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哥倫比亞大學及其他
佛烈思納1930年著一書,名為英美德大學(AbuahamFlexn-ner:「Universities:American,EnglishamdGerman,」OxfordUniver-sityPress,1930)此書為最近評論三國大學最透闢詳盡的著作,全書381頁。讀了這本書,英美大學的內容也就瞭然於胸中了。佛氏是美國教育家,所說都是內行話,雖然對於美國各大學,上自哈佛,下至加利福尼亞,攻計無遺,實際上卻是代表美國大學教授心中敢怒不敢言或者偶爾私談的一般意見罷了。書第一章為「大學之理想」,可與GardinalNewnman:TheldeaofaUniversity及WooodrowWilson:MyldeaofaUniversity並讀。我想研究教育學的人,若能把三篇精讀體會,勝於留學三年研究教育測驗多多了。
佛氏於1928年,應牛津大學之邀作羅特思講演(RhodesLe-tures羅氏記不清是非洲或是那裡做帝國主義生意發橫財的富翁,此講座基金宗旨,專為聯絡操英語各民族之學術界)。此書即系在牛津演講材料擴充而成的。自1928之秋到1929夏天佛氏重遊英德,參觀二國大學,搜集材料。1929至1930年間,佛氏又以全年功夫搜集文獻,及整理書稿。1930年5月,牛津大學印刷部先將印稿清樣,裝訂三十份,由佛氏分發歐美大學領袖,徵求批評與匡正。11月這本書才出版。
書中專講美國大學內容的一章有182頁,佔全書正文之一半。那理由,據作者說,是因為美國大學材料特別多。因此雖佔一半,也不能說是過份。
其中對於美國大學之招生標準,教授科目,研究方法,學位程度,體育地位,經濟狀況,都有成篇可誦的好文章。如果不是作者身份隆重,稱引確鑿,我們幾乎疑是作者在造謠,作齊東野語了。
此地姑就其驚人事實,筆錄下來。這不是有意誣衊留美博士碩士。我實相信,在各大學念好書是可能的事;表示作者尚有天才或是常識的博士論文,也非找不到。就如商業化的芝加哥,也有幾位學者大師做教授,大家用功尋覓自會尋得出來。請有志留學青年,不要灰心,你要到美國大學讀書,大學是容許你的。
一、美國大學成績不亞於中國大學
美國大學生的程度怎樣,我們很想知道。佛氏說:「但是以普通學生而論,我們仍舊可以老實說,在四年肄業之後,美國大學學生,在知識上,是一夥東並西湊未經訓練的漂亮哥兒姐兒(attactiveboysandgirls」),大半還未受過嚴厲的中等教育訓練。哥倫比亞學院教務長總算熟識美國大學青年。他近來說:『我深信現代大學青年道德尚未成熟,社交上粗糙,與知識上未開化之程度相同。』」二、博士論文不怕沒材料在哥倫比亞及芝加哥大學博士論文目錄中,作者舉出精要的幾條:「中學便餐室的管理問題」、「公立學校的安裝水管問題」、「初等學校庸人服役之分析」、「善購物料須要教育之證據」、「學生坐位姿勢及書桌尺寸之研究」。須知這種治學是各有淵源的。克孫教授ProfessorCasonofRochesterUniversity在國際心理學會第九年會所讀的西文是「尋常討厭事物之原來與性質」。克孫教授,用了幾年考據功夫,考據出來二萬一千種討厭事件,但是後來除出重複及許多「為討厭」(spuriousannoyances)之例以後,將該表減至507七件。這五百零七件,克系教授排比起來,定其分數,由零至三十。販菜里有毛髮訂二十六分。「卧床不潔」二十八分。「看見禿驢的光頭」兩分,「蟑螂」(油蟲)二十四分。
嗚呼油蟲何罪,而定二十四分!
