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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春!你不要說了!葉紫,我請你好嗎?我,白髮蒼蒼的老母親,親自來請你回武漢一趟,好嗎?事到如今,過去的恩恩怨怨,也都不要說了。既然是你首先提出不要關淳,加上你們又沒有結婚,那就把離婚手續辦了。不然對你們兩人都不好。你也要儘快開始新的生活,交結新的朋友。
"謝謝!您就不要黃鼠狼給雞拜年了!免得我雞皮疙瘩直起的。"
葉紫!你怎麼是這樣狼心狗肺的一個人呢?我媽媽這樣哀求你,你怎麼是這樣的態度?當初你住在我們家裡,一個七旬老人,把你當菩薩一樣供著,你就沒有一點良心嗎?
"那麼請問,結果呢?最後的結果是什麼?你們為什麼突然撲上來把我當作菩薩供?又突然把我棄置如敝帚?世界有無緣無故的愛嗎?"
事實是,你們利用了我,你們欺負了我,你們欺騙了我的父母!你們唯一的目的就是把兒子留在武漢市!你們犯法。你們偷偷開出結婚證。既然你們有門路開出結婚證,就去開離婚證啊!為什麼離婚證一定要本人簽字?你們不是可以凌駕於法律之上嗎?哦,你們也有行不通的時候嗎?我告訴你們,如果你們再侮辱我,再輕視我,我就絕對不簽字。反正我已經被你們害了,我已經流放在鄉下了,我還能差到哪裡去呢?反正我還年輕,你們家兒子比我大幾歲呢!我豁出去不嫁人了,他這輩子也就別想再找女人了!你們無恥!你們臭氣熏天!你們是不恥於人類的狗屎堆啊!
我把包袱打開,東西抖了一地(你們誰也不許動,動一動我就不簽字!)。我操起早就準備好的剪刀,提起布料,剪得七零八落。玉鐲子,扔地上,砸壞它的磚頭也早就準備在屋裡了。我把玉鐲子的殘骸包起來,擲還給她們。拿去吧!我是不要你們的臭東西的!你們可以毀掉一個人的自尊,我就可以毀掉你們虛偽的面具!
關淳的母親,顯然在強咽自己的淚水。關春氣得兩眼冒煙,喉嚨深處發出那種破沙鍋的聲音,咆哮還是嗚咽?請不要強咽淚水,在我面前哭泣吧!
她們的囂張氣焰被我徹底鎮壓了。
我覺得自己的氣也撒夠了。
事情還能怎麼樣呢?
於是,我也就返回了武漢一趟。在某個時間,出現在某街道辦事處。關淳全家上陣,包括姐夫錢老師,他們如臨大敵。瘦弱的我,一身縞素,目不斜視,默默地,迅速地,飛筆簽字,然後將鋼筆甩開。關淳,這個曾經在我身上快活顫抖的小丑,此刻委瑣不堪,躲避著我銳利的目光,在他的救命文件上籤了一個歪歪斜斜的名字。顯然他們又是找的熟人,又在開後門,辦事員鬼鬼祟祟,故意迴避與他們說話,卻根本沒有索要雙方單位的證明。這就是說,關淳在單位申請的房子依舊有效,他馬上就可以偷梁換柱,找一個女人頂替我,連傢具都是現成的,絕不中斷快活的顫抖,青春啊青春,寶貴的時光。寧可忘恩負義,寧可過河拆橋,也要確保快活的顫抖。畜牲!
紅色的結婚證被收了過去,發放了一張白色的紙片。姓名。公章。去你媽的吧!我接過紙片就把它撕碎了,再把碎片灑向天空和大地。然後,直接奔向長途汽車站。
可惜的是,我並沒有很快離開孝感。董館長卻被調到省里去了。
我一直以為董館長已經是一個老頭。一直沒有看到他也是一個舞文弄墨的文學愛好者。一直沒有想到,一個土生土長拖家帶口的孝感老頭,在朝思暮想不擇手段地往武漢市調動。更是一直以為他那麼熱情地接待省里下來的人,只是他的工作,他在竭力為我說好話,甘當伯樂和人梯。而他在公開場合聽任我歌頌他親自修改劇本,僅僅只是滿足一下虛榮心。董館長實際年齡三十七歲,他走了我才知道的。我一直以為他五六十歲呢。這是常識性的錯誤!哪個泥巴腿子,不想變成城市戶口?這簡直就是一步登天啊!哪個業餘作者,不想變成大城市的專業作家?這也等於一步登天啊!為了這個目的,誰還和你講客氣!講道理?講道德?講良心?
心情一敗壞,靈感就遠離了。生活里就只剩下悔恨,沮喪和頹廢了。新的流行歌曲層出不窮,滿天飛舞,迅速竄紅的小歌手(大約叫程琳吧?),在縣城百貨大樓的大喇叭里,用悲腔反反覆復地叫喊誰也不懂的閩南語"酒干倘賣無",我不再動情,農民們也已經失去了新鮮感。農民們還是想看戲,還是想看《小寡婦上墳》,《秦香蓮告狀》,《七仙女配董永》。我再也無法提筆寫劇本。請你們滾開一些。女聲合唱隊解散。都快快嫁人吧。時間立刻變得漫長難熬。冬天的西北風刮個不停,我的塑料薄膜窗戶寒風嗖嗖。蜷縮在被窩裡,腳板冰涼,腳後跟卻紅腫肥大,這是凍瘡。床板上再墊一捆稻草再墊一捆稻草。夏天,酷暑難當,茅坑的蛆蟲長出了長長的尾巴,紛紛爬行到我的房間門口(為什麼呢?)。他媽的,拿農藥來!到處灑滿六六粉!殺不絕趕不盡的蒼蠅和蚊子啊!豬圈附近的屎殼郎,灶台周圍的鼻涕蟲,小河邊的螞蟥,都是非常可怕的蟲蟲,我害怕這些小蟲蟲!我患了瘧疾,冷一陣熱一陣,死灰色的嘴唇,蠟黃的臉,雲里霧裡,頭昏眼花。奎寧!我需要吃奎寧!漫長的三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