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紅雪(續2)
哥門提斯沖在隊伍最前面,他精美的圓盾上,cha著兩支箭鏃,剛好將勝利女神的面部戳爛。「前進!勇士們!」迅速奔跑的哥門提斯被屍體絆倒了,當他站起身來時,一支唐軍的羽箭猛然射穿了他的頭盔,幸運的是,沒有傷及皮肉。但是跟隨他進攻的部下就沒有這麼走運了,他們慘叫著被鋒利的長箭射倒在地。「別停下!進攻!進攻!」哥門提斯投出了自己手裡的投槍,隨即拔出自己的短劍,「沖啊!」
投槍cha在櫓盾上得得著響,紅色鶡鳥旗巋然不動。
「招子放亮了,不可浪費一箭!」白蘇畢拉開了長弓,「聽我鳴鏑發射!」三十名鵰翎團箭手在高坡上挽弓滿月,繃緊太習箭的弓弦在他們的臉頰邊咯吱著想。如此好的位置,不僅使射程增加,也放大了箭矢的威力,因此,白蘇畢和馬搏一來就用上了重箭。
「咻~~~~~」白蘇畢瞄準沖在最前面的那個朅師人人射出了鳴鏑。
「砰!」箭矢與盾牌沉重的撞擊,哥門提斯身形一滯,箭鏃幾乎是擦著他的左臂穿透了盾牌,冰冷尖銳的箭鏃硌得胳膊微微刺痛。我的神啊!幸虧你保佑我及時舉起了盾牌!好駭人的弓,好厲害的箭!哥門提斯繼續吶喊著奔跑,但是一股寒意突然湧上心頭:面對如此犀利的箭,缺乏訓練和作戰技巧的預備隊會吃大虧!神會庇護他們嗎?也許,自己不該輕率地發起衝鋒。應該……
唐人很快應證了他地擔心,一排排精準的利箭呼嘯而至,雖然並不密集,但由於可怕的命中率和殺傷力,反而有了一種排山倒海似的感覺。
面對潮水般湧來的朅師人,居高臨下的鵰翎團箭手幾乎箭無虛發,每矢必中。進入射程的朅師人不斷有人在奔跑中滾翻在地。而擼盾後面地西涼團戰士先是以弓箭,接著用標槍迎擊越沖越近的朅師戰士。「盾牌!盾牌連在一起!」哥門提斯大吼。事到如今,只有硬著頭皮拼了!隘口非常狹窄,這麼亂鬨哄地衝上去不僅使唐人弓箭幾無落空,也難以發揮自己地人數優勢。這些鬥志昂揚的年青人,雖然不乏衝勁和激情,但到底比不得訓練有素的佩爾塔,更不用說費蘭吉提斯了。可惜啊。哥門提斯遺憾地想到,這些志願兵最缺乏的,恰恰就是訓練。沖在前面的幾十名朅師戰士將自己的盾牌密密連接,組成一個巨大的龜殼,在哥門提斯引導下沖向隘口。眾多箭矢落在盾牌上,象冰雹敲擊屋頂般得得直響,從盾牌縫隙里望去,唐人在緩步後撤。好!奏效了!龜殼可不怕弓箭!
馬大元率隊向峽谷里後退了數丈,立住了陣腳,「馬搏!準備出擊!切記不可戀戰!」後排地馬搏抽出了橫刀,五十名西涼戰士在櫓盾後面弓腰箭步,做出了衝擊架勢。
看見軍旗搖動,白蘇畢往烽燧處射出一支鳴鏑。山頂立刻傳來轟隆隆的檑木聲。
被捆在烽燧高處的勃特沒目睹著這一切,當他看見山上的唐人揮刀砍斷支撐了檑木的橛子時,不由得痛心地閉上了眼睛,沒想到自己充足的準備卻為敵人提供了殺人的便利。神啊,剛才沖在前面的是兒子哥門提斯么,願你保佑他吧!
龜殼再堅硬,也抵擋不住順勢而下地檑木巨石,頃刻間就崩潰了。被砸中的士兵尖叫著,和他們的腦漿鮮血一起四下飛濺,變形的盾牌落葉般灑落。哥門提斯再次被身邊苦苦掙扎的同伴撞倒。「救救我!殿下!」同伴抱住他的大腿絕望地哀求。哥門提斯彎腰一扯,同伴發出一聲慘叫。他一條腿很怪異地出現在石塊地另一邊,看起來象是被拉伸壓扁了,「救救我!神啊!我的腿,我的腿斷了!」
「呀!呀!」唐人從櫓盾後面跳出來,張牙舞爪地衝過來了,暈頭轉向的朅師人再次被橫刀蹂躪。
「戰鬥!戰鬥!不能後退!」哥門提斯格開一個唐人的刀,用變形的盾牌將他撞翻在地,這時候他才感到鑽心的疼痛,好象左臂的骨頭斷了。另一個唐人將哥門提斯的短劍擋開,救下了自己倒地的袍澤,而哥門提斯幾乎不能再舉起盾牌。對方兇悍地大刀橫掃過他地頭頂,將漂亮的帽纓齊齊斬斷,一枝長槍幾乎是對直戳進了哥門提斯地盾牌,徹底將它搗穿了,巨大的衝力撕扯著他骨折的坐臂,哥門提斯覺得自己的手快要從肩膀處掉下來了,他仰天倒了下去,喪失了知覺。失去主帥的朅師人更加驚惶,戰線開始動搖,不顧隊長們焦急的嘶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後退,最終全面崩潰了!
