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香消玉殞
柳新月下山之後,一路吹哨為號,不久之後,果然碰上了張瑤光與小茶。三人見面,相擁而泣,久久不能自己。過了半晌,三人心情逐漸平復下來,才開始說起一些自分別以來,各人各自的遭遇。一陣傷懷感嘆,那張瑤光忽道:「看到小左沒有?」
柳新月道:「他要我們先到縣城裡去等他,自己上山去了。」張瑤光點點頭,便要往山上走去。柳新月攔住她,說道:「小左的武功今非昔比,他自己一個人行動方便點,你要是跟了上去,說不定成了累贅。」
張瑤光道:「不行,我不放心。」柳新月秀眉一揚,眸子一亮,抓著張瑤光走到一邊,臉上似笑非笑,低聲說道:「瞧你這麼關心他……說,你跟這小子進展到什麼地步了?」
張瑤光知道柳新月故意取笑她,卻也不禁臉上一紅,啐道:「什麼地步?什麼地步都沒有啊!」柳新月笑道:「你看你,臉都紅了,說謊也不打草稿。喂,你這樣可不行,以前我有什麼事情,可都一五一十地跟你說了,我不管,你要是不說,我今天就不放過你……」說著伸手到她腋下去呵她癢。張瑤光笑著扭腰避開,說道:「我不說,你好沒正經……」
柳新月佯怒道:「說我不正經?好,那我就不正經給你看。」說著便朝著張瑤光攔腰抱去。張瑤光大叫一聲,躲在小茶的身後,把她當成了擋箭牌。兩人追追打打,一時之間成了兩個嘻鬧的小女孩,小茶夾在中間,也感染到了這股歡愉的氣氛,渾然忘了不久之前,自己只要一想到生死未卜的張瑤光,就擔心地直掉眼淚呢!
三人笑鬧一陣。柳新月道:「好吧,你不說就算了,等一下見到小左,我自己問他。」張瑤光微笑道:「反正不問個水落石出,你總是不肯死心了就是了!」柳新月道:「既然知道我的脾氣,還不從實招來。」
張瑤光搖搖頭,說道:「你想問他,那就去問他吧,他要是肯跟你說什麼,那就是什麼了。」柳新月笑道:「哇,現在就這麼聽話了,以後那還得了。不行,不行,我得好好地問問小左,問問他到底拿了什麼葯給我的瑤光妹子吃,竟然讓她變得這般溫柔聽話。」
張瑤光掩嘴嬌笑一陣,隨即斂色道:「好了,不要說笑了。說真的,我是真的是想上山去找小左。」柳新月亦正色道:「不行,我們這次是專門前來營救你的,現在你好不容易脫離虎口,要是又出了意外,我怎麼向小左交代?難道要我以身相許,賠他一個老婆嗎?」
張瑤光瞪了她一眼,說道:「你怎麼沒三句話正經的?」柳新月笑道:「人家見了你,覺得開心嘛……」忽然間,遠遠地有人聲響起。三人相視一眼,張瑤光低聲道:「躲一躲……」
三女竄入道旁樹林當中,找了處山坳草長處躲了起來。不久之後,但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從山上一路邐迤而下。當三人遠遠地見著那領頭者便是官彥深時,只把身子壓得更低了,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安安靜靜地等候眾人經過,豎直耳朵,仔細聽他們說些什麼。
只聽得人群中有人說道:「盟主,真的要把下山的路通通封死嗎?」官彥深道:「不必,李永年真的想下來,就算殺光他的徒子徒孫也沒什麼意義。你只管派人假意圍困,他們若要硬沖,就讓他們去,然後馬上派人通報我。」那人道:「是。」
言談間一行人陸續往林外走去,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三人目送眾人從山坳后撥草出來,張瑤光首先說道:「你們剛剛看到小左沒有?」柳新月與小茶都道:
「沒有。」
張瑤光秀眉微蹙,說道:「那他人還在山上嗎?官彥深人都走了,他怎麼沒跟著下來?」柳新月知道她的一顆心早已飛到山上去了,既然官彥深已經離去,與他反其道而行,應該沒什麼危險,於是便道:「既然你這麼擔心的話,那我們就上去看看好了。」
三人便即往山上走去。不久之後來到岔路口,柳新月兩邊一望,道:「這次我們別再分開了,我瞧左邊這條山路雖小,但兩旁雜草頗有人跡,我想不如便先往這邊去吧?」小茶好不容易與張瑤光重聚,也不想再分開行動,那張瑤光見兩人意見如此,亦表同意。
如此一來,三人正好走上通往山神廟的路。張瑤光走著走著不自覺地加快腳步,把找左元敏當成了自己的事,忽然間前方鑽出五六個人來,各執兵刃呼喝道:「什麼人?」
若是跑出幾個尋常的攔路山賊,依張瑤光的手段,那自然是不當一回事。可偏她眼尖,一眼就瞧到這幾個山賊之後,有一張熟悉的面孔,當即二話不說,一個飛步上前,左右開弓,將迎面而來的兩個小賊踢翻了過去,五爪一探,直取那人門面。
這下動作迅捷如兔,把那人嚇了一跳,百忙中連忙倒退三步,伸臂擋架,這才瞧清楚來人,顫聲道:「張……張堂主?」
張瑤光怒道:「你還認我是堂主嗎?」嘴上怒斥,手下毫不留情,指戳拳打,掌劈腳踢,剎那間連出十餘招。那人一招讓她搶先,一時便招架不住,每接一招,就退出一步,剎那間也是連退十幾步。
張瑤光趁勢而為,眼見他下盤逐漸虛浮,忽地抬腿一掃,便往他腳下踹去,便在此時,一道人影鑽了進來,也是一腳勾來,說道:「瑤光妹子,你做什麼?」兩腳互勾,都是一震。那人得此一隙,連忙向後躍開。
張瑤光一驚,連忙停手,道:「新月姊……」那人鬆了一口氣,定睛一瞧,喜道:「新月!」
那道鑽入兩人間的人影正是柳新月。她兩手叉腰,瞧著張瑤光還是那句話:
「瑤光妹子,你這是做什麼?」
原來那攔路人不是旁人,卻是秦北辰。官彥深帶人下山之後,他便奉派帶著人手,守著通道,順便監視官彥深後續動作。所以張瑤光等人一上山來,便被躲在路旁的暗哨發現。
那張瑤光當時在紫陽山上,受秦北辰欺騙,害得哥哥張紫陽差一點要任人宰割,自己也險些要將小命賠上,從此紫陽山門的命運,更跟著大扭轉,秦北辰的搧風點火,也許不是最重要的力量,但對張瑤光來說,卻是感受深刻,而受傷最深的。
尤其是當她一想到自己,為了秦北辰與柳新月的戀情,不但可說是竭盡心力,最後那次還差一點被南三絕與東雙奇聯手擒走。自己這般挖心掏肺的對人,到頭來居然讓人給出賣,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所以一見到背叛者,怒氣上沖,哪還有什麼客氣的?只是她一時昏頭,忘了柳新月就在身旁。那柳新月才與張瑤光重逢,還來不及談到這些瑣事,不知前因後果,一見到愛人被打,當然要出手干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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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瑤光見柳新月雙手叉腰,腮幫子氣鼓鼓地大發嬌嗔,急忙說道:「新月姊,他……他不是好人……」柳新月道:「我早知道他不是好人,這一點要你來說……」
張瑤光見她說到「不是好人」幾字,臉上哪有半點認真氣憤的神情,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三分的靦腆七分的笑意。張瑤光又氣又急,道:「新月姊,不是那樣的,我是說真的……」
柳新月完全在狀況之外,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之前我捉弄過你,現在讓你捉弄回來,兩邊扯了直,你滿意了嗎?」不待張瑤光回答,幾步奔到秦北辰跟前,說道:「大哥,你沒事吧?我瑤光妹子跟你鬧著玩的。」說著,伸手去要拉他的手臂。
張瑤光大叫一聲,便往兩人中間竄去,用身子隔開兩人,背對著柳新月,一邊往後退去,一邊同時說道:「新月姊,此人已經投效嵩陽派李永年,瑤光差一點死在他的手上。」柳新月一開始還被張瑤光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一頭霧水,待聽得她說到最後,心中驚疑不定,直道:「你胡說……」
張瑤光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的話,你自己問問他。」其實就算張瑤光不說,柳新月總也要聽到秦北辰親口承認才能相信,早將兩眼目光對準了秦北辰,滿臉都是疑問。
那秦北辰自從那天聽到柳新月立下毒誓,說永遠不再見自己時,心中早已有了放棄這段感情的念頭,現場一時激動,甚至有一死了之的想法。不過後來既為左元敏等人阻止,原本死意不堅的他,也就未曾再想尋死了。
