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喋血真珠河(1)
有關知識:葛邏祿乃由俟熾、謀剌、踏實力三部聯合組成,號三姓葛邏祿。其東支散居漠北,西支游牧西域,入唐后其東支置渾河、狼山二州,西支置陰山、大漠、玄池、金附四都督府,以此一部分置四府三州,可知勢力的強大。及后東突厥汗國滅亡,東支葛邏祿曾與回鶻、拔悉密爭雄西域,後為回鶻所敗,因轉徙西域,與西支葛邏祿合流,其首領稱葉護。及突騎施汗國衰微,代之而興,創建了一個強大的葛邏祿葉護國,領疆東起金山,跨有蔥嶺東西。巴爾托里德的第十五章記其地:「這是一個繁榮的國家,在突厥諸地中是最美麗的地方,該國有奔騰不息的河流與宜人的氣候,出產各種各樣的毛皮。葛邏祿人是近於文明的民族,殷勤好客,喜歡交際。葛邏祿的國王往昔為葉護,該國有城鎮與鄉村,有些葛邏祿人是獵人,有的是農夫,有的是牧畜者,他們是好戰的民族,習於劫掠。」葛邏祿人已習慣於游牧和城居相結合的兩棲生活。境內擁有十五座城鎮,其中美爾克(mitki)與yhonksi二城明確記載是葛邏祿人所居,巴爾托里德還記載葛邏祿人尚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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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仆固薩爾的飛鶻團遍急急列隊準備開拔了。前來巡視地李天郎眼睛裡布滿血絲。但精神依舊矯健抖擻。仆固薩爾他們不知道,昨晚李天郎幾乎是徹夜未眠,他從楊進諾那裡仔細了解了白草灘的地勢,並和突騎施老者的言辭對照,基本上了解了那一帶的地形特點。他甚至預測了突騎施人各部可能的紮營地點,計算了他們聚集的所需的時間,以及西邊地突騎施大軍可能回援的方式和路線。在精心衡量了敵我雙方地力量后。一套完整的作戰計謀在他腦子裡逐漸成形了。
「且繞真珠河右岸潛行,千萬不可打草驚蛇。輕舉妄動!」李天郎再三囑咐仆固薩爾,「發現牙帳,一定先行隱藏,待大隊近前,一舉拔之!否則功敗垂成事小,全軍陷入險境事大矣!」
仆固薩爾諾諾聽命,由此進發。就是一馬平川的大草原,飛鶻團本就一人兩馬,加上繳獲突騎施人的戰馬,少說也是一人三馬、四馬。兩百餘里的路程,換乘續力,最多一天半即可到達。仆固薩爾喜滋滋地想,到時候打賊子一個出其不意,肯定又是斬獲頗豐。看那時候趙陵他們可就眼饞嘍!
李天郎目送飛鶻團急馳而去,區區五百人便車轔轔,馬蕭蕭,闊氣得可以,這也是李天郎以前不可想象的。那時在西涼團,除去馱馬。能一人一馬就不錯,有時候還捨不得騎,寧肯步行,那象現在,動輒數千戰馬一齊上陣。
朝霞在山崗上抹出一線紅,赤黃的土地因清晨地未乾的lou水而顯得難得地濕潤。沒有飛揚的塵土,沒有灼人的熱浪,只有縷縷青草,從印滿蹄印的地上探出頭來,貪婪地攝取各色糞便帶來的養份。還有那短暫的清涼空氣。
