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紅雪(下)
有關知識:1、通過羊的肝臟進行占卜在古代中東各處都很流行,最早在埃蘭人時代就已經有文字記載:假如在納潑拉斯圖(肝的一個區域)的下部少了一塊,戰神將幫助我的軍隊;然而同樣的情形要是出現在右邊,我的軍隊將出現問題;假如少掉的那塊位於烏斯烏爾圖(另一肝區)的上部,烈火將吞噬我城市的主門。波斯人的占卜也不例外,他們信仰的主神名叫阿胡拉.馬茲達,他是位於七個等級的下屬神環繞的自然中心,包括斯彭塔.曼紐,代表聖靈;沃胡.瑪拿,代表美好的心靈;亞沙.瓦希什塔,代表普遍真理和秩序;克沙爾特拉,代表統治;阿爾邁提,代表仁慈;哈烏爾瓦塔特,代表得救;阿米塔拉特,代表不朽。他們與邪-惡的神靈安格拉.曼紐水火不容。這些說法都來自波斯人所信仰的瑣羅亞斯特教(即大唐所稱的襖教、拜火教、明教。)
2、、自古以來,沒有一個帝王將自己的生日定為節令,舉國宴樂,祈禱「萬歲壽」,惟獨唐玄宗這麼做了,足見唐朝之盛與明皇之驕。此節始於開元十七年仲秋,由當時的宰相張說和源乾曜上表建議,開元十八年又與源於先秦的,鄉間村閭祭社祈年的「秋社」結合,使千秋節成為全國放假三天,允許聚集歡飲作樂,既為皇帝祝壽又祈農的重要節日,天寶七載八月初一改名「天長節」。這個名字居然後來被日本人學去,成為慶祝其天皇生日的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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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夜。風雪稍弱,但要出行仍舊會令人步履惟艱。
但不能再等了。
西涼團必須在天亮前進入設伏之地,否則又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兩百名默不著聲地西涼團和鵰翎團戰士整齊地排列在營門,彷彿一群冰雪雕琢的人像。寒風撩動裹在他們身上的白色披風,猶如一面面飄揚的旌旗。每張臉都被暖和的毛皮包得嚴嚴實實,只有口鼻處,騰出裊裊熱氣。微弱的火光中。大團大團的雪花圍著他們飛舞,不一會兒就在他們地肩膀和帽子上積聚起來。但沒有人去拍打。
瑪納朵失淚流滿面,為什麼流淚,他也說不清,只是覺得心中奔騰著難以言述的慷慨激昂,炙熱而洶湧,非熱淚不能宣洩。傳說波斯先王,名揚天下地大流士有一支戰無不勝的萬人「不死隊」。一萬名百里挑一的波斯精銳武士組成的無敵軍團,只要他們出現在戰場,波斯軍隊必然士氣大振,卡衛軍旗必定會席捲對手。可惜「不死隊」如今已成很遙遠的故事,時光的流逝波斯的泯滅將他們虛化成飄渺地傳說。而現在矗立在風雪中的兩百大唐戰士,幾乎使傳說變為了現實,他們,就是「不死隊」。大唐帝國的「不死隊」!
「出發!」馬大元低聲喝道。
兩百人一齊移步轉向,跟著他們的頭領,在李天郎的眼前一個接著一個走進風雪交加的黑夜中……。
仆固薩爾幾乎是趴在地下摸索著雪層里cha下的地標,冰粒夾帶著雪花,打在他臉上,象被彈弓擊中一樣。在他的後面。是連成串地士卒。他們每兩人就扛著一條寬大的氈毯,帶著這些玩意,不是為了取暖,而是為了爬過雪坡……。
營區距隘口不過七八里,但在這樣的天氣里,西涼團卻走了大半夜。
當艱難跋涉過那條山腳下的小溪,依稀看見山崗上朅師人烽燧搖曳微弱的燈火時,所有的人都幾乎筋疲力盡了。
「快!浸水!天快亮了!」馬大元地口鼻處掛著冰凌,「都將氈毯展開淋上水!」
在凜冽的寒風中,一百多條氈毯很快凍成了平平的冰板。馬大元和白蘇畢分兵兩路。用凍得硬邦邦的氈毯在雪窩上鋪出了一條神奇的通路。兩隊鵰翎團箭手逐一匍匐而上。越過了深可沒人的雪窩,在距離烽燧不過三丈之處開挖藏身的雪坑。此處是山坡上唯一一塊有低矮植被遮掩的地方,而且位置kao近山脊,雪最深也不過及胸。箭手們每兩三人一組,間隔三至五步不等,呈線形悄悄掘坑。在風雪的掩護下,很快挖好了坑,盡皆隱入了雪下。這樣的雪坑是突厥人在雪原上積累下來地求生技巧,雪坑四周又以擼盾加固,上面以氈毯覆蓋,成為雪坑地「屋頂」,面朝山下的斜面開有不等氣孔,以長槍槍桿通向外面,如有雪堵塞氣孔,可以轉動槍桿將雪捅開。為驗證此法是否可行,李天郎親自在別處掘洞呆了一夜,也讓挑選出地兩百健兒逐一操演感受,因此隱藏事宜進行得有條不紊。
山腳下的西涼團排矛手如法炮製,只不過他們的雪坑距離隘口出處更近些,與隘口相距一個緩坡,一個居高臨下的快步衝鋒就可以堵塞隘口。
幾乎快凍僵的仆固薩爾將手伸進氣孔,和裡面的馬博緊緊一握,轉頭往左邊的烽燧望去,那邊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不知道白蘇畢那邊是否也一切順利?距烽燧最近的就是這些弓箭手了,他們潛伏的位置也就更容易被發現,因此容不得半點疏忽。但願老天保佑,仆固薩爾暗暗為他們捏一把汗。
「現在別睡,千萬別睡!一睡就醒不過來了!」仆固薩爾最後告誡雪坑裡的馬博,「明早太陽出來了再睡!」
「放心,弟兄們都知道!」馬博的聲音很微弱。「但願李大人早點發信號!」
仆固薩爾仔細掃視了一遍深藏雪下地鵰翎團弟兄,紛紛揚揚的大雪從深黑的天際密集而下,很快填沒了挖掘的痕迹,甚至連不多的足跡也慢慢消失了……。
在大營,李天郎一夜未眠。
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他仍舊在帳外紛飛的大雪中直直凝望著烽燧的方向。
直到晨曦微lou。
