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拍賣委託書是由南區人民法院下,一式兩份,時代陽光拍賣公司排在前面,因為徐藝最終還是選擇了做主拍單位。
侯昌平的氣兒也慢慢地消了。
侯昌平說:「張總我把你當朋友,既然你覺得這樣的格局能夠接受,我也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讓魯冰那小子去折騰吧。這件案子一結,我就光榮退休了。」
張仲平給龔大鵬打了個電話,跟他說已經拿到了拍賣委託書的事。龔大鵬說:「謝謝你張總,我已經知道了,好像是你們與另外一家公司一起做吧?」張仲平說:「龔老闆的消息蠻靈通嘛。」龔大鵬說:「我有五百萬在裡面呢,不盯死了怎麼行呀?」張仲平說:「祝你好運啦。」龔大鵬說:「謝謝你張總,原來我是信命的,現在只信自己。這個世界,一個靠自己,一個就是靠朋友。你們的拍賣會準備什麼時候搞?」張仲平說:「可能這幾天就會刊登拍賣公告吧。到時候我讓小葉通知你。」龔大鵬說:「張總你來電話之前,我正準備上你公司去,我們見個面好不好?」張仲平說:「你什麼時候能來?」龔大鵬說:「馬上馬上。」
龔大鵬一來就說:「張總,拍賣時間必須往後推幾天。」張仲平沒想到龔大鵬一開口就會這樣頤指氣使,忍了忍,說:「怎麼啦?」龔大鵬說:「因為我的事情還沒有談好。」張仲平說:「你的事情還沒有談好?你的什麼事情還沒有談好?」龔大鵬說:「當然是購買勝利大廈的事。」張仲平說:「怎麼,你準備把勝利大廈買下來?」龔大鵬說:「我現在是個窮光蛋,哪裡有錢買勝利大廈?但我有五百萬在裡面,這你知道的。」張仲平說:「是呀,那又怎麼樣呢?」龔大鵬說:「我把張總當朋友,跟你說沒有關係,我現在正在跟一個老闆談,他說如果他能夠買下這個項目,我那五百萬的賬他認,而且後面的工程仍然讓我繼續做。」張仲平說:「這是好事呀,讓他來參加拍賣會嘛。」
龔大鵬說:「張總你沒看我這麼著急嗎?為什麼要你幫我往後推幾天,就是有問題嘛。」
張仲平說:「什麼問題?」
龔大鵬說:「我找的是個台灣老闆,早兩天到印尼去了,他在印尼有項目。此外,在韓國、越南和科威特都有生意,這一陣子我跟他聯繫不上。」
張仲平說:「你這個台灣同胞是做什麼生意的?怎麼滿世界地跑?不會是另外一個左達吧?龔老闆你別介意喲,作為朋友我這是給你提個醒。」
龔大鵬說:「謝謝你張總,他做什麼生意我也不知道,但不管是誰,只要他能夠滿足我的這兩個條件,我就跟他干。」
張仲平說:「行呀,龔老闆要是信得過我,哪天這個台灣老闆回來了,讓我跟他見見面,看看他到底有沒有這個誠意。」
龔大鵬說:「問題是還有一個情況,他說他不想在拍賣會上舉牌,跟人競價。」
張仲平盯著龔大鵬看了一會兒,然後一笑:「那就是說,你這事八字還沒有一撇啰?」
龔大鵬急了,說:「怎麼能說八字還沒一撇呢?我跟他基本上已經談好了,這就是八字的一撇。現在就差一捺了。這一捺,張總你必須幫我。」
張仲平搖了搖頭:「龔老闆你看得起我,把我當朋友,這我很感謝。可是,龔老闆顯然對拍賣、對拍賣公司不是很了解。是朋友我就不跟你繞彎子了,跟你說句老實話,這個忙我肯定幫不上。」
龔大鵬說:「不會吧,張總?是肯定幫不上還是不願意幫?」
張仲平說:「肯定幫不上。」
龔大鵬說:「為什麼肯定幫不上?」
張仲平說:「龔老闆你不要著急,聽我慢慢地跟你說。這不是我願不願意幫忙的問題,是我確實沒有這個能力。首先,司法拍賣的程序已經正式啟動,沒法終止,變賣和私下交易的可能性已經不存在,你那個台灣老闆不想在拍賣會上買東西根本就不可能,拍賣公司也沒有權利把東西私下賣給誰。」