要不是他的衛隊長趕來即時援救,哥門提斯已經命喪馬搏刀下。
馬大元抓住戰機追殲敗退的朅師人,弓箭手一陣急射徹底打亂了朅師后隊的陣型,又被前隊敗兵一衝,全部敗退下去,好不容易才站住腳。
趕來傳令的素迦隨從看到一支百人的隊伍居然在追趕數倍於己的對手,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當昏厥的哥門提斯被衛兵架上來時,傳令官意識到,局勢非常危機,有必要立即通知素迦。
張達恭高舉馬槊,發出了衝鋒的命令,八百玄甲重騎傾巢出動,開始列隊向朅師戰陣中央進攻,那裡,正是屋密率領的佩爾塔步兵。重騎後面,是黑烏鴉一般的玄甲步兵,呈箭矢之陣展開,前排是齊刷刷雪亮的陌刀,後排是使用單弓弩的奇兵隊。高仙芝審時度勢,終於將這支生力軍投入了戰場。
屋密清楚地知道自己位置的重要性,他地佩爾塔不僅掩護著左翼費蘭吉提斯的側翼。更是聯繫帶動整個右翼的關鍵。如果說左翼是「薩滿沙之槌」,那麼中央就是戰槌的支點,右翼是戰槌的柄,自己這裡一但斷裂,戰槌立刻就失去了作用,整個方陣就有全面崩潰的危險。
高仙芝也看出了這一點,因此儘管朅師人給予已方右翼以巨大的壓力。他也沒有給予增援,而是將玄甲營全部壓向了對方中央。
「刷!」高仙芝地戰馬一聲嘶鳴。連連後退幾步,那是一枝朅師人的投槍重重地落在馬前,扎入僵硬地雪地很深很深。「大將軍,稍稍後退可否?」李嗣業隱隱聽見急促沉重的馬蹄聲,朅師人愈發高亢迫近的吶喊使他感到有些不安。玄甲營移動后,中央只有自己和高仙芝的親兵,加起來不過七八十人。
「隘口那裡怎麼樣?」高仙芝絲毫沒有後退之意。更多朅師弩炮發射的投槍落在附近,紛亂的箭矢也多了起來,看來連敵手後方的重型武器,也開始前進支援,這無疑是發動全力一擊地預兆。高仙芝左右的親兵們下意識圍攏過來,拱衛著自己的統帥,「李天郎怎麼說?」
「不清楚,但是依李都尉性情。不是兇險萬分,他是不會輕易稟報的。」李嗣業往高仙芝身邊kao了kao,將自己的陌刀提了起來。
「是啊,」高仙芝眯起了眼睛,「嗣業,你可知道西涼團取紅色鶡鳥旗之意么?」
李嗣業沒有聽清。他的注意力已經被朅師人猛烈的衝鋒吸引過去了。高仙芝似乎也沒有刻意讓他聽,自顧喃喃言道,「鶡鳥最早立於秦時軍人之冠,其意,呵呵,就是不戰則已,戰便死戰,至死方休!呵呵!李天郎,李天郎!」
「沖啊!沖啊!為了國王!」蘇西斯拉下了銀色面罩,將坐騎提高到最大速度。他的鷹幟所向。就是高仙芝地中軍。「沖啊!」荷泰若依重騎挾萬均之勢,殺向血肉橫飛的戰場。
與此同時。張達恭的玄甲重騎也切入了屋密的佩爾塔盾牆!
就象一群瘋象驟然沖入狼群,飛沙走石,金鐵迸濺!
被鐵騎撞飛的士卒,破碎的圓盾,折斷地長槍!
痛極翻滾的戰馬,嚎叫慘呼的肢體,生死相搏的怒吼!
雙方都投入了自己最強大的生力軍,做決定勝負的傾力一擊!
整齊的佩爾塔圓盾崩裂了,玄甲營鐵騎彷彿一把無堅不摧的鐵耙,深深地鏟過浮萍般寧靜的朅師中軍,將他們攪成了一鍋粥。直挺的馬槊和薩滿沙長矛正面交鋒,格擊斷折無數。往往是前排沖勢蠻悍地馬槊將佩爾塔圓盾連同後面地步兵一齊戳穿,而頑強的佩爾塔步兵則在被捲入鐵蹄下地同時,高舉自己的長矛,劃開玄甲騎士柔軟的馬腹。馬背上收勢不及的騎手頓時變成一座盔甲包裹的石頭,劈頭蓋臉地砸在密密麻麻的薩滿沙叢林中,而緊跟在他後面的同伴則繼續毫不猶豫地碾壓過來,甚至直接從他的身體上踏過去!鋒矢之陣,有進無退!
玄甲騎士白色繽紛的帽纓,cha入堅強如鐵的佩爾塔圓盾中,硬生生撐開一個缺口。在屋密竭盡全力保持隊型時,玄甲營的騎弩手開始發射他們衝鋒中的最後一次齊射,擘張弩一陣近距離的箭矢阻擋了屋密隊伍的調整。還未緩過氣來的佩爾塔們再次遭到玄甲營步卒,以及棄弩抽刀疾沖而來的唐軍重裝騎弩手兩股力量的聯合攻擊。那些手拿長柄大砍刀的唐人戰士居然不用穿鎧甲,只是掄刀猛砍,後面是更多狂吼亂叫的唐軍。他們揮舞坐手裡的短刀、盾牌和長矛,一個個凶神惡煞地湧進缺口。屋密親自率領最後的預備隊投入反擊,在投擲長矛挫其銳氣后,佩爾塔們抽出了運用嫻熟的的短劍,和唐人們開始近身肉搏,一度堵住了缺口。
「戰鬥!戰鬥!殺光他們!」屋密激勵著自己勇敢的部下,將劍狠狠cha進一名敵手的小腹,直至沒柄!對方劇痛之餘,彎腰死死握住了劍柄。「殺!嗚!」一支弩箭冷不丁飛來,穿透盾牌。將屋密的手臂與盾牌釘在一起。今天不知有多少戰士遭到這樣地厄運。「好啊,反正我也是人在盾在,人忘盾毀!」屋密忍痛向中劍唐人踢出一腳,想順勢拔出自己的劍,眼前突然黑影一閃,寒風撲面。他警覺地放棄短劍,側身閃開。一把陌刀嘶然而過,好險!使陌刀的唐人戰士沒有丁點手下留情之意。第二刀緊跟著落了下來。屋密飛躍後退,卻被腳下屍體一絆,仰面摔倒。完了!耀眼的陽光在黑影的肩頭顯得非常刺眼,屋密發黑的雙眸根本看不清對方模樣。一聲怒吼,刀落空了,黑影也消失了。「閣下!沒受傷吧!」屋密翻身坐起,驚魂未定。看到那個兇悍唐人背上cha著兩支標槍,不甘心地在地下蠕蠕而動。救他的是一位小隊長和他三位勇敢地部下,小隊長扔給屋密一把短劍,「好險!閣下!」
未等屋密說聲感謝,四個佩爾塔就在他眼前瞬間被肢解成數塊。我的神啊,他們粉碎得如此徹底,即使他們地母親,也無法辨認出他們殘缺的肢體。恐怖的叫囂聲森然逼近。更多的陌刀手出現在淋漓飛舞的血雨和支離破碎的腥風之中。他們如狼似虎,嗜血成性,屋密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自己心愛的佩爾塔們連同他們視若生命地圓盾一起砍成碎片。一個個鐵塔般的勇士往往一個照面便被劈成兩半,那時他們的短劍還未夠上對手的邊兒!身後又傳來唐軍重騎沉重的馬蹄聲,看來他們穿過陣型后,重新整隊從方陣背後再次殺來。佩爾塔們的驚呼和慘叫聲淹沒在了雷鳴般的蹄聲里……。
儘管已經派人向素迦緊急求援。但是依舊沒有任何援軍趕到,只看見越來越多的唐人潮湧而來。完了,一向以勇猛堅韌著稱地屋密萬念俱灰。
「啊!啊!」一個失去整個肩膀的佩爾塔慘叫著,徒勞地用殘存的另一手捂住血流如注的傷口,沒命地從發愣的屋密身邊跑過,從他臉上駭然扭曲的地表情看,顯然瘋了。沒有跑出幾步,他一個踉蹌,滾進了同伴的屍體堆,兩隻腳甩動了幾下。終於不動了。屋密惶然四顧。一時間居然看不到一個活著的部下,此時他覺得左臂傷口驟然疼得撕心裂肺。完了!就這樣完了嗎!
