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周小萌醒來的時候,似乎天已經亮了,身邊有人走動,她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首先看到的是吊在斜上方微微晃動的血漿袋,然後是天花板上圓圓的吸頂燈,燈亮著,光線柔和,看不出是白天還是晚上。她有些吃力的想要抬起左手,但是被人按住了。
是周衍照,他的聲音有些暗啞,說:「別動。」
他的手微涼,握著她的指尖,讓她有一種虛幻的不真實感,過了好幾秒鐘,才像小孩子似的「哇」一聲哭起來。
周衍照皺著眉:「哭什麼?」湊近了看她,彷彿在端詳她的眼淚是不是真的。
她抽抽嗒嗒的,將臉埋在他的肩頭,抽泣著說:「他們……掰我的手……」
「掰疼了?」周衍照將她的左手拿起來看了看,然後又換了右手,上面還扎著輸血的針頭,被綁得牢牢的。
「不是。」周小萌的孩子氣發作,將自己的手奪回來。周衍照卻說:「下次別干這種蠢事了,血流得跟死人一樣。」
周小萌沒有作聲,她有些直愣愣的盯著周衍照,包紮的特別嚴實,所以他也穿不了衣服,只是披著一件外套,露出肩下一點紗布,她問:「你傷到哪兒了?」
「沒事,子彈擦破皮。」
「我媽媽呢?」
周衍照沒回答,周小萌又問了一遍,一直站在遠處的小光才走過來,說:「二小姐,太太走了……沒什麼痛苦,也是好事。」
周小萌怔了幾秒鐘,彷彿在猜度這個消息的真假,周衍照的唇邊慢慢綻起一個冷笑:「是啊,是我讓人把*氧氣拔掉。」
周小萌開始發抖:「你明明可以……」
小光在旁邊解釋:「實在是分不開那麼多人手,所有人幾乎都被安排上山,餘下的人去醫院,你媽媽不能移動,不能離開監護病房……蔣澤的人就在病房裡頭,我們要是把人弄出來,動靜會太大……」
「所以你們就殺了她。」周小萌嘴角有一抹冷凝的微笑:「哥哥,你等這個機會很久了吧?明正言順可以殺掉她?」
「是啊,我等這機會很久了。」
周小萌尖叫的撲上去,掐住周衍照的脖子,他卻一動也沒有動,最後是小光看不過去,將周小萌硬是拖開:「二小姐!二小姐!醫生說她永遠也不會醒了,十哥也是沒辦法!」
「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周小萌的手似乎是痙攣,揪著自己的衣襟,又像是透不過來氣,只是爆發一陣劇烈的咳嗽。
「小光你出去。」周衍照站得很遠,只是冷冷的看著她。
小光轉身走出去了,周衍照說:「周小萌,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媽媽為什麼要殺我爸?今天你問,我就告訴你。」
「我不想聽。」
周衍照將她的臉扳回來,一字一頓的說:「你不想聽,還是不敢聽?」
她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衣襟上,她喃喃的叫了聲「哥哥」。周衍照的聲音很輕,卻特別的清楚:「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我不想聽……」周小萌聲音尖銳,她捂住耳朵:「我不想聽!」
周衍照伸手將她摟進懷裡,她狠狠咬在他肩膀上,咬得牙齒穿透皮肉,血腥滲入齒間,彷彿唯有此可以發泄心中的恨意和恐懼。他將她抱得很緊,像安撫嬰兒一般,輕輕拍著她的背心,在她耳邊低語:「別怕,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知道了。」
「你不能因為這個……殺掉媽媽……」
他親吻著她的耳廓,說:「不會再有人知道。」
周小萌哭了片刻,最後被他摟在懷裡睡著了。
她只睡了短短一小會兒,就馬上被驚醒:「哥哥!」
周衍照應承著她,他溫暖的掌心摩挲著她的臉,讓她漸漸的恢復鎮定。她怔怔的看了他片刻,問:「是真的嗎?」
「DNA報告在蔣慶誠手裡,所以我要拿回來。蔣澤不知道這件事,我答應蔣慶誠殺掉蔣澤,他答應將報告還給我。現在已經沒什麼問題了,我故意放走了蔣澤,他知道了山上的事是蔣慶誠和我聯手,自然會回去解決蔣慶誠。」
「蔣慶誠不會告訴蔣澤嗎?」
「蔣澤不會再相信他,他也不會再相信蔣澤。」周衍照說:「你放心,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盯著蔣慶誠,哪怕蔣澤殺不了他,殺手也會趁機動手的。」
周小萌摟緊了他的脖子,說:「我們一起走吧,去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永遠不回來了。」
「好,去泰國。」周衍照撫摸著她的頭髮:「我已經讓人安排船了,等這兩天風頭過去,我們就走。」