沙棗、胡楊和白梭梭非常茂密。地面的駱駝刺下,飛竄過草原野鼠和野兔。偶爾還有幾隻驚鳥呼啦啦飛過。番兵營大隊緩緩穿過灌木林,踏入了那一望無垠地大草原,近一人高的草叢隨風搖曳,彷彿萬頃波濤。戰馬們顯然非常高興在這樣的地方行軍,匆匆趕路的同時,還可以啃上兩口鮮美的嫩草。因此它們個個搖頭擺尾,昂首闊步,舒暢的響鼻聲從隊伍頭一直響到隊尾。軍士們地心情也驟然豁朗,雖然大家都不太說話,但神情都十分輕鬆愉悅。「好啦,別光顧看風景啦,各隊加快行軍速度,五十里換一次馬!」趙陵大聲下達行軍命令,「必須在太陽升起之前行出八十里!」草原上無遮無攔,要保存體力只有抓緊涼快的時辰加倍趕路。
「趙校尉,李將軍不會因我責罰你吧?」趙淳之是在大隊穿過灌木林時追上來的,在此之前,他一直帶著隨從在後面緊緊追趕。
趙陵回頭望望隊伍中間的幾輛輕便馬車,嘿嘿笑了兩聲,「某家只要裝著不知道便是,待將軍醒來,你已隨我等走出八十里,他要趕你回去也晚了。再說,」趙陵沖趙淳之擠擠眼睛,「你不是早想好了應對之策么,又不是點徵人,你不過是自行隨軍而已!呵呵!為保萬一,不如這樣,你隨斥候前出查探吧,這樣即使李將軍醒來,一時半會也碰不上你,你看如何!」
「妙計!妙計!甚好,吾這就去做斥候!」見趙陵暗裡支持,趙淳之心中大石頭落了地,他興奮地「喲喝」一聲,往馬臀猛抽一鞭,衝出隊伍,撒著歡兒盡情飛奔,還一時興起在馬上豎了個筋斗,引來周圍士卒一陣喝彩聲。喜不自勝的趙淳之向馬車處望望,喃喃地說道:「但願李將軍再多睡會!」
李天郎將行軍之責交給了趙陵,他自己躺進一輛裝運箭矢的馬車上睡著了,忙碌了一晚上,他實在太累了。顛簸的馬車好象紗米娜舒適的搖籃,沉睡的李天郎捲曲在箭束的凹窩裡,隨著馬車地搖晃很鬆散地晃來晃去,顯然睡得很死。忠心糾糾地阿史摩烏古斯騎馬伴在馬車一側,後面則是默默跟隨的五十飛騎,即使是普通地行軍,他們也排得整整齊齊,步調驚人地一致。未披馬鎧鐵鷂子竭力想比過他們,但野利飛獠不管怎麼調弄也難以讓隊伍排得如飛騎們一樣整齊,大罵之餘。只得以「不就人少好擺弄么」聊以自慰。
只有在西域這塊地方,你才會真切地感覺到天地之大,溫柔起伏的草原將蔥綠一直鋪到天地交接地地方。漫漫長路彷彿永遠沒有盡頭,不管你朝哪個方向行走,哪怕是縱馬狂奔,看上去頃刻即到的藍天白雲卻總是與你若即若離……。
美麗的真珠河在白草灘彎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彷彿彩虹映落在茫茫草原上。潔白的羊群中間。散落著雜色的牛馬,渴了半天的牲畜們鬧哄哄地擁擠到河邊飲水。
「哞哞哞」「呼呼呼」
有熱氣噴到臉上。一雙在草叢中緊閉地眼睛睜開了,它迷亂的瞳孔里填滿了一頭健牛咀嚼地大嘴。「噢!」昏迷的多彌那邏可汗本能地驚叫起來,他用儘力氣刨開牛嘴,大喊道,「來人,快來人,救救我!」受驚的健牛蹦跳著跑開。沖亂了平靜的畜生群,犖犖吼叫的牧人騎馬往這裡飛奔而來……。
兩個時辰后,費盡唇舌才解釋清楚自己身份的多彌那邏可汗被牧人們抬到了突騎施黃姓部落的牙帳。得知有眾上萬地拔泥塞干暾沙缽俟斤部轉眼間便飛灰湮滅,以染息干可汗為首的黃姓可汗們無不響震失色,一時難以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但看著狼狽歸來的多彌那邏可汗,眾人又不能不相信其言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尊貴的騰格里啊,這是真的么?」
