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孔雀
《銀孔雀》
看著她那個樣子,
織布匠突然冒出來一個奇異的想法:
也許說不定,這些人是孔雀吧——
不會是悄悄地活在這片原始森林深處的孔雀的化身吧?
從前,遙遠的南方的海島上,有一位手藝高超的織布匠。
雖說還是一個小夥子,但他織出的布的美麗的顏色、手摸上去的感覺,卻無人能比。而且,像他這樣熱心工作的男人也是極其罕見。一旦開始織布了,就忘記了睡覺和吃飯,一直坐在織布機的前面。
不織布的時候,他就染線。用樹皮或是草根當染料,從早到晚蹲在屋子前頭,一直到染出自己希望的顏色的線為止。
還有,即使是迷迷糊糊地躺著的時候,也在思考著新的圖案。織布匠想讓森林裡常見的、大大的藍鳳蝶,在布上飛舞;想織出天上的星星。此外,他想把大海——那藍色的大海本身,它的聲音、氣息和光輝,整個一起織到一塊布裡面。還不僅僅是這些呢,他還想織出各種各樣眼睛看不見的東西。比如說「夢」啦、「悲傷」啦、「歌」啦、「幸福」啦,以及「過去的回憶」什麼的……
想著這樣的事情的時候,織布匠的臉頰上就會燃燒起一種玫瑰色,胸口就會怦怦地跳。然而,貧窮的島上的人們,來求這個織布匠織的東西,全都是一些單純的實用品。而且他的工具也好、線也好,也只是適合織這些實用品、粗陋的東西。
惟有織布匠的夢想大得不相稱……
一天夜裡,一個男人找到了這個織布匠的家裡。
借著霧,連腳步聲也沒有,這個男人簡直就像是黑暗裡剪下來的一片碎片似的來了。男人把耳朵緊緊地貼在織布匠家的門上,好一陣子,就那麼專心地傾聽著從屋裡傳來的織布機有規律的聲音。緊接著,就篤篤地輕輕敲了敲門。然後,也不等裡頭的迴音,敏捷得像一隻黑蝴蝶,一閃身進到了織布匠的家裡。
「晚上好。幹勁真足啊!」
男人冷不防這樣說。
這是一個昏暗的房間,惟有織布機那裡被煤油燈照亮了。房間的角落裡,織布匠的小弟弟呼呼地熟睡著。這突如其來的人聲,嚇得織布匠肩膀頭一哆嗦,回頭一看,只見那裡立著一個穿一身黑衣的小個子老人。在煤油燈的映照下,只有眼睛看上去是綠色的。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織布匠小心地詢問道。對方壓低了聲音,清楚地這樣說道:
「我來求你一件事。」
「……」
什麼事呢?說不出為什麼,織布匠好像是有點明白了。他聽人說過,惡魔的使者就常常是這樣一身打扮,在深夜裡出現的。
村子里的木匠說,不久前也是有這樣一個男人說有事求他,差一點就被帶到可怕的惡魔的家裡去了。半道上,他說忘了帶鎚子,跑了回來,才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說到那個來接我的男人的眼睛,就像綠色的火苗,如果要是被那傢伙盯上了,你就完了!俺儘可能不去看那雙眼睛,就這樣,眼睛朝下看著說話。接著,當他說跟我一起走時,我跟在他後頭走了一會兒,一看,這不是在往那片原始森林裡頭鑽嗎?俺馬上就叫了起來:啊,東西忘了!一溜煙地跑了回來。你問他沒有追俺嗎?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俺連一次也沒回過頭——
織布匠清楚地記起來一個月前聽到過的木匠的話,他猛地哆嗦了一下。啊,對了,說起來,這樣的事還不止聽到過一次呢!
(終於輪到我頭上了!)
怎樣才能拒絕這個男人呢?織布匠全神貫注地想。可是,還沒等他想出來,對方已經開口說出了來意。
「有樣東西務必要請你織。」
老人的話,平靜而彬彬有禮。織布匠反而更加驚惶失措了:
「這、這會兒,正忙得團團轉,活兒多得不得了……」
他聲音小得都聽不清了。男人毫不猶豫地走到織布匠的身邊,用手拿起才織了一個開頭的布,出神地凝視著:
「如果要是用更上等的線來織,你織的布會更好看吧……」
(更上等的線?)
