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節
整個暑假,陰雲都籠罩著法喇村。孫天主一直失意,那天氣也彷彿和人相通,不讓人舒服。但惡劣的天氣並不能阻擋人們的勞作。每天陳福英都得冒著雨,到蕎地里掐蕎葉餵豬。雨水、露水只消半個鐘頭,就把她淋得全身濕透。而她從早到晚掐一天的蕎葉,都不夠餵豬。還得孫富民、孫富華幫忙。
河壩里天天滿河壩的水。孫天主家靠河壩邊的地,被水沖塌了。那地上種的洋芋,全滑入河中。地邊的白楊樹也倒了。水還在沖那地。孫家父子忙去堵水。水堵住了,才又砍樹,將樹砍倒,修了樹枝,就抬著回家。雨越下越大。孫平玉叫在大樹下躲雨。但剛站到大樹下兩分鐘,身上就冷起來。孫天主說:「還是抬著走!」就和孫富民扛了樹,冒雨往回行。人身上被淋濕了,水從後背的衣服上流下褲子來,屁股、大腿盡被裹緊,步子都邁不開。地上又滑,樹又重,孫天主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扛了走一陣,孫天主說:「是不是放在這裡,等天晴再來扛?」孫平玉說:「你放在這裡半個鐘頭,就不是你的了!你放吧!」來換了孫天主扛著。孫天主又去換孫富民。孫富民不換。走一陣,孫富民抵不住樹的重壓了,才換與孫天主扛著。樹剛接過來,就覺整個世界壓到肩上來了,肩膀被壓得極疼。他不時將樹從左肩挪到右肩。孫富民見他抵不住了,又來換了。孫天主頓有當了神仙的感覺。他去換孫平玉,孫平玉不讓換。走一陣,孫天主又換孫富民。經過一塘水時,孫平玉在前大步而行,而孫天主在後,要繞那水。樹卻被孫平玉拉著往前,孫天主被拖進水裡。水裡長了青苔。孫天主立腳不住,滑倒下去,樹也砸了下來。還好砸在了屁股上。孫平玉的脖子,也被樹撕破了,血流了出來。孫天主一倒,大家一聲驚叫,急忙來看。孫天主泡在水裡爬不起來。大家將樹搬開,扶孫天主站起來。孫天主覺整個腰都沒了。伸腿,還能動。大家都說:「砸歪一點,問題就大了。運氣好,運氣好。」孫天主歇一會,能走了,才跟著走。心想要是剛才樹砸上來一點,那腰斷了。砸下去一點,那雙腿也斷了。
孫平玉和孫富民仍扛那樹走。雨不斷地下。路甚滑,孫平玉和孫富民都被那樹壓得直哼。孫天主換他們,他們不換。雨水順孫平玉、孫富民的衣服下來,流下褲子又流到鞋上。孫平玉鬢髮已有白的了。而孫富民呢,個子矮小,只有同歲的孫家文脖子高。孫天主眼眶就熱辣辣的,當農民真難當啊!他才回家來當了幾天,就當怕了!父親整當了一生!而孫富民眼看也將要一生當農民了!這一生何其漫長,怎麼過呢!
孫天主回到家脫了褲子看,屁股又青又腫。屋裡冷嗖嗖的。孫天主在火塘里籠了火,拿了乾淨衣服來,手一摸,像冰一樣。忙將那衣服在火上烤熱。才換了濕衣褲。孫平玉、孫富民將樹扛回家,又冒雨拿繩子去背那樹枝。雨越下越大,屋內就只孫天主一人,感覺到好不寂寞荒涼。於是就出屋來看那雨,想父母還在雨里勞作,心中悲哀:要是我這一生這麼過,那還怎麼過呢!我是否有耐心把這幾十年過完?平時說人生苦短,但細想下來又是如此漫長!我得趕緊走,逃脫農村,逃脫當農民的悲慘地位啊!
孫天主在檐下站了許久,冷了起來。就進屋燒火,加了豬水來煨,又忙砍豬草。松毛因長期天陰,變潮了,怎麼也不燃。屋內濃煙密布。等他把豬餵了,已忙得頭暈眼花。又忙洗洋芋煮晚飯。煮好,又想,莫說如何生產如何勞作,單是煮頓早晚飯,都難煮啊!