「主人,高大將軍來了!」阿史摩烏古斯替李天郎拍打肩膀上地積雪。
「哦?」李天郎收回目光。「仆固薩爾回來沒有?」
「還沒有消息,趙兄弟已經派斥候出去搜尋了。」
李天郎整整衣冠。遠遠看見高仙芝在眾官簇擁下匆匆走來,看得出,他也焦急地等待了一夜。
「李都尉,人馬都埋伏好了么?」不待李天郎施禮,高仙芝劈頭便問,「此舉事關成敗,非同小可。本使可謂望眼欲穿!」
「回大將軍,迄今尚無消息,但朅師人烽燧並無異動,想是……。」
「想是?怎麼敢想是?軍中沒有此等戲言!」高仙芝明顯地焦躁起來,但他很快冷靜下來,「各方斥候都沒有消息?」
身後諸將紛紛搖頭,李嗣業答道:「昨日屬下曾率隊迎戰東北方來援之敵,不過三百餘人。且軍容器仗粗劣,一觸即潰。吾派斥候隨其後監視,發現東北方距此十多里之山谷中還有近千朅師人馬聚集,斥候擒三落單者歸,問得朅師諸城勤王之師皆星夜趕來集結於此,企圖待時機成熟。與城內軍馬遙相呼應,兩面夾擊……。」這確實是朅師難得的反擊良機,任何統兵將帥都會如此判斷。唐軍眾將面色凝重,都把目光轉向高仙芝。
「照此看來,倒是時不我待啊!」高仙芝籠起手,眼睛細眯成一線,「也許機會就在這兇險之間!嘿嘿!」
「看!朅師人地烽燧!」有人喊道,「他們放煙了!」眾人轟然回頭,果然,隘口升起了兩道白煙。「壞了。不會是馬大元他們lou餡了吧?」
阿史那龍支撇嘴看著李天郎。故意大聲說道:「我就說此計難行!這下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么!」
李天郎望望天色,張嘴正欲解釋。高仙芝倒先開了口。「哼,慌什麼!」高仙芝冷哼了一聲,「兩烽燧每日早中放煙兩次,入夜點火一次,以告平安!此時放煙不過慣例而已!」眼光冷冷往阿史那龍支那裡一掃,「阿史那都尉最早到此,這些天都沒有注意么?」
「呃……,屬下……。」阿史那龍支張口結舌,尷尬萬分,暗自責罵自己怎麼沒留意此事,本想找李天郎晦氣,卻一開頭便吃個自找的悶虧,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萬幸高仙芝沒有再糾纏,因為兩個斥候飛馬衝進營門,滾鞍落馬,三不並著兩步衝到一幹將領面前叩首稟報:「大將軍,我等巡視隘口,只見皚皚白雪,不見潛伏人馬蹤跡,想是隱藏極好。朅師人更是絲毫沒有察覺,照常點火放煙。此外,在營一裡外,找到力竭之仆固旅帥……。」
「啊!」高仙芝和李天郎同時驚呼出聲,「他怎樣?活著嗎?」
「回稟大將軍,我等找到仆固旅帥時,他已然凍僵失去知覺,小的們不敢怠慢,趕緊取酒生火救之,又怕大將軍等得急,我二人先急弛回營……。」
「回來了!回來了!」阿史摩烏古斯沙啞的嗓音引得眾人紛紛回望。果然,蒼茫雪覆的地平線盡頭,出現幾個小小的黑點。幾個喘著粗氣地斥候正牽著戰馬緩緩而來,一副臨時作成的擔架拖在馬匹後面。「是他們!」趙陵翻身上馬,招呼一套馬車接應而去。「快請醫官!」仆固薩爾帶來的消息可是至關重要!
「仆固旅帥!仆固旅帥!薩爾!醒醒!」李天郎上前緊緊握住仆固薩爾的手,那手冰得嚇人!
臉色青白的仆固薩爾艱難地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中是一簇黑色的面龐,很多人地熱氣噴到他臉上。喚起了他遠逝地溫暖感覺。
「仆固薩爾,聽得見么!」高仙芝俯下身,附在僵直的仆固薩爾耳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設伏完畢么?」
「薩爾,是高大將軍!你立大功了!」李天郎拿雪使勁搓著仆固薩爾的手,阿史摩烏古斯伸手去解他已呈殼狀的衣領,趙陵抱來了好幾件毛皮毯子。「醫官來了!醫官來了!」
「把他弄醒!」高仙芝顯然並不關心這個回紇人死活。他急於想知道潛伏的結果,「快弄醒他!就算剩一口氣。也要弄醒!」
醫官來不及擦汗,又是灌湯又是把脈,忙得不亦樂乎。
「到底成了沒有!」高仙芝恨不得親自撬開仆固薩爾的嘴。「快!哪怕一句也行!」
高仙芝地話李天郎聽得清清楚楚,那毫無遮掩的冷漠令他心中驟然盪開一絲悲涼,俗話說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狡兔和飛鳥還沒盡入囊中,主人已經對走狗良弓失了興緻了。以前自己受傷,高仙芝表現得可不是這樣無情,難道一切都是他裝地么?還是僅僅因為仆固薩爾是個非我族類的回紇人?都是利用?利用!就象高仙芝曾經說的,那個倒霉的突騎施頭領蘇祿,替大唐打了一輩子仗,遏止了吐蕃和大食的進犯。但始終都是被利用,待被榨光了精力,最後被毫不留情地拋棄,甚至先前的主子翻臉不認,滅門誅族……。不知是因為仆固薩爾身上的冰涼還是內心深處地震顫,李天郎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在眾人努力營救下。仆固薩爾地皮膚開始泛紅,呼吸也漸漸均勻起來。「甚好!有救!」李嗣業拍拍滿頭大汗地醫官,「用針灸試試!」
所有的將領都心情各異地等待著仆固薩爾地蘇醒,席元慶田珍等人眺望著遠處帕拔鐵隘口隱約可見的烽燧,竊竊私語,杜環也一臉惶恐地在和幾個文官低聲交談,只有賀婁余潤、阿史那龍支等一干番將不耐煩地用馬鞭敲打著靴子尖,百無聊賴地四下觀望,偶爾望忙碌的施救人群掃上兩眼。
「唔……」仆固薩爾的手指抽動了一下,高仙芝立刻注意到了。馬上俯身下來。大聲叫道:「仆固薩爾,情形到底如何!」
李天郎肩膀一抖。一股幾乎馬上要噴涌而出地憤怒使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再怎樣,也應先將人救醒再說啊!