織布匠的心動了一下。其實,就是在剛才,他還在想著這件事呢!真想用那些高貴的人用的璀璨奪目的絲線或是金線銀線,盡情地織一塊美麗的布啊……男人彷彿已經看透了織布匠的心似的,這樣說道:
「就是請你務必用綠色的絲線、比太陽光還要上等的金線、比月光還要柔美的銀線,織樣東西。」
「到、到底什麼地方才有那樣的線啊?」
織布匠用交集著渴望與恐懼的目光,戰戰兢兢地看著那個男人。
男人靜靜地說:
「請跟我來。」
聽了這話,織布匠發出了一聲尖叫:
「如果是原始森林,我可不去!」
男人的臉上突然掠過了一絲悲哀的表情。然後,坦白地說:
「我絕對不是一個惡魔。」
他又說:
「我是為了某些尊貴的人,才來上門求你的。沒有一點欺騙你或是出賣你的意思。」
原來是這樣啊!這麼一想,再一看這位老人的臉,確實是一張溫文爾雅的臉。那雕塑一般的相貌,怎麼看怎麼也是有來歷的。就是木匠說的那像火一樣燃燒著的綠眼睛,也讓人覺得是勇氣和忠誠的象徵。再說了,那個木匠又沒有進到原始森林裡去過。那麼,說這個男人邪惡的證據究竟在什麼地方呢……
(那小子是個膽小鬼!)
織布匠這樣想。接著,又琢磨開了:
(而且,要是能把金線銀線繞在織布機上,織成想像中的布,就是有那麼一點害怕又……)
於是,他就徹底平靜下來了,問道:
「原始森林裡有織布機嗎?」
老人像是鬆了口氣似的,點點頭:
「當然有了。漂亮的房間里的漂亮的織布機,在等著你哪。」
於是,織布匠下了決心,說:
「那麼,就陪我去吧!」
他打算去去就回來。說這話時,像是明天早上就能回來似的。
織布匠跟在不可思議的男人後頭,出了家門。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的黑夜。只有海浪的聲音。兩人排成一列,啪噠啪噠地走在隱約可見的白色的道路上。
男人光著腳。織布匠也光著腳。兩個人的步伐是那樣的一致。就憑這一點,織布匠就相信了走在前頭的男人的話和心。
道路離開了大海,成了一個緩坡,向森林的方向延伸過去。森林深處,鳥在慌慌張張地叫著。沒有風。森林就宛若一個屏住呼吸的黑色的巨大生物似的。
「相當遠了吧?」
聽織布匠這麼一問,走在前頭的男人點點頭:
「相當遠了。大概是到今天為止,還沒有一個人到過的地方了吧!不過,你不用擔心,回來的時候,也一定會這樣送你回來的。」
於是,織布匠就放心了。男人用兩手撥開繁茂的草蔓,開出一條道來,簡直就像一個野生的猴子似的前進著。織布匠只是緊緊地跟在他身後。
織布匠的心,完全被新的工作佔據了。織好的美麗的布一浮現在眼前,就是再遠的地方,也要去了。就這樣,他就好像是走在前頭的男人的影子似的,朝前走去。
原始森林裡,到處綻放著大得嚇人的紅百合。那嗆人的花的氣味,讓織布匠的頭昏沉沉的,那種感覺就像是喝了烈酒之後似的。不知不覺地,織布匠就已經忘記從家裡出來多長時間了。
「還沒有到嗎?」
織布匠用泄氣的聲音,問了一遍又一遍。那個男人總是回答道:
「還有一點。」
然後,就又用同樣的步伐朝前走去。像是在嘲笑這兩個人似的,樹上的鳥發出了一陣尖銳的叫聲。
就這樣,兩個人竟然走了三天。
綠色的白天與黑色的夜晚,按時交替到來。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走在前頭的男人就會把那身黑衣裳,從腦袋開始蒙得嚴嚴實實;到了晚上,又會歇上一會兒,生起一堆火,烤幾個香蕉。
第三天的夜裡,織布匠在遠遠的樹叢之間,發現了一團朦朦朧朧的光亮,他一下子醒了過來。它在一個非常高的位置上。
「那是……」
織布匠用手指著問道。走在前頭的老人點點頭,回答道:
「那裡就是我們的塔。」
「塔?」
織布匠心中湧起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說到塔,他也只是聽說過,連一次也沒有看到過。因為村子里,只有屋頂覆蓋著椰子樹葉子的屋檐低矮的房子。
「塔可真高啊!」
織布匠抬頭仰望著那團燈光,嚮往地嘀咕道。
那男人得意洋洋地說:
「是高啊。和這一帶最高的樹一樣高。這會兒亮著燈的,就是你的房間。那個房間里,有你從今往後要用的織布機和線。」
「……」
織布匠不能不讚歎了。可儘管如此,他還是在想,在那麼高的地方,究竟織什麼東西呢……
正這麼想著,兩個人已經走到了森林深處的塔的下面。定睛望去,這座灰色的建築上,有好幾扇沒有亮燈的窗戶。從下面數第五扇、也就是說只有第五層的窗戶,像點亮了一顆星星一般明亮。
「那麼,讓我為你引路吧!」
男人一閃身進到了塔里。
