬上變了臉色,他不願意別人問起他的爸爸,但是在可可面前他絲毫掩飾不住他的自卑,他所有童年的自卑都在這個女孩子的面前毫無保留地傾倒出來,他咆哮,在閣樓裡面走來走去,他額頭還沒有完全好的傷口又開始滲出血來,而他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右胳膊,那裡又開始痛了,疼痛好像一根隱藏著的神經被突然暴露在了太陽底下,三年前,傍晚操場上的風全部都傾倒在他的身上。
「你為什麼要撒謊說你的爸爸是海員。」可可輕輕地問到。
丁城城卻激動地跳起來,他喊著:「你滾出去,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他推搡她,於是可可跌跌忡忡地走下樓去,她獨自一個人走出傍晚十分的弄堂,不遠處蘇州河潮濕的味道在她的身邊環繞著,她沮喪之極,倒不是因為被丁城城莫名其妙地粗暴地趕了出來,而是因為她發現自己在慢慢地變得殘疾起來,是不是已經無法戀愛,已經無法再愛上什麼人,無法再喜歡誰,怕被拋棄,怕孤獨,怕一個人,卻又矛盾地漸漸把自己封閉起來,這種懦弱的想法叫可可很沮喪。她在蘇州河的河堤邊上買了一袋子煮過的菱角,坐在吸收著太陽溫度的河堤上,暖暖的,獨自剝著菱角,脆脆的。想起來小時候,經常和小俏一起坐在這裡,看看蘇州河上面的船,外鄉的夫婦,船頭的狗和戲水的小孩,聊天,直到天暗下來,才各自推著自行車,背著沉沉的書包回家去。那個時候她們怎麼有說不完的話,她們都在說些什麼,反反覆復的,可可一下子怎麼也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