到天黑,孫平玉等才回來了。全家人都無換的衣服,只得仍穿著濕衣褲,坐在火邊烤乾。每人身上熱氣直冒。頭髮濕的,頭髮在冒氣。衣服是濕的,也在冒氣。褲子濕的,也在冒氣。鞋子也是濕的,也在冒氣。烤一晚上,衣服、褲子是幹了,而鞋子不會幹。只能就由它了,明早上起來,仍是濕的,就又穿著濕鞋子出門了。說起來呢,孫家還是好的了。回家來還得大塊大塊的柴大把大把的松毛放到火塘將衣服褲子烤乾。許多人家連煮飯吃的柴都沒有,哪來烤火的呢!回家以後,濕衣褲脫了掛著,就睡了。等次日起來,都還是濕的,又拾來穿上,就出門了。白天黑夜,只有睡著時被子是乾的,其餘時候都是濕的。
天陰使得勞動進度極為緩慢。儘管白天黑夜地忙,洋芋才壅了一半,蕎子已黑了,孫平玉急了,說:「壅不過來只有由它了!趕緊忙蕎子!於是一家人冒雨忙收蕎子。割時雨水順蕎桿、鐮刀流。背時水從蕎桿流下人的背上來。背回家來后,仍不會幹。白天全家忙著割和背。晚上就忙把蕎粒刷下來。蕎粒刷在篩子里,還是濕的。又得端著在火上烤乾。陳明賀家火小,陳福寬家燒的煤炭火,就端在陳福寬家去烤。今天聽這家的蕎子沒火烤,出芽了,明天聽那家的又出芽了。孫家聽了還挺得意,畢竟我家有火啊!這也是一個優勢。但孫家天天趕,蕎子未及收完,就有一些在地里就出芽了。孫平玉、陳福英又急了,說:「以前把蕎子割回家刷,那是憨事情,不趕工!在地里刷!」於是每人帶個口袋,就冒雨站在蕎地里刷蕎子。刷了回來晚上又燒火烤。但先刷回來的,雖烤乾了。一送上樓,樓上空氣也濕,都出芽了。孫家忙得人仰馬翻,今年的蕎子仍全部報廢。一年的辛苦,白費勁了。
蕎子出芽,麥子也出芽了。麥子割起來也枉然,不同蕎子還可刷。於是只好看著它在地里出芽。聽別家說洋芋已開始爛了。孫平玉這天就去自己地里挖一棵看。洋芋挖起來看,已出現斑點,孫平玉急得喊:「完了,完了,明年是個荒年了!」孫家又棄蕎子不顧,忙挖洋芋。此時天卻晴了。全村人急得哭,又祝禱老天莫晴。原來陰久了的天,乍晴起來,洋芋一見太陽,只消一天暴晒,立即蔫死。而天偏不順法喇人的心,天天雲花花都沒有,圓滾滾的太陽,天天死命地曬,洋芋沒幾天就都死了。孫家的地,地勢矮,因當年孫運發無地種,將法喇無人要的河灘,硬是將石頭撿盡,造成地來,種了莊稼。人人都嘲笑孫運發。那地常常受洪水襲擊,孫運發父子終年打河埂,打到孫運發老死,江字輩的打,如今一到漲水,孫家都去打河埂。那河埂打了近一百年了,耕地仍未擺脫洪水威脅。埂高一寸,河灘高一尺,上游泥石流不斷下來,將河床加高。如今河床已高過孫家的耕地數尺,洪水雖不能明衝進去,卻從河埂下滲將進去,從耕地中冒起來,衝起數尺高的浪花,將洋芋地淹沒。天雖晴了,那水仍從地底冒個不住。孫江成、孫江榮兩大家幾十人,天天站在齊膝蓋的水中挖洋芋。洋芋爛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洋芋上的斑點越來越大。因陳明賀爺幾個的地都在高山,洋芋暫時不爛。孫平玉家就請了陳家來幫忙。陳明賀等來站在水中挖洋芋。一時幾十人站在地里,像下田栽秧似的。不久,因天天站在水裡,毒性發了,每人腳上都生了瘡,潰爛了。馬友芬等說:「姐姐家這地,適合種穀子。」陳福英說:「真適合種穀子又好了。問題就是只能種點洋芋。矮處那些地方種穀子,哪個腳上生瘡?倒反我們生瘡。」孫平玉家坪子里的洋芋地挖完,又去幫陳家挖。各人腳上的瘡過了十多天,才消了。