塔裡面漆黑一片,靜悄悄的。男人以熟悉的腳步開始爬起樓梯來了。織布匠跟在後頭,努力不落在後面。然而樓梯相當陡峭,不歇口氣根本就爬不上去。
「請再慢一點爬。」
織布匠用嘶啞的聲音懇求道。老人的腳步稍稍放慢了一點。織布匠站住了,等不再喘氣了,輕聲地問道:
「喂,到底是誰住在這塔里?喏,是誰住在下面沒有點燈的窗戶里?」
想不到老人用極其含混不清的聲音,唱起了這樣的歌:
「銀閃閃的月夜裡,
吹來了一陣怪風,
綠樹的葉子被刮跑了,
被刮到了千里之外的彼岸,
僅剩下了四片花瓣,
咕咕嚕、咕咕——」
織布匠一邊往樓梯上爬,一邊把這首歌輕輕地重複了一遍,可是一點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很快,兩個人就到達了塔的第五層。「嘎吱」一聲,推開樓梯上的一扇沉重的門,就是那個亮著燈的房間。
裝在牆壁上的燭台上,搖曳著一根蠟燭。被它那青白色的光一照,巨大的織布機和金線銀線一下子映入了織布匠的眼帘。
「就是它就是它!」
織布匠衝進了房間里,禁不住摸起線束來了。金線銀線爽爽的,摸上去是一種酷似冷水的感覺。啊啊,用這樣的線織出來的,該是怎樣美麗無比的布啊……
「是要用它織高貴的人的盛裝吧?」
織布匠幹勁十足地問。然而,老人卻輕輕地搖了搖頭。
「啊啊,那麼是壁毯嗎?能織出非常好看的呢!」
老人又搖了搖頭,靜靜地這樣說道:
「想用這線織一面旗子。」
「旗子?就是……」
織布匠的一隻手揮了揮。
「是的,織一面飄揚在這座塔頂上、正方形的大旗子。」
「……」
「也就是王族的旗子。旗子的當中,要浮現出一隻大大的綠色的雄孔雀。」
「雄孔雀……就是那種羽毛漂亮的鳥?」
「是的。綠色的尾羽全都展開的樣子。羽毛上有黑色和銀色的圓形圖案。鳥冠上是黑色的王冠。」
織布匠閉上眼睛,試著想像起美麗的孔雀的身姿來了。老人把嘴輕輕地湊到了他的耳邊,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來:
「聽好了,是綠孔雀喲!絕對不是別的顏色!」
「我明白了。是開屏的綠孔雀。我會織得非常漂亮的!」
織布匠低聲像是呻吟一般地答道。然後,他一想到這樣的工作還是頭一次,手心就痒痒起來了,恨不得現在立刻就開始工作了。老人滿意地凝視著織布匠的那副樣子,說:
「那麼,今天晚上就睡在這裡。天亮了,就開始工作吧!」
他這才發現,房間的一角有一張竹編的床。當看到它的時候,織布匠記起了丟在家裡的弟弟。弟弟才剛剛十歲。恐怕這會兒,正在轉來轉去地尋找突然失蹤了的哥哥、哇哇大哭呢。
(事先打聲招呼就好了。織這麼一面大旗子,十天二十天是不可能回去的。不,弄不好,說不定要一個月以上……)
不過,只想了一會兒,織布匠就決定把弟弟忘掉。到自己回去那天為止,村子里一定會有人照顧弟弟健康成長吧!
(如果俺能幹上這樣好的工作,手藝大長地回家去,就是讓那小子哭上幾天也行。說到底,還是這樣好。)
這樣一想,織布匠的心就平靜下來了。有一種想穩穩噹噹地坐下來幹活的心情了。
「好吧,讓我明天開始干吧!」
織布匠像個手藝人似的乾脆地說。一身漆黑的男人那雙燃燒著的眼睛放光了,他點點頭,留下這樣一段話,走出了房間:
「那就拜託了。你的飯,我會送來。請你只想著怎樣織好旗子,其他的任何事情都不要想。請不要去想知道或是去看多餘的事情。」
織布匠照他說的那樣勞動著。在不可思議的塔裡頭,專心致志地織著不知是為了什麼而使用的布。
從塔的第五層的窗戶里,日復一日地傳來織布機那有規律的聲音。
到了夜裡,那個男人就會送來水和飯。不可思議的是,自從來到這裡以後,織布匠一天一次、只吃那麼一點點東西就足夠了。而且還全都是草籽、樹芽或是水果。時不時,織布匠會聽到窗戶底下響起「布嗚——、布嗚——」的鳥叫聲、聽到風搖樹葉的嘩啦嘩啦聲,但他連朝窗戶底下看都沒有看一眼。
就這樣,好多天過去了。要說真的到底過去多少天了,織布匠根本就不知道。好不容易在布上織好了鳥的兩隻腳,接下來,終於要開始織孔雀那漂亮的羽毛了。
太陽一下山,房間里就溢滿了青紫色的光。桌子上,放著老人剛剛才擺上去的食物的盤子。
織布匠閉上眼睛,在心中描繪起馬上要開始織的孔雀羽毛的圖案來了。他的腦子裡,全被工作佔滿了。所以直到剛才為止,一點都沒有發現背後的門被打開了一條窄縫,從那裡面有好幾雙大眼睛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在做什麼哪?」
當從身後冷不防冒出來這樣一句招呼聲時,織布匠覺得好像是突然聽到了另一個世界的聲音。那不是用話說出來的聲音——對了,要是風鈴草唱起歌來的話,大概就會發出那樣的聲音吧?