心理教育二門雖然特多低能,自然科學也不肯讓步,肯薩斯(Kansas)省立農學院科學博士論文,題曰「棉布裡衣所含微生物成份之研究」,有這樣驚人的結論:「從所得到的結果,我們可以合理的相信,貼身的衣服含有多少微生物在炎熱天,身體可許充分出汗,這汁汗甚有加增微生物生育速率之可能性。以穿在身上久暫不同之裡衣互相比較,證明穿的斯限愈久,微生物愈多。」
三博士論文做法
博士論文,既然如此簡單,結論發明又如此公允,豈非誰個不知,那個不曉呢?須在此中有秘訣在,論語一期賣一毛錢,若將此和盤托出,未免太便宜。無已,姑舉其一二,以示門徑,要在讀者舉一反三罷了。博士論文作法,有一定的要訣。大抵這樣做法是不會失敗的:(一)問題,(二)書目,(三)×與個人關係,(四)×與社會關係,(五)×與國家關係,(六)×與世界關係,(七)結論。×也許是書桌尺寸,也許是中國皮蛋,都沒有關係。便列表必多,曲線升降圖必有四五幅,統計必有零點,如三五○·四八之類,摺合為百分之幾。最要在能發郵寄的問題單,名為questionaire叫社會填寫,再把答案整理一下,便是一篇科學化的論文。且讓佛氏以真憑實據拿出來罷。
耶魯大學有所謂InstituteofHumanRelations研究人倫大端,而注重分系化departmentalization。有學生作紐澤西州破產者之分析,於是他發了問題單,開始作社會調查,這問題單是這樣的這位破產者是住在洋樓,或是洋樓之一層,或是另租房屋?
在幾間房間?
請填明是否住近通風井(airshaft)?
睡覺幾個小時?
好憂慮嗎?
在他住房——同樣的在他辦公室——附近,有否躉車房、戲院、墳地、汽車房、馬廄、巡捕房、酒店?
這樣一千五百份的問題單發出去,就有統計可做,有○○○○○○可寫,有百分之幾可算了。再就各種數目,擬出一個公式,也就很科學化了。
譬如查特教授在研究書記人物之書中(AnalysisofSecretarilDutiesandTraitsbyW.W.ChartersandI.B.Whitley$2.50)發明(一)做書記的人有八百七十一種職務,如「開足鐘錶,鎖抽屜,稱郵件,趕乞丐光棍」(二)書記須有四十四種品性,如幽默、鎮靜、想象力等。這些職務是難呢是易呢?這些品性那裡學來?以下兩種公式:HSH+E,S+J關於考試之效力,芝加哥大學有這樣簡單的公式告試我們:RS123456781-(1-R2S1)(1-R2S2.1)(1-R2S.4.123)(1-R2S.6.12345)(1-R2S7.123456)(1-R2S8.1234567)四哥倫比亞函授學校之招生如果你看見哥倫比亞大學家居研究學校的廣告,切不可輕易寫信去詢問。一詢問,便有函電交馳而來,函是函信,電是電話。你要驚異這大學招徠生意之本領,有人隨便寫信去詢問過,第一封信是:哥倫比亞大學所愛的學生:我有所見之明嗎?在我每日收到很多的信中,我常選擇幾張來回答。
老實告訴你,在有幾位的函中,我的察誠意與興味之證據,這幾位,正是我們所歡迎的學生。
我多麼願意讓你看我們收到的來信,表示滿意於我們用函授方法灌輸知識的「開放門戶」。
如果我沒想錯你及你的好動機,一定子幾天之內,收到你填好的格式,要求在這寫字間會談。
我快樂的期望著。
因為該位沒回信,過兩天三天,又來一封信:哥倫比亞大學所愛的問訊者:我小的時候,媽媽常叫我外出買送東西,而在我的指頭上纏一根繩,叫我不要忘記。
我們,不論老少,常好忘記。這好忘記。這張短函是提醒你,不要忘記你想由函授學校增加知識的好動機。
我們已經快樂的許你不給費的談話服務現在你要把你的動機變成決斷,而讓我們早日收到你的談話的邀約。
我們再附上格式一張。也許你上次的格式已經遺失。請不要遲疑。別人正在等著埃這位仍舊不理,於是一星期後,有這封迫緊的通信:哥倫比亞大學最後通訊所愛的溜學者:你不對我們負一點義務嗎?昨天在昨夜死了(Yesterdaydidelastnight)留下多少未還的債務。
耶魯大學費羅不司教授說:「最耐久的快樂不是心靈的快樂,而最快樂的人就是有快樂的思想的人。」
所以我們樂於看見你對於修德進業的興趣,即寄給你說明書並靈敏的許你享受我們顧問的服務。
我們沒有收到你的回信,覺得莫知所以。你豈不對你自身,及時我們負點義務嗎?到底有何事使你錯過這種優待?