最精銳的佩爾塔就這樣完了!
一個年輕的陌刀手割下了屋密的首級。生命褪盡的頭顱上,是一雙瞪得溜園的渾藍眼睛。
朅師人中央的缺口打開了,薩滿沙之槌的支點化為齏粉,戰槌地敗局由此註定!
但是,這並不意味戰鬥已經結束,雙方成千上萬地戰士依舊在浴血奮戰!在這個時候,戰鬥的目地已經不是勝利,而是生存!
蘇西斯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在面罩里轟鳴,儘管嚴重阻礙視線,他還是要戴上這取自太陽神模樣的精美面罩,不僅是保護,更是一種暗示。頭兩個軀體在他馬前撞飛出去,亢奮中的蘇西斯甚至沒有看清楚是敵是友。天神,太陽神,賜予我勇氣和力量!他手裡的薩滿沙長矛狠狠地扎向馬蹄下舉起的盾牌……。
田珍的陌刀將疾馳而來的重甲騎士馬腳全部砍斷,他的雙臂也震得發麻,一時間無力砍殺跌飛倒地的騎手。倒是旁邊一個士卒順手將手裡的橫刀從其沒有甲胄防護的面門猛cha了下去,用力之大,橫刀穿透對方頭顱直釘住地下。但是他自己也在那剎那間被後面蜂擁而至的重甲騎士撞飛出去,象斷線的風箏般落入紛飛的馬蹄中,眨眼間便被踏得稀爛。
大部分荷泰若依緊緊跟隨著鷹幟衝進了虎賁和牙兵的結合處,就象一枝cha進兩塊巨石間的撬桿,死死地將緊密結合的巨石生生拗開!巨石與撬桿之間劇烈摩擦,轟然嘶啞,鋪天蓋地的薩滿沙長矛,大唐陌刀,朅師短劍和天朝橫刀,在這尺寸之地相互交織搏殺,火星迸射,殺氣衝天!
蘇西斯的長矛不知cha到哪個敵手身上,再也拔不出來,他嚎叫著抽出了短劍沖著面前紛亂的人群亂砍,很多鮮血在他眼前飛濺!瘋狂的殺戮已經使他喪失了判斷力,只知道縱馬直衝,不管前面是什麼。都一直衝下去,衝下去!
唐人的弩箭殺傷力驚人,蘇西斯親眼看見身披重甲地荷泰若依在近距離被完全射穿,甚至裹著鎧甲的戰馬,也抵擋不住弩箭的穿心一擊,至少有一半的荷泰若依就是這樣失去了他們的戰馬。因此他尤其追殺那些拿著弩箭的敵人,一劍接著一劍將他們砍翻在地。還有那些拿著長柄大砍刀的唐人。不顧一切地衝上來劈砍重騎地馬腿,不惜喪身亂蹄之下。拼殺的雙方都殺紅了眼。戰鬥進入白熱化,兩邊最兇猛最有效率地殺人機器都開足了馬力……。
殺!殺!殺!
失去首級的屍體原地打轉,脖頸處血如泉涌,噴了蘇西斯一身,前面的一個荷泰若依從馬上跌了下來,至少五支弩箭射中了他。蘇西斯馬前的視野為之一寬,神啊!我看見了騎白馬的敵軍統帥!看見了他們的紅色軍旗!
素迦終於決定親自指揮奪取隘口的戰鬥。將正面地指揮權交給了副手葛馬那,照理說,這個時候離開指揮崗位是極為不妥的,但是,不知為什麼,素迦覺得有這麼做的必要,「全力進攻,直到取得最後的勝利!」他最後的命令就是這樣。
為確保進攻一次奏效。素迦不僅調來了四門巴里斯台,還搭上了自己新的百人衛隊。他到來,使士氣幾近崩潰的預備隊為之一振,他們在此之前已經發起了三次衝擊,每次都是損兵折將,大敗而回。
「紅色鶡鳥旗!」素迦臉部抽動了一下。「紅色鶡鳥旗!雅羅珊!嘿!嘿!」
「閣下,你說什麼?要立刻進攻么?」沒聽清統帥的喃喃自語,巴里斯台地指揮官問道,「請給我一點時間!」
趙陵的騎射手向推進的朅師右翼發起了第二輪攻擊,每當他們接近,朅師人便放慢腳步,舉起圓盾抵禦箭雨。多象一朵朵綻放的雨後蓮花啊,動作是那麼整齊劃一,器仗也是那麼精良一致。李天郎不由得發出了感嘆,儘管如此形容也許並不適宜。
在發起進攻前。阿史那龍支和李天郎發生了激烈的爭執。見中軍混亂。皂旗後退,阿史那龍支立刻想率軍增援。如果在關鍵時刻救了主帥,那是怎樣的一件大功啊!而李天郎則認為最好地援救就是衝垮當面敵手,配合張達恭的玄甲營圍殲朅師方陣。他發現,只要突破敵軍兩翼,機動性欠缺的密集方陣幾乎是任人宰割。同時,苦戰多時的馬大元他們也能夠得到即時的增援,他們肯定筋疲力盡了。
番兵營總管賀婁余潤病發未能隨軍,照大唐軍律,總管不在,營中依次遵左右果毅號令。仗著是左果毅都尉,阿史那龍支拔出彎刀,指著李天郎大叫:「吾軍職在汝之上,當聽我號令!違令者斬!」這下激怒了趙陵等李部人馬,一聲呼哨,盡皆拔出了刀。「某家倒要瞧瞧,誰敢動李大人一根汗毛!」趙陵冷冷地說,一抖手裡的挽天弓,「不怕死的儘管上來,吾必先取他不長眼的一雙招子!」
「大膽!趙校尉,陣前豈可以下犯上!收起刀劍!」李天郎大槍一擺,槍尖嗡嗡虎吟,目無軍紀,窩裡私鬥是他最為痛恨的,不管是為誰,因此他的怒火絕不是裝出來地。
「違令者斬立決!」
趙陵等氣呼呼地收了兵刃,被李天郎氣勢所懾,對峙地突厥附離們也放下了刀箭。