「在做什麼哪?」
「在做什麼哪?」
「在做什麼哪?」
回過頭定睛一看,只見從打開的那道門縫裡,好幾個女孩子正盯著自己。一瞬間,那幾雙綠色的眼睛,讓織布匠以為是從現在開始要織的孔雀羽毛的圖案了。織布匠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不停地眨巴著眼睛
門打開了,長長的黑頭髮的女孩子們突然擁進了房間。女孩子們把織布匠給圍了起來,異口同聲地問:
「在做什麼哪?」
不知為什麼,織布匠覺得有點晃眼,眼睛向下看去,張皇失措地只回答了一聲:「孔雀的……」當他抬起眼睛,見那四個還很小的女孩正向下蜷著身子,目不轉睛地看著織出來的布,織布匠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怎麼,我還以為有一大群呢,只有四個人啊!)
四個女孩的頭髮上,各插著一朵自己喜歡的花。戴著大大圓圓的金耳環。它們讓織布匠覺得格外晃眼。因為像這麼美麗的裝飾品,村裡的女孩子們誰也沒有。
「從什麼地方來的呢?」
織布匠嘟囔著問了一聲。只聽女孩子們一個挨一個地回答道:
「我是從第四層來的。」
「我是從第三層來的。」
「我是從第二層來的。」
「我是從第一層來的。」
不管是哪一個,都長著同樣的面孔。簡直就像是一胎生下來的四姐妹似的。
「是這樣啊!這麼說,你們是這座塔里……也就是那四片花瓣嗎?」
織布匠想起來的那天,那個引路的男人嘟嘟囔囔地唱的歌來了。四個女孩子點了點頭,就像是說出謎底似的,異口同聲地唱道:
「四片花瓣公主。」
「啊呀……公主?」
這麼想著一看,幾個女孩子的臉上是有那麼一種非凡的氣質。見織布匠徹底嘆服了,第四層的公主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的房間,就在這下面喲!每天晚上聲音吵得我都睡不著覺!」
「聲音,什麼聲音?」
「就是叮咣、叮咣的聲音。」
另外那三個女孩子也齊聲叫了起來:
「真的睡不著覺!」
說的倒也是,織布匠每天夜裡都工作到相當晚。
「啊……可有那麼響嗎?」
自己織布機的聲音一直響徹塔的第一層、第二層,這讓織布匠怎麼也想不通,可又不想多說什麼了,就坦率地道歉說:
「那就是我的不對了。」
可女孩子們臉上的表情已經完全不把那當回事了,又朝織布機織出的布探出身子,七嘴八舌地問道:
「在做什麼哪?」
織布匠有點得意了:
「旗子。孔雀的旗子。」
他答道。
「漂亮的鳥啊!開屏的美麗的孔雀,就要從這裡一下子浮現出來了。瞧啊,這是孔雀的腳……」
織布匠的話還沒有說完,四個人的臉,就變得認真得叫人吃驚起來了。很快,第一層的公主馬上悄悄地湊到了織布匠的身邊,耳語般地問道:
「那是銀孔雀嗎?」
「不,是綠的。」
織布匠連看都沒有看到過銀孔雀。說到孔雀,不是藍的就是綠的,至多是紫色的。這回,第二層的公主搖晃著耳環,熱心地說:
「織銀色的吧!銀色的!」
第三層的公主也說:
「渾身上下全都是銀色的。從冠子到翅膀、到腳都是銀色的。」
「是的,連聲音都是銀色的。」
第四層的公主說。
織布匠驚得目瞪口呆了:
「連聲音都是銀色的?」
他叫道:
「可你們知道孔雀是怎麼叫的嗎?」
聽他這麼一問,其中的一位公主把手貼在了胸口上,「布嗚——、布嗚——」地叫給他聽。
織布匠不覺「啊呀」了一聲。因為這和白天塔下面常常響起的鳥叫聲一模一樣。
「是『布嗚——、布嗚——』啊?原來那就是孔雀的聲音啊!這麼說,這附近有好多孔雀呢。」
織布匠感嘆地點了好幾次頭。公主們喜悅萬分,一齊把手貼到了胸口,異口同聲「布嗚——、布嗚——」地叫給他聽起來。織布匠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他問:
「那麼,銀孔雀是怎麼叫的呢?」
一剎那,四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後,露出了一種非常為難的表情,搖了搖頭。第四層的公主嘟囔了一句:
「不知道啊。還沒有見到過。」
「那是當然了,根本就不可能有那樣的孔雀嘛!」
聽織布匠這麼一說,第三層的公主飛快地說:
「有!真的有!那是孔雀的王子!我們每天都在等待著銀孔雀的到來。」
說完,就把兩隻小手交叉到一起,出神地眺望起窗外來了。
看著她那個樣子,織布匠突然冒出來一個奇異的想法:也許說不定,這些人是孔雀吧——不會是悄悄地活在這片原始森林深處的孔雀的化身吧?