我們早一點約會吧!至少也寫幾行說你對於這樣重事,何以失了興味。
仍舊無情,於是教授打電話來。「溜學者」仍舊倔強,該教授乃留他的姓名及電話號,以為「溜學者」萬一迴轉念頭的寶筏。我回想到新新公司移計不理主顧之神情就生氣。
哥倫比亞函授學校,曾一年收入三十萬美金。(1929年會計報告)談理想教育凡世界上做事最無聊最難受的,就是遇著一種不進不退半生不死的情境。如做生意發財也痛快,破產也痛快,最可怕的是不得利又不盡至於破產,使一人將半世的精神在一種無聊的小生意上消磨凈盡,如生病,爽爽快快的死也好,痊癒也好,只不要遇著延長十年將死未死的老玻凡遇此種境地,外國人叫做borde,中國人就叫做「無聊。」今日教育就是陷入此種沉寂無聊,半生不死的狀況。我們在睡余夢足或在孤窗聽雨時候,們心自問,難免感覺覺到一種精神上的不安——好像天天做著事,又好像到底中國無一事可做,好像天天忙,又好像是忙無結果。倘是教育果陷入完全停滯之境,我們心裡倒可覺得痛快些,因為至少可不至於到處被人家稱為「教授」「教育家」——這是多麼難為情的境地。教育永遠不陷入停滯狀況,我們與人交遊或通信上永遠免不了要聽人家口口聲聲的稱呼「×教授」「××大學教授。」稱有良心的教授聽這種稱呼將難免覺得一條冷氣從脊骨中冷顫的由上而下的侵下去。我不是說一個人受了四年的大學教育當可以懂得學問,當可以懂得人情事理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我不過說:倘是一個人受過六年中學,四年大學教育之後,當可以懂得人情事理,甚至於懂得學問,那真是千幸萬幸的事。
這並不是我說笑話,今日教育之實情是如此。「人情事理」根本不存在於我們的教育範圍里,倘是有這種方針,那是我沒看見過我們的目的是教書而不是教人,我們是教人念書,不是教人做人,倘是一個學生於念書之餘尚記得做人的道理,那完全用不著我們代替他負責。我們聽見過某某學生因為心理學五十九分或是邏輯四十八分而不能畢業(雖然如何斷定一個人的邏輯是四十八分我未明白,)然而我們的確未嘗聽見過有某學堂要使學生畢業考一考「人情事理你懂嗎?」所以如郁達夫先生曾經做文章,勸一位青年別想去進大學,因為恐怕他白費了幾年的光陰,及一二千塊錢變出一個當兵無勇氣,做苦力沒禮貌,做鼠竊沒膽量,除去教書外,一技無能軟到了的寒酸窮士。(見「給一位文學青年的公開狀」)若是出於愛護那位的本心,便是極好的議論,若是要以此責當代之大學教育,那怕就罵的不對勁兒,因為今日的大學教育根本以書本為主體,非以人為主體,責之以不能養出社會上活潑有為的人格,豈非等於問和尚借木梳,問尼姑借篦櫛一樣無理的要求嗎?無論如何把一個正經長大的青年送進學堂裡頭去十幾年,使他完全與外邊的社會隔開,與天然的人群生活分離,既沒有師長的切磋,又沒有父兄的訓導,只瞎著眼早念書,午念書,晚上又念書,是使此青年不懂人群生活的。絕頂妙法的結果是滿肚子的什麼主義,什麼派哲學,而做事的經驗閱歷等於零,知道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而不知道母雞不要公雞是否可以生雞子兒。
雖然,不但我們的方針不對,就我們所用的教育方式也很可懷疑。倘是「學問」是我們大學教育的方針,就所以達此方針的教育方式也不可不考量。