「阿史那大人,非吾不聽令,而是如今戰局變化,當如吾言,勝敗關鍵,在我等適時出擊也!」李天郎壓住火氣,趨前道,「否則即使逼退陣前朅師軍,其必困獸猶鬥,孤注一擲,全力進攻隘口。隘口不過百人,怎麼也抵擋不住,一旦得拖返回其城,那大將軍之謀略,豈不功虧一簣!」
「大將軍本人都危在旦夕,失了大將軍,那來大勝!」阿史那龍支獰笑道,「看來李都尉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私利,甚至高於大將軍安危也!」
看來與這等人沒什麼好說地,李天郎長吁一口氣,搖頭道,「這樣罷,阿史那大人您率本部突厥精騎馳援中軍,余率本部人馬進攻當面之敵……。」分兵本是兵家大忌。但是此時此刻也只能如此了。
「呵呵,李都尉到底私慾熏心,不聽號令!好!我自會告與大將軍!」阿史那龍支恨然說道,「沒把本都尉放在眼裡!呵呵!呵呵!」
「要說私慾熏心,恐怕是阿史那大人您罷?不僅私慾熏心,還愚不可及!」趙陵實在忍不住,張口反詰。「你要去爭功奪寵,自去便了。休想我等與你同流合污!」
「趙陵!好大的狗膽!給我拿下!」阿史那龍支大叫。
李天郎大槍一抖,殺氣雲涌,阿史那龍支左右無一人敢動。「思勒拖結!阿史那沙藍!拿下犯上作亂地趙陵!」
思勒拖結阿史那沙藍兩人對望一眼,硬著頭皮剛提馬韁,「颼颼」兩聲,兩人馬蹄前便落下兩支箭,戰馬驚悚止步。
「阿史摩烏古斯。你個狗奴才也想死么!」阿史那龍支怒極大吼。
「主人說了,誰都不能亂動!」阿史摩烏古斯tian著嘴邊的口涎,乾巴巴地回答。
「阿史那大人,照屬下所說的辦罷!一切責任皆由屬下承擔,若有功勞,全歸大人!」李天郎劍眉一肅,思勒拖結和阿史那沙藍不由心頭一凜,不由自主後退一步。在和李天郎的比武較量中,可沒見過他如此兇狠的目光。
「哼!」阿史那龍支知道相持下去也討不到什麼便宜,「好!這可是你說的!附離,拓羯!跟我走!」
……
阿史摩烏古斯將鐵盔遞給李天郎,李天郎接過,隨意按了按鐵盔柔軟的襯裡。將它戴在了頭上,繫緊了束帶。「跟著我,不要戀戰,直衝過賊軍橫隊,向西涼團弟兄們kao攏!」鐵盔很冰涼,而且沉重,帶上它雖然威風但不太舒服,因此李天郎很少帶,可今天對手非同一般,面對豪豬一樣地長矛陣。誰都不會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衝破敵陣即可。後面地交給鳳翅營!」
李天郎帶領鐵鷂子們跟在趙陵的騎射手後面,他的左邊是阿史摩烏古斯和兩頭巨獒。右邊是掌著蟠龍軍旗的瑪納朵失,野利飛獠緊挨著軍旗另一側。在鐵鷂子後面,是列隊而行的陌刀隊和番兵營其餘步卒。再後面,就是準備跟進的鳳翅營。
兩百步,李天郎開始加速,趙陵的騎射手正回身射出最後地一輪箭雨。跟上兩次一樣,他們開始從兩翼散開,準備下一輪進攻。
好了!衝鋒!
「呔!」李天郎大吼一聲,躍馬挺槍,率先開始向敵陣疾沖,阿里四蹄騰空,風一般刮向薩滿沙槍林。鐵鷂子們發出党項人常有的「噢噢」尖哮,緊跟著催馬而進。
以為又是新一輪騎射,佩爾塔們舉起了盾牌,弓箭手和投槍手開始還擊。
一股狂風,一股真的狂風突然乍起,扯著旋兒,帶著泥濘和血污,嘶叫著追上沖在隊伍最前面的李天郎,呼嘯著擊打在佩爾塔圓盾上。
天助我也!李天郎戰鬥的血液噝噝發燙。
「颼颼颼!」鐵鷂子們投出了長槍,中槍倒下的佩爾塔現出了缺口。野利飛獠一聲呼哨,左手一探一抖,系在鞍橋上的盾牌便操在了手裡,右手同時從背後抽出了連枷,順勢舞了幾個花。野利飛獠所用的連枷,漢人稱「虎尾梢子」,棒長三尺五寸八分,枷長七寸五分,圍俱二寸五分,重七斤四兩,棒枷連以三環,俱棒首及枷兩端鑽以鐵葉,棒枷下端鐵葉遍釘,鐵乳矗矗。振臂一抖,嘩嘩著響,以上擊下,無堅不摧,即使重甲護身,也難擋一擊!是鐵鷂子們非常喜歡地馬上利器,野利飛獠更是當中使枷好手。對他來說,在一往無前的戰馬上用虎尾梢子砸碎對手的天靈蓋是極其令人暢快的。他喜歡聽到對手頭骨破碎的悶響,嘩嘩的鐵鏈震動和著對手痛苦地慘叫,就是一曲催人奮進的凱歌!
見鐵鷂子已經沖入敵陣,趙陵的騎射手們也撥轉馬頭急奔而至,開始挑射佩爾塔後面的費蘭吉提斯。
沒料到這次不是騎射手而是挾勁風而至的銳騎,被狂風迷離雙眼地朅師人最後看見的。是鐵鷂子們漫天揮舞的棍棒刀斧!
我的神啊,那個跟隨妖風而至的唐人是魔鬼地化身么!
就在李天郎飛躍過那列七零八落地佩爾塔時,阿史摩烏古斯抽出了他稱為「布魯棒子」地尖釘狼牙棒,左右開弓,為他地主子開路。鐵鷂子們在拋射長槍后,也各自亮出了短兵器,和武威軍漢家騎兵不同。鐵鷂子地短兵都是自備,大多數又是狼牙棒、連枷、戰斧、鐵鎚等重兵器。即使是用刀的,也是使未開刃的突厥彎刀。這些兵器加上馬匹的速度,對步兵造成的衝擊力十分驚人。
密集的槍林就在眼前!