可汗們面面相覷。交頭接耳,也許兇悍的唐人-大軍很快就會吞沒整個草原!聽說山地之王高仙芝已經開始從柘折城揮師東返,而東邊北庭王正見唐人都護地大軍也包圍了碎葉城,如果這個時候那支剿滅拔泥塞干暾沙缽俟斤部的唐軍再予以夾擊,那後果……。
染息干可汗低頭看著埋頭猛吃食物的多彌那邏可汗,破爛的衣衫。倉皇的面容,失去神光的眼眸。啊,沒有了高貴可汗象徵地狼纛,沒有了擁戴的部眾,甚至沒有了家人,昔日雄心勃勃的多彌那邏可汗彷彿是一坨泡稀的馬糞。
「得趕緊稟報伊里底密施骨咄祿毗伽大汗,讓他拿個萬全之策,」染息干可汗止住了大小可汗的竊竊議論,「至少叫他召回各部勇士,以備近前的唐人吧!」
「就算飛騎傳詔。彼大軍也得兩天後才能折返。誰能保證唐人不會頃刻即止?」一小可汗憂心忡忡地說道,「我部精銳。盡隨大軍去,留下的戰士不到百人,怎的……。」
「唐人難道有翅膀么?說到就會到?再說,」又有人出言反駁,「拔泥塞干暾沙缽俟斤部在吐爾尕特遭襲,那裡離這還有百餘里,唐人俘了眾多牲畜部眾回去請功還來不及,怎會追尋至此?就算追尋至此,我等三部尚有人馬近萬,還怕了唐人不成?以逸待勞,殺他個片甲不留!」
「拔泥塞干暾沙缽俟斤部人馬還少了么!怎的也土崩瓦解?你知道唐人有多少?」可汗們七嘴八舌爭議起來。
「我早就說唐人jian詐,黑姓人也未安好心,你看,這下退也不是,進也不是,該如何拖困才好?」
「我部弱小,可經不起如拔泥塞干暾沙缽俟斤部那般的損失!不如暫避罷,讓黑姓人自己去頂吧!」
「不可,我們可是殺白馬歃血為盟地!怎可食言喪信!騰格里不會答應地!不就一戰么,我們的勇士不怕!」
「說得容易,多密昆你自己去打吧,伊里底密施骨咄祿毗伽大汗不就把妹妹嫁給你了么,可你別忘了你是黃姓人地可汗!不至於因為一個女人就這樣幫黑姓人說話吧!」
「好啦,你們別做吵鬧的烏鴉啦!」心煩意亂的染息干可汗大喝道,「事已至此,只有準備決一死戰了,唐人怎的也不會放過我們的,拔泥塞干暾沙缽俟斤部的下場就是最好的說明!這個時候各部除了擰成一股繩還能怎樣!誰要單獨自保都會先滅亡,祖宗傳下的訓示大家都忘了么!」
喧鬧的眾人總算安靜下來,「早知道就不跟黑姓人來淌這趟渾水了!」不知誰恨恨然地冒了一句,還好。沒有人接這話茬。
「你放心,我們黃姓人一定幫你奪回部眾和財產!」染息干可汗明白自己說的都是天上地彩虹,能否兌現只有天知道,但他惟有這麼說,才能讓在座所有的黃姓人同仇敵愾,在危機面前團結起來。「我們可都是喝同樣奶水長大的黃姓人啊!」
虛弱的多彌那邏可汗的笑容比哭還難看,「跌思太!我的兒子!我的跌思太!……」多彌那邏可汗突然爆發出撕心裂肺地號啕。他捶胸頓足,涕淚橫流。摸出短刀,往自己臉上一下接著一下劃了下去!
李天郎的夢境很怪,他又夢見自己躺在熊津江血戰地戰船船頭,眼睜睜地看著唐軍雕有吊睛白額猛虎的戰船沖角直直地沖自己撞來,啊!啊!大火啊,好大的火啊!圍繞著自己熊熊燃燒,火光中。浮現著很多人的面孔,他們都因烈焰的蒸騰而顯得模糊而飄渺,但是還是看得出是什麼人,有母親,美香,有廬原武直,明皇,李林甫。高仙芝,方天敬……,還有,還有,還有阿米麗雅,抱著紗米娜!