我們現此之所謂學問有趣極了。不但是有體質的,並且有重量是可以拿秤稱量的。今日談大學教育者之心理,以為若設一種「非八十單位不能畢業」的條例,嚴格的執行,嚴格的考試,絕不通融,絕不寬鬆,這樣一來,四年級八十單位,每年級二十單位,倘是一學生三學年只得五十八個單位,那末第四年請他補習兩單位,凌成二十二單位,八十單位補足,那他必定逃不了做有學問的人,出去必定是大學的榮耀了。原來掩耳盜鈴的本領並不限于軍閥與官僚。倘是我們的邏輯不錯,有八十二立方寸學問的人,若願意借兩立方塊學問給他一位只有七十八立方塊學問的同學,我們當然沒有什麼理由可以阻擋這兩人一同畢業。(但對這一點,尚不免懷疑,很願意得各學堂註冊部的聲明,是不是可以借的?)不但此也,如以上所謂每立方塊的學問每塊裡頭的頁數也有一定的,比方近代歷史一立方寸即丁先生講義二百七十五頁,二百七十五頁讀完便是近代歷史的學問一立方寸,文字學學問一立方寸是徐先生講義一百五十三頁(限定一學年讀完,不許早,不要遲,若是徐先生特許八頁免試,便是實數一百四十五頁,一學年分兩學期。每學期十八個星期,通共三十六星期,四三一百二,四六二十四,通共一百四十六,每星期限定念四頁正好,不許多,不許少。)如此積頁數而得幾許立方寸,積立方寸而得一張文憑,雖曰未學,註冊部亦必謂之學矣,原來此種以數頁及數單位而衡量學問的方法,的確是純由西方發明,於吾國書院制度未之前聞也。記得杜威曾經說過,現代的教育好像農夫要趕鵝到城裡去賣,必先飽喂之以穀類,使頸下胸前的食囊高高的凸出來,然後稱稱其輕重,鵝愈重即其價格愈高。
其實杜威先生說錯了話,他忘記在本問題上稱者與被稱者原來是同類的動物。
以上既談到現在教育之根本乖謬,此地可略談我們所謂理想教育。這教育理想當然於現此無實現之可能。然實現與不實現都不相干,我們在此沉寂無聊的教育生活中所能求的慰安是一種畫餅充饑望梅止渴之辦法而已。且既不希望其立刻實現,我們可不為環境之逼迫,來限制我們理想的計劃,又所不必派代表奔走於一些無情義的官僚之門,以求得一滴滴之賜,豈非快事?
我們可以盡量發揮我們理想大學的計劃,基金等等問題盡可不顧。我們可以盡量夢想如何一個理想大學可以給我們的子弟理想上最完備的教育,怎麼一個理想大學可為學者優遊永日,寢食不離,終身寄託之所,怎麼一個山水幽麗草木清華,氣候佳宜,人也理想,地也理想,環境也理想的大學,可以當做教育界的普陀山。我們可以夢見如何一個設備完善的大學,可以使我們忘記現此教育界之沉寂無聊。
我們的理想大學最重要基件,就是學堂應該貫滿一種講學談學的空氣。
此空氣製造之成功與否,是大學教育成功與否的夤緣,講學空氣之由來最重要的即在於學堂之房屋外觀。學堂外觀之最重要部分就是一座頹圮古樸苔痕半壁匾額字跡潦倒不可復認的大門,其餘一切學堂的房屋樹木場所周圍亦必有一種森嚴古樸的氣象,使人一跨進大門如置身別一天地,忘記我們一切的俗慮俗冗,好像在此周圍內惟一要緊的事件是學問是思想。因為我們都明白物質的環境與吾人思想生活密切的關係,在上海南京路念經念一百年也不能成佛。佛家最明白這條情理,教育家若不懂,只須游東海之普陀與西山之檀柘便可不待我的斷斷多辯。大凡世界的宗教家明白這條道理,四方羅馬天主教的教堂,便是很好的例,我們一進那高聳巍立深邃黝黑的禮堂,看見那一線黯暗和平的陽光從極高的染色玻璃窗上射到那簡樸的森嚴的座位上,聞見那滿屋的香味,又聽見那雄壯清瞭的琴聲,雖素不相信天主教的人也可以幾分領略信天主教的好處,他給我們精神上的安慰。宗教如此,學問何獨不然?