之後他異想天開,擒住封飛煙,獻給張瑤光,希望她能代為疏通。他這麼做無非是想讓紫陽山門對秦家產生好感,能夠讓柳輝烈對自己的印象改觀,可人是送上去了,張瑤光卻因為遭到圍攻而沒有了下文。秦北辰左等右等,始終音訊全無,日子一久,也逐漸心灰意懶起來。便在此時,封飛煙突然出現,終於改變了他的人生。
原來那時封飛煙被秦北辰下藥迷倒,隨即被軟禁起來。考慮到封飛煙的武功厲害,要是清醒過來,只怕沒人是她的對手,秦家裡又沒有地牢之類的東西,此事又不能張揚,免得封俊傑找上門來,所以便只好持續在她的飲食中下微量的迷藥,以為控制。
而另一方面,秦日剛也在尋求與紫陽山門接頭的方式,重點是要隱密與迅速。
在這段期間內,秦北辰自然格外小心,常常親自去探視封飛煙,幾次下來,才發覺她也是美人胚子一個,比之柳新月,雖稍遜嫵媚,卻更勝愛憐。有一次終於摒去左右,把對柳新月滿懷的相思之苦,全都發泄在毫無抵抗能力的封飛煙身上。繼而食髓知味,更想紫陽山門向來恨南三絕諸人入骨,封飛煙此去有死無生,便恣意大膽起來,直到聯繫上張瑤光的行蹤,這才歇手。
那秦北辰從來沒想到封飛煙居然活著能逃出紫陽山門的魔掌,就更別提她居然還有了自己的骨肉。當然,他就是作夢也想不到,封飛煙在妊娠初期,之所以未對腹中的孩兒有任何不利的處置,卻是因為她一直以為自己懷的,是左元敏的孩兒。
總之那天秦北辰被封飛煙堵上,藝不如人,原本已有一死的打算,沒想到封飛煙在緊要關頭卻猶豫起來。秦北辰頗能言擅道,抓著這一線生機,舌燦蓮花,同時鑒貌辨色,蜜語甜言,託言自己是因為她的美貌所傾心,一時把持不住,所以情不自禁。
那封飛煙大錯已成,若是先殺了秦北辰再自殺,還得留下一個孤苦無依的孩兒,若是只殺秦北辰,將來孩子長大,要如何向他交代?這麼一遲疑,腦袋立刻陷入一片混亂,什麼主意也沒了。最後便接受秦北辰的提議,只要他去把小孩接回來認祖歸宗,並托媒向父親提親,將自己用花轎抬進秦家,那一切就算皆大歡喜了。
只是把小孩接回來沒什麼問題,但要秦北辰去向封俊傑提親,他可沒那個膽子,依封俊傑的脾氣,要是讓他知道事情的原委,說不定當場一拳就被打死了。還好封飛煙也一直不敢回去面對父親,再加上秦家剛加盟嵩陽派,出錢出力,接收勢力,兩頭都忙,這件事情就這麼擱下了。
而自從有了封飛煙,秦北辰就算偶爾想起柳新月,在腦海中也是一晃即逝,尤其嵩陽派將舊紫陽山勢力,當成了心腹大患,柳輝烈就是其中的代表,自己還想娶他的女兒,根本是想都不要想了。
沒想到造化弄人,兩人居然在這樣的意外場合見面了。柳新月本以為向來熱情的秦大哥,會不顧一切地衝過來抱一抱自己,如今非旦期待落空,取而代之的,卻是瑤光妹子的指控,與他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柳新月心中動疑,開口問道:「大哥,瑤光妹子說的都是真的嗎?」秦北辰不知如何回答,囁嚅半晌,竟道:「你不是發誓不再與我見面了嗎?」
柳新月心中一凜,顫聲道:「不錯,我是發過誓,要是我再與大哥見面,就叫我立時瞎了雙眼,來生也不得再見面……但我就算要瞎眼,今生也要再見你一面,大哥,你呢?」秦北辰心中一軟,說道:「發毒誓的人是你,我這是為你好。」
柳新月知道情況不對,大聲嚷道:「我不怕,大哥,你別為我擔心,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今生今世就足夠了,就算我兩隻眼睛真的都看不見了,我也不怕。」她以為秦北辰之所以選擇加入嵩陽派,與張瑤光為敵,都是因為今生與自己相愛無望的緣故,心想,只要能說得動他帶自己遠走高飛,從此不管江湖恩怨,憑著與張瑤光的交情,她應該不至於堅持為難才是。
秦北辰將心一橫,說道:「可是這將近兩年以來,世事變化很多,大哥我再也不能回頭啦!」柳新月一聽,有如一盆冷水當頭淋了下來,顫聲道:「究竟發……
發生了什麼事?」
張瑤光一把將柳新月拉回幾步,說道:「他們父子兩個利慾薰心,趨炎附勢,要闖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來!跟他談兒女私情,只會讓他這個男子漢大丈夫,嗤之以鼻,徒然自找沒趣罷了!」
柳新月泫然欲泣,眼眶裡滿是淚水,怔怔說不出話來。秦北辰瞧著瞧著,全身骨頭差一些都要融化了。憶起往日種種,固然因為聚少離多,讓兩人飽嘗相思之苦,卻也因此有許多苦盡甘來,更加令人刻骨銘心。
秦北辰情緒跟著激動起來,不自覺地上前一步,張口說道:「我……」忽然背後人聲響起,朗聲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們秦公子年輕有為,正是大展拳腳之際,日後功成名就,要得佳人美眷,還怕沒有名門千金,大家閨秀可以匹配嗎?」
人群后閃出三個人影,成犄角之勢,將張瑤光等人圍了起來。小茶不由自主地向張柳兩人靠攏,彼此背心相對,以正面對敵。張瑤光眼光倏地在三人的臉上一轉,說道:「崔長老、段長老,你們兩位氣色不錯,升官發財吶!這位是哪位?不給我介紹一下?」
原來這三人便是崔慎由、段日華與徐磊。他們三人原本在李永年與左元敏走進山神廟之後,一直在外頭戒備,聽到有打鬥的聲音,才往這邊過來察看。那崔慎由一發現是她們三個,立刻要段徐兩人往三女後頭包圍過去,之後才出聲現身。
那崔慎由哈哈一笑,說道:「大小姐,別來無恙!這位是大名鼎鼎的西五義徐磊,徐大爺,也是我嵩陽派的十大長老之一。」徐磊臉上似笑非笑,說道:「老夫徐磊,久聞張堂主大名。張姑娘雖是女流之輩,不過言詞犀利,氣勢非凡,頗有大將之風,果然名不虛傳。」
張瑤光道:「原來是徐老爺。不過西五義之名,小女子還是頭一回聽說,還請見諒。」徐磊不動聲色,道:「我們徐家地處西域邊陲,名聲不開,張姑娘從沒聽說過,不算稀奇。」
張瑤光道:「幾位長老是嵩陽派的重要人物,不知為何齊聚於此?難道門派里都沒事幹了嗎?」崔慎由道:「多謝大小姐掛懷,我們這次是跟著掌門人下山辦事,怎麼會沒事幹呢?」
張瑤光道:「既然各位都這麼忙,為何還擋住我們的去路呢?」崔慎由道:
「大小姐遠道而來,怎好說走就走呢?左元敏兄弟,現在正和我們掌門在前方會面,大小姐不過去看一看嗎?」
張瑤光一喜,道:「真的?」隨即知道苗頭不對,說道:「他既有要事與貴掌門商談,我們也不好打擾。要是他辦完事,自會下山來找我。」段日華與崔慎由一聽,知她機警,都是微微一笑。段日華接著說道:「那可不行,掌門要是知道大小姐來了,我們卻沒請你上去,事後不免要怪罪,我怕擔待不起,只好請大小姐勉為其難,跟我們走這一遭。」
張瑤光早知他們不懷好意,但估量情勢,要是動起手來,自己這邊可都是女流之輩,如此當場撕破臉吃虧甚大,於是說道:「好,我就去見見李永年,瞧他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崔段兩人大喜,讓開兩邊,讓張瑤光等人先行。那柳新月走過秦北辰身邊時,仍不忘深情地瞧了他一眼。秦北辰內心感觸頗多,悄悄附上段日華耳邊,低聲問道:「段長老真要帶她們去找掌門嗎?」段日華停下腳步,說道:「秦公子對柳姑娘還念念不忘嗎?」
秦北辰急忙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段日華道:「其實無所謂,你放心,張瑤光的身分特殊,掌門或許有用。那柳新月長得雖然標緻,但據我所知,掌門對於女色一道,並不如何看重,我們到時看情況辦事,我會站在你這邊,替你說說話的。」
那秦北辰本來也許沒這個意思,但這時聽段日華這般說,心中倒忽然動起原本不敢想的念頭,直接說道:「是,是,多謝段長老。」
兩人隨即趕上眾人。來到山神廟門口,李永年正好從廟裡出來。他與左元敏兩人進去,獨自一人出來,不用說大家也都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嵩陽派諸人也只當沒事狀,上前見禮。崔慎由更上前道:「掌門,張大小姐來訪。」
李永年眼睛一亮,道:「哦?」往前望去,果然看到張瑤光。他裝得一派輕鬆,說道:「另外那兩位姑娘又是誰?」崔慎由據實以告。李永年剛剛完成一樁心愿,心情正好,便上前說道:「張姑娘那天匆匆下山,不知後來情勢,想來一定擔心得很,不知幾位長老跟你報告過沒有?」
張瑤光從他的口氣聽不出他是刻意調侃,還是說著反話,便道:「掌門不必客氣,小女子又怎敢勞動幾位長老呢?不過我哥哥的能耐,我這個做妹妹的豈能不知?