紗米娜的襁褓好大好重。在烈日下,背著山一般巨大的襁褓艱難而行,汗水滴落在腳下焦黃地礫石上,哧的一聲化著青煙,天地間回蕩著紗米娜稚嫩的嬌哼聲。而在前面不遠處,是阿米麗雅淚水盈盈的面龐,就在那奪目的太陽裡面!「李郎……」是她溫情的呼喚么?火一般的太陽啊,火一般的太陽,怎麼幻著蟠龍軍旗上晶亮地金龍眼,飛舞的金龍穿雲而下。掠過屍橫遍野的戰場。數不清的血淋淋的手向它無聲地呼喊。突然千軍萬馬的吶喊雷鳴一般響起,乾坤間鋪滿了獵獵飄動地旌旗!「埋骨蔥嶺!埋骨蔥嶺!」。天際中間出現兩撇冷峻的長須,是明皇,還是李林甫?玄武門下,是誰在張弓搭箭?颼!颼!是趙陵!不,是阿史摩烏古斯,閃亮的箭鏃正對著自己,颼!……
馬車猛烈顛簸了一下,停了下來,李天郎驟然睜開了眼睛,刺眼的陽光收緊了他的瞳孔,使他暫時失去了視覺。「將軍,你醒了,」阿史摩烏古斯送上水囊,「要喝些水么?」
李天郎接過喝了兩口,又用水抹了兩下臉,沉聲問道:「什麼時候了?各軍可有異動?」
「已近午時了,斥候沒有發現什麼賊情,仆固校尉也無敵情訊息。」阿史摩烏古斯說,「趙校尉剛傳令歇息,待酉時再行疾進。」李天郎點點頭,環顧四周,看到各部正緩緩步入山崗陰影處,各自按警戒隊形駐歇。「還行,象個樣子!」
正說間,趙陵拍馬趕來,看見端坐馬車的李天郎,連忙施禮道:「稟報將軍,各部準備歇息,此地乃酥風泉,距白草灘還有約七十里,已找到仆固薩爾留下的標記,一切正常!」
「酥風泉,七十里,呵?」李天郎揚了揚眉毛,「居然狂奔了八十里,怪不得你到午時才休息!早叫你不要性急么,累壞了馬匹士卒如何了得!」
「回將軍,兒郎們求戰心切,個個快馬加鞭,自然行軍神速,卑職掐指一算,過了早先欲停留的鵝毛水,也只有到酥風泉才有足夠水源,因此索性一鼓作氣到了這……。」
「馬匹怎樣?」
「卑職特地調度換馬,呆會還會依次查檢,確保不礙征戰。」
「明日一早之戰馬,無論如何應是健力之馬,不得有誤!」李天郎滿意地點點頭,目前為止,一切皆遂所願,「酥風泉水源左右,沒有什麼異狀么?」
「照將軍吩咐,大軍前後及兩肋,每隔十里,各有斥候兩人,最遠者已去大隊三十里,皆無異狀。」趙陵看出了李天郎的滿意,語氣稍微輕鬆了些,「去酥風泉水源的斥候,馬上就回來稟報。」
一陣急促地馬蹄聲,兩匹快馬飛馳而來,在不遠處亮出白色哨旗,是斥候!戒備地弓箭手鬆懈了下來。「說曹操,曹操到!看來一切平安!」
李天郎注意到斥候穿的是突厥人地服飾,難怪弓箭手們緊張了一陣。要不亮出哨旗,必然招來一陣箭雨。「也是你的主意?」
「非也,是趙淳之的主意,他說我等深入突騎施人腹地,為達將軍出其不意之效果,應盡量掩吾行蹤。此地必然有零星胡人逡巡,斥候穿上胡服。至少可以多些掩飾……。」
「趙淳之?你說趙淳之?」李天郎豎起了眉毛,「我沒聽錯吧?」
「這個。將軍,是這樣……,」趙陵乾咳著支支吾吾。
斥候近了,最前面那張汗津津的臉,不是趙淳之是誰!
「不打自招啊!」李天郎重重地哼了一聲!