周小萌昏昏沉沉又睡了一會兒。似乎聽到是小光進來,對周衍照說:「蕭思致回來了,警察這時候把進城出城的路都堵了,搜查的很厲害。」
周衍照神色很放鬆,說:「那讓他進來,看看小萌。」
蕭思致的神情卻有幾分緊張,一進來就跟周衍照打招呼:「十哥!新聞都開始播了,說山頂發生槍戰,警察開始大面積搜山了。咱們要不要換個地方?」
「不用,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周衍照說:「你別害怕,警察上山也查不到什麼,滿地彈殼,全是從東南亞走私進來的軍火,他們找不到什麼線索。」
他們說話的聲音很低,周小萌不想和蕭思致說話,所以一直閉著眼睛一動未動。等蕭思致走後,她才翻了個身。
周衍照坐在離病床不遠的沙發里抽煙,屋裡窗帘拉得嚴實,他一個人坐著的時候,總顯得十分孤寂,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她鼻尖發酸,又叫了聲「哥哥。」
這次周衍照沒有應她,他大約是想到什麼,正在兀自出神。過了片刻才抬頭,慢慢看了她一眼。周小萌說:「我們現在就走吧。」
「別傻了,現在滿城都是警察。」周衍照安慰她:「等兩天也是一樣的。」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別擔心蕭思致,到時候我把他支開就行了。」
周小萌愣了一下,她問:「那爸爸呢?」
「小光會照顧他。」周衍照的神色陰鬱,他說:「要是過幾年外頭環境好,把他接走也行。」
「其實我想不明白。」周小萌低著頭,聲音又漸漸變得迷茫:「爸爸為什麼要那樣對媽媽……為什麼他要殺掉我爸爸……」
「也沒什麼想不明白的。」周衍照又點燃一支煙:「他那麼喜歡你媽,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的男人,能忍三年,真是奇迹。換作是我,沒準婚禮前就動手了。蕭思致運氣好,前陣子要是他再過份一點點,沒準我也讓人捅他十幾刀,或者把他裝麻袋裡,繫上塊預製板扔進南閱江。」
周小萌沉默了良久,才說:「討厭!」
周衍照戳了一記她的臉:「以後我讓你討厭的日子還多著呢!」
周小萌笑了笑,她笑的時候十分恍惚,周衍照也看出來了。可是他能做的,只是用力抱緊她,將她抱得更緊些,說:「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我想去看媽媽……」
「現在還不行,等警察走了,我陪你去。」
「她沒過過什麼順心日子,一直在受苦……小時候我不明白,等長大了,我也沒辦法照顧她……」
「每個人都是自己選的,當初她如果選了別的路,也許就不會這樣。」
「如果她選了別的路,也許這世上就不會有我了。」
「所以,」周衍照的吻輕輕的落在她的發梢:「這輩子遇上最重要。其它的人和事,都下地獄去好了。」
「媽媽為什麼會嫁給爸爸。」
「那得問她自己才知道。」周衍照知道她情緒不穩定,所以輕言細語:「我們不說她了,你想吃什麼嗎?我讓人去買。」
「我想吃麵條。」周小萌喃喃的說:「哥哥你煮麵條。」
「好,我去煮麵條。」
他們是在一家私人診所里,開診所的醫生是老熟人,十來年的交情,把診所後頭自己的一幢小樓讓給他們住。一樓就有廚房,周衍照打開冰箱看看,沒有麵條,倒是櫥櫃里放著幾包速食麵。周衍照打開煤氣灶,找了個鍋坐上,開始燒水,這時候小光進來了,給他幫忙。
「外頭情形怎麼樣?」
「滿城的條子,據說專案組又抽調了人手來,部督大案,限時偵破。」
「影響太惡劣了。」
「是啊。」小光沒什麼表情:「市區槍戰,好在不是在鬧市區,但是也夠他們忙一陣子的了。」
「姓蔣的怎麼樣?」周衍照接過小光拆開的速食麵,將麵餅扔進水裡,調料什麼的卻沒用,隨手洗了一把蔥,擱在砧板上切得七零八落的,長長短短。
「沒動靜。蔣慶誠是驚弓之鳥,現在連別墅都不住了,住在市中心的老房子里。」
「粥鋪上的那一家?」
「對。」
「挺念舊的。」
「十哥你也挺念舊的。」
周衍照扔掉煙頭,終於看了小光一眼,說:「有話就直說。」
「你就不能利索一點告訴她,其實咱們到醫院的時候一片混亂,不知道是誰拔掉氧氣管。」
周衍照笑起來,他笑得挺開心似的,露出最裡面尖尖的虎牙,說:「不懂了吧,她要是聽見這麼含混的說法,心裡不知道又要拐多少念頭多少彎。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我不殺誰,誰因我而死?反正是我的債,我認了得了。」
「你就不怕她真恨你?」
「她都恨我這兩年了,還能怎麼樣?」周衍照重新點上一支煙:「再說了,當年是我給媽一槍,無論如何,這賬我賴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