當織布匠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他曾經聽人講起過一到夜裡,孔雀就會變成人的模樣的傳說。孔雀是高貴的鳥。是鳥中的貴族。所以,如果雌孔雀變成人的模樣,或許就會變成這樣的公主吧……這麼一想,再凝神看去,公主們的身上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神秘感了。稍稍歪過頭或是沙沙地甩動長發的時候,四下里就會飄蕩起一股謎一般的香木的香味。還有,她們那睜得大大的眼睛里,有時一閃,會映出鳥的影子。
「你們的爸爸媽媽呢?」
織布匠輕聲問道。
四個人一齊搖了搖頭。
「那麼,別的人呢?也就是說,什麼家臣了、僕人了……」
公主們異口同聲地說:
「現在,只有老僕一個人。」
(那麼說,這座塔里只有四位公主和那個老人,沒有別人了。啊啊,一定是正在走向滅亡的孔雀啊……)
為了復興正在走向滅亡的王國,那個忠誠的老僕也許想先要豎起一面旗子。
(原來如此。讓塔頂上飄揚起孔雀的旗子,也許是要召集志同道合的同伴。)
一直到今天為止,除了織布以外從未分過心的織布匠的心中,湧起了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天真爛漫的公主們,圍在織布匠的身邊,一邊晃晃悠悠地搖晃著耳環,一邊熱烈地說起了有關銀孔雀的話題。
「說我們的爸爸媽媽,突然就不知去向了。對了,準是銀孔雀的緣故。」
「就是。說因為銀孔雀實在是太美麗了,只要看上一眼,就無論如何也要跟在它後頭飛走了。」
「說所以爸爸媽媽才會把正在孵的四個蛋忘得一乾二淨,飛走了。」
「說別的孔雀也全都跟在它後頭飛走了。」
「是。說就像候鳥似的飛走了。」
簡直就像搖響了玻璃鈴似的,四個人的話停不住了。於是……後來……是的是的,後來……就這樣,說個沒完沒了。
織布匠頭昏了,他用兩手墊在額頭上,趴到了織布機上。
「喂喂,織布匠!」
公主們齊聲地呼喚起他來。
「我們也想見銀孔雀,而且也想去遠方。」
「所以啊,在塔頂上豎一面銀孔雀的旗子吧!」
「那樣的話,銀孔雀準會來接我們。」
奇妙的是,漸漸地,連織布匠自己也變得想見銀孔雀了。至少,是在織出來的布上描繪一隻開屏的銀孔雀。
然而,這時他記起了與老人的約定,織布匠猛烈地晃了晃頭,嘟囔道:
「不不,那可不行!」
不久,天空就發白了。
於是,公主們的話突然就停止了。然後,用慌亂的眼神朝四周不安地掃了一圈,連聲招呼也不打,就衝出了房間。織布匠還愣在那裡,公主們已經衝下樓梯,像是返回了各自的房間。
結果織布匠這一個晚上活兒也沒有干成,覺也沒有睡成。
織布匠一臉的疲憊,靠到了窗戶上,無意中朝窗戶下邊看了一眼。
下邊第四層的窗戶邊上,不是停著一隻綠色的雌孔雀嗎?他探出身子一看,第三層的窗邊也有一隻,第二層的窗邊也有一隻,第一層的窗邊也有一隻……而最下邊的地面上,是一隻上了歲數、羽毛稀稀落落的雄孔雀,正搖晃著長長的尾巴,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目不轉睛地仰望著天空。織布匠吃了一驚,離開了窗戶。
那天夜裡,那個男人像往常一樣送飯來了。看著那個盤子,織布匠想:
(這不就是孔雀吃的東西嗎?)