孫平玉家的洋芋倒因有陳家幫忙,挖了起來。陳明賀又發動幾個兒子家:「你姐姐家這洋芋太嫩了,又有爛斑了,放不住,我們幾家趕緊把它分來吃了。過後還他家點好的。」孫平玉、陳福英說那樣怎麼行,那麼幾家就虧了。陳家都說分,於是分了孫家的洋芋去。孫家就損失不大。其餘孫家幾家,因無人幫忙,洋芋才挖到一半,都腳上生瘡,望著那洋芋地無可奈何,洋芋也爛完了。挖起來的也開始爛了,最後不到一月,就都爛完了。孫家幾家除孫平玉家靠陳家幫忙稍有收穫外,就蕎、麥、洋芋均告無收,一年辛苦,倒貼老本。
孫江榮、孫平文父子已著急起來,那下一年的生活咋辦?孫江成呢,有錢,忙拿出錢來貼補孫平元家,叫孫平元家:「趕快買糧食,準備過荒年。」別人在忙秋收,孫江成已在購糧了。他天天跑到蕎麥山去買苞谷朝家裡背。這天陳福全又買了匹大叫馬來,趕著大馬車從蕎麥山往法喇跑,見孫江成背一背近百斤的苞谷,大汗淋漓地往家走。陳家馬車、拖拉機在路上跑,而孫江成無論背什麼,陳家幾弟兄叫他將東西放上車拉著走,他從來不答應,都自己背了走,跟陳家根本不像親戚。陳家歷來將此作為笑談。這天孫江成累極了。陳福全說:「孫大爹,放上來我給你拉!」孫江成忙搖手:「算了算了。」陳福全就趕馬車走了。孫江成背不動了,繞道走到孫江芳家去,天已黑了。在孫江芳家吃了晚飯,孫江芳要安排他睡覺了,他卻穿了氈褂,又去背苞谷,說要回家。孫江芳叫他明天走。孫江成硬是要走,就背了苞谷走了。半夜過後,雞已叫了,孫江成才回到家裡。秦家說:「大舅好像生怕我們偷他的苞谷一樣!」孫江芳說:「不要亂說!他一輩子的性情都是這樣的。」
孫天主天天在家勞作,親身參加了這場頗為悲涼的秋收。心中極是難過。他在學校讀書,讀一點就收穫一點;寫作也是這樣,寫一篇就是一篇,都不存在虧本的事。而農業生產呢,完全不由人的想像來啊!無論你如何勤勞,天氣一差,就什麼都完了。靠天吃飯,運氣好時好了,運氣不好時就一切都完了。還有比這更可怕的嗎?
孫家既忙秋收,又關心高考。孫平玉在孫天主高考前做了一個夢,一位老人,自稱是孫壽康,來圍繞他房子轉了兩圈,說:「要出人了。要出人了。」后老人就去了。孫平玉醒來,大喜,說:「富貴要考大學了,我就做著這個夢,我老祖來這樣說,看來是有希望了。」他出世時,孫壽康已去世二十年了,根本不得見老祖是什麼模樣。於是就去問孫江成,孫江成形容一番。孫平玉說:「正合。他老人家在夢中一手捏煙竿,一手捏塊牛屎。」就打了點紙到孫壽康墳上燒了。以後天天講這夢,講時就喜形於色。陳福英嘲諷說:「也看富貴考取,看怎麼樣了。不然那年沒考取,有些人天天喪著臉,一跳八尺高,膽小的魂都要被嚇落掉。」
孫天主等回家來后,群眾都在議論:「看今年了!聽說孫富貴也厲害,吳明道也厲害,鄭朝斌也厲害,看哪個考取大學了!」孫天主每晚勞動回家,關心此事,有時睡不著,起來點著煤油燈看書。有時盯著昏暗的燈光和自己投在牆上的黑影,就感到悲哀,要逃脫這農村,是何等難啊!要是自己沒有這一學習的機會呢?要是父親貧困供不起自己讀書呢?要是父親的觀念很差呢?所有這些,都可致他永遠埋沒於農村了。他這一生,逃離農村的概率,本是只有萬分之一,億分之一啊!任何一個小小的差錯都可毀掉他的一生,任何一個小小的歧途也可毀了他的一生!他這一生的命運像個玻璃瓶,時刻充滿了危險。一觸就碎,一碰就裂。好不容易才有今天啊!戰勝了多少惡浪險灘,才終於走到如今。未來不知還有多少艱難的路要走。太不容易也太可憐。相反他羨慕晏明星、路昭晨等人。她們的命運比他好多了。她們一生下來,就不必為如何逃離農村而發愁。她們在比他高得多的起點上往前走。