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好夢公司」拍攝的最後一部作品是,根據王剛同名小說改編的電視連續劇《月亮背面》。
內容是描寫一男一女兩個大學生,被金錢異化,在慾望的驅動下瘋狂地進行金融詐騙,最終淪為死囚的故事。是一部人間悲劇。
片子於九六年拍竣。遭禁。
至此,「好夢」拍攝的五部半影視作品,除《一地雞毛》、《永失我愛》、《情殤》有幸面世,其餘全部胎死腹中。
沒有人再敢給我們投資,行內稱我們是「毒藥」,提到我們談虎色變。
那一陣我的心理是,什麼陰暗我想拍什麼。
一天,王朔對我說:咱們分開吧,他們是沖著我來的。你有機會活,不要一起死。
此後,王朔遠走他鄉,赴美國南加利福尼亞州韜光養晦。
「好夢公司」正式停業。正應了那句話:好夢難圓。
「好夢」的故事講完了,又好像是沒有完。
從那以後,我開始迷信了。相信冥冥中有一隻手在操縱著我們的命運,時而把你扶上浪尖,時而把你丟進谷底。與你的努力無關,與你的才情無關,與你的德行也無關,一切全在於他興緻所至,點石成金;彈指一揮,化為塵埃。
於今如日中天,轉眼灰飛煙滅。一切音容猶在,已是陳年日記。
百感交集。
在此,特摘選由《過著狼狽不堪的生活》改編的《一聲嘆息》片斷,體味一下我們當年的狼狽不堪。
離婚接待室內一名中年婦女坐在一張辦公桌后,面無表情說地:「身份證、戶口本、結婚證,都帶來了嗎?」
並排坐在對面的梁亞洲、宋曉英一齊點頭,各自掏出身份證。
中年婦女又問:「單位介紹信?」
梁亞洲說:「離婚是我們個人的事還要單位同意嗎?」
中年婦女:「當然了,你們又不是盲流。」
梁亞洲看宋曉英,宋曉英低下頭。
中年婦女:「財產分割書寫好了嗎?」
梁亞洲說:「我們自己說好了,無糾紛。」
中年婦女:「口說無憑,寫成書面文字雙方簽字按手印。」拿出一張表格,遞給二人:「這是申請表,回去一項一項地填好,不得塗改,不能用圓珠筆。下次來送表的時候帶兩寸免冠照片四張,黑白彩色的都行。出門向右拐路南有『立拍得』快照。我們的辦公時間是上午九點至下午四點,來之前打個電話預約,我姓高。都聽明白了吧?」
梁亞洲家廚房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無聲無息地吃飯。
梁亞洲端起一小杯白酒,自己喝下半杯,遞給妻子,說:「英子,你也抿一口。」
宋曉英接過杯子,一口喝乾了,手捂著嘴,頃刻間眼裡溢滿淚花,她忍住,無限傷感地說:「亞洲,別忘了我們娘倆,」
梁亞洲又斟滿一杯,仰頭飲下,紅著眼圈給一直低著頭默默地吃飯的女兒加了一筷子菜,輕聲道:「乖,多吃點。」
飯後,梁亞洲一邊修水龍頭,一邊強忍著內心的抽搐,叮囑妻子:「水龍頭裡的皮錢可能有點老化了,你關的時候不要擰得太緊,要不然一崩開家就淹了:在家的時候一定鎖上防盜門,別嫌麻煩。下個季度的衛生費和存車費我已經交了。你每次關煤氣的時候一定別忘了關總閥門……」
月月專註地拉著小提琴,梁亞洲望著女兒弱小的背影站了一會兒,默默地走到門廳。
梁亞洲沒有找到自己的鞋,拉開鞋櫃也沒有找到。
他愣了一會,回到女兒的房間。
梁亞洲輕輕撩起小床上的被子,看到自己的幾雙鞋都被女兒藏在她的被窩裡。
梁亞洲的心像被人捅了一刀一樣的一陣劇痛,他從背後把拉琴的女兒摟在心窩裡。
月月抽泣著說:「爸爸,我好好練琴,好好寫字,就是為了讓爸爸誇我,爸爸要是不要我和媽媽?,我就什麼都不想學了。」
梁亞洲崩潰了,淚止不住流出來,他緊摟著女兒說:「爸要你們,爸沒有不要你們。」
宋曉英伏在桌上,臉埋在雙手裡,脊背劇烈地抖動著抽泣。
女兒含淚的目光烙在我的心上,無論白天黑夜這雙眼睛總是望著我,使我的全部勇氣都化為烏有。我以為我是在奔向新的生活,實際我是走上了一條絕路。我無法拒絕女兒的要求,沒有和妻子離婚,但我們分居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在家庭和情人之間扮演著兩個截然不同的角色,我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在女兒面前,我是個父親,而在李曉丹那裡,我更像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難以想像我對她身體里蘊含的母性有多麼的迷戀。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兩年,我們都到了即將崩潰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