對任何游牧部落來說,白草灘都是一塊風水寶地。從葛羅嶺奔騰而下的納倫河與真珠河在此交匯,不僅衝擊出一大片平坦的草原。還帶來了孕育出肥美牧草的沃土,而北部起伏地丘陵,則是一道天然的自然屏障,小心地呵護著這這塊真珠河岸地明珠。突騎施大汗的牙帳就坐落在草灘中央,高高飄揚的金色︶狼纛周圍,是黑姓突騎施人星羅棋布的氈帳,臨時搭建的圈欄里,吃得滾瓜流油的牛羊們安逸地簇擁歇息。頑皮的孩子們互相用小弓小箭玩著打仗地遊戲。端著盛奶器皿的女人們不時被孩子們撞到,自然引來尖聲的呵斥,可這些草原未來的戰士總是哈哈歡笑著跑了開去。
黑姓人有三部,人多勢眾,加上伊里底密施骨咄祿毗伽大汗的威勢,他們毫不客氣地佔據了白草灘最肥美的地方。而兩部黃姓人則只能屈就次地,在kao近白草灘以北的地方紮營,與黑姓人中間隔了個獺洞山。獺洞山上密布著星星一般多的旱獺洞,因而得名,秋天地時候,這裡就是牧人們捕獺取皮的好地方。現在,只要天氣好,總會看到數不清的旱獺們戛戛叫著,在洞口附近曬太陽。
「真有那麼多唐人么?肯定是唐人么?」伊里底密施骨咄祿毗伽大汗皺緊了眉頭,「來得怎麼快?怎麼會來得這麼快?他們是踏著雲彩飛過來的?」
「這……。」染息干可汗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釋。便把目光轉向滿臉刀痕的多彌那邏可汗。
「跌思太,我地兒……。」多彌那邏可汗根本沒有留意染息乾的目光。自顧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語。伊里底密施骨咄祿毗伽大汗和染息干可汗一起皺了皺眉頭。
「不象是假的,大汗,拔泥塞干暾沙缽俟斤部到底有部眾過千帳,如果不是唐人-大軍進犯,不可能頃刻瓦解。」染息干可汗再次看了看頹廢的多彌那邏可汗,「聽說還是拿的龍旗,據我所知,拿龍旗的就是唐人安西精銳武威軍,這……。」
「不可能!高仙芝率武威軍主力還在柘折城!那是賀邏施那傑親眼所見,不會有錯!」伊里底密施骨咄祿毗伽可汗有些不耐煩地打斷對方的話,「哼,該不是葛邏祿人趁火打劫吧?這個嚇破膽的拔泥塞干暾沙缽俟斤部可汗看清楚了么?他漂亮的碧眼珠沒有被女人的**和屁股晃迷糊吧?」
黃姓人是最反感別人譏諷他們地容貌地,聽到這樣侮辱的語言,染息干可汗地黃鬍子一陣亂顫,眼中冒出了火花。似乎也感到自己的失言,伊里底密施骨咄祿毗伽大汗乾笑兩聲,示意女侍遞上羊奶,「呵呵,我馬上派人四下打探,很快就會查清真相,你且不用擔心,騰格里作證,我一定幫你們黃姓人討回公道,伊里底密施骨咄祿毗伽大汗說話算數!」
一直在座下靜觀其變的艾卜.賴哈曼.伯克爾沖阿卜杜拉.烏伯達拉赫使個眼色,站起來端著銅碗恭敬地說:「確如尊貴的大汗所說,作為白馬歃盟的兄弟,突騎施人一定會報仇的!我們大食也鼎力支持!作為大食的使節,我在這裡以安拉忠實的僕人,穆斯林埃米爾的名義鄭重地發誓,我們將盡一切努力補償多彌那邏可汗的損失!」
染息干可汗繃緊的臉略略鬆弛下來,伯克爾乘機繼續說道:「只不過襲擊拔泥塞干暾沙缽俟斤部的唐軍,委實撲朔迷離,唐人歷來擅長步戰,加上輜重糧秣,其行軍之遲緩不及我草原勇士萬一。而來襲敵軍風馳電掣。擊潰萬人之部不過須彌之間,如此快捷,如此戰力,如此人眾,實在不似唐人而屬葛邏祿人多些!」
眾人覺得有理,連染息干可汗也點起了頭,這實在是合理的解釋。「唐人。都是唐人!全都是唐人!金龍旗!金龍旗!」多彌那邏可汗突然跳了起來,嚇了諸人一跳。「他們是唐人!」
「呵呵,葛邏祿人jian詐下作,扮個唐人不行么?」伯克爾笑道,理也不理激動地多彌那邏可汗,「慌亂之間,可汗也有看不清楚的時候啊!不管是誰,」伯克爾沖毗伽可汗施個禮。信心十足地說道,「目前當務之急是擊破高仙芝,只要擊敗高仙芝,管他唐軍也好,葛邏祿人也罷,哪個都會見著大汗的狼纛就望風而逃。」
毗伽可汗緊盯著侃侃而談的伯克爾看了一陣,先是小聲,接著又大聲地哈哈大笑起來。
「你是只巧舌如簧的鳥兒。呵呵,說起話來真動聽!」毗伽可汗拍拍伯克爾的肩膀,「不管真假,我都愛聽!」
仆固薩爾雖然忠實地執行了李天郎沿真珠河右岸進軍的命令,但他並不明白李天郎為何要讓部下渡兩次真珠河繞道迂迴白草灘,甚至還不能亮出旗號。不是說是急襲么?要兵貴神速么?怎地不走弓弦走弓背。真是奇怪!