就是嵩陽十老一起圍上,都未必能困得住他,當日那種小場面,我哥哥自然是毫髮無傷,全身而退了。像這種想當然耳的事情,又有什麼好說的?崔段兩位長老顧著面子,也未必肯說實話。」
李永年哈哈大笑,說道:「張姑娘對於令兄的功夫,倒是十分有信心。」張瑤光道:「除非有小人暗施偷襲,否則普天之下,我想不出有誰能傷得了紫陽真人。」
她說到這裡,忽然瞥見李永年手中的單刀,瞧那形狀,卻不是寒月刀是什麼?心中一突,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直接問道:「李掌門,你手上那把刀,從何而來?」
李永年一愣,道:「刀?」他人逢喜事,一時忘了寒月刀就在自己手上,抬起手來一看,這才恍然大悟,說道:「沒錯,沒錯,是寒月刀。哈哈……」那張瑤光這下也瞧得更清楚了,這刀不久之前還在左元敏手上,這會兒忽然落到李永年手中,只怕大事不妙,張瑤光想起剛剛崔慎由說左元敏在這裡與李永年會面,這時左元敏應該還在附近不遠,急忙問道:「左元敏呢?他到哪裡去了?他的刀怎麼會在你手上?」
那李永年知道此事終瞞她不過,心道:「我得趕緊回紫陽山去將雨花劍給帶過來,先官彥深開此寶庫,得了心經,我就算贏了。在此之前,最忌節外生枝……」
想到這裡,看了張瑤光一眼,心中續道:「我原本不願傷你性命,還打算帶你回山上,送給你一個尊貴的虛銜,只要你安守本分,自然貴不可言,只可惜……」說道:「好,我就帶你去找他。」
李永年哪有這般好心?張瑤光不用想也知道,可是左元敏生死未卜,無論如何也要一探究竟,便道:「好。」小茶一個箭步從旁竄上,拉著張瑤光道:「小姐,這人的話不能信……」
張瑤光輕輕撥開她的手,低聲道:「這四面八方都是他們的人,我就算不跟他去,我們也逃不出他的掌握。我跟他去找小左,你和新月姊留在這裡,眼睛放亮一點,要是一有機可乘,馬上就衝出去,千萬不要猶豫,知道嗎?」小茶大驚,道:
「不……不行……」
張瑤光可不管,摔開她的手,走到李永年身邊。李永年將寒月刀縛在腰間,伸手往廟門一擺,道:「裡面請!」張瑤光點點頭,當先走了進去。
小茶身子一動,就要跟著進去。柳新月一把抓住,說道:「傻瓜,你就算跟著進去,又有什麼用?」小茶道:「可是……」只聽得李永年道:「替我招呼兩位姑娘,千萬別怠慢了。」身子一閃,走進廟中。
那李永年走進廟裡,前行幾步,忽覺身後一股勁風掃來,連忙腳下一點,往前竄出丈外。他在半空中同時側身轉體,卻見張瑤光正也飛身迎面而來,二話不說,就是一陣拳腳。李永年伸掌對去,一一化解,說道:「張姑娘,你想暗算李某,還差那麼一點火候。」
張瑤光手下不停,一邊說道:「廢話少說,這裡什麼人都沒有,左元敏呢?」
李永年道:「我若真要拿你,又何必多此一舉騙你呢?」兩拳相交,「啪」地一聲,張瑤光退出兩步,說道:「好,我就信你這次。」
李永年「嘿嘿」苦笑兩聲,從神龕上拿起長明燈,帶頭走進後堂。張瑤光隨後跟進,道:「這裡我剛剛進來過了,什麼人也沒有。」李永年道:「這裡乃是我九龍傳人的神秘聖殿,外人不知其中奧妙,當然什麼也看不到了。」張瑤光才不信他這什麼鬼話,只不過不好當面譏諷,只得留心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從中探尋線索。
那李永年走到盡頭處的石桌旁,伸手這麼一掀,桌后的石壁忽然「喀啦」一聲往後塌了進去,接著李永年使勁將石桌推進凹陷當中,對著桌下大叫:「左兄弟,你瞧瞧誰來看你了?」
原來要封住地洞,必須用石桌來壓制,而石桌就藏在鏤空的石壁當中。也就是說,當石桌出現在石室之內,就表示地洞封著有人。李永年因為父親的關係,很早就知道這機關的用法,所以當左元敏進來之前,石桌是收起來的。而要想救出地洞底下的人,在上面的人,就得先把上百斤重的石桌搬開。
那張瑤光對李永年的一舉一動觀察入微,任何細小的動作幾乎都不能逃過她的雙眼。所以當見他在掀動機關的時候,心中已有「大事不妙」的感覺,也更相信左元敏就在他手上。接著見他居然向地下說話,心中一驚,霎時出了一身冷汗。
只聽得一個聲音,悶悶地從地底下發了出來,隱隱約約地彷佛說道:「什麼…
…」雖然細如蚊聲,卻還是清清楚楚地鑽進了張瑤光的耳朵里。那張瑤光原本以為左元敏被李永年殺了,埋在地下,卻故意在她面前裝模作樣地演戲,不由得轉驚為怒,正待發作之際,忽然聽到這樣的聲音,心情一下子又從絕望憤怒,轉成為緊張關心,喊道:「小左,是你嗎?」
只聽得從地底下真的又發出一些聲音來,聽那感覺,應該是左元敏的聲音不錯,卻又不能絕對肯定。李永年身子一讓,站到另外一邊,張瑤光明知危險,卻也不得不上前走到地洞口旁來,戰戰兢兢地問道:「小左,是你嗎?」底下聲音說道:
「瑤……瑤光?」
張瑤光大喜,身子一探,正要繼續說話,忽然覺得四周有光芒閃動,連忙側過身子,向另一邊讓開。目光一瞥,卻見是李永年揮動寒月刀,正往自己身上招呼過來。
石室狹小,張瑤光又被逼在一邊,左騰右挪都不方便,再加上李永年武功本來就高,此刻又有寒月刀在手,她卻赤手空拳,如何能是對手?閃躲兩下,一咬牙,隨即縱身躍下地洞。
卻說那左元敏為李永年所設計,落入地洞當中。洞口被堵上之後,四周立刻陷入一片永無止境的漆黑。他心中又氣又恨,卻又無可奈何,反正眼前是死路一條,於是索性坐倒在地,挨著土壁,閉上眼睛,打算乾脆先睡上一覺再說。
可是過不了多久,他便開始蠢動起來。張開眼睛,發覺眼前世界與閉著眼睛並無差別,四周又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就好像一個人突然之間又聾又瞎,而也可以說是又啞。一種前所未有的擔心害怕,這才在他心中,逐漸蔓延開來。
他趕緊從懷中摸出火刀火石,點燃了火絨,用以找到李永年丟給他的燭台。點燃之後,但見燭台上的蠟燭只有半截,看來就這麼一點光明,也不過只能維持半個時辰左右。
左元敏知道緊張,忽然發憤起來,就著燭光,向四處探去,但見自己身處在一個口袋狀的土坑當中,前後左右各約十幾二十步寬,四面上下有的只是土塊石頭與樹根。地上尚有枯骨幾副,衣衫早已破爛殆盡,想來便是李永年所說的,當年的那些工匠的遺骨了。
左元敏四處摸索了一遍,心想:「我在幹什麼?如果這裡面能有出路的話,地上的這幾個人,也不至於死在這裡了。」一想到這裡,萬念俱灰,復將蠟燭吹熄,蹲坐半晌,又乾脆躺在地上閉上眼睛睡了起來。
當然在這個當兒,他是不可能睡得著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頭頂上喀啦一聲響,光線透了下來。正在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時,只聽得李永年說道:「左兄弟,你瞧瞧誰來看你了?」
左元敏一時不還反應不過來,反問了聲:「什麼?」接著果然便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說道:「小左,是你嗎?」