這麼一想,他就不能不產生了一種感覺,好像到今天為止連想都沒想就吃下去的東西,有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味道似的。
(吃了這樣的東西,而且又是那麼少的量,竟能活到今天呢!)
也許說不定,自己的身體不知什麼時候被施了魔法了吧?織布匠想。
每次來送飯的時候,老人都會瞅一眼織布機上的布,他是在確認織布匠那一天的工作。臉上的表情,就儼然如同一個嚴厲的監工。看上去,像是在專心地確認漸漸織出來的孔雀的顏色是不是綠色的。而且,時不時地還會叮囑一句:
「孔雀的顏色,是綠色的唷!」
這天,織布匠輕聲地試著問道:
「別的顏色不行嗎?」
「你說別、別的顏色!」
老人一臉驚愕的表情。然後就鐵青著臉,手腕瑟瑟地抖動著,朝著織布匠的身邊逼了過來:
「有、有別的顏色的孔雀嗎?」
織布匠沒吱聲,過了好一陣子,才小聲地自言自語似的說:
「比如說銀色的。」
「……」
老人目瞪口呆地直勾勾地看著織布匠的臉,好半天,那滿是皺紋的喉嚨才「咕嘟」響了一聲,呻吟似的說:
「那是幻影啊!」
他接著說:
「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銀孔雀。那不過是和雲、彩虹一樣的東西。是由於太陽和月亮的原因,在遙遠的天空上閃現了一下、立刻就消失了的幻影啊。可大家全都去追趕那樣的東西去了,就只剩下了四位公主……而公主們又開始嚮往起銀孔雀來了。啊啊,綠孔雀的王國已經走向滅亡了……」
男人用兩手捂住頭,蹲到了地上。
「啊啊、啊啊,就要滅亡了。」
織布匠可憐起他來了,蹲到了老人的邊上,安慰似的小聲說道:
「可是您一個人,不是已經努力到今天了嗎?」
老人筋疲力盡地點了點頭。反正什麼都被人知道了,現在再怎麼驚惶失措也是沒有用了。
「啊啊……」
老人喘息著回答道:
「我想在這裡重現過去那個美麗的王國。無數的綠孔雀在這裡過著和平的日子。啊啊,放著那樣恬靜的日子不過,究竟是嚮往什麼樣的生活,全都飛走了呢……
「為了把那些飛到遙遠的地方去了的綠孔雀召回來,我才想到要站在高高的塔頂上,升起一面王國的旗子。而這,怎麼也要藉助人的力量,所以我才去村子里叫人的。一家一家兜過來,木匠呀、石匠呀……」
「於是,織布匠您就選中了我。」
老人點點頭。
「是啊!拜託你了。要保證在旗子上織出的是綠孔雀!」
這時,老人的一張臉非常可怕。織布匠的脊樑上突然劃過一道寒氣。如果違約了,這個男人決不會饒過自己的吧?而且,再也回不去村子了吧?再也看不見弟弟的臉了吧……
男人似乎看懂了織布匠的心似的,說:
「我一直都是王族的魔法師啊!」
「魔法師?」
「是的。就連活著的東西的形狀,我也能抹掉!」
可這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男人馬上又就換上了一副安詳的面容。
「啊,這不過是說如果你違約了、織了什麼銀孔雀的話。要是你照約定織完了綠孔雀,我會給你帶上許多的禮物,把你送回到村子里去的。」
聽到這裡,織布匠稍稍放心了。
(可不!不這樣,我可受不了呀!)