「李將軍說,這叫以迂為直!是兵法!」楊進諾說,「很高妙的兵法!」
「你也是懂個屁!什麼以迂為直,你說給我聽聽?」仆固薩爾罵道,「說不出來揍死你!就你們漢人花花腸子多!」
「是孫子兵法說地!那個,那個,我也是聽將軍說的。」楊進諾縮了脖子,吶吶地說。
「孫子?我還爺爺呢!閉上你的嘴巴,帶好你的路!」仆固薩爾氣哼哼地說,「早知道你這麼饒舌。就該照杜長史說的。砍了你的頭!」
楊進諾立刻住了嘴,他帶領飛鶻團先從酥風泉處渡過真珠河上游。一直沿河右岸行軍,一路上風平浪靜,沒有見到幾個胡人。他們顯然都隨可汗們由西往白草灘去了,只留下很久以前宿營的痕迹。看那些蹄印,糞便和篝火殘骸,人數委實眾多,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龐大地游牧群落,看來突騎施人真的是傾巢出動了。
李天郎之所以繞道右岸,沿突騎施人自己西去的路線進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由吐爾尕特至白草灘,最便利的到達路線顯然是由吐爾尕特直接北上,走真珠河左岸。但是突騎施人在拔泥塞干暾沙缽俟斤部毀滅后,不可能全無察覺,定然會派哨騎沿此路線偵察。一支上千人的大軍很難不lou痕迹地潛行,而草原戰士的眼睛卻是如隼鷹般銳利,如果那樣,就談不上突襲了。就算突騎施人的主力不在,他們左有真珠河、納倫河拱衛,右有獺洞山居高臨下,只要固守西部通道一路便可化解唐軍地突襲,而一旦成為攻堅,讓占人數優勢的突騎施人有機會喘息集結,唐軍不僅沒有了勝算,自保都成問題。因此,繞道右岸,沿突騎施人自己西進的來路行軍不失為良策,更重要的是,渡河攻擊其大營防禦薄弱的後背,避開了西邊的設防地域,更能起到一錘定音地效果。李天郎從楊進諾和被俘突騎施老叟那裡一再了解到,白草灘段真珠河,能人馬泅渡的只有一個地方,其它地段要麼淤泥陷腳,要麼水流湍急,要想迂迴,能渡河的地點又遠在八十裡外,只要奪得渡口,出其不意的襲擊必然成功大半。飛鶻團的重要使命,就在於神不知鬼不覺地奪取渡河地點!
木烏拉看到架在自己妻兒脖子上的橫刀時,終於低下了硬朗的頭,他不怕死,但是剛剛生育不久的女人和還在襁褓中的嬰兒卻不能死。
幾個還在睡夢中的族人已經躺在了血泊中,突如其來地襲擊讓他們沒有絲毫反抗或者逃命地機會。毗鄰的都那昆一家想必也是凶多吉少,他地大兒子倒斃在帳篷門口,而在河邊可以看到渾身都是箭的二兒子和他的坐騎。尖叫聲中,都那昆地女兒和老婆被唐人揪著頭髮從草堆里拖了出來。最後拖出來的是都那昆被長矛戳穿的屍體。
一個都沒有跑掉!