接下來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左元敏才狐疑地喊了一聲:「瑤光?」
不久便覺頭頂生風,有東西從上面掉了下來。左元敏側身一讓,耳里同時聽得頭上李永年哈哈大笑,說道:「兩位!如何?我李永年做人不錯吧?黃泉路上有彼此作伴,相信就是死也瞑目了。張姑娘,我說得沒錯吧?你這不是找到心上人了嗎?哈哈哈……」
左元敏一驚,聽他話中涵義,竟說剛剛從上面落下來的便是張瑤光!左元敏知道落入此地有死無生,除非現在就衝上去,否則兩人只有一死,還來不及去瞧她的情況,便即大喝一聲,腳下用力,身子急拔,從洞口竄了出去。
李永年見狀,來不及馬上將石桌掩上,便將寒月刀划來。左元敏腳下懸空,少了許多挪移變化,如此硬闖本來就是事倍功半,更何況李永年寒月刀在手,簡直如虎添翼,但見寒光罩來,左元敏還是忍不住脖子一縮,便這麼一頓,身子又墜了回去。
才落地,喀啦一聲,眼前同時接著一黑,左元敏知道李永年復又將地洞給封上了。而錯失此機,只怕這下真是死定了。
還來不及自責,但聽得張瑤光輕輕喚道:「小左,你在哪裡?」音調微微發顫,想來十分恐懼。左元敏復將火絨點燃,回答道:「我在這裡。」張瑤光看到火光,不用等他出聲,快步向他走近,環臂抱著他的臂膀,身子緊緊地挨著。
那火絨甚短,只能點上幾次。未免有真正需要時沒得用,左元敏便又將火捺熄了,問道:「你怎麼也來了?」張瑤光便將自與他在九龍殿分手后的情況,大致講述一遍。左元敏嘆道:「都是我不好,這下子不但害了你,連新月姊,小茶也都跟著遭殃了。」
張瑤光無話,只將摟著他臂膀的手臂用力縮了一縮,過了一會兒,說道:「你不是有火嗎?點上好不好?我怕黑……」左元敏道:「就算點上了,一下子也燒完了,到時候還不都是一樣黑。」張瑤光道:「可是我覺得好悶啊……我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地洞內空氣不流通,感覺氣悶很正常,可是應該還不至於到喘不過氣來的地步。
左元敏知道這多半是她的心理作用,但想如此下去,說不定真的還沒渴死餓死,兩人會先悶死,到時身上留著火種又有什麼用?於是便道:「別怕,我這裡還有半截蠟燭。」於是動手將蠟燭點上。
瞧著燭火從綠豆點大,逐漸發亮,到約有拇指大小,張瑤光的手也漸漸放鬆起來,左元敏道:「好多了嗎?」張瑤光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怎麼會跟著李永年進來?」
左元敏嘆了一口氣,帶著她就地坐了,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
張瑤光仔細聽完,說道:「沒想到這個李永年這般處心積慮,官彥深想要得到寶藏,挹注發展九龍門派,恐怕有一番困難。」
左元敏道:「管他們去怎麼斗?只要能夠離開這個鬼地方,寒月刀我也不要了,他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我是一點都不想介入。」張瑤光道:「你不想介入,他們卻不能不防著你,否則你現在也不會在這裡了。」
左元敏發獃半晌,忽然說道:「現在我們出不去了,你害不害怕?」張瑤光道:「剛剛伸手不見五指,我確實有點害怕。不過想到我們這回死定了,又忽然不怕了。」左元敏奇道:「為什麼?」
張瑤光道:「反正都死定了,有什麼好怕的?」左元敏道:「難道你不怕死?」
張瑤光道:「死我當然怕啦,可是……可是……哎呀,說了你也不懂,我不想說了……」
左元敏道:「你不說又怎麼知道我不懂?」張瑤光道:「要是你懂的話,你還會問嗎?」這個邏輯倒是有趣,左元敏一愣,假裝沉思一番,然後一掌拍在大腿上,說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張瑤光道:「你真的知道了?」左元敏道:「我知道了,你根本就是不怕死,要不然那天為什麼會從山崖上往下跳呢?」張瑤光道:「依這麼說的話,你也不怕死羅,要不然你當時怎麼會跟著往下跳呢?」
兩人說到這裡,腦海中想起那一段,只有兩人相依為命的谷中生活,心窩不禁都有一股甜蜜溫暖流過。沉浸在回憶當中,兩人都是一陣沉默。
又過了一會兒,左元敏忽道:「你瞧,蠟燭只剩下一小段了,待會兒燒光了,又是一片漆黑,你怕不怕?」張瑤光道:「我不怕。」左元敏忽然右手一抱,緊緊將她摟住,笑道:「你剛剛怕,現在又不怕,說,到底是為了什麼?」張瑤光笑著掙扎,戲謔道:「我不說。」
左元敏手臂收得更緊了,說道:「你再不說,我呵你癢羅!」說著左手便往她腰上扭去。張瑤光笑得花枝亂顫,拚命掙扎,就是不說。鬧了一會兒,左元敏這才放手道:「好了,我認輸了。好姊姊,求求你告訴我吧,反正這裡又沒別人,用不著害臊。」
張瑤光道:「什麼害不害臊,好沒正經。」左元敏道:「難道你不是想說:」
只要能跟你死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嗎?」張瑤光啐道:「誰說的?才不是呢!」
左元敏假意嘆了一口氣,說道:「原來如此,沒想到我左元敏死到臨頭了,還不能聽到一句真心話。唉,我想我死了,也一定不能瞑目……」話才說完,忽然腰間一緊,卻是張瑤光一把抱來,將臉蛋挨在他的胸口。
左元敏輕撫她的髮絲,問道:「怎麼啦?」張瑤光在她懷裡搖了搖頭,一言未發。左元敏道:「你不怕死,我也不怕。能跟你死在一起,我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左元敏感覺到張瑤光的身子開始微微顫動起來,彷佛在飲泣一般。左元敏往她臉上摸去,發現她在流淚,當下拍拍她的肩膀,說道:「其實我們也不一定會死,那天我們從山崖上墜下,那懸崖有多高,我們不都捱過來了,想要我們死,沒那麼容易的。」
左元敏順著髮絲,輕輕撫摸她的背。好一會兒,張瑤光才輕輕道:「對不起…
…」
她聲音既細,又是靠在左元敏的懷中說的,左元敏聽不清楚,問道:「你說什麼?」張瑤光抬起頭來,深情款款地看著他,緩緩搖頭道:「你說的沒錯,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死我也不怕。」
地洞中燈光昏暗,但是張瑤光的雙眸中,卻閃耀著異樣的光芒,在那一剎那間,左元敏只覺得她美艷不可方物,忽地一陣口乾舌躁,耳朵嗡嗡作響。他之前也有過這樣的感覺,對雲夢,對張瑤光,都各有一次。但經驗告訴他,若不好好把持住自己,後果都頗令人難堪。
不過不只是前兩次,就是這一次,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但見張瑤光雙唇嬌艷欲滴,伸過雙手,輕輕捧住她的臉頰,深情地從她唇上吻了下去。
四唇相接,張瑤光身子一震,按在他胸膛上的雙掌微微用力,本想輕輕推開他,但才一使勁,卻又酥軟下來。左元敏等於得到鼓勵,兩手滑向她的后腰,緊緊地摟住她。至此張瑤光防備已完全解放開來,也伸手去摟住了他的脖子。這兩人一個情竇初開,一個血氣方剛,初嘗男女情慾,對於其中的誘惑,毫無抵抗能力,一時如膠似漆,久久不能自己。
