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甲A

路過甲A

本報記者許紹連近日成為我的偶像,因為跑甲A的他居然公然叫囂「我絲毫不喜歡足球」,像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我一般要喝下兩斤燒刀子才敢說出來。眾所周知,說真話是不容易的,譬如前美國三軍總司令柯林頓就不敢承認自己弄髒了萊溫斯基的藍裙子,雖然只要賠一包洗衣粉就了事,他偏不賠。

很多時候我經常會失憶,當我像蝙蝠般浮在夜色里,或者像木樁般豎在地鐵站台上,都會忘記自己是誰。只有回到廣州大道中289號,我才會想起我是個甲A編輯,但甲A是個什麼東西,我真的忘了。

以前,我好像採訪過甲A,記不清了。在我的記憶中,全是一些與甲A無關的場景。

那一年,每逢周末,我就坐大巴去另外一座城市,懨懨地聽車視霸里鄧麗君那些懷舊的歌,有時看看窗外的山巒,或者手裡的《讀者》或《南方周末》。我從不與鄰座的女人搭腔,她們或者妖冶或者端莊,像一隻只等待剖開的橘子,可我確實不愛吃橘子,所以她們被迫在一個神情灰暗似睡非睡的男人旁邊度過漫長的幾個小時,最後臉色慍怒地下車。

然後我也下車。南方的雨季很長,冰涼的雨點像死人的手一樣摸著我的脖子,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鑽進計程車,說:某某酒店。車身倏然一抖,便逃命般直竄出去,司機放起音樂,一般是王菲的《愛與痛的邊緣》,王菲哼到一半,車已穿過文惠橋,司機做導遊狀,說:某某甲A隊的替補球員深夜泡富婆,就是在這橋上出了車禍。我懶洋洋往外看,沒有血跡,只有積水的反光。

然後住下。我買了一份當地的報紙,上面有很多甲A報道,全是我的哥們張胖子寫的,我慢騰騰地看著,那暮色便軟塌塌地垂下來。於是回房間,開始臨摹,我把報紙上的字逐個抄下來,就像小時候描字帖似的。如你所知,全國的足球記者都干這事。我心想張胖子若敢吭一聲,我就跟他絕交。事實上我們不僅沒絕交,而且後來一起在西安跟地痞打架,一起醉醺醺地在北京站爬上去東北的火車,總之戰鬥情誼深厚。

有時興緻來了我也去訓練場看客隊,可我都忘記了球場上的那些面孔是誰。好像見過郝海東和孫繼海,郝海東是不接受採訪的,但回拒得客氣,教人無法生氣。小孫就倨傲得很,當然這是在甲A,我後來看他在國家隊集訓時就不大牌了,老是氣鼓鼓地瞪著米盧。這是后話。

每次寫完稿件,我就在這座濕潤的城市裡遊盪,許多飄渺的女人像螢火蟲一樣飄來飄去,廣場邊有個狗市,所以空氣里夾雜著狗的體香和螺螄粉的濃香。我常經過一個叫「王子迪吧」的地方,那地方據說雲集了不少甲A球員,包括當年健力寶隊的某隻天鵝,他們縱酒,干許多男人喜歡乾的一些事。我站在門口默默地看了看,離去。

我固定去的窩點是一家昏暗的酒吧。有一個長得很像迪克牛仔的歌手總在唱《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每次都唱,那嘶啞的歌聲讓我的耳膜鈍痛。我拚命喝酒,空調凝結的水落在臉上,我以為自己流淚了,其實那只是宿醉中的幻覺。然後一個酷似張國榮的歌手登台,他的眼睛柔媚得教人迷惘,我叼著煙想:其實即使是人妖也有自己的愛與哀愁。

有時我想:吧台邊的酒客比球場上的看客更投入,迪克牛仔和張國榮比甲A球星更深入人心。甲A是什麼?一群人在鬧哄哄搶一隻皮球而已。搶了九十分鐘,鳥獸散。某支球隊離開某個城市時,有市民說:廣大良家婦女的貞潔保住了。僅此而已。

所以我想起甲A,就像想起陌生城市月台上一張模糊的面孔。二十五年前的8月16日,貓王死了,樂迷說:音樂死了。事實上,很久以前,當那些醜聞從我的舊派克筆里流淌出來時,甲A就已經死了。即使沒死也是半身不遂。如今遠遠地路過甲A,偶爾聽到微弱的「雄起」聲,但我們已像太監一樣無欲無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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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家犬也有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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