木烏拉吐出嘴裡的血,看了看掄杖毆打他的唐人,這個唐人臉上布滿刀疤,眼中噴涌著復仇的怒火。剛才那幾下,很利落地打碎了自己的膝蓋,使自己成了不能再騎馬地殘廢,好疼啊。真的很疼,直痛到骨子裡。但是又不會要了自己地命,這個魔鬼!不知和突騎施人結下什麼深仇大恨,出手如此狠毒!
閃亮的橫刀刀尖離嬰孩嬌嫩的臉不過一寸,懷抱他的女人早已嚇癱在地。
「說吧,我們等不了多久!」天殺的回鶻人!騰格里怎麼會讓他們會說高貴的突厥話!
「這裡就是可以渡河的地方?」仆固薩爾抄手問道,不懷好意地掃了瑟瑟發抖地女人一眼,「你應該知道說謊的後果。」
木烏拉無力地點點頭。
「不用問他。小的用腦袋擔保,就是這裡!這幾個傢伙就是看守渡口的!」楊進諾將大棒壓在木烏拉折斷的膝蓋上,重重的碾壓,木烏拉瞪大了眼睛,嗚嗚呻吟,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校尉,第三隊的張庭玉他們已經過河了!」說話地是叫仆固英秀的隊正,不僅是仆固薩爾的同族兄弟。也是他的得力幹將之一。「應該不錯了,要不要馬上飛報雅羅珊?」
「好!叫張庭玉他們藏好,不可妄動,嘿嘿,報雅羅珊么,要等這位突騎施人將該說都說出來再去報。楊進諾!」
木烏拉又恐懼地呻吟起來……。
兩個時辰后。李天郎得到了所有的情報。當他帶大隊趕到渡口時,性急的仆固薩爾已悄悄渡過去了半個團,他可不願意有別地什麼人搶了他的頭功。但是這樣一來,稍有不慎就會打草驚蛇,而後隊還未全數趕到,逐部投入戰鬥已是兵家大忌諱,如若加上半渡受擊,那就十分危險了。來不及責備貪功的仆固薩爾,李天郎立刻沿岸整隊,讓后隊急速集結。按渡河順序在岸邊樹林中藏匿蹤跡。那是整個河岸唯一的一片樹林。距渡河地點不過一里。而已經渡河的半個飛鶻團,他派出了熟悉地形的楊進諾和自己的兩個飛騎。責令他們先行隱蔽,死也不能暴lou行藏。
「全隊披甲備馬自行歇息造飯,不得生火,不得走動,不得喧嘩!一人一馬皆不得有絲毫疏忽!」李天郎眺望著對岸隱約可見的燈火,一字一句地說,「牧人卯時才會起身,寅時是其最為疲憊酣睡之時,我等寅時渡河出擊,已過河之飛鶻團先取獺洞山,將黃黑兩部割開!剽野、西涼、飛鶻擊黑姓牙帳;鵰翎、鐵鷂擊黃姓牙帳!三個字:快!猛!狠!務必在天亮前掃清賊軍,如賊大潰西逃,可趁三十里,三十里必止,回返白草灘西口重聚,不得有誤!」
眾將凜然聽令,李天郎又加了一舉:「賊子大小可汗,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整整一千七百多唐軍士兵,連人帶馬靜靜地潛伏在真珠河岸,從亥時到次日寅時,就在突騎施人鼻子底下悄無聲息,紋絲不動,蟄伏如狼。
清晨的寒氣在鐵甲上凝成細微的汽水,儘管是盛夏,西域地寅時卻是下lou水最盛,寒冷最甚地時候。戰馬和士卒們口鼻處現出騰騰熱霧,除了偶爾鐵器輕微的叩響和戰馬地響鼻,樹林里靜得磣人。
趙淳之喝進肚子里的涼水咕嚕嚕響,將剩下的半塊乾糧塞進肚子,還是覺得冷冰冰的。但是,額頭居然有水,他抬手擦了擦,居然是汗水!娘的,邪門!到底是冷還是熱?昨晚每個人都被勒令小睡了一會,但亢奮的趙淳之幾乎沒有合眼。想到自己即將經歷的,也許是一生中最恢弘的戰鬥,他幾乎渾身都哆嗦起來,為避免被人誤認做害怕,他把自己蜷成一團,用雙臂死死抱住自己的雙腿,只有這樣,才覺得好受些。他娘的白小胡,樣子裝得挺像那麼回事,一副無所畏懼的英勇模樣,居然學著老卒們的樣子忙裡偷閒摘了身邊的沙棗,呸呸呸地吃得到處都是,嘿嘿,就是手抖得厲害!