「成功了!大元他們……」仆固薩爾覺得自己的聲音很奇怪,是不是也被凍僵了。為確保萬無一失,他在雪地里一直趴到天亮,觀察潛伏人馬是否lou有破綻,是否會被烽燧里的朅師人察覺。當他滿意地看到對方渾然不覺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快凍僵了,衣袍牢牢地被凍在地上,不得不拔刀割開。此後的記憶就很模糊了,反正是向著大營方向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成功了,都尉大人的計謀成功了!」
「他是說成功了么?」高仙芝直起了腰,眼中閃爍著欣喜的光芒。
「是地,大將軍!他是這麼說的!」圍觀眾人紛紛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高仙芝一甩大氅,抬腿就走,「各自歸營!準備決戰!諸將官,盡來帳內聽令!哈哈!哈哈!」
李天郎往忙活的醫官手裡塞塊碎銀,低聲說道:「有勞先生,務必保我弟兄無虞!」
「大人!你這是……?」醫官惶恐地推讓。
「主人叫你拿著便拿著!」阿史摩烏古斯把醫官的手一捏,醫官痛得渾身一顫,加上阿史摩烏古斯丑怪猙獰的臉,醫官只得咧著嘴膽戰心驚地收下。
「烏古斯,你護送仆固旅帥回帳醫治,隨時向我稟報消息,不得有誤!趙陵,傳令下去,各團厲兵秣馬,準備廝殺!」
「遵命!」
李天郎躍身上馬,看看重新昏迷的仆固薩爾,一夾馬腹,跟隨高仙芝而去。
一群驚慌失措的回紇人蜂擁而來,將載有僕固薩爾的馬車迎了過去,一個巫師模樣的人在馬車邊念念有辭……。
「萬歲!萬歲!萬歲!」
「勃特沒!勃特沒!勃特沒!」
「素迦!素迦!素迦!」
風雪過後的陽光雖然少了許多暖意,但出奇地明亮潔凈。遠處晶瑩高聳地雪山。也被金黃地陽光勾出起伏尖銳的山脊線。
同樣被抹上金色地,還有朅師國王勃特沒和他數千將士身上鮮艷的鎧甲!
火一般的紅色披風和紅色帽纓,集結成一條赤龍,蜿蜒伸向旃陀羅拔城外,直指向冰封的曷薩水。在傲然而行地龍頭處,是朅師國最古老精緻的一面鷹幟,而在這面鷹幟下。只能是國王勃特沒,軍神素迦以及英姿勃發地王子們。
「勃特沒!勃特沒!勃特沒!」
沿途的平民在道路邊向他們的國王和軍隊歡呼。只有國王身邊精銳的荷泰若依禁衛騎兵才有如此雄壯的軍容。才有資格披上這高貴的紅色披風。
「終於要和唐人決戰了!」
「是啊,等了這麼久,也該決戰了!」
「聽說唐人糧食都吃光了,冰天雪地的,怕是餓都快餓死了!」
「早點打敗他們,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他們會賠很多錢吧?再不將他們都抓回來當奴隸!」
「來自遙遠東方地奴隸?呵呵!有那麼一兩個肯定很風光!」
……
從圍觀人群中隱約飄來的的議論令素迦愈加覺得不祥。昨晚僥倖逃回來的探子,帶來了唐人缺糧嚴重。以沙石冒充糧秣的消息,與此同時,在東北方的南迦山谷中,從各城來趕來的援軍以達三千人之眾,如此一來,朅師軍隊不僅在形勢上,更是在人數上,超過了來犯的唐軍!兩個好消息自然令人鼓舞。勃特沒急欲取勝地心情進一步膨脹,他固執地認為,決戰的時刻已經到來,甚至認為不僅僅是要趕走唐人,而是要取得一次真正的,萬民景仰的宏偉大捷。就是要全殲這支飢餓無力的遠征弱旅。
但素迦依舊不甚樂觀,對面唐軍人數雖也不過萬人,但盡皆訓練有素的百戰精兵,其戰力豈是那些臨時徵召來地平民可比。作為一位在沙場上度過大半輩子的軍隊統帥,素迦很明白精兵和烏合之眾的重大分別,而朅師祖先流傳下來的戰術,又尤其強調協同和陣型。而要達到成為一支勁旅的要求,需要長期的訓練和實戰積累,絕非朝夕之功。對素迦來說,他寧可指揮一群訓練有素的山羊。也不願意指揮一群雖然勇猛但各自為戰的豺狼!在經年的征戰中。朅師軍隊在阿姆河上下幾乎是戰無不勝,素迦熟悉朅師全國所有的軍團。了解他們各自地特長和優點,他自認為朅師常備軍無用置疑是一支不遜於對手水平地職業軍隊,指揮官們經驗豐富,身先士卒;士兵們勇猛頑強,紀律嚴明。包括國王的荷泰若依衛隊、輕甲地佩爾塔步兵、重甲的費蘭吉提斯步兵形成整個軍隊值得信賴的中堅,但人數不過六千。其他隊伍,雖然士氣和忠誠不在話下,但即使算上南迦山谷中的援兵,只能噹噹追擊或者穩住陣腳的配角,不可能指望他們能衝鋒陷陣。照此算來,對陣人數朅師仍處劣勢,至少談不上有國王所說的必勝優勢。還有令人疑惑的缺糧之說,據烽燧傳來的報告說,唐軍營壘中的炊煙並無減少,人馬也沒有減少活動的跡象。他們的一哨人馬甚至還在前幾天大舉出擊打敗了企圖與城內取得聯繫的援軍,實在不象缺糧的樣子。當然,這其間也許有詐,為防止軍心崩潰,裝出糧秣充足的樣子也必然是那個叫高什麼……,該死,很古怪的名字,發音很難……,對高仙芝,高仙芝這個唐軍統帥的明智選擇。這個該死的傢伙居然在大雪封山的春季就神出鬼沒地出現在達麗羅川,委實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原以為他最早也要在夏季才能翻越雪山……,就憑這,這個高仙芝就稱得上是可怕的對手!