同時他又悲哀,這場拼搏看來還在遙遙無期,還在漫長。從他讀小學至今,父子倆整整拼了十一年了,如今呢,結果還沒出來。還要拼多少年才有結果?要想將這個家拼到像晏明星等人的家,要到什麼時候?如今他一回法喇,就有滄桑之感。那些讀小學的學生,再不是他孫天主了。那些考入米糧壩初中讀書的,也不是他了。他們活蹦亂跳,而他再也不能去和他們一起跳了。他有一種被人驅逐的感覺。有一種老了的感覺。老了的感覺已有了,而全家墊的仍然是爛氈子,蓋的仍然是臭鋪蓋。也許他們父子拼搏一生,到他孫天主死時,才會達到晏、路剛出生時相同的家境,甚至還差著呢!此生將老,吾復何望?那自己這一生,價值何在呢?像晏、路等,生來就享福!一生忙著戀愛!而我孫天主呢,生來就受苦。什麼叫戀愛,都從沒捨得時間去談啊!她們都有幸福的童年,我沒有。我只有艱辛的生存,忘我的奮鬥。而這能補那幸福的童年嗎?永遠無法彌補!這是永遠的缺陷!無論他孫天主的未來如何輝煌,也無補於如今的凄涼!天地就是如此不公!命運就是如此不平!於是作一詩:
兀兀窮經十餘年,辛勤未見寸功還。
可憐我無騎馬樂,轉眼即感頭將斑。
這天晚上,天已黑了,孫平玉去地里背洋芋。天黑許久了都不回來。孫富民就站到外面去喊。孫平玉答了,說馬上就來。孫富民回家就說:「爸爸肯定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了!好像在笑著回答我啊!」不久孫平玉就背洋芋回來,進門就在笑。一放下背籮,就說:「啊!分數來了!三姑爹在城裡抄了請人帶到蕎麥山才帶到法喇來的!富貴的最高,三百八十分!比吳明道的還高!」於是就坐下,笑著說:「吳明獻氣很了!才在看分數,就罵吳耀軍,說晚上回去才收拾!肯定又是像那年一樣石頭翻天的打了!」陳福英說:「你今年不石頭翻天的打你兒子啦?」
孫平玉喜氣洋洋,眉開眼笑,邊吃著洋芋邊吹:「吳明獻、謝吉林他們剛才看了分數,都說富貴這麼高的分,一定考取了!當時在場的人,個個都說這麼高的分,一定沒問題!」到睡了,還在吹。
但今年沒有出現當年那種家家打兒子的場景了。吳明獻、謝吉林、吳光兆等都想,既然吳明道的分數都低,那題目肯定難。所以只是罵一通,沒有打。再說這是考大學,不是那年考師範啊!大學有這麼好考?於是,如孫家,在等著錄取,其餘幾家,都在準備送兒子到高中補習。
到錄取階段了。孫天主久等通知書不至,就攔車到米糧壩來。一到縣城,從頭到腳,一身的灰。他大汗直流,兩邊直投來鄙夷的目光。到縣教育局一問,說才錄完本科,專科剛要開始,不過都說:「你這個分數,差本科控制線五分,專科毫無問題。」孫天主又到區老師處,區老師說:「沒問題了!我當時看你天天書不讀,字不寫,成天搞小說,以為廢掉了!哪知你還弄得個專科來讀!可以了,可以了,你逃脫了農村,摔掉農民的帽子了!回家準備點錢,等通知書就是了。」孫天主只得回家,過了十來天,秋季學期已開學了。孫天主又到縣城,教育局說:「最近可能要來了。你在縣城等著,不要回家了。」孫天主就在縣城等。史元洪考取浙江大學。其餘又有數名理科生考取本科。文科生呢,孫天主算是全縣狀元,都只能等著錄取專科。孫天主好不悲哀,看來米糧壩是落後啊!二百餘名文科考生,狀元都落選,實屬荒唐。過了幾天,錄取烏蒙師專的出來了。米糧壩共十人考取師專,孫天主名列其中。有幾個平時其貌不揚的女生,因無男生去騷擾她們,考取了。其餘長得漂亮的女生呢,全被好色的男生淘汰。當然這是同歸於盡,這些男生也沒有好下場,誰也沒考取。