織布匠有點害怕了。他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即使是織錯了,也不能織成銀孔雀。當老人看清楚了掛在織布機上的線是綠色的之後,一臉放心的表情,走出了房間。織布匠又靜靜地開始干起活兒來。
可是,還沒過去一個小時,那四位公主就又一擁而入了。公主們像昨天晚上一樣,湊到織布匠的身邊,朝布上看去。可四個人馬上就撅起嘴,不滿地問道:
「銀孔雀呢?」
「……」
「喂,銀孔雀還沒織好嗎?」
被這麼一問,織布匠的心就變得像枯萎了的花一樣。他耷拉著腦袋,含糊地應了一聲,心一點點地疼了起來。
四位公主每天晚上都會來嚷上一陣子。有時,還會帶來一大堆熟透了的芒果,勸織布匠吃。
「我哪有工夫吃那玩意兒啊,正忙著哪。」
織布匠這麼一說,公主們哈哈地笑了起來,輪流剝開芒果的皮,送到織布匠的嘴巴里。然後,又在他耳邊說起銀孔雀的話來了。
一說起銀孔雀來,四個人的眼睛里就都充滿了一種嚮往。看著那一雙雙眼睛,織布匠的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憋悶。
很快,織布匠就有了這樣的想法:
自己乾脆變成銀孔雀算了——如果自己能變成那樣一隻威風凜凜的鳥,就是拋棄了人的生活也行。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是的,連織布匠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已經喜歡上四位公主了。也不是說特別喜歡四個人里的哪一個,只不過是被四位公主圍在中間,織布匠就有了一種坐在芬芳的花園裡的感覺,心都會顫抖起來。一聽到那活潑的笑聲,就心神不定地工作不下去了。而且,他不止一次認真地想:要是自己變成了她們那麼嚮往的銀孔雀的話……
然而,這樣的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織布匠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想抖掉這個無聊的夢似的。公主們輪流在他耳邊喃喃細語:
「喂,求你了,織銀孔雀吧!你不用怕老僕呀!」
「是的呀。只要讓銀孔雀的旗子在塔頂上飄揚起來,真的銀孔雀就會來接我們了!」
「那樣的話,這回老僕也不會無動於衷了啊!」
「會和我們一起飛走了!丟下這片森林,大家一起飛到那個遼闊輝煌的國度去吧!」
遼闊輝煌的國度——
一聽到這個詞,織布匠的胸就膨脹起來了。啊啊,自己也曾有過那樣的幻想啊。和弟弟一起去海邊,躺在沙灘上的時候,就曾想過丟下這個小島,去海對面那個不知道的國度……
於是這時候,織布匠突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在一塊布上,同時織上綠孔雀和銀孔雀。織布匠想到的,是沒有相當手藝的手藝人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也就是說,反面用銀色的線來織、正面用綠色的線來織。這樣,織好了的那塊布的圖案,如果從正面看是綠色的,從反面看則是銀色的。然後,只給老人看正面的孔雀,再翻過來,給公主們看銀孔雀。想到了這個既能救自己的命,又能實現可愛的公主們的願望的方法,織布匠的心裡好受多了。
「喂!」
織布匠沖公主們搭話道:
「怎麼樣?從今天開始,我就要在這裡為你們織銀孔雀了,不過我們說好了,沒有完工之前,希望你們不要來看我幹活兒了。你們在邊上盯著看,我沒辦法集中精神。」
公主們默默地面面相覷了一會兒,齊聲問道:
「真的?」
「真的能織出銀孔雀來?」
「肯定是銀孔雀?」
「不會錯吧?」
「說好了啊。」
織布匠發自內心地果斷回答道:
「啊,說好了,不會錯的。」
從那天以後,織布匠就埋頭苦幹起來了。要在一塊布上,同時在正面和反面織出不同顏色的孔雀,而且還要做到無論是從哪一面來看,都要像從正面看一樣的精美——這是迄今為止,從未嘗試過的難度極高的技法。即使是手藝高超的織布匠,也常常會織錯了再改正,改正了再改正,進展非常緩慢。而不知不覺地,他就陷入到了一種入迷的狀態之中。
織布匠的一顆心,慢慢地都傾注到了一隻孔雀上。一隻一個身體卻擁有綠色和銀色兩個身影的美麗的鳥上……不,說真心話,織布匠的一顆心都傾注到了反面的那隻孔雀上——那隻摸索著織出來的銀色的鳥上。
那就像是眼睛看不見的人,用心靈的眼睛做出來的東西一樣。那一根根描繪銀孔雀形狀的線上,都充滿了織布匠的愛情和夢想。
老人每天晚上都來。
可織布機上的孔雀,不管什麼時候看,全都是綠色的。除了展開的羽毛上散落著黑色和銀色的圓形圖案之外。老人就是連做夢也沒有想到,那圓形圖案所用的銀線,一直連到了布的反面,正在秘密地織出銀孔雀的身影。
「幹勁真足啊!」