神啊,勝利是人人都嚮往的,素迦也真心希望自己王弟所說的必勝因素真的存在,他自己也找不出反對決戰的理由,但是。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不踏實。舉國之兵,傾巢而出,無異於孤注一擲,原先所持之三道防線固守戰略自然無從提起。看看那些渴望勝利地平民吧,他們想買賣奴隸,重開商路。恢復富足平靜的生活都快想瘋了,他們已經習慣了蔑視阿姆河流域的游牧部族。習慣了對這些野蠻人的征服和勝利;而血氣方剛的年輕貴族們,尤其是蘇西斯王子,哪個又不是夢想著一戰成名,成為英雄,甚至成為新的軍神呢?所有的朅師人都在憧憬勝利,而絲毫沒有想到失敗,失敗對他們來說是遙遠地。不可想象的,乃至是絕然不可能地。
神啊,請給予我明示吧!
一縷陽光折射過高摯的鷹幟,投落到素迦臉上,使他的瞳孔驟然泛起一片金紅。
百人衛隊橫屍冰河的情形驀然躍入素迦腦海,裡面有他鐘愛的部屬,還有他寄予厚望的私生子馬略……。
難道是不祥之兆?素迦抬頭盯著鷹幟閃亮的尖首,竭力揮去心底深處冒出地憂懼。
「素迦!素迦!素迦!」
周圍都是人群熱情的歡呼。一雙雙充滿勝利渴望和信任的眼睛,一張張真誠的笑臉……。
一個長著一雙蔚藍色眼睛的小姑娘使勁沖素迦揮舞著手裡的桂樹枝,天知道她在這樣的季節里是在哪裡找到桂樹枝的,那是勝利地象徵!
勝利的桂樹枝!
一面金色的圓盾擋住了素迦的視線,慢慢隱去了小姑娘如花的笑臉,圓盾上同樣繪有持桂樹枝的勝利女神像。
是系在哥門提斯戰馬上地盾牌……。
「叔叔。能把前鋒的指揮位置交付給我嗎?」是哥門提斯。
看到素迦默不著聲,哥門提斯繼續哀求,「看在神的份上,看在我替您擋過一箭的份上,請將這份光榮賜予我吧!我……。」
「親愛的哥門提斯,你已經是預備隊的指揮了,怎麼還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你應當知道預備隊的重要地位……,」素迦嚴厲地打斷了對方的話頭,「你現在不是王子,而是一名戰士。我也不是你叔叔。而是你的統帥,你也不是第一次參加戰鬥了。這個時候臨時換將,是怎樣地危險,你應該知道!再說,……」素迦看到沮喪地侄子,有些不忍地放緩了語氣,「你弟弟蘇西斯擔任荷泰若依的指揮官,是你父王早就定下地……。你就算是讓一讓他吧!」
「哼!父王就是偏心!他就那麼比我強?上次他指揮的步兵差點被厭噠人的騎兵突破,是我,是我哥門提斯指揮荷泰若依拯救了整個軍團!而他……!」
「住口!別說了!這個時候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素迦壓住火氣,「大敵當前,怎麼還在為浮華的榮譽爭吵猜忌!再說,這次我們面對的可不是容易對付的厭噠人,而是狡猾的唐人!分享榮譽的時刻還遠遠未到呢!」
整齊如刀切的方陣出現在勃特沒眼前,當一身戎裝的國王在鷹幟下高揚起右手時,方陣響起了驚天動地的「萬歲」聲。
奔流不息的曷薩水沸騰起裊裊水霧,由於水流湍急,只在kao近岸邊的水緩地帶有凝結的冰塊,河中央依舊急流奔涌,根本無法可渡,由此構成護衛旃陀羅拔城的第二道天然屏障。
高大的祭壇上浸透不知多少健牛和肥羊的鮮血,身著白袍的祭司四下拋灑著拌有香料的粉末,大聲吟唱著戰神的頌歌,向他祈求勝利。
彎曲的薩達爾長號向天空緩緩樹起,一齊吹出了如鷹嘯般的音符,充滿了尖利、高傲和振奮!
「嘭!嘭!嘭!」數千將士抽出了佩劍,有節奏地敲打著盾牌,等待那個莊嚴時刻的來臨。
勃特沒精神抖擻地走上祭壇,黃金劍柄的短劍已經出鞘。
一頭被八名健奴死死拖住的公牛瞪著血紅的眼睛,驚怒交加地注視著一步步走近的勃特沒,四蹄綳得死緊,渾身的肌肉都在嗦嗦發抖,要不是指拇粗的繩索和拚命拉住它的健奴,它早就暴跳如雷,頂角戳人了。
即使是是畜生。也知道在死期將近時決死一戰,不肯白白束手待斃。
「嘭!嘭!嘭!」
兩名健奴使勁將牛頭按下,勃特沒的劍尖在公牛突突跳動地脖頸處略略一滯,接著飛速揚起,在陽光下化著一道奪目的金色弧線。
公牛絕望的眼睛中湧出兩滴碩大晶瑩的淚珠……。
健碩的牛身抽搐著,終於轟然倒下!
勃特沒一手提劍,一手高舉起宰下的牛頭。帶著滿臉溫熱的牛血狂野地吶喊。
觀望地民眾和將士一齊發出亢奮的歡呼,眼疾手快地祭司將還未冷透的鮮血撒向台下饑渴嗜血的戰士。引發了方陣中的一陣騷動。按照古老的風俗,如果這血濺到勇士身上,勇士就會得到戰神的庇佑,但如果你是懦夫,那濺到身上的鮮血則預示著戰神將會用你自己地鮮血來索取懲罰。因此不少驃悍勇猛的戰士都爭先恐後地衝到台下沐浴鮮血,洗刷自己的長矛和佩劍。
「勇士們,勝利一定屬於我們!屬於我們!」
「勇士們。向著戰神利箭指引的方向前進!」
一支金色的羽箭從祭壇上激射而出,輕盈地越過眾人的頭頂,消失在帕拔鐵隘口方向的天際中。
「勝利!」
「嘭!嘭!嘭!」
「勝利!」
「嘭!嘭!嘭!」
與此同時,在帕拔鐵隘口的另一邊,武威軍大營也在沸騰。
刀槍鏗然,戰馬嘶鳴,各色旌旗爭相招展,三軍出操吼聲如雷。
各營人馬都在積極備戰。盼望已久地決戰終於到來了!