從身後飛來一陣箭雨和投槍,前排的朅師甲兵至死都握著長矛,但是他們地步伐開始混亂,槍林開始象驚濤一樣層層搖擺。在搖曳的槍林後面,是重甲下無數驚恐圓瞪的眼睛……。
唐人瘋了。他們視密密麻麻的薩滿沙如無物,就快馬加鞭,直挺挺地沖著矛尖沖了過來!
李天郎連人帶馬飛入敵陣,大槍挑飛了兩個長矛手的首級,順勢盪開了一簇揮舞的長矛,槍桿相擊劈啪脆響。狼牙棒將變形的面罩一齊砸進對手凹陷的面門,白色地腦漿從頭盔開裂處迸射出來,阿史摩烏古斯張嘴lou出血紅的牙齒。和「風雷」「電策」一起帶給朅師戰士恐怖的噩夢。
當「風雷」撲倒第二個朅師人時,李天郎已經撕開了一個缺口,野利飛獠也衝進了鏖戰的費蘭吉提斯人群,接著是瑪納朵失,更多的鐵鷂子……。
鐵鷂子在薩滿沙槍林面前表現出令人膽寒的視死如歸,他們在陣前提韁飛躍。用自己心愛地坐騎砸向密集的長矛。往往是戰馬被薩滿沙戳成篩子眼,而他們自己則趁機撲身而上,捨生忘死殺入缺口,在朅師戰士來不及拔劍時就將他們砍翻在地,或者自己也跟胯下坐騎一樣,被無數長矛搠穿。
也許沒有人聽過吃人餓鬼的飽嗝聲,但是眾多顱骨碎裂的悶響,只能以此形容。即使厚厚的甲胄,也抵擋不了雷霆萬鈞的棍棒斧錘!
右翼的朅師方陣徹底開了鍋,經驗豐富的小隊長們竭力協調自己的部下轉向。將薩滿沙指向陣中的敵人。但是碩長地薩滿沙實在不便。它們在唐軍驍騎地衝擊下象狂風中的亂草,亂七糟八地攪和在一起。互相擠壓碰撞,完全喪失了「戰槌」地威力。士卒間過短的間距也加劇了這種混亂,甚至被撞倒的士卒都會被慌亂的同伴踐踏,來不及拔出自己的佩劍抵抗。除此以外,唐軍陌刀手的到來,也最終斷絕了朅師人恢復戰鬥力的希望。擁擠在一起的朅師費蘭吉提斯們成為陌刀絕好的屠戮對象,近戰肉搏,又是人群密集,陌刀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蕭三全從來沒有體驗過每刀必殺的快感,他車輪般旋轉的的刀片將四面八方的肢體劈裂開來,連同他們的長矛和短劍。
「來呀!來呀!」他撥開面前濃稠的血霧,瘋狂地大叫著,「讓你們見識見識大唐爺爺的厲害!嗚嗷!」一支斜刺里串出的薩滿沙突然戳進了蕭三全全無甲胄的後背,他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淋了緊抱住他大腿的費蘭吉提斯一頭。「你奶奶的!」蕭三全翻腕一刀先切開了抱他大腿朅師人的腦袋,猛然一個轉身,長矛「咯嚓」一聲者斷了!蕭三全踉蹌著用陌刀穩住搖搖欲墜的身體,看到一雙驚恐萬狀的藍眼睛,一張滿是血污的年輕的臉,還有發抖手臂里已經折斷的半截長矛。「你奶奶的!」他用盡最後力氣高高掄起了刀,周圍的朅師人不住後退,「嘿!你奶……。」勇士終於不支倒下了,他的身體保持著掄刀怒劈的姿勢,重重地壓在了橫七豎八的屍體堆上……。
一隻不知從那裡拖手飛出的党項戰斧不偏不倚,「咯嚓」一聲鑲入施暗算的朅師戰士面門……。
陌刀手如決堤洪水般衝散了朅師方陣,番兵營李部人馬象發瘋的狼群一樣吞噬著所有的抵抗。!
目睹沖在隊伍前面的蕭三全倒下,隊里所有地陌刀手都紅了眼。
原本在隊后壓陣的令狐厭怒吼著提刀奮進。向者披靡,無人能擋。其他隊友也人人奮勇,個個爭先,陌刀生花,血肉橫飛!
「喀嚓!」令狐厭已經崩口的陌刀砍進一面漂亮的朅師圓盾中,覆蓋鐵皮的圓盾將刀刃牢牢鑲住。獲得喘息的朅師戰士探身刺出短劍,令狐厭怪叫一聲。棄了陌刀,拔出橫刀將其穿喉而過。不等對方倒地。他上前握住陌刀刀柄,用腳一踹,重又拔了出來。娘的,刀刃居然彎了!朅師人地胸甲真夠厚,看來還是得砍脖子!奶奶的,刀雖然彎了,但是一樣可以砍人!
「上啊!殺啊!宰了這些賊廝鳥!」令狐厭又奔向下一個廝殺目標。「把他們都宰了!一個不留!」
緊接著中央佩爾塔地厄運。右翼朅師軍也開始崩潰了!
巴里斯台總算讓不可一世的唐人嘗到了苦頭,沉重的投槍擊破了厚重的櫓盾,將後面的唐人象蒼蠅一樣釘死在地上!素迦身邊戰士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他們揮舞著長矛,重新燃起了戰鬥的**。
但是素迦地內心卻充滿絕望,他已經看到有潰退的士兵往這裡奔來,儘管他不知道這些潰兵來自左翼還是右翼,但他們的出現只能說明。方陣即將崩潰。作為一名老將,他清楚地知道,朅師方陣如高山洪流,有進無退,要麼是橫掃敵陣大勝而還,要麼是全軍覆滅的一敗塗地。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打開隘口,挽救儘可能多的戰士,儘快退回旃陀羅拔,據曷薩水天險固守,看能不能苟延殘喘些日……。
「閣下!你看!」傳令官驚呼起來,「唐人!唐人衝過來了!」
素迦心裡一緊,回頭一看,一支高摯龍形旗幟的唐軍騎兵正挾風而至,沖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拿著長矛地黑衣騎士!
你真的來了!雅羅珊!素迦的臉開始扭曲。想這麼取勝?嘿!沒那麼容易!
