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大學聯考
高三時,我決心考大學只填三個志願:第一志願是西南聯大哲學系,第二志願武漢大學哲學系,第三志願西南聯大外文系。中央大學因在沙坪壩我家門口所以不填,我希望上大學可以遠行獨立。據說男中部有人只填一個志願,當年的南開精神頗為過度自信,但似乎也很少失敗。我之所以選擇哲學系,乃是幼稚地想向父親挑戰:你到德國讀哲學,我至少也可以遠赴雲南昆明去讀哲學,探索人生深奧的意義。下定決心后,從此全心準備讀哲學系,連我最敬佩的孟志蓀老師勸我讀中文系,我都不聽,還力陳淺見哩。
我記得我們準備聯考,也和現在的考生一樣辛苦。南開中學里有很多學生更辛苦,因為戰時他們的家不在四川、重慶,只能以校為家,所以學校的自修室每天開放到晚上九點,願意的學生可以留校讀書,直到聯考結束。不過不許點燈。因為怕火災,雖如此大家還是喜歡去學校讀書。我家就在沙坪壩,但我也到學校念書。當年聯考也是七月,重慶是三大「火爐」之一,夏天極酷熱,我記得鐵椅椅背都曬得燙人,可是我們還是坐在那椅子上拚命讀,有時坐著還想打瞌睡。靠著英文和國文遞補了奇慘的數學份數(只有四十八分),我考上第二志願國立武漢大學哲學系。但第三志願西南聯大外文系竟在發榜后不久,來信通知南開說我的英文分數高,歡迎我前往就讀,但是我當時一知半解,執意「追求真理,思考人
生」,決心讀哲學系。誰知一年後在武大受朱光潛老師勸告,仍轉入外文系,一生命運似已天定。終我一生,人生、真理似乎都非我思考能解。
關於南開,使她揚名於世的是校友。南開著名的校友,自第一屆的梅貽琦(一九0八年)和喻傳鑒(負責校務數十年)以及後期的周恩來、吳大猷、曹禹(萬家寶)、吳納孫(鹿橋)……等,名單可以達「一里路長」。一九四九年國府遷台時,南開出身的有大使十多人,部長四、五人。近年在自傳中敘述南開中學影響的有張忠謀和大陸總理溫家寶。南開大學與西南聯大的校友更多,但這已在我成長教育回憶的「感情範圍」之外。
我認為在南開中學已滿百年的歷史中,家長名單似乎更為精采,幾乎可以自成一本近代史。最早的梁啟超、袁世凱、黎元洪、段祺瑞、胡適、張學良、張自忠、翁文澈、汪精衛等,抗戰時,在重慶南開我與馬寅初的小女兒馬仰同班三年,抗戰時期的名將(大約都在四、五十歲年紀)泰半都有兒女送來,因為住校,免去他們的後顧之憂。同學間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別人的家世,因為大家都差不多。我至今記得當時與華北名將傅作義的女兒傅?菊(比我高一班)在宿舍談文論藝的情形。抗戰勝利后,國共戰爭的轉折點是,原在北平抗共的傅作義於一九四九年一月響應共產黨喊出的「停止內戰。和平統一」,後來我駭然地讀到他的女兒是勸降者之一。在我迷戀詩詞、神馳於文學,對政治除了抗日愛國之外幾乎是「無知」的那些年,原來另一場風暴已經在醞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