高仙芝的大帳,唐軍所有的大小統領全部披掛停當,齊聚帳前聽令。
「嘿嘿,狗崽子們到底出窩來了!」張達恭眉花眼笑,他的玄甲騎兵終於可以在曠野上和敵手爭個高下了,可以一洗先前鎩羽小勃律。后又折翼秋操的恥辱了!聽說對方有一支精銳的荷泰若依重騎兵,要是能幹凈利落地擊敗他們……,嘿嘿嘿!
「大將軍真是神機妙算啊!」席元慶欽佩地搓著手,「說賊子會出動,賊子就出動了!」
高仙芝地表情也相當輕鬆,朅師軍隊只要出了帕拔鐵隘口,勝算就可過半了。
「大將軍,此時萬萬不可輕敵,此戰對敵對我,皆是生死一戰也!」李天郎對諸將普遍的驕戰之氣感到不安。「且對方統帥素迦。足智多謀,極善用兵。在朅師有軍神之稱,諒不會輕易就範……。」
「天郎說的是,」李嗣業點頭贊同道,「還有南迦山谷中的朅師援軍,也是一患,如果在關鍵時刻趕到戰場,與正面之賊夾擊王師,那也當真兇險!」
「那些草包援軍,不足為懼,」田珍輕蔑地說,「根本不會排兵布陣,只知道在山谷避風處紮營休養,屬下五百勁卒攜強弓硬弩已據谷口天險,賊子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
「有趣!有趣!」席元慶哈哈笑道,「我等為個帕拔鐵隘口傷透腦筋,賊子們此時卻要為南迦山谷一籌莫展,真是一報還一報!」
「即便如此,也大意不得!」李天郎說,「據屬下所知,朅師軍隊,能征善戰,可稱烏滸河域第一勁旅,曾經大敗厭噠人,柔然人,與極盛時期的突厥人、吐蕃人交手也沒吃過什麼虧。且民風勇悍,桀驁不遜,加上素迦這位名將精心謀划,確實是勁敵而非虛名嬴弱之輩,趙陵校尉與之較量,深感對方戰鬥頗有所長,剛猛尤盛。諸位大人可見我王師一路行來,朅師人避我鋒芒,不惜焚田毀屋,棄家離鄉,以挫我銳氣,顯又現陰柔堅韌之氣,所謂剛柔並濟也。就是這帕拔鐵隘口,也是伐林移石,不為我所用……。」
「他奶奶的,就是,就是,無奈之下,只得徵用長行坊圍成大營,害得大軍糧草不濟!」席元慶罵罵咧咧地介面,「連挖壕溝也不得,地凍得跟石頭似的,一鎬頭下去也就**大個點!」
眾將齊聲大笑,連高仙芝也不禁莞爾。席元慶還不依不饒。「他奶奶的,笑什麼,就只有**那麼大么!奶奶地,待老子擒住那個叫素迦的鳥人,不叫他別地,就令他在這地里挖個葬他地坑!」
「賊子謀備充分,委實不可輕敵。」高仙芝正色道,李天郎感到他一直有意漠視自己。心裡不由一震。「敵不動,我不動,引敵出動是此戰要害,各營一則萬不可懈怠!二則萬不可妄動,謹遵中軍號令!」
「謹遵大將軍號令!」
胸有成竹的高仙芝展開圖示,將應對陣型一一布置下去。聽到喚得名字地將領趨前領命,高仙芝逐一細細交代。手下諸將盡皆通曉高之用兵,駕輕就熟之輩,很快清楚了各自的位置和任務。戰鬥地氣氛很快感染了所有的人,人人都摩拳擦掌,誓言大幹一場。
「嘿嘿,李都尉恐怕也太抬舉那個素迦了罷?他比得了咱們大將軍么?」久未開口地阿史那龍支突然出聲,一下子便把矛頭轉向了李天郎,「且不說大將軍引蛇出洞之高明。就是這精妙應敵之策,豈是那賊首所能及的?李都尉心思縝密,本是好事,只是有時太多慮了罷?多得滅了自己威風,長了他人志氣乎!」
沒有漢人將領的攛掇和授意,阿史那龍支是不會輕易說出這些話的。
面對這樣的挑釁。李天郎嗤之以鼻,他得為為自己弟兄的性命負責!此外的榮辱,算得了什麼呢!儘管如此,令他不安地是,高仙芝沒有制止阿史那龍支的囂張言語,連一向公正的李嗣業也裝著沒有聽見。唉,李天郎被巨大的落寞和孤獨所壓迫,不由得神情一黯,儘管並不寄希望於高仙芝或者李嗣業之流,但看到他們毫不猶豫地拋棄和犧牲自己。李天郎還是感到發自內心的失落與悲涼。
見李天郎默然無語。阿史那龍支愈發肆無忌憚,「難道李都尉是征戰久了。乏了不成?要是李都尉近戰心怯,不如在一邊涼快去,且看我等如何破陣殺敵吧!」
「李都尉是怯戰之人?那你阿史那都尉就勇冠三軍?」張達恭忍不住開了口,雖然他一直對李天郎秋操勝他之事耿耿於懷,但是更見不得阿史那龍支小人猖狂,「還是歇歇,省些力氣在沙場上見個分曉吧,那時侯看看你有沒有資格保留蟠龍軍旗!」
一席話不僅堵住了阿史那龍支,也令李天郎感激之餘,為之一省:對,蟠龍軍旗!你們越想要拿回去,我卻偏要把它留在番兵營!否則,馬大元、白蘇畢、仆固薩爾他們冒的風險,付出的心血就白費了!不為任何人,就算是為他們,也要取得勝利!
將領們一個接著一個領命離開了,左、中、右三軍要位,戰鋒、奇兵、跳蕩重任都各歸其主,甚至陣最後的留營駐隊、床弩火器戰隊都有了安排,惟獨沒有提及李天郎和他地部隊,難道高仙芝真的要徹底抹殺番兵營八月秋操之譽么?