忽然間,那半截蠟燭燃燒殆盡,四周一下子又陷入了無窮盡的漆黑。左元敏一下子從激情當中醒來,說道:「不行,我一定要帶你離開這裡,絕不能在這裡等死。」
那張瑤光意亂情迷,根本沒把眼睛張開,迷迷糊糊地問道:「你要去哪裡?」
左元敏道:「瑤光,你聽我說,我一定得帶你出去。」張瑤光這才發現燭火已經熄滅。她緊緊抓著左元敏,道:「你要去哪兒?我跟你一起去。」左元敏拉著她起身,點燃身上唯一的火絨,慢慢來到洞口下方。其實這不是他第一次嘗試想要從這裡爬上去,只是洞口太高,即使爬上,腳下也難以施力。
可是他這時忽然感到自己的人生美好,未來充滿希望,責任重大,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好壞都無所謂了。於是要張瑤光讓開幾步,大喝一聲,足尖朝土壁點去,身子急竄而上,兩掌同時頂出,「啪」地一聲,打在機關門上。
反作用力將左元敏給震了下來,那機關門有石桌壓著,根本紋風不動。左元敏一試不成,再發一掌,這次弄出的聲響更大,但結果還是一樣。
張瑤光道:「這上頭有東西壓著,我們人在下面,要這樣子硬推,只怕不容易。」
左元敏恨恨地道:「寧願力脫而死,也不要坐以待斃。」張瑤光道:「那好吧,我幫你,你站到我肩膀上來。」左元敏抬頭看了一眼,說道:「這樣不行,還是不夠高。」
便在此時,頭上忽然有人說道:「左元敏,是你嗎?是你在下面嗎?」聲音雖小,可是在左張兩人耳里聽來,卻如晴天霹靂一樣。左元敏腦中靈光一閃,喊道:
「封姑娘?封姑娘嗎?我在下面!我在地洞下面!」頭上聲音道:「真的是你……」
左元敏大喜。張瑤光更抱著左元敏,開心地道:「我們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
但聽得頭頂上乒乒乓乓地一陣響,接著那聲音道:「這機關怎麼開呀?我打不開……」張瑤光道:「封姑娘嗎?我們在石桌的下面,你要先將石桌推開,才能救我們出去。」
上面聲音問道:「怎麼推?」張瑤光便將她親眼看過李永年的一舉一動,仔細地說給對方聽。
那張瑤光在下面說一動,上面的人便做一動,不久之後「喀啦」一聲,地板掀開,一股清涼的空氣從洞口灌了下來,兩人都感到精神一振。上面一個人探出頭來,瞧那樣貌,卻是一個青年漢子。
左元敏一愣,問道:「閣下是誰?」那人道:「是我呀,封飛煙啊,你剛剛不是認出我來了嗎?」卻是女人的聲音。
左元敏道:「真的是你,封姑娘?你怎麼這副打扮?」封飛煙道:「別說那麼多了,趕緊出來要緊。」說著往後一讓。
左元敏讓張瑤光先上去,自己隨即躍上。只見封飛煙一身男裝打扮,唇上還黏了假須,問道:「你怎麼這副打扮?又怎麼知道我們在下面呢?」封飛煙道:「我混在人群當中,親眼看著你和李永年進去,卻只有他一個人出來。接著又看到張姑娘進去,然後還是只有他一個人出來。不用想也知道你們兩人給困在裡面了。」
左元敏心道:「是了,秦北辰與李永年是一道的,封姑娘是跟著他來的。」問道:「李永年他們人呢?」封飛煙道:「他們走了,所以我才能進來找你們。別說那麼多了,你們趕緊走吧。」張瑤光不知她與秦北辰的事情,說道:「封姑娘要上哪兒去?不如一起走吧?」
封飛煙淡淡一笑,說道:「走?我走不了啦,你們還是自己走吧。」前堂人聲響起,說道:「不錯,她走不了了,不過你們也別想離開。」
左元敏拉過兩女到他身後,前面闖進兩道人影,面容背光,瞧不清楚來者何人。
倒是其中之一開口道:「飛煙,你這樣做,不是叫我為難嗎?」不用說自然是秦北辰了。
封飛煙走到左元敏身前,說道:「這兩人是我的朋友,你放過他們吧。」另一個人開口道:「放過他們?要是真的放過他們,不但秦兄弟大難臨頭,你的夫家也從此就玩完了。」聽這聲音正是徐磊。
秦北辰道:「飛煙,你聽到沒有?還不快點過來!」左元敏道:「封姑娘,你過去吧,接下來的事情,姓左的自己會處理。」秦北辰催促道:「飛煙,你快過來!」
封飛煙道:「我過去幹嘛?瞧你們老情人見面嗎?你不嫌礙事,我還覺得噁心!」
左元敏心道:「原來如此。」秦北辰急道:「你胡說些什麼?你看你,穿這什麼衣服?不好好待在家裡,竟然混在幫眾當中,跟蹤我到這裡來。然後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無聊的話?」
封飛煙「哼」地一聲,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自從那個柳姑娘出現在你面前,你的眼睛就一直在她身上打轉。你還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拉她到一旁,自以為四下無人,摟摟抱抱,東揉西捏的,那些不知羞恥的醜態,我都瞧見啦!」秦北辰怒斥道:「住口!」
封飛煙道:「我會住口的!但現在我還有話要說。你既然要選擇你的舊情人,我就成全你。讓開,我要去接回我的孩子,從此……從此再也不會來煩你了!」說到最後,已是聲淚俱下。
秦北辰又驚又怒,道:「你說什麼?」封飛煙淚流滿面,說道:「我說我要帶回我的孩子……」徐磊冷笑道:「秦兄弟,難道你就任由你這個女人在你面前大放厥詞?看來掌門人要對你的辦事能力重新評估了!」
左元敏聽著不覺發怒,插嘴道:「徐磊!這不關你的事,你少在一旁加油添醋,搧風點火!」徐磊道:「沒錯,是不關我的事。不過秦兄弟,這好像關這位左姓朋友的事,你瞧他這般緊張,嘿嘿,你家裡的孩子,倒底是姓秦還是姓左,可有點令人搞不清楚了。」
左元敏大怒,身子一動,便往徐磊面前竄去。徐磊架勢拉開,就是一掌對去,左元敏體內氣息流轉,一招「后羿射日」倏地發去。
他練這秋風飛葉手不過兩年的時光,不過仗著體內二十餘年的內力,與修習指立破迷陣給他帶來的一些眼界,如今他發這招,在秋風飛葉手中單以掌力而論,威力最強的「后羿射日」,幾乎不用任何準備動作。「啪」地一聲,雙掌相交,兩人都是一晃。
左元敏五指活動,稍作舒展,同時心想:「這什麼西五義的,果然有些門道。」
那徐磊也是一驚,本想他小小年紀,不過仗著寒月刀鋒利,這才肆無忌憚,卻沒想到他手上功夫也這般硬。
他心中頗覺驚訝,但嘴上仍說道:「如何?我西五義的掌力,還夠威力吧?」
左元敏冷笑道:「比起南三絕的烈火神拳,還差那麼一大截!」徐磊臉色微變,說道:「臭小子死到臨頭了,還有閒情逸緻貧嘴?」
那封飛煙忽地大叫一聲,嚷道:「好啦!你們都別說了!秦北辰,我要走了,你快讓開!」秦北辰道:「不行,要走也要把話說清楚才走。」封飛煙道:「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再不讓開,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秦北辰大窘,比功夫,他可鬥不過封飛煙,若是徐磊不幫忙,光憑他的力量,可留不下封飛煙。可是要自己白挨這麼一頓罵而不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卻又丟不起這個臉,當下便轉過頭去尋求徐磊的主意。