一支羊皮水囊垂落在他眼前,趙淳之抬頭一看,是趙陵。他搖搖頭,示意不渴,趙陵的目光卻非常執拗。趙淳之接過水囊,一拔塞子,烈性馬奶酒沖鼻的辣味熏得他撇嘴一愣,不是水,是酒!喝就喝!荊軻刺秦前不也酒後高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么!趙淳之閉眼揚脖,咕咕猛灌了幾大口,酒未在舌頭上有停留半分便一股腦兒下了肚,馬上合著血液在全身焚燒起來。趙陵看著面色泛紅的年輕人,微微一笑,拿過酒囊讚賞地擂擂他的胸膛,轉身向不遠處的李天郎走去。躁熱的感覺從嘴裡一直貫穿到小腹,又由小腹泛向全身,最後連腳底板都灼熱起來。趙淳之站起來活動一下筋骨,看到李天郎也喝了兩口酒,與趙陵兩拳相擊,相視而笑,那種笑容是戰士之間不用語言就可以體驗到的默契和真情。在趙淳之看來,自己何時也有了那樣的笑容,何時自己也就真正成為了戰士!
真珠河水嘩嘩的流水聲在寂靜的清晨十分悅耳,湍急的水面與往常一樣,漂浮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悄悄輕籠在草地上的晨藹將安靜與祥和鋪滿了河岸,但到樹林邊卻嘎然而止。那裡是肅靜,一支慢慢絞緊弓弦的肅靜,如果你凝神細聽,可以聽到沉悶的嘎吱,嘎吱~~~~。
噩夢連連的多彌那邏可汗很晚才睡著,在夢裡他不斷見到血淋淋的幕幕慘劇:唐人狂亂囂張的喊殺聲,排山倒海的馬槊和橫刀,雨點般的箭矢,部眾們無助的雙手……。在迷亂和心悸中,多彌那邏可汗枕在柔軟皮毛上的腦袋有節奏地抖動起來,彷彿脖頸里有一隻無形的彈簧,他表情痛苦地翻了個身,但抖動依舊繼續,而且很快,不僅腦袋,整個身體也隨之有節奏地戰抖起來。
「我的騰格里!」驚夢乍醒的多彌那邏可汗驟然鼓大了眼睛,巨大的驚懼將他一腳從氈毯上踢飛起來,「騎兵!很多騎兵!訓練有素的騎兵!」多年征戰的直覺告訴他,這樣的節奏,只能是一大群排列成戰鬥隊形的騎兵!誰的騎兵,只能是唐人的騎兵!
是夢嗎?是夢!脊樑發冷的多彌那邏可汗猛然衝出帳篷,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嘶聲狂吼:「唐人來了!唐……。」
當很多箭矢同時劃破凌晨清冽的空氣時,那聲音確實如同急至的暴風雨!射中帳篷的利箭發出密集的噗噗聲,也如冰雹墜落,可它們帶來的不是雨水,而是烈火,還有死亡!
眼前的情景差點讓多彌那邏可汗毛骨悚然,他兩腿一軟,撲地跌倒在地!箭雨之後,在朦朧的晨霧中,數不清的騎兵彷彿騰雲駕霧般迎面衝來,烏亮的馬槊矛尖撕開重重輕藹,殺氣騰騰地越過垮塌的柵欄,將阻擋他們的一切都碾碎在地!這麼多人,沒有一絲喊殺聲,也沒有半聲號角鑼鼓,只是如大山般悶頭平推而來,倒是醒過來的族人們,在鐵蹄下發出臨死前的呼號。
不是夢!不是夢!唐人!唐人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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