李天郎先是有些焦急地站著侯令,接著慢慢冷靜下來,武威軍兵力與朅師比並不佔優勢,高仙芝再怎樣壓制也不會不用他,再說馬大元那支伏兵可是他李天郎的部下,於情於理都會有他的份,除非高仙芝想拿戰局的勝負開玩笑。高仙芝不是這樣草率的人,他又在耍把戲,玩激將法,嗯?老伎倆了,李天郎心裡苦笑了一下,乾脆徹底放鬆,自顧排到隊尾,悠哉游哉。
「李天郎聽令!」高仙芝終於喊到了他。
「末將在!」李天郎穩穩地回答,躬身出列。
高仙芝飛快地將他上下一掃,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似乎隱隱點了點頭,盯住他地眼睛說,「你部人馬居於左軍席元慶奇兵之後,一為其後援,二待賊軍全逾隘口后,伺機呼應隘口伏兵,斷其後路;阿史那所部騎兵在汝側翼,待席元慶破敵陣,合兵貫賊右軍,自右往左掃擊之。」
高仙芝沒說如何去呼應馬大元那支小小的伏兵,李天郎知道,對高仙芝來說,只要他們能及時拿下烽燧堵住隘口,斷絕朅師人的後路,那他們都是可以犧牲地……。而他也明白。馬大元他們哪怕只剩下一個人,也會決死從命,不折不扣地執行他的軍令,不管是孤立無援還是以卵擊石,朅師人要退走帕拔鐵隘口,只能從西涼戰士的屍體上跨過去……。作為這些以死自效的西涼弟兄衷心擁戴的統領,李天郎不能讓他們遺憾地白白送死。就是要死,也要死得象英雄。死得其所!他決不能辜負弟兄們的信任和忠誠!無論他是漢人還是胡人!
「李都尉,隘口伏兵,事關重大,成敗在此一舉,你可要小心照應著了!」高仙芝慢條斯理地說,不僅是提醒,更是威脅。「那可不是砍頭那麼簡單的事……。記住,務必待賊子全軍完全拖離隘口,方才發力奪取!」
「末將省得!大將軍放心便是!」李天郎低頭應命地時候,終於感覺到高仙芝地目光重重地落在他地頭頂,「天郎和所屬弟兄自當一如既往,竭盡死力,不會讓大將軍失望!」
對於即將到來地決戰,全番兵營最興奮的是「風雷」和「電策」。
它們先是有機會大吃一頓。然後披上了戰鬥的護甲。這對兩隻猛犬來說,披上護甲意味著莫大的榮譽,也象徵著自己在全軍牲畜世界里最崇高的地位。護甲是由厚牛皮和鎖子甲製成的,覆蓋了大部分背脊,全部胸部和脖頸,比以前地精良許多。「風雷」「電策」非常感激它們的女主人。是她將簡單的一個牛皮護脖改造成如今這威風凜凜的鎧甲,甚至連束甲的皮帶,也襯上了柔軟的棉織物,既保溫又舒服。當阿史摩烏古斯將鎧甲精心束在兩隻巨獒身上時,它們立刻昂首挺胸,神氣活現地在營地里竄來竄去,牛皮護脖上的銅泡閃閃發亮,令所有的狗都自慚形穢。
戎裝齊整地李天郎四下巡視,阿史摩烏古斯和兩頭猛犬呲著牙寸步不離。如果說阿史摩烏古斯是李天郎的第三隻猛犬,估計沒人會對錶示異議。在仆固薩爾所在的旅。李天郎呆的時間最長。特地去看望了已拖離危險的仆固薩爾,並親自為其煎製藥劑。此舉極大地激勵了回紇漢子們。一直被壓製冷眼的回紇人能得到「雅羅珊」如此青睞,回紇勇士們發誓以自己地鮮血回報「雅羅珊」的知遇之恩。
不得不承認來自鳳翅和虎賁的兩隊陌刀手的確不同凡響。番兵營里沙場老將不在少數,但在臨戰前如此鎮定從容,有條不紊的惟此一支。為保證其戰鬥力,兩隊陌刀手也是李天郎屬下番兵各部唯一一個沒有胡漢混編的單位。在喧鬧躁動的營地中間,陌刀手的營房是最安靜的。
「呲啦、呲啦、呲啦」只有磨刀的聲音才這麼乾澀刺耳。
令狐厭停下磨刀地手,鼓嘴吹去陌刀刀刃處地細沫,眯上眼睛將刀舉在眼前對光看了看,又用大拇指小心地試試刃,最後滿意地點點頭。
老練的陌刀手幾乎都有自己用刀地習慣,有的不太喜歡將刃開得太鋒利,比如說在令狐厭旁邊枕刀而眠的高鏡就喜用鈍刃,倒不是因為懶,而是因為刃要是太鋒利,自然就越薄且脆,要是砍上敵人堅硬的鎧甲或者重兵器格擋,很容易崩口,一般這樣的刀手招術必然勢大力沉,腰斬敵手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但是象令狐厭這樣的刀手就喜歡將刀磨得飛快,因為他們刀鋒掃劈之處,不是缺乏鎧甲防護的四肢,就是柔弱的頭頸,而且出刀很快,對手也許根本來不及格擋。
「令狐兄,你看李大人,總是先去別的地方再到我們這裡,是不是對我們有些另眼相看啊?」說話的是來自鳳翅營的陌刀隊隊正蕭三全,「怕不是存心拿臉色給我等看?」
令狐厭放下手裡的刀,往不遠處李天郎那裡望了望,說道:「這話過了罷?我等入營已數月,蕭兄可曾遇見李都尉對吾輩有輕慢不公之舉?」
「餉銀分文不缺,糧秣器仗一應齊備,賞罰軍紀不偏不倚,吾還真無話可說!就是覺得……。」
「那便是了,我等從軍戍邊之人,不過區區小卒,能得如此之遇,夫復何求?」令狐厭看到李天郎已經緩步走了過來。趕緊站起身,「這裡是番兵營啊,不是鳳翅,也不是虎賁!現在我們可是地地道道的番兵營陌刀隊!番兵營誰最厲害?誰說話最有分量?兄可別忘了!」他壓低聲音,「李大人過來了!快!」順便一腳踢醒了呼嚕連天地高鏡。
「陌刀精銳,名不虛傳!爾等風貌,當屬全營第一。乃最令本都尉放心之旅焉!」李天郎頭一句話就令所有的刀手心花怒放,接下來的話更是令他們熱血沸騰。「爾等皆前鋒陷陣之輩,今日之戰,全營皆矚目於各位也!望蟠龍軍旗所向,為眾家弟兄刀鋒所向,無愧漢家兒郎之首也!」
「大人放心,我等緊隨大人左右,奮勇殺敵!」令狐厭帶頭道。「給朅師賊子們點顏色瞧瞧!」
李天郎伸手拿過高鏡手裡的陌刀,揚臂呼呼掄了兩下,寒光閃動,陰風嘶然,一翻腕,刀風驀地止住,刀柄直遞到發愣的高鏡眼前,「諾。好刀!拿好!」
「李大人好俊的身手!」蕭三全道,「從令狐隊正那裡早知道大人是用刀的高手,今日算是見識一二了!」
「大人腰間地刀怕是更厲害罷?」高鏡掂了刀,直直地看著李天郎腰間的佩刀,「聽說要砍蚊子左腿不會砍在右腿!胡人都是這麼說地,說雅羅珊的刀上有刀眼……。」
「哈哈哈。」李天郎大笑道:「那有那麼神奇的刀法,吾乃人,非天神也,雅羅珊之譽,不過是各位兄弟抬舉罷了……。」
趙陵滿頭大汗地跟了上來,向李天郎施禮報告備戰事宜。李天郎沖一干陌刀手揚揚手,轉身去鵰翎團巡視。
「真乃大將風度!」令狐厭贊道,「文武兼備!」
「你說,要是李大人和李副將或是田將軍比試比試,誰的刀法更厲害些?」高鏡興緻勃勃地問。「誰會贏?」
「獃子的蠢問題!」蕭三全和令狐厭一齊沖他翻起了白眼……。
祭祀完畢的朅師軍隊士氣極為高漲。中午宰殺了大批牛羊,勃特沒還賞賜了很多美酒。整支軍隊的心跳都在加速,都在渴望戰鬥。
但素迦卻是滴酒未沾,他一個人呆在大帳,一邊嚼著食物,一邊陷入了沉思。烽燧哨兵警惕地監視著山下地唐軍營寨,他們送來的報告中說,唐人已經察覺了己方的異動,也在整軍備戰。而且糟糕的是,南迦山谷的中的援軍失去了消息,這可大大不妙!