孫天主取了通知書等,就往家跑。法喇村數人,僅考取孫天主一人。孫家出了大學生的傳聞,一日千里,全村震動。且說王元景和岳萬光兒子考取大學,但二人都在單位上。孫平玉呢,是全靠他的鋤頭把兒子供進大學的。王勛傑一考取,人人去觀察王家的祖墳和房屋,看風水到底好在哪裡。岳英賢一考取,迷信風水者又去看岳家的祖墳和風水。孫天主考取,又立即有人到孫壽康和孫運發墳前後及孫平玉家的房子前後觀察,說出許多風水道理來,有人說是孫壽康的墳埋著了!有人說是因孫運發的墳才埋著。又有人說孫平玉的房子地理不錯。有人又說孫家陰地和陽地都拿著了,所以才出人。全村人張口孫家,閉口孫家。看孫家的臉色,立即迥異。孫家無論什麼人,都感覺在人們的眼裡地位一夜之間高了。連孫富文都感覺得到了。孫江華等聽別人吹孫家出大學生時,也為之高興。回家細想,好不難過。魏太芬等亦然。魏對陳福英說:「這兩天人人在說孫家了!都說孫家出人了!孫家得了好名聲了!我還是高興,雖然兒子是人家養的,不是自己養的,但人們說時,都左一個說『法喇孫家』出人,右一個說『法喇孫家』出人,既不說『孫平玉家』也不說『陳福英家』反正一說就是說我們這一大家,好像富貴是我們全族人供出來的一樣。我也得沾光,也跟著高興。倒反你費了半天的力,供出個大學生來,人們也不單獨表揚你,只把你和我們一起同時表揚!我們太佔便宜了!」
孫江成走到哪裡,都吹他孫子成了大學生了。別的說:「你家輩輩人當官啊!孫江華當了,你接著;你當了,孫江才接著;孫江才當了,我們才在想你家誰又能接孫江才的班,沒想你孫子又考取大學了!法喇的江山,硬是要被你家霸個千秋萬代?」孫江成大話連天:「我家以後再也不耐煩當小個支書了!要去當中央委員!」別人不明中央委員是什麼東西,驚訝相問,孫江成補充說:「中央委員就是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的委員!權力大得很啊!天天坐在北京城啊!」
孫平玉也無心腸再挖地里的洋芋了,忙著借錢,轉糧食等等。邊跑邊在笑。借好了錢,孫平玉定要親自送兒子到校,當年王元景就是親自送兒子到學校去的,回來說大學里如何如何。他也想效仿一番,王元景能做到的,他孫平玉也能做到。但孫天主沒想到這些,他要獨立生存。因是力勸孫平玉不要去了,他自己去。父子倆的主張都很堅決。后是孫平玉放棄了自己的主張。他看好了日子,頭一晚上煮了刀頭等,又是半夜就起來,將飯煮好。天明,敬了祖宗,一家人就開始吃飯。吃好,全家送孫天主到公路上攔車。謝吉林正好出門,看見之後,羨慕不已。問了一聲,就埋頭走了,面色很難看。
到公路上等了幾個小時,那從米糧壩到烏蒙的班車來了。黑壓壓的儘是人。孫家招手,車不停。孫平玉和孫天主跟著追,車不停就走了。只好攔到烏蒙的貨車。攔到下午,攔到一輛貨車。駕駛室人已滿了。孫天主就站上車廂里去。車一走動,就告別法喇了。儘管秋風秋雨,滿目凄涼,孫天主仍是滿腔豪情,兀然挺立,新的生活開始啦!他一直詠自己以前寫的詩或新作一些詩,來表達心中激動:
男兒生來只看天,誓以全策掃狼煙。
一統山河連星月,勤澆春色到日邊。
丈夫無往不英雄,隨處可起浪千重。
呼吸群眾八百萬,任憑東西南北風。
秦漢終於掃地空,萬古代謝歸浩茫。
英雄所以倔強起,欲將壯懷賦大風。
長空萬里曙色紅,靈類一齊皆向東。
但使盛德如天地,挽回青天不是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