那徐磊將整副心神都放在左元敏身上,沒空替他費這個精神,只是說道:「這是兄弟的家務事,要是兄弟能忍下這口氣,我也沒有話說。」擺明了袖手旁觀。
秦北辰無奈,又羞又怒,半晌說不出話來。封飛煙上前幾步,說道:「收手吧,你看你,你根本不適合走這一條路。再怎麼說,是你對不起左元敏在先,你還欠他一份情,今天你若肯幫他們離開這裡,那你以後最少還會有一個講義氣的朋友。」
指著徐磊續道:「與這些人為伍,你占不了便宜的,總有一天你會被他們生吞活剝,死無葬身之地。」
秦北辰怒極,大喊一聲:「住口!」當頭就是一拳。封飛煙側身閃過,仍道:
「事實就是這樣,殺了我也沒用。」秦北辰一連發拳,封飛煙只是閃躲,並不反擊。
左元敏見狀,心想這也許是唯一的機會了,於是大喊一聲:「讓開了!」一招「玉樹流光」,便往徐磊身上按去。但這回徐磊有心裡準備,運起八成功力對仗,雙方以硬碰硬,一時勝負難分。
石室狹小,左元敏的指立破迷腳法施展不開,威力大打折扣,要比內勁雄渾悠長,左元敏畢竟略遜一籌,數十招后逐漸不敵。張瑤光見那封飛煙始終不願對秦北辰痛下殺手,秦北辰有勝無敗,自己和左元敏不免有死無生,於是嬌喝一聲:「封姑娘,我來幫你!」心想只要能先收拾了秦北辰,自己與左元敏聯手,對付徐磊就多了許多把握。
那徐磊也知道此中輕重,自忖無法同時對付左張封三人,忽然無聲無息地退開三步,搶在張瑤光之前,頭也不回地反手往後拍出一掌,「啪」地一聲,正中封飛煙的背心。
左張兩人大吃一驚,但聽得徐磊哈哈笑道:「秦兄弟,這樣的女人不要也罷,就讓老夫助你一臂之力!」秦北辰亦是大驚,怒道:「誰要你多事?」卻見封飛煙搖搖晃晃,一個站立不穩,往一旁跌去。
那張瑤光站得近,連忙上前攙住了,左元敏更是大喝一聲,出招連連,霎時拳影掌風將徐磊整個人都罩住了。徐磊大怒,喝道:「臭小子,別以為老子怕你!」
低吼一聲,也是出拳如風。
那秦北辰想上去瞧瞧封飛煙的情況,卻終於忍住了不理。張瑤光攙著封飛煙,但覺她身子越來越重,雖不知她與秦北辰的關係,但聽著前言后語,也知道了大概,便與秦北辰說道:「秦北辰,你居然這般無情,我張瑤光真是錯看了你。」
秦北辰頗感猶豫,最後說道:「我奉命留守此處,你們就是我的職責所在,她實在不應該私自闖進來放人。而她既沒有考慮到我的處境,徐長老出手教訓她,也是應該的。」
張瑤光怒道:「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出手教訓?封姑娘傷得不輕,只怕不行了!」
秦北辰驚道:「什麼?」那左元敏在一旁聽了,更是嚇了一大跳,出手越急。徐磊瞧出便宜,故意拖延迴避,表現得傲慢自大。這下子左元敏更加氣急敗壞,貪功躁進,頓時漏洞百出,論實力,左元敏本來就不如徐磊,而之所以還能僵持一陣,全靠他震怒后的一股作氣,徐磊就算不故意激怒他,左元敏也不能長此保持下去。而這會兒他又因為經驗不足而逐漸失去理性,此消彼長,更加不是徐磊的對手。
終於,那徐磊看準時機,哈哈一笑,右掌穿過左元敏手下的一處破綻,直往他脅下拍去。那左元敏待到驚覺,兩手都在外面,已經來不及回救,只得急忙氣運丹田,準備用身體接他這一掌。
只聽得那徐磊大喝一聲:「中!」這一掌果然結結實實地打在自己身上。左元敏但覺一口真氣從丹田中倏地散掉,接著頭昏腦脹,煩悶欲嘔,腳下一輕,居然騰空而起,「碰」地一聲,背心撞在石壁上,摔了下來。
那張瑤光原本一心都在封飛煙身上,這會兒聽到聲音,才知道大事不妙,急忙撇下封飛煙,便去扶左元敏。徐磊掌力雄厚霸道,左元敏在張瑤光的攙助下坐起身來,「哇」地一聲,嘔了一口血。張瑤光大急,幫忙輕撫他的背,問道:「小左,你覺得怎麼樣?」眼淚已經掉了下來。
徐磊從外面招進來四五個人,人人各執兵刃。徐磊指著張左兩人吩咐道:「把他們兩人拉出去,男的亂刀砍了喂野狗,女的押著跟我走。」眾人答是,走過來便要去拉開張瑤光,張瑤光心慌意亂,竟不知抵抗。
那左元敏忽然掙扎著站了起來,摸摸自己的腰腹,開口說道:「吐了一口,感覺清爽多了……喂,姓徐的,我和你還沒完呢,想打退堂鼓嗎?」
眾人一愣,又退了回去。張瑤光臉上還掛著淚珠,又驚又喜道:「你……你真的沒事嗎?」左元敏道:「你放心,他那種娘娘腔的手勁,就是再挨十次也不會有事的。」
徐磊大怒,摒去手下,喝道:「你們都讓開!」快步上前,直往左元敏面前而去。左元敏一把推開張瑤光,又與徐磊對上。可是他剛剛才受傷吐血,就算真的沒事,也比不上未受傷之前的狀況。雙方以快打快,一眨眼又過了數十招,「碰」地一聲,左元敏小腹又挨了一記,痛得他彎下腰去。張瑤光趕緊一把搶上,架開徐磊的追擊。那徐磊自恃身分,往後退開,復叫道:「來人,把他們兩個拉出去!」
沒想到話才說完,那左元敏又站直了身子,說道:「慢著,別想走。」徐磊又驚又怒,別說他第一掌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左元敏的命,第二拳更是卯足了全力,務求讓他就此倒地不起。在他十幾二十年來的實戰交手經驗當中,實在找不出有人居然能連挨他兩記,還能站起身子來。放眼天下,也許少林寺的幾個老和尚、獨孤慶緒,或者是張紫陽也許還有此可能。但如果對手是他們,就不可能白挨兩記,自己卻絲毫無損。
那徐磊從未見過這麼好強的人,也從未遇過這般古怪的事。他們這班姓徐的兄弟叔侄們,之所以答應與李永年結盟,為的就是來到中原,與天下英雄一較長短,可是不但在紫陽山上出師不利,弟弟徐碩受傷,嵩陽派前途未卜不說,現在居然連個毛頭少年都拾奪不下。
此時輪到徐磊失去理智,只見他從身邊幫眾手上奪下長劍,一個箭步衝上,喝道:「我瞧你還不死!」右臂盡舒,長劍直指,便往左元敏胸口刺去。他這下迅若閃電,左元敏連挨兩記后才站直身子,哪裡還閃避得了?張瑤光連忙揮掌拍去,徐磊劍交左手,右掌伸出,與她對了一掌,左手手上長劍去勢毫不停歇,「嗤」地一聲,劍尖已經刺進左元敏的胸口。
張瑤光大叫一聲:「不要!」口中真氣一泄,立刻被徐磊的掌力震了開去。徐磊狂笑一聲,得意非凡,只想這一劍還不把左元敏刺透了過去。可是這個念頭才閃過腦際,一個奇怪的景象卻出現了。徐磊只見手中長劍居然彎了起來,彎得比弓還彎,接著「啪」地一聲,斷成兩截。
徐磊大駭,依他的功力,手中就是拿著木劍樹枝,在內勁灌注之下,這一刺也要貫透左元敏的胸膛,可是劍畢竟是彎了,斷了,徐磊除了吃驚還是吃驚,心中只是叫著:「不可能,不可能……」
徐磊吃驚,自然不由得一愣。那左元敏命懸人手,腦袋裡想的都是要如何打敗敵人,如何能放過這一個空隙?百忙中根本無暇細想自己為何刀槍不入,雙手一抬,一招「左右逢源」拍出。
這秋風飛葉手的「招蜂引蝶」,左右手原本主從有別,虛實雖可以視情況互換,但原則上是一招連消帶打,非左即右的欺敵掌法。沒想到左元敏這招拍出,但聽得「霹啪」兩聲,右掌拍中徐磊的左耳,左手摑中他的右頰,竟然同時得手。
