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從桂林到懷遠

第10節 從桂林到懷遠

不久,局勢更加動蕩,從京滬到武漢、湖南的難民全都湧向桂林,所有可供住宿之處全已爆滿。

中山中學的師生,男生住在七星岩岩洞內,女生住在臨時搭建的草棚。這期間,父親先往四川找校舍,得地方政府協助,覓得四川中部自流井旁邊的一座靜寧寺,可以容納學生住宿上課。

再踏上逃難之路,路卻是越走越艱難了。羈留在桂林的師生組成三隊,由桂林動身徒步往廣西柳州走,再曲柳州先往貴州宜山縣一個接洽好的小鎮懷遠。看清情勢之後再往重慶走。

在桂林,父親得到當地司令部協助借了三輛軍用卡車,裝運學校的基本設備,母親則帶著家人搭客運長途車到柳州。

舅舅帶我坐在行李車上,在堆到極限的行李箱籠之上。我們必須用繩子綁住身體。以免隨時被顛下車去。我記得當時頗感「榮幸」,他們允許我坐行李車,而不是和小嬰兒們坐客運車。自從在漢口的生離死別之後,我不得不長成大人。

在柳州住了幾天,新駐防的裝甲兵團長是黃埔八期東北畢業生,他們把我一家人和最後一批老師家眷(多數已先送至四川)送到懷遠鎮住下。

母親每天到鎮前公路等待中山中學徒步的隊伍我哥哥也隨學校隊伍步行。走了七百六十里、二十七天後,先行學生出現了。當我母親看到董修民(父親好友董其政的獨子)挑著行李,破衣草鞋,走近叫她「齊大嬸」時,她不禁放聲哭了。

那數百個十多歲的孩子,土黃色的校服已多日未洗,自離開湘鄉后沒睡過床鋪,蓬頭垢面地由公路上迤邐走來,在其中,她已無法辨認自己的兒子……。

在那個苦難的時代,受異族欺凌而在戰火的延燒中逃命。竟有機緣看到中國山川的壯麗。從津浦路過黃河鐵橋,從南京到蕪湖,由蕪湖溯長江到漢口,由漢口到長沙,到湘潭、湘鄉,在永豐鎮那世外桃源看到豐美的土地和文化。萬份不舍地離開湘鄉后,在那顛鍍的湘桂路上看到真正的湘江,渡湘江到株洲、衡陽,往南走,過郴州(難怪我在南開中學時讀到秦少游《踏莎行):「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詞句后,至今每逢想起,仍是熱淚盈眶)。我幾乎可以說橫跨了湖南的版圖,近來讀到毛澤東在一九二0年曾主張湖南獨立,在那個閉塞的年代也不全是狂妄。從湖南到廣西桂林之後,逃難的人潮在崎嶇的山路上往貴州走去,處處是天險,連回首的來路都看不見了。

懷遠是個美麗的地方,她和湘鄉永豐鎮一樣,在我記憶中璀璨發光。懷遠有一條我那時認為世界上最清澈的河(宜江的支流),由鎮口流過,那裡有一座漂亮亭子,我每天都會去坐一陣子,讀僅有的幾本書,看小小的平底船渡河。渡船帶來的是外面生動的世界,中山中學在懷遠住了近三個月,正式恢復上課,一九三九年農曆年後還認真地舉行期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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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流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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