老人說。但織布匠沒有應聲。他整個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當中。
隨著工作的進展,織布匠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他愈來愈沒有食慾,人也漸漸地瘦了下來。
不久,織布匠就不讓老人再來送飯了。說是綠孔雀就要織好了,請放心,希望這段時間不要再來了。老人愉快地接受了織布匠的請求。
塔上第五層的織布機的聲音,晝夜不停地響著,從不停歇……
這樣過去了有多少天呢?一天晚上,織布機的聲音「嘭」地中斷了。
一瞬間,陷入到了一種死寂之中。
很快,四位公主就猛烈地敲起織布匠房間的門來了。
「織布匠!織布匠!」
「銀孔雀織好了嗎?」
「開開門行嗎?」
「進來行嗎?」
裡面沒有人回答。
四個人把耳朵貼到門上,又喊了起來:
「織布匠!織布匠!」
房間里鴉雀無聲。
「織布匠一定是還在生氣哪!」
第一層的公主說。
「不,織布匠睡著了。」
第二層的公主說。
第三層的公主害怕地嘀咕道:
「不不……說不定織布匠已經死了……」
四個人打了一個冷戰,慘白的臉互相看著,然後,把門打開了一條細縫,朝裡頭望去,從她們的嘴裡發出了尖叫:
「織布匠消失啦!」
裡頭沒有織布匠。
連一個影子都沒有。
就像草上消失的露水一樣,織布匠不見了。
可就算是逃走了,也太快了啊。織布機的聲音停下來,也不過就是那麼一兩秒鐘之內的事啊。
四位公主一衝進房間,就目不轉睛地看起剛剛織好、還掛在織布機上的布來了。
布上的孔雀,展開了美麗的綠色的羽毛。沒有錯,這正是王國的旗子。四位公主被那燦爛奪目的色彩迷住了,她們把布從織布機上取了下來。然後,無意中把布翻了過來,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上面是一隻開屏的美麗的銀孔雀。
那是一副多麼高貴的樣子啊!那冠冕,就猶如精美無比的工藝品。展開的羽毛的尖兒,就猶如雪白的浪花。而那雙眼睛,是活的!黑亮黑亮的,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遠方。
公主們連呼吸都忘記了,用充滿了嚮往的眼睛,盯著銀孔雀。
「如果把這面旗子插到塔上,真的銀孔雀就會來了。」
「噯噯,一定會來接我們的。」
四位公主拿著旗子,衝出第五層的房間,跑上了塔那漆黑的樓梯。
往上,再往上,是卷得像貝殼一樣的螺旋狀的樓梯。四位公主那輕盈的腳步,就像幾片花瓣似的,連聲音都沒有,就爬到了塔的頂上。
那個老人遠遠地落在她們身後,蹣跚地往上爬去。
塔上懸挂著一輪黃色的滿月。四位公主在塔頂上把旗子高高地豎了起來。
旗子在風中獵獵作響。
旗子上的綠孔雀面向西方,銀孔雀面向東方。突然,東面的孔雀「布嗚」地叫了一聲。千真萬確,是那個織布匠的聲音。
「哎哎?」
公主們互相對視了一眼。
「銀孔雀叫了啊。」
「用織布匠的聲音叫了啊。」
啊啊,不知道什麼時候,織布匠的身體、還有靈魂都被布里的銀孔雀給吸進去了!
「織布匠!織布匠!」
公主們異口同聲地試著叫道。於是,布里的銀孔雀閃著光,「布嗚——、布嗚——」地叫了起來。
銀孔雀目不轉睛地瞅著黑森林的遠方,很快就張大嘴巴,唱起了這樣的歌:
「銀孔雀是大海的波浪。」
「什麼?」
公主們吃驚地向遠方望去。然後,她們就放聲歡快地尖叫起來:
「有銀孔雀啊!瞧啊,就在那邊!」
四位公主手指的地方,是月光照耀下的遠遠的大海,閃爍著銀色的光輝。
「銀孔雀是大海的波浪。」
大海和著銀孔雀的歌聲,輕輕地搖晃著。那是織布匠的靈魂喚來的幻影嗎?還是月光在惡作劇,讓人看見了不可能看見的遙遠的東方的大海呢……黎明的大海,像是大口地喘了一口氣似的,漲了起來。
「瞧,來接我們啦!」
「銀孔雀來接我們啦!」
「來啦!「
「來啦!「
四位公主「嘩啦嘩啦」地摘掉了耳環。然後,頭髮上的花一朵接一朵地落到了腳下,一眨眼的工夫,就變成了孔雀的模樣,一隻接一隻地飛走了。
向著遙遠的大海,向著那銀色的波浪——
留在塔上的老人,獃獃地目送著那幾個身影。隨後就失望地垂下頭,搖搖晃晃地走下塔來。
一隻老邁的孔雀,「布布」地啼叫著,消失在了森林的深處。
那之後,一個多月過去了。
一個十歲左右的赤身裸體的少年,來到了這裡。
「哥哥!哥哥!」
少年一邊呼喊,一邊在森林裡轉來轉去。不久,他就在前頭髮現了一株大得驚人的榕樹。
那樹足有二十米粗吧?枝繁葉茂,就像一隻巨鳥或是一頭野獸一樣。
這株樹的樹梢上,飄舞著一面奇怪的旗子。旗子的一面是綠色的,一面是銀色的,不過上面究竟畫著什麼呢?因為實在是太高了,看不見。
旗子在風中擺動著,唱著歌:
「銀孔雀是大海的波浪,
銀孔雀是大海的波浪。」
(選載自——「安房直子幻想小說系列」之《銀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