張仲平接著說:「第二,拍賣市場有它的遊戲規則,符合條件的競買人,法律地位一律平等。誰能成為最終的買家?這不由拍賣公司說了算,也不由委託法院說了算,由競買人的實力說了算,你那個台灣老闆,如果不參加拍賣會,他的誠意就值得懷疑。即使他參加了拍賣會,他能不能買得到手,還很難說哩。這取決於兩個因素,其一,他自己最高能夠出到什麼價;其二,別的競買人跟不跟他爭。我說八字還沒有一撇,不是打擊你,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張仲平又說:「我們再看看你跟他談的事有沒有操作性。恕我直言,也沒有。龔老闆你別著急,先聽我說。好,現在我們假設他最終把勝利大廈買到手了,恕我直言,他找你繼續做建築商的可能性會很小,為什麼?因為以你目前的經濟能力,再墊資的可能性不大,你不能墊資,他的資金壓力就會加大,他為什麼不去找一個有墊資能力的建築商?還有,即使成交價格便宜,他也不一定找你,因為成交價格的高低跟你沒有關係,他看不出你在其中起的作用。」
龔大鵬想插話,被張仲平打個手勢封住了。
張仲平說:「龔老闆你聽我把話說完,你那五百萬能算墊資嗎?當然不能算。那個台灣老闆是在什麼情況下,對你表的態,我不清楚。我估計可能是因為他沒有把情況搞清楚。你那五百萬是判決書上的五百萬,不是真正的五百萬。他怎麼認你的賬?你原來的五百萬元,早就變成了勝利大廈上面的鋼筋水泥,拆不得,分不開,不是你說拿回去就能拿回去的。現在法院委託給我們,我們只有一個任務,就是將它拍賣變現,把所得的拍賣成交款交給法院,再由法院決定分配給東方資產管理公司多少,分配給你龔老闆多少,知道了吧?換句話說,你原來的那五百萬已經不是你的了,它到底還值多少錢目前也還不知道,可能抵五百萬,也可能只抵兩百萬,甚至四五十萬,都有可能,那就要看拍賣的情況,以及法院分給你多少。明白了吧?我不知道你跟那個台灣老闆到底是怎麼談的,你們倆是不是覺得這筆錢先由他認下來,算你的墊資款,這樣他也就不必往拍賣公司付這筆錢,等到整個項目完工以後再一起結算,對不對?那他肯定是被你誤導了」
龔大鵬兩眼直瞪瞪地望著張仲平,半天沒有吭聲。張仲平從他手裡拿過杯子,親自給他續了一次水。半晌,龔大鵬說:「張總你講的話我聽進去了,我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我打官司贏了,法院給我的這個判決書,必須得到執行。」
張仲平說:「那是法院的事。法院如果答應你,說你的訴訟標的能夠予以全額執行,你龔老闆還用得著彎來繞去地找什麼台灣老闆、香港老闆嗎?所以龔老闆,最終能夠幫你的是法院,而不是拍賣公司,明白了吧?」
龔大鵬說:「法院當然必須幫我,我是贏家呢。」
張仲平說:「東方資產管理公司也是贏家,法院也必須維護它的合法權益。說穿了,就是你們兩個贏家分多分少的矛盾怎麼解決的問題。龔老闆我的話也許你不愛聽,可是卻是實話,你對那個項目熟,我勸你先幫拍賣公司多找幾個買家,讓勝利大廈儘可能賣個好價錢,大家一起把蛋糕做大了,才能大河有水小河滿,分到你手裡的錢也才有可能會多一些。」
張仲平儘可能實話實說,他覺得不能讓龔大鵬對他、對拍賣公司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憑他對龔大鵬的了解,他也不想跟他扯七扯八,他只求能夠乾淨利索地把它做完,做完就拉倒,特別是這還是跟時代陽光合作的項目,更應該儘可能地避免節外生枝。
龔大鵬悻悻地走了。
龔大鵬