「閣下!」來人是佩爾塔步兵的指揮官,也是素迦最信任的心腹之一,老將骨多里,「擔任前鋒地部隊已經越過了帕拔鐵隘口南段,望見了唐人-大營!」
「過去了多少人?」素迦猛地捻緊了手裡的麵包,「唐人有什麼反應?」
「遵照您的吩咐,只過去了一個塔克塞斯!是我的兒子,屋密擔任指揮!」
「屋密老成持重,確實好人選!」素迦將手裡的那撮麵包搓成了細沫,他有些神經質地抬起手,讓那些細沫從手掌間垂直落下,「你都把我的意思細細囑咐他了?」
「是地,閣下!」骨多里顯然很高興自己的兒子得到褒獎,滿臉的落腮鬍子都有了笑意,「唐人不斷派遣快馬探騎前來騷擾,不過是遠遠射上幾箭,無甚大礙,似是查探遲滯而已!」
「哦?」素迦皺了皺眉,「再派一個塔克塞斯的費蘭吉提斯去!」
「閣下,為什麼不一鼓作氣……。」
「國王陛下到!」
未等素迦站起身,勃特沒便在兩個兒子的簇擁下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你要什麼時候出兵呢?我的統帥?」勃特沒滿嘴都是酒氣,肥胖白皙的臉也被醇酒染得通紅,「祭祀之後,所有的勇士都在叫囂砍光唐人的頭!子民們都在焦急地問我,我們什麼時候慶祝勝利?」
「前鋒已經出發了,我的王!」素迦心裡重重地嘆口氣,他就擔心勃特沒來指手畫腳。
「別那麼遲疑,我地統帥!神不會將勝利賜予不信任他地人!」勃特沒不耐煩地打斷了素迦地話,「我還想到隘口督戰。欣賞我們地勝利呢!」
素迦幾乎要苦笑起來,你要來督戰,我就別指望打贏了!
「那裡能勞動陛下呢!您還是回宮好好休息,也許一覺醒來,您已經聽到勝利的號角了!」素迦親熱地扶住自己的國王弟弟,向哥門提斯和蘇西斯使個眼色,「陛下累了大半天了。扶他回去好好歇息罷!」
「嘿嘿,勝利的號角。好,我等著!」勃特沒走到門口突然大聲說,「明天,我一定要看到我的床前堆滿月桂樹枝!明天!我的統帥!我們地軍神!呵呵……。」
他根本沒醉!
素迦回到桌前,咬牙死死盯著地圖------平坦的冰原,毫無障礙,無遮無攔。只有帕拔鐵隘口,象一把門鎖,鎮守著進退地要道。天神啊,感謝您給予了我們一個絕好的戰場。
高仙芝的中軍大帳非常寧靜,高高飄揚的皂旗依舊泰然懸挂。
「大將軍在等什麼呢?朅師人已經出現在隘口了!」趙陵收回眺望中軍皂旗的目光,不解地問沉默的李天郎。
「他在等時機,一個一舉全殲對手的決戰時機!現在朅師人不過是試探而已!」李天郎在地下隨意抓了一把冰涼地雪團,將之捏得嘰嘰響。變成冰涼的水,「依我看,今天一天都不會有大的戰鬥!除非朅師突然全軍列隊來襲。」話音未落,前方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有唐軍斥候求援的號角聲,一百多名唐軍輕騎兵立刻飛奔趕向遠處的隘口。很快那裡傳來了廝殺的吶喊。趙陵激動地站了起來,「大人,恐怕開始了!」
「不會,還是一般的遭遇戰,朅師人自己也還沒準備好。」
果然,輕騎兵很快退了回來,中軍皂旗依舊穩如泰山。
「不行,我得去問問!」趙陵翻身上馬,往那騎兵處詢問消息去了。
李天郎拍拍手,沒有勸阻。他的眼光落在在自己地箭袖上。那隻尖嘯的紅色鶡鳥。那隻張翅翱翔的飛駱駝……。
親愛的阿米麗雅,我的妻。你還好嗎?
李天郎不直覺地向東北方遙望,那裡是小勃律,離此數百里,那裡有阿米麗雅,老天啊,你為什麼總是作弄我的情感,將一個個美麗地女人賜予我,卻有那麼殘忍地將她們從我懷裡奪走?