總算那徐磊內勁了得,沒有當場昏厥,但見他往後退開,滿口都是血,接著「哇」地一聲,吐出三枚牙齒。
左元敏一招得手,也是大喜過望,顧不得胸口疼痛,準備趁勝追擊。那些已經進到石室中的其他嵩陽派幫眾,突見變化,都嚇了一大跳,他們素知徐磊之能,左元敏刀槍不入,更勝徐磊七分。當下大叫一聲,連忙奔出石室。
這下子徐磊更顯孤立,左元敏毫不客氣,猱身上前,迎面就是一掌。徐磊又驚又怒,左腳斜跨,右手便往左元敏的臂上扭去。他這一招十分高明,左元敏受傷之餘,竟然無法避開,連忙深吸一口氣,預備來個硬碰硬,可是內勁都還沒發出,徐磊一跛一顛,就往一旁跌去,額頭往石壁上一撞,登時血流如注,伏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原來那徐磊左耳挨了一掌,耳膜早已貫破,血流入腦,朝不保夕,所以還能站著,不過是迴光返照,這一下又運氣用勁,血流加速,立刻昏厥。
左元敏雖不明究里,但徐磊下手狠辣,卻是不得不防,飛起一腳,將他踢翻了過去。秦北辰見徐磊毫無反抗能力,癱在地上像是死了一樣,身子一矮,立刻奔竄而出。左元敏大叫:「站住了!」追到外堂,胸口忽地一陣劇痛,逼得他放棄追逐,一手扶在神龕上休息。
張瑤光從後堂扶著封飛煙來到前堂,見到左元敏安然無恙,這才鬆了一口氣,還來不及問他的情況如何,便先說道:「小左,你先來看看封姑娘……」左元敏想起剛剛張瑤光在裡面之言,忍著痛楚,便去瞧封飛煙。但見她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嘴角有被擦拭過的隱隱血跡,但衣襟上卻是擦拭不去的殷紅一片。
左元敏搖搖她的肩膀,喚道:「封姑娘,封姑娘……」封飛煙努力地睜開眼睛,看了左元敏一眼,嘴角幾齣一絲笑意,說了一聲:「左……左元敏……」左元敏道:「是我,你覺得怎麼樣了?」封飛煙有氣無力笑道:「我想……我想我就要死了……」
左元敏道:「不會的,你不會死的……」張瑤光道:「小左,你來扶著她,我到外面去看看,要是沒什麼危險的話,我去找些水來給封姑娘。」左元敏從她臂彎接過來,說道:「別走遠,要是他們人還在外面,就趕緊進來。」張瑤光道:「我知道。」逕自走了。
封飛煙道:「張姑娘是位好姑娘,她……她好像很喜歡你……」左元敏心道:
「我也很喜歡她。」嘴上說道:「我說過她人很好,所以那時我們還救了她一命,現在換她報恩啦,你放心,她那個時候傷勢比你現在還重,你看她現在還不是平安無事,你放心,我們會幫你的。」
封飛煙道:「你不用安慰我了,從這裡到紫陽山,千里跋涉,要到尉城,也是差不多距離,或許更遠。而且……而且我也不想活了,大夫醫術再高,藥石再靈,又如何能救一個想死之人呢?」左元敏心中一慟,道:「那……那是為何?難道你不想再見見你爹?抱抱你的兒子?」
封飛煙臉上閃過一陣陰鬱之色,說道:「我就因為沒臉……沒臉見他們,所以才不想再苟活下去,尤其是我爹……左元敏,我錯了,我不該跟秦北辰妥協,我…
…我甚至不應該去找他。孩子是我自己的,我該找個地方躲起來,把孩子拉拔大就是了,又何必……又何必……」
左元敏道:「找不找秦北辰無所謂,但你不應該躲著封前輩的……他很關心你,有什麼事情,你應該找他先商量。」封飛煙搖頭道:「我不知道。也許是老天爺故意捉弄我吧,我原本以為肚子里的孩子是……是你的,所以才打算生下來來,要是我早知道是……是這樣,我……我一定會找個地方,偷偷打掉孩子……那……那什麼問題也沒有了……」
左元敏猜也知道是這樣,否則封俊傑不會一直覺得自己欺負了他女兒,而把整件事情怪到他身上。只聽得封飛煙續道:「孩子生下來之後,穩婆說是足月生產,那時……那時我就知道不對了。我爹對你的印象不錯,所以我本來不怕……後來,我就……就怕得很了,我不敢跟爹說,真的找到了秦北辰卻又心軟,總之……總之……咳……咳……」
封飛煙說到這裡,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鮮血不斷從嘴角溢出。左元敏急忙用袖子去擦拭,一邊說道:「先別說了,休息一下,要是外頭人都去了,我就帶你下山。」
封飛煙說不出話來,只是搖頭。過了一會兒,劇咳稍歇,便放輕聲音續開口說道:
「我父親向來以俠義著稱,尤其嫉惡如仇,多少姦邪之徒,聞風喪膽,然而我卻與邪魔外道妥協,甚至做了他們的奴隸,現在老天爺看不過去了,打算要叫我回去…
…」
左元敏知道封飛煙口中的老天爺,其實是她自我要求的主觀期望,甚至是對封俊傑的期望。如今期望落空,封飛煙選擇逃避,這就回到她剛剛一開口所說的,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左元敏眼前忽然出現前些日子,出手要求自己放過秦北辰一馬的封飛煙。那時她的突然出現,著實讓左元敏嚇了一跳。經過一番交談,左元敏也赫然發覺,封飛煙已不是他第一眼所認識的封飛煙,成熟、世故,也多了一些無奈與灰暗。本來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姑娘,成了一個滿臉風霜的婦人。
而現在在左元敏面前的,則是一個奄奄一息,氣若遊絲,一條命去了半條的病人。說也奇怪,但在她的眼眸當中,卻又出現了當年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姑娘,那天真浪漫,俏皮又帶點自傲的神氣。也許他真的把死,當成是一種解脫吧?左元敏忽然這樣想著。
那封飛煙一陣恍惚,一會兒悠悠回過神來,忽然垂淚說道:「可是這樣的話,可苦了我的孩兒了……念在相識一場,我能不能托你一件事?」左元敏見她狀況越來越差,極力勸她休息一會兒。只是封飛煙置若罔聞,只繼續說道:「孩子要是跟著秦北辰,日後就算能平平安安長大,以後也一定跟著他父親學壞。我能不能拜託你,去通知……通知我父親,讓他去把孩子要回來,好不好?求求你了……」
左元敏道:「這個你自己做得到的,你要堅強起來。」封飛煙搖頭道:「我不行了,我好累……真的很累,你就讓我偷這個懶,休息休息吧……」左元敏不忍回絕,卻又不知該如何振作她的求生意志。兩人沉默半晌,封飛煙忽又說道:「左元敏,你說,我爹他會不會……會不會不認這個孩子?」
左元敏道:「不會的,封前輩很喜歡這個孩子。這孩子很好,像你,像封前輩,不像秦北辰。」封飛煙閉上眼睛,說道:「真的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只是……
如果萬一,我父親他……唉,不行,將來……將來你和張姑娘也會有自己的孩子,只怕……只怕不方便……」
左元敏知道她想說什麼,於是便道:「萬一封前輩不要這個孩子,我會去接他出來,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撫養。」封飛煙仍是閉著眼睛,但嘴上有了一點笑意,說道:「我就……就知道……你是個好人……能遇上你……真……真好……」