一人的學問非從書上得來,乃從一種講學好學的空氣中得來使一青年寢染於此種空氣中三年之久,天天受此環境之薰陶,必可天然的順序的快樂的於不覺中傳染著好學的習氣,就是未必即得如何鴻博的學力,也至小得一副鴻博的臉孔,至少跟他談學問時不至於他每每來問你要講義。最怕的是一個像清華學校這樣嶄新白亮的一個大門,除去一個蒼茵滿布。字跡模糊,將傾未傾的大門及圍牆,使人自遠望之若一片空谷荒野或宮園故墟外,牆圍內應該這樣有一座三百年的古閣,那裡有一片五百年的頹垣,甚至於無一屋頂,無一柵欄,無一樹榦,無一爬牆虎的葉尖不帶著一種老大古樸的氣象。有這種的學堂有這種的空氣環境,然後可以講學。像我們北大第一院工廠似的所謂沙灘兒大樓,無論如何講學是講不下去。
物質的環境而外,我們可以說師生在課外自然的接觸乃理想大學最重要的特色。最重要的教育乃註冊部無法子記分數的教育,真正的學問乃註冊部無法升級留級的學問。在理想大學中,上課的手續乃一種形式上的程序而已。
(且通常絕無考試,與德國大學例同)教員學生不上課則可,(非強迫的)在課外無相當接觸則絕對不可。因為倘是我們的推測不錯,教育二字應解做一種人與人的關係,不應當解做一種人與書的關係。一個沒學問的人因為得與有學問的人天天的接觸,耳濡目染,受了他的切磋砥礪,傳染著他好學的興味,學習他治學的方法,明白他對事理的見解!這是我所謂教育。偉爾遜說的好,看書不一定使人成為有思想的人,但是與思想者交遊普通可以使人成為有思想的人。課堂中的學問常是死的,機械式的,在課堂外閑談時論到的學問才是活的,生動的與人生有關係的。課堂內的學問大都是專門的學問,課堂外的學問,出之偶語私談之間乃是「自由的」學問Lib-eraleducation。
古人有楹聯曰:「常思先輩尋常語,願讀人間未見書」之「尋常語」三字即同此義。讀王陽明的傳習錄(雖是他尋常語之一部)無論如何不及親聆王陽明教誨之為愈。以今日視課堂為教育中心的教育方式,師生上課相見,下課相忘,學生孳孳以講義頁數為生命,不用說沒有賢者可為學生的師資就是有賢者,學生也決沒有機會聽到他們的「尋常語」。理想大學中的生活,必使師生在課外有充量的交遊與談學機會,使學生這裡可與一位生物學家談樹葉的歷史,那裡可以同一位心理學家談夢的心理分析,在第三處可以聽一位音樂專家講Hofmann的笑史——使學生無處不感覺得學問的生動有趣。
所以理想大學應該是一大班塊異不凡人格的吃飯所,是國中賢才薈萃之區,思想家科學家雲集之處,使學生日日與這些思想家科學家的交遊接觸,朝夕談笑,起坐之間,能自然的受他們的誘化陶養引導鼓勵。理想大學應該不但是這裡有一座三百年的古閣,那裡有一片五百年的頹坦。並且是這裡可以碰見一位牛頓,那裡可以碰見一位佛羅特(Freud),東屋住了一位羅素,西屋住了一位拉思基,前院是惠定宇的書房,後院是戴東原的住所。這些人物固不必儘是為教書而來,直以學堂為其永遠往所而已。故以上所謂「吃飯所」非比方的話而已,乃真正指吃飯而言。