李天郎凝視著藍天下無盡的巍峨雪山,在那片雲彩下,就是阿米麗雅的家鄉,也許,這是最後一次離自己心愛的人這麼近了……。
「主人,小勃律離此兩百多里,要是翻山,運氣好,十日之內……。」
「住口!什麼時候敢提這個!」
阿史摩烏古斯立刻閉上了嘴。
「大元他們,又將在雪地里度過艱難的一夜,他們頂得住么?」李天郎泯滅了兒女情長的思緒,頭腦里浮現出嚙冰卧雪的馬大元他們。
趙陵氣呼呼地騎馬回來了,老遠就叫道:「奶奶的,一隊朅師騎兵向過來示威,被我們一陣亂箭射了回去,斥候想跟過去,被他們的投槍所傷,差點被俘。奶奶的,要是老子在,非……。」
夜幕降臨了,今晚沒有月亮,星星因而特別多,特別亮!
素迦一行沿曷薩水上唯一一座橋來到帕拔鐵隘北口,山頭上烽燧告之平安地火焰信號在黝黑地夜空中顯得出奇地明亮。
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
素迦按他的習慣走在整支軍隊最前面,他地身側是軍團的鷹幟,而他的身後,是連綿不斷的軍馬,齊整的行軍大隊,九千朅師戰士,朅師傾國之兵。
素迦勒住馬韁,聆聽著自己部下整齊的腳步聲,這對他是一種莫名的享受。
他不用眼睛也能聽出這是那支部隊走過來了。披著沉重甲胄的費蘭吉提斯步兵腳步異常沉重,喘氣聲也悠長,鎧甲鐵片間的摩擦和抖動是那麼雄壯鏗鏘;佩爾塔步兵走動的時候,他們的步子要比費蘭吉提斯大,背負的大圓盾和薩滿沙長矛輕輕撞擊發出地是沉悶的嘭嘭聲;荷泰若依衛隊還沒有披上他們的馬鎧,但是矯健的馬蹄聲只有從他們那裡發出。運送弓箭、投槍和弩炮的挽馬可發不出那麼驕橫的蹄聲;最後隊伍的腳步有些散亂,中間間雜著騾馬地響鼻,那是徵召應募而來的志願軍,他們自備地武器五花八門,旗仗也七零八落,居然還有人在隊伍里小聲說話,哼……。
「閣下。前面的哨騎已經和屋密的前鋒接上頭了,」骨多里低聲報告。「一切如您所計劃的……。」
「從來沒有按事先計劃進行的戰鬥,我的朋友,」素迦憂鬱的臉隱沒在火把地陰影中,「戰神可是個喜怒無常的傢伙!」
一排路過的戰士舉起了他們手中的薩滿沙長矛向統帥致敬,素迦揚手回禮。
「嘩嘩嘩!」大軍的腳步,火炬的長龍。
高仙芝,李天郎。我們來了!
當所有的朅師戰士走過長不過四里,寬不過數丈的峽谷,全部穿過隘口,在南端出口處平原展開時,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契苾阿蘇睡眼惺忪地在馬背上東倒西歪,他幾乎是在睡夢中被隊正搖醒,又迷迷糊糊騎馬前去探哨。戰馬深一腳淺一腳地在積雪未融地地上緩步前進,不時別一下腳。好幾次差點將契苾阿蘇摔下馬來。阿史德般童那個殺千刀的,當個隊正了不得啊,自己當斥候的時候就盡挑正午那些個好時光,這大清早的苦差使,就推給外姓拓羯。奶奶的,早知道也去了雅羅珊那裡。仆固家族的人說是在那裡過得好生滋潤!
肚子一陣咕嚕,契苾阿蘇歪著嘴巴,打了個很響亮地屁,雖然覺得附近不可能有人,他還是下意識左右張望了一番。
連個鬼都沒有,信不信小爺我扯開嗓子唱上一首歌?契苾阿蘇剛一張嘴,一股冷風便叫他喉頭髮硬,嘶嘶兩聲住了嘴,那裡還發得出聲?他趕緊縮了縮脖子,還是省省吧。他恨不得整個腦袋都縮進毛皮里。
好冷啊!天還麻麻亮吶。誰不想呆在屋子裡,扯個光屁股婆娘當暖墊子。要是再有兩口酒,那就,嘖嘖……。
戰馬知曉他心事似的打了個響鼻,身體顛簸了一下。「你奶奶的,有什麼好笑的!那些當官的哪個不是這樣?過的都是這般的神仙日子,待老子有朝一日發達了,一晚上睡他七八個婆娘!天天都醉死在酒罈里!」契苾阿蘇年紀不大,三年前帶他從軍的叔叔說他應該那會子有十六了,「反正拿得動刀,拉得開弓了」,但到底是多大,估計叔叔也搞不清,如今三年過去,叔叔的骨頭也不知埋在那裡,自然更沒人知道他的歲數了,而契苾阿蘇自己倒真成了跟叔叔一樣地拓羯老油子,燒殺劫掠地事兒可沒少干。「你再哼哼老子拿鞭子抽死你!」這匹馬也是在戰鬥中搶來的,身板還將就,就是老喜歡偷懶,和契苾阿蘇自己一樣。
肚子第二次響了起來,契苾阿蘇看看前方地高處,那裡有一塊石頭,是個滿好的避風處,而且在那裡可以清楚地看見隘口。他從懷裡掏出一塊干饢,用力擦去鼻涕和口水,狠狠地咬了一口。「奶奶的,硬得象石頭!」摸摸鞍袋,居然忘了帶水,用雪湊合一下吧!就在那石頭後面歇歇,看看昨日紮營的小股朅師人睡醒沒有,然後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那是什麼!
契苾阿蘇一個激靈,干饢掉了下去。他驚恐地拉住戰馬,瞪大了迷離的雙眼,瞌睡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不,不是幻覺!是真的!
隘口處是一片黑壓壓的人群,一排排整齊排列的火把正在逐列熄滅……。
空曠的冰原居然鴉雀無聲。
我的娘啊!
螞蟻一樣多的朅師人!
朅師大軍!
他們在黑夜的掩護下全數通過了隘口,正在唐軍面前從容列陣!
黎明微弱的晨曦投落在朅師人明亮的鎧甲上,星星點點,暗金流動!
契苾阿蘇手忙腳亂地勒轉馬頭,不要命地狠抽一鞭,飛一般地往大營而去,邊跑邊在懷裡摸索號炮,在哪,在哪,可千萬別丟了!那可是要掉腦袋的!揣在懷裡的號炮還是溫熱的,哎呀我的娘,葯捻子沒有打濕吧?快快快!
「砰!」戰馬在乍響的號炮聲中驚得一跳。
在蒼茫冰原上,號炮迴音裊裊,安詳寧靜的清晨被它粗暴地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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