「掉轉方向!全部瞄準那個最前面的騎手!」素迦沖巴里斯台叫道。「殺死他!快!」
「遵命!閣下!」弩手們用最快速度撥動巴里斯台的萬向支架,掉頭向疾沖而來的李天郎瞄準。
「他跑得跟風一樣快!大人!」傳令官地聲音有些發抖。「太快了!很難射中!」
「你還在這裡幹什麼!」素迦突然怒吼起來,「閉上你的嘴巴,拔出你的劍,立刻指揮全隊衝鋒!沒有攻下隘口就別回來了!」
臉色蒼白的傳令官行了個禮,一言不發地沖向了隘口。
素迦伸手從衛士手裡取過一支薩滿沙,大吼一聲,催馬迎向唐軍鐵流。
一個唐軍弩手猛然從戰馬後面站起,手裡端著張弦欲發的弩機,短小精悍的箭鏃閃著逼人的寒光,距離自己不過兩丈!蘇西斯的瞳孔驟然擴大,他下意識地一扯馬韁,同時低頭往旁一竄!
「嗖!」
「哦!」
在蘇西斯身側的旗手當胸中了這一箭,他乾淨利落地被貫穿,漂亮的獸皮帽子飛得老高,利箭地威力一把將他從馬背上摜了出去!華美地鷹幟忽悠一聲飛旋著落入唐人陣中,不行!那是國王的旗幟!蘇西斯夾緊馬腹,狠狠地撞向正在躲閃地弩手,馬蹄卻被什麼絆了一下,整個人失去重心,轟然跌下馬來!
「撲騰!」頭盔連同面具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下巴被勒得生痛,雖然眼冒金星,蘇西斯卻手腳並用,拚命站起來,他知道,如果不儘快站起來,他就永遠也站不起來了!身上的甲胄出奇地沉重,震散架的四肢不太聽使喚,但強壯的蘇西斯以驚人的毅力迅速站了起來,閃過了一把橫刀,及時舉起了血跡斑斑的劍。來吧!
圓盾擋住一矛,短劍劃開對面唐軍的胸膛,蘇西斯血脈賁張,盡顯朅師第一猛將膽色!
「不錯!是個人物!嗣業,你可有對手了!」高仙芝伏劍道,「那是朅師人的戰旗么,把它取來!」
高仙芝悠閑地端坐在馬上。環視著自己的親兵和朅師人地重騎浴血奮戰,還別說,剛才還真險!他都親自拈弓搭箭加入戰團了,再要衝進來,恐怕要拔劍嘍!高仙芝拍拍腰間的佩劍,那也沒什麼不好,老夥計。你可是很就沒有飲過血了,是不是?不過現在看來沒那個必要了。朅師人沒幾個人衝進來,李嗣業已經迎上去了……。
一名牙兵拾起地上的鷹幟,小步向高仙芝處跑來。
「小心!」李嗣業看到其人背後猛衝過來一匹重甲戰馬。
晚了,馬上的騎手長矛斜cha,持旗牙兵一聲慘呼,為之搠穿,撲然倒地。鷹幟再次忽悠飛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高仙芝馬前!
「保護大將軍!」不等李嗣業發令,三四支箭矢已經將破陣騎手射下馬來,隨即寒光一閃,一把陌刀將倒地的朅師人攔腰砍成兩截。
蘇西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同伴企圖奪旗的失敗戰鬥,四個唐人將他團團圍住,讓他沒有絲毫喘息之機,更別說奪旗了。但是鷹幟劃過頭頂落在前方時。他還是瞥上了一眼,鷹幟就在前面!怎麼,唐人沒有放箭?他們那令人厭惡地弓箭!
狡猾的唐人見荷泰若依沖近,立刻將他們地戰馬圍成一圈,自己卻膽怯地躲在後面射箭,跟隨自己衝進來的荷泰若依重騎接連衝擊幾次未果。反而紛紛落馬,荷泰若依一往無前的紅色披風鋪滿了大地,同時灑滿大地的,還有英勇戰士的鮮血!蘇西斯怒不可遏,這那裡是戰士所為,分明是鼠輩的齷齪之舉!
不知怎麼的,周圍熟悉地朅師語吶喊漸漸稀疏,倒是唐人的號叫愈發激昂,難道戰友都被割裂開了?有些發矇的蘇西斯站穩腳跟,回頭望了望。折斷前蹄的坐騎歪倒在一邊痛苦地打著滾。它再也不能站起來了。伏在馬匹身後的唐人正有條不紊地將一個個繞圈賓士的荷泰若依射倒,遠處滾滾煙塵中。唐軍的旌旗招展,卻不見骨多里的鷹幟,難道衝出地缺口又被唐人補上了?整整一千荷泰若依重騎啊,怎麼才這麼幾個人?極目望去,只看見近處亂竄的數十騎,其他的人呢?蘇西斯衷心希望他們還在附近,只是自己看不見。他覺得嘴裡發咸,呸地吐了一口,居然是粘粘的一口血!
唐人騎白馬的統帥!你這隻卑劣膽怯的老鼠,有本事你出來!蘇西斯向天空高舉起自己地劍,發出了雄師一樣的咆哮,讓我的火焰將你燒成灰燼!
披頭散髮的蘇西斯砍傷了一個逼近自己的唐人,也注意到兩把弩機正在向自己瞄準,恍惚間,他看見那個騎白馬的唐人主帥就在離自己不遠處,很近,很近,甚至可以看見他臉上漠然的微笑。嘿,你!蘇西斯無聲地大喊,你過來和我決一死戰!
「慢著!」李嗣業喝令弩手,「這人是個勇士!不可用箭!」
「嘿,小子!見你是條好漢!棄劍投降,饒你不死!」李嗣業掄了個刀花,「聽見了嗎?懂不懂?」
回答他的是一雙充血的虎目,受傷的老虎還是老虎!好一條漢子!
李嗣業點點頭,看著這個渾身是血地朅師武士艱難地移動著腳步,嘴角吐著血沫,緊緊握著自己缺口地劍。雖然血污遮蓋了他的臉,但還是看得出是位英氣勃發地美少年,少年英雄,委實難得!
蘇西斯根本舉不起劍了,他傷痕纍纍的右臂已經快流盡血了,那支穿透大腿的箭也無情地折磨著他,遲滯著他愈來愈虛弱的步伐。
神啊,再給我最後的力量!
李嗣業一抖腕,蘇西斯的劍應聲而落。「還不跪下乞降!」
耳邊似乎響起奇怪的嚎叫,痛苦而悲憤,哦,是那頭祭祀的健牛臨死前的嚎叫!
蘇西斯在高仙芝馬前倒下了,他的手還在拚命向前抓,彷彿還在揮劍斬向他的目標,啊,神啊!國王,我的父親,我的國家和人民……,我令你們失望了!
兩行熱淚在垂死的臉上劃過,洗清了蘇西斯湛藍的眼睛,哥門提斯。榮譽屬於我!父王,您地兒子無愧於您!