左元敏聽她越說聲音越輕,急忙去探她的鼻息脈搏。但覺她的呼吸若有似無,脈搏也是有一跳沒一跳的,不由得大驚,連忙將她扶好,背對著自己,坐在懷中,用右手去握她的右手,左手去握她的左手,準備用己身的內力,幫她延續生命。可是才運勁沒多久,忽然腰腹脅間包括胸口,三處剛剛為徐磊所創的地方,同時劇痛起來,頓時額上冷汗直流,牙顫不已。
如此一來,他丹田裡的內力就再也傳不出去了,更有甚者,甚至從封飛煙那兒倒流回來。左元敏大驚,心想自己不但幫不了封飛煙則已,居然還雪上加霜,加重她的傷勢,當場大叫一聲,撤開雙掌,要從封飛煙身後躍開。
只是他心裡是這麼盤算,但身體卻不聽使喚,便在此時但聽得耳邊有人叫喚道:「小左!小左!」知道是張瑤光,心情一放鬆,就此不醒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左元敏悠悠轉醒,張眼一看,自己還是在那間山神廟當中,而躺在神龕之下。連忙坐起,向外望去,廟堂內卻空無一人。
他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心中納悶,鑽出神龕,喊了一聲:「瑤光!」走進內堂,裡面也是空空如也,原本應該躺在內側石壁邊的徐磊,也不見蹤影。他快步走出廟外,在附近繞了一圈,最後在廟后的另一側斜坡邊上,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左元敏大喜,喊道:「瑤光!」飛身奔了過去。
那張瑤光轉過身來,笑容滿面,說道:「你醒啦?」左元敏一下子來到她面前,說道:「你在這邊幹嘛?」才問完,瞥眼見到她身後有個東西非常顯眼,越過她的身子,一座新墳映入眼帘。
墳上無碑,但左元敏心裡有不祥的預感,頭也不回地問道:「這……這是誰的墳?」張瑤光輕輕道:「是封姑娘的。」左元敏蹲下身子,問道:「怎麼會?怎麼會呢?」
張瑤光道:「你昏過去整整三天啦!我的能力有限,我只能救一個……」左元敏道:「封姑娘傷重,你應該先救她的!」口氣頗有責備不善之意。張瑤光道:
「她的傷重,我沒把握。要是先救她,到最後你們兩個,我可能連一個也救不了…
…」左元敏倏地起身回頭,說道:「可是……」卻見張瑤光低頭掩面,抽咽輕泣。
左元敏忽然能體會,這三天來她孤立無援,面對兩個受重傷的人,獨自所受的煎熬,實在遠遠大過於自己,或者是封飛煙。當即上前輕輕給她一個擁抱,說道: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張瑤光把頭埋在他的懷裡,道:「我當然要救你了,難道放著任你去死嗎?」左元敏安慰道:「好了,好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左元敏讓她在懷中撒了一會兒嬌,忽地問道:「封姑娘……是什麼時候的事?」
張瑤光道:「前天清早走的。那時你的傷還不穩定,後來好些了,我就把你藏起來,到這裡來挖墳。」左元敏道:「那徐磊呢?」張瑤光道:「我把他丟到廟裡的地洞里去了。」
左元敏又問她這些天都吃什麼?喝些什麼?怎麼打理生活?張瑤光據實以告。
其實這種荒郊野外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吃的?能夠找到水喝就不錯了,張瑤光還要照顧打理兩個人,過得辛苦,不言可喻。
左元敏又讚美她幾句。張瑤光忽道:「你身上穿了一件什麼怪衣服?我看了覺得好噁心,等一下到鎮上,買件衣服換掉吧!」左元敏拉開上衣,露出裡面的衣物來,問道:「是這件嗎?」
張瑤光把頭一偏,說道:「我都說噁心了,你怎麼故意嚇我?」左元敏道:
「怎麼噁心了?」張瑤光作噁心狀,道:「有點像蛇皮,一片片的鱗片,油亮油亮的,看得我起雞皮疙瘩。」左元敏拉回衣服,說道:「你可別小看它,這件叫:」
穿山寶甲衣「,我那天挨了徐磊兩掌還能站得起來,最後他一劍刺不死我,反被我兩掌打死,全是它功勞。」一時想起寶衣原來的主人褚文貴,還有馮子超、陳保義、孫剛等人,心中倒是有些懷念。
張瑤光道:「我也猜到了。我幫你整理衣服的時候,見外衣上一個洞,到了第二層就沒有了,想來是這件怪衣的關係,要不然,我老早脫了,扔了!」左元敏笑道:「還好你沒脫,要不然我豈不是要著涼了?」張瑤光亦笑道:「胡扯!」想起自己居然說出要脫男人衣服的話來,耳根子不禁一紅。
兩人說笑一陣,左元敏重新整理衣服,忽然覺得懷中另有一個東西怪怪的,便摸了出來,一瞧之下,卻是一本沒有書皮的冊子。張瑤光問道:「那是什麼?我前天就看到了。」左元敏道:「我不知道,這不是我的東西,怎麼會在我懷裡?你沒翻開來瞧嗎?」張瑤光道:「你昏迷不醒,我瞧多有不便。」
左元敏點點頭,說道:「以後我的東西,你儘管看就是了。」便將它翻開來瞧。
張瑤光湊過頭來,兩人第一眼的感覺都是:「這是一本內功秘笈。」念了幾行,左元敏忽然叫道:「是太陰心經!」那張瑤光曾經受過太陰心經的好處,也隱隱約約覺得此間所寫的一些呼吸吐納搬運之法,確與太陰心經有關,便道:「太陰心經不就是你的東西嗎?」
左元敏一時難以解釋,只是快速地瀏覽一遍,發現不但自己所會的十二經常脈明載其中,就是奇經八脈的練法,也在裡面。翻到最後,療傷篇所載更是詳細。左元敏欣喜若狂,一時著迷,愛不釋手。
張瑤光見他歡喜的樣子,自然也是為他高興,只是心想這太陰心經他本來不就已經會了嗎?怎麼會開心成這個樣子。才想著,左元敏便已經說道:「這太陰心經,我原來只會一半,現在有了這本秘笈,這樣子我就能學全了。」一套武功會半套與會一套,其中的差別,豈只是一倍的距離,左元敏知道此中關節,自然是欣喜過望了。於是便將如何學得太陰心經,與後來才知道原來傳授者,竟是自己的父親的事,還有太陰心經的來歷,都大致說了一遍。
張瑤光道:「嗯,左伯伯就是那時在九龍台上的那個人。」左元敏想起當時的景況,不禁惻然。張瑤光道:「這麼說,這本秘笈按理應該在左伯伯身上才對羅?」
左元敏回想當時的情況,記起父親臨死之前,曾經抓著自己在耳邊說話,這本秘笈或許就是那時父親趁機塞到自己身上的。
睹物思人,左元敏想起了在無名谷中,與「谷中人」相處的那段時光,繼而想起了利用太陰心經與張紫陽聯手救治張瑤光的封飛煙,甚至是他將所知的太陰心經療傷篇,全都傳授給予的夏侯如意。
左元敏想著想著,忽然恨恨地道:「不行,我之前太過隨性了,以至於讓他們牽著鼻子走,讓他們擺布我的命運,從今天起,我要做我自己,我要讓他們知道,我左元敏可不是好欺負的!」
張瑤光不知道左元敏口中所指的「他們」,除了李永年之外,還包括官彥深,甚至夏侯儀。不過她知道,其實在左元敏平穩內斂的外表下,骨子裡很有一些不顧一切的騾子性格。而現在他這股蠻勁,恐怕就要發作了。但姑且不管這樣發展下去,會有什麼後果,自己卻已是無論如何,也要跟定他了——
玄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