他們除了吃飯之外,對學堂絕無何等的義務,在學堂方面即所以借這些人以造成一種濃厚的講學的空氣,沒有這些人的存在,而徒駕三數十個教員決不足以掩蔽幾百個喁喁待學的青年的烏煙瘴氣,故一面必力限定學生的人數,(多則,能個個人得與師長親密的接觸),一面必增加鴻博師儒之數額。此則略近於英國大學的制度,在本篇中可暫譯以「學侶」二字。如這回由庚子賠款委員被撤退之羅素與狄根生G.LowesDichinson就是劍橋大學單吃飯不教書學侶之一。他們除去有終身永遠在學校之居住權利及每年得薪俸二百五十金磅為雜費及旅費外,對於學堂絕無規定義務,且出入旅行有充分的自由。英國大學之有這種設備,一方面是替國家保護天才之意,使他們得永遠脫離物質外界的壓力,專心致志於學問思想生活上面。可以從從容容的增進他們的學業,培養他們的德性。一方面是使大學成為一個很有趣味的社會團體,大學裡頭的社會生活是一種優異可愛的生活。
所以理想大學不但是一些青年學者讀書之處,乃一些老成學者讀書之處。大學裡頭不但有繳學費才許念書的小學生,並且有一些送薪俸請他念書的大學生。繳學費念書的學生雖常有根可造就的天才,送薪俸請他念書的學生才能夠對於學術思想有重大的貢獻。
最後關於學生畢業問題,即今日教育界所公認為最重要問題,我也不能不說幾句。我說這是教育界所公認為最重要問題,因為我們公認讀書的目的是要畢業,理想教育所最怕談的是「畢業」二字,不必說學業之於學者本沒有告畢之時,命名之根本不通,就說要想出一種稱量學生的學問程度的好法子也絕想不出來。理想的教育並不是不願意想找出一法,把某甲與某乙的學問比較一下,變成亞拉伯字碼可以寫出來的準確的,精密的,不誤的分數,但是理想教育始終不承認自有史以來有這種法子已經被人發明。就實際方面著想,畢業二字也不過是說一人的學問已經達到「比較可以」的程度而已。
此所謂「比較可以」的感慨只有「與該學生是相近的教員或導師能夠感覺得。
所以依理想教育計劃我們應該實行「導師制」tutoralsystem每個學生可以自由請一位教員做他個人的導師,一切關於學問上進行方針及看書之指導惠托於此一人之手,此導師取之教授也可,取之於學侶院中人也可,只須得他們的同意。導師應知道該學生問之興趣與缺點隨時加以指導,且時常以相與談學之機會。倘是一學生的程度可以使他的導師覺得已達到「可以」程度,於必要時就請他的導師給個憑據也可以,認此學生為該導師之門人,故畢業之事全與學校無關,而為導師個人的私事,同一學院畢業或為梁任公的門人,或為章炳麟的門人,梁任公或章炳麟之所認為什麼是「可以」程度,則全由梁任公章炳麟以私人資格而定。各導師的門人的程度,或高或低,本不相干,因為這可由各導師自己負責,至於此文憑之程式,也由各人自定,印的也成,寫的也成,寫在連史紙上也成,寫在毛廁里用的粗紙或信封上面也成。因為這文憑是最不要緊的事。我們理想教育完全實行時候,應該完全用不著文憑。
看一看那學生的臉孔,便已明白他是某某大學畢業生。倘由一學生的臉孔及談話之間看不出那人的大學教育,那個大學教育也就值不得給什麼文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