掙扎的蘇西斯停止了呼吸,在他僵直的手臂邊緣,是橫陳的荷泰若依鷹幟……。
絕望的朅師戰士看著手裡折斷的佩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驕傲的方陣轟然崩塌!
儘管拚死搏殺,方陣中央地佩爾塔還是被玄甲營衝垮了!張達恭的重騎猶入無人之境,從中央向右橫掃左翼朅師軍。而玄甲步卒則調頭向左,與碾過右翼朅師軍地鳳翅營逐步接近!不僅如此。重新聚攏的胡族輕騎受急急趕來的番兵營突厥精騎帶動,正猛烈攻擊左翼朅師橫陣的側后,驅散了操縱巴里斯台的朅師人。而虎賁、牙兵兩營也完成了變陣,開始兇猛地反擊,腹背受敵的朅師人終於再也支持不住,兵敗如山倒了!
朅師人的驕傲和自信粉碎了!
他們在唐軍冷酷無情地打擊下亂成一團,即使是最勇敢的小隊長。也開始抱頭鼠竄,人人爭相逃命,千軍萬馬自相騰踏,徹底淪為刀俎之肉!
狂奔的阿里將後面的鐵鷂子們遠遠拋在後面,靈性的它知道主人急於想趕到前方紅色鶡鳥旗飄揚的地方,因此它儘管已經挂彩受傷,精疲力竭,但仍舊瘋狂地揚蹄賓士。速度反而越來越快!
阿史摩烏古斯再怎樣抽打坐騎也趕不上前面的李天郎,他膽戰心驚地看著四支朅師重弩發射的標槍從李天郎頭頂和身側擦邊飛過,要不是阿里驚世駭俗地奔跑速度,沒有任何躲避動作的李天郎肯定會被射穿!阿里,跑得太快了!從來沒有這麼快過!
李天郎的大槍槍纓已經零落不堪,六把倒曲鋼鉤也只剩下四個。上面掛著碎肉和戰袍殘片,整桿槍從槍尖到槍桿都沾滿血跡,有些滑手。這是大槍問世以來,最為血腥的一戰!
看見驚慌後退的朅師車弩了,一小隊朅師騎兵正向自己這裡衝來,好象要掩護他們撤退。李天郎大槍一抖,毫無懼色地迎向敵手,那個,難道是素迦?
口吐白沫的阿里將李天郎連同大槍一起飆進了朅師騎兵隊伍中,兩名朅師騎手根本做不出反應便被大槍挑落馬下。第三個明明看見對方地長矛被素迦架開。眼前卻有寒光一閃,身首頓時異處!阿里一口氣從隊伍頭衝到隊伍尾。它的身後跌落了五具屍首!
素迦目瞪口呆地看著李天郎如幽靈厲鬼一般從自己隊伍刮過,轉眼間便將自己的衛隊打得七零八落,自己也就堪堪架住對方一矛!要不是自己親歷,素迦絕對會以為是痴人說夢。我的神啊,這是人么?
待他清醒過來,一手提刀,一手舞槍的李天郎已經殺入正在進攻隘口的朅師隊伍中!
「放箭!放箭!一起放箭!」素迦象見到老鼠的女人一樣尖叫起來,「射死他!」
一樣才從驚駭中清醒過來的衛士們紛紛張弓搭箭,向騰挪鶻擊的李天郎瞄準。
但是他們不是阿史摩烏古斯,在他們放箭之前,有三人卻先後背中箭倒了下去,接著有更多的箭飛來,趙陵他們也趕到了!
正在拼殺地李天郎覺得肩胛一寒,大槍拖手,一小截箭鏃從右肩冒了出來,中箭了!是近距離發射地暗箭,否則也不會輕易穿透鎧甲!他本能地回頭一望,黑風驟至的阿史摩烏古斯大棒揮處,一堆朅師士卒東倒西歪,中間那名弓箭手正捂著頭挺身倒下。
「主人!小心!」
還好,沒傷到筋骨!
李天郎也顧不得拔箭,只用左手握刀猛砍,隘口近在咫尺,紅色鶡鳥旗就在眼前!
「是大人!是李大人!」馬搏幾乎喜極而泣,「我看見都尉大人了!看見蟠龍軍旗了!」
「他、奶奶,奶奶地,」馬大元用左手拄著長矛,咬牙切齒地站起來,「讓我看看!」
「弟兄們,援兵來了!李大人來了!殺呀!」白蘇畢嘶聲叫道,呼呼地喘著粗氣,「看住我們的鶡鳥旗!」
「大人,弟兄們在這裡!死也沒有退一步!死也沒有……。」馬大元的聲音嘎然而止,他地整個右臂都被巴里斯台發射的標槍打斷了。要不是憑著堅韌的毅力,他早就昏死過去了。
「大叔!」馬搏臉上血淚縱橫,他死死地站在渾拓和倒地的馬大元前面,砍殺著面前出現的每一個敵手。用光箭矢的鵰翎團箭手也加入了最後的戰鬥。而狗急跳牆地朅師人不顧傷亡,淌著同伴的血泊不斷進攻,已經有小股士卒衝過了隘口,要不是從天而降地檑木。他們就能跑回旃陀羅拔了!
「來不及了!發信號堵塞隘口吧!」白蘇畢看著即將被衝垮的防線,無奈地叫道。「發信號吧!」
「不行!大人就來了!他沒有發令!」馬搏手裡的刀鈍得不成樣子,「不行!」
雷鳴般的馬蹄聲,山崩地裂般的吶喊。
武威軍的吶喊!
席捲戰場的唐軍主力開始全力追殲潰散地朅師軍隊,殺聲響徹雲霄,旌旗遮天蔽日!
心急火燎的李天郎左衝右突,在敵陣中殺出一條血路,逐漸向隘口kao攏。紅色鶡鳥旗近在咫尺!
突然,阿里慘嘶一聲,渾身一抖,四蹄一軟,口鼻雙目鮮血噴射!
即使如此,忠心的戰馬依舊沒有停下腳步,它咬緊牙關支持片刻,竭力讓背上的主人有時間穩住身形。「阿里!穩住!」李天郎滾鞍下馬。抱住馬脖子大叫,「別去!」
阿里緊繃的肌肉溶解般鬆弛下來,強悍的身軀虛弱地倒下了,甚至沒有抬頭望自己主人最後一眼,戰馬立刻死去了,不是因為受傷。而是亡命的奔跑炸裂了她不堪重負的心臟!
「不!」李天郎將滿腔怒火都傾注在了「潑風」刀上,沒有人能夠攔住他地去路。數不清的薩滿沙長矛在這位唐軍悍將四周聚集,朅師人顯然試圖將他亂矛分屍。手裡只有一把刀的李天郎很快血透戰衣,儘管如此,其刀鋒所向,無不引發畏縮的戰慄。
阿史摩烏古斯看見主人落馬,立刻紅了眼睛,吐著長舌頭急急奔來的「風雷」「電策」更是不會讓自己的主子陷入孤軍奮戰。一人兩犬如怒濤排塹,殺入戰團,李天郎處險之虞立刻改觀。而緊隨其後地鐵鷂子和鵰翎團則將戰局完全扭轉。進攻隘口的朅師人再也支持不住。在唐軍追殺下退潮般敗走了。即使是匆匆趕來的素迦,也不能勸阻他們逃命的步伐。
瑪納朵失和白蘇畢相擁而嚎。只有此時才能明白什麼是劫后得存,什麼可稱九死一生,什麼叫屍山血海揀條命。阿史摩烏古斯攙著步履蹣跚的李天郎,緩緩走向垂落的紅色鶡鳥旗,面容乾涸的剩餘士卒們掙扎著站起身,迎接他們的「雅羅珊」。「風雷」和「電策」用鼻子拱聞著死去的阿里,啾啾悲鳴。
「大人!」
「大人!」
西涼士卒們都是鐵打的漢,此時卻一個個淚雨滂沱,聲音哽咽。
「大人,還能見著您那!嘿嘿!總算沒給大人和咱西涼好漢丟臉!」臉色蒼白地馬大元lou出了笑容,「你說地酒,可得算數!」
「算數!算數!」李天郎握住馬大元血跡斑斑的左手,「不醉不休!」
……
李天郎地目光挨個掃過自己部下的臉,為自己訓練出的這支精兵感到由衷的驕傲和自豪,「弟兄們!你們都是全安西最厲害的好漢!」
紅色鶡鳥旗和蟠龍軍旗並列而立,掌旗的渾拓和瑪納朵失一齊帶頭髮出勝利的吶喊,所有的番兵營士卒緊接著高聲應和,聲震山谷。
在山頂烽燧,幾乎目睹了整個戰敗過程的勃特沒正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每吐一口,他便發出一聲巨大的呻吟。看守他的西涼士卒不耐煩地踢了他一腳,他便象死豬一樣昏死了過去。
成群的朅師敗兵慌不擇路,潰不成軍地向隘口山坡敗退。他們明明知道那裡是吞噬人的雪窩也顧不了許多了,就象那群被狼群驅趕的岩羊。山腳的小溪冰塊碎裂,一層層屍體很快填滿了湍急的流水,烏紅的鮮血將水染成了赤色。
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的唐軍將朅師軍團包圍在山坡下,重新集結的弓弩手幾乎是在肆無忌憚地屠殺擠成一團的朅師人。而步卒們也紛紛放下手裡兵刃,拈弓搭箭,任意射殺著深陷雪窩的敵手。
一切都完了!
素迦跪倒在雪地上痛哭流涕,他的朅師大軍,他的英雄業績,他的鷹幟,他的國家,都完了,都會被埋葬在這雪窩裡!
而志得圓滿的高仙芝並沒有被眼前恢弘的勝利所陶醉,他的馬鞭正重重落在驚魂失措的阿史那龍支臉上!「貪功愚鈍不說,擅離戰位不提,不援隘口不論,光憑你進軍遲緩,殺敵不力就可以斬了你!」高仙芝怒不可遏,「如今爾等休說一句話,立刻揮軍疾進,日落前拿下旃陀羅拔!否則,數罪併罰,斬立決!」
根本不敢摸臉上的鞭痕,阿史那龍支的動作和逃命的朅師人一樣快。他施禮撥轉馬頭,呼哨一聲,催馬向隘口疾馳,兩千輕騎隨之呼嘯而去,很快超越諸軍,消失在隘口。
「不是給他個大便宜么!」李嗣業不解地問高仙芝,「現旃陀羅拔幾無一併一卒把守,唾手可得,阿史那龍支瞬時便可拔之。胡人勢必進城劫掠,爾等寸功未建,大將軍為何……。」
高仙芝笑了笑,「挨了一鞭的阿史那肯定會進城屠戮,以瀉怨氣,正好以立我安西都護府之威,朝廷或西域諸國若有詰難,則是胡人之過耳,本使自有處置……。」
李嗣業低頭閉上了嘴,恐怕還不止於此吧,他不敢再往下想……。
上千具前伏後仰的屍體陷沒在深淺不一的雪窩裡,潔白的大地因此赤紅,散落的兵器旗幟點綴其間,構成了朅師兵敗的凄慘畫面。受傷的朅師戰士三個一群五個一夥聚集在可憐的圓盾後面,苟延殘喘。費蘭吉提斯重甲和圓盾上,cha著刺蝟一樣的箭矢,就是一聲假裝的鳴鏑,也讓成驚弓之鳥的朅師人戰抖不已。
「哈哈!哈哈!拿我的鷹幟來!沖啊!沖啊!」一個披頭散髮的朅師人突然衝出人群,狂笑著,沖著緩緩逼近的唐軍手舞足蹈,「沖啊!沖啊!薩滿沙之槌!」
兩聲短促的號角,箭雨停止了。
「啊!啊!薩滿沙之槌!」
瘋子且舞且笑,淌進布滿屍體的小溪,一邊伸手拉那些屍體,一邊大喝:「都起來!不許再睡!你們可是荷泰若依!你們是佩爾塔!你們是費蘭吉提斯!啊,你們都不動,好看我的!我是軍神!都跟我來呀!沖啊!」
瘋子毫無懼色地迎向如牆而進的唐軍,在盾牌前被撞翻在地,幾個唐軍士兵出陣,掄起棍棒槍桿一陣亂打,瘋子嗷嗷亂叫,狼狽不堪。最後捶胸頓足地號哭起來,「都不聽我的,都不聽我的!這下完了!失敗了!」
從盾牌縫隙小心翼翼張望的朅師人盡皆目瞪口呆:那個滿嘴胡言亂語,失心發瘋的,就是他們的軍神,素迦!
還勉強樹立的幾桿鷹幟愴然倒下……!
一股濃濃的黑色煙柱從帕拔鐵隘口山後升起,阿史那龍支攻陷了朅師都城旃陀羅拔。
高仙芝很滿意一切都按照自己計劃逐步實現了。
他終於笑出聲來,越笑聲音越大,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蓋過了素迦癲狂的嘶號,席捲了殘陽如血的戰場,飛過披肝瀝膽的大唐將士,直貫入紅雪皚皚的南迦山!
「大唐!大唐!」成千上萬的唐軍將士隨聲而噪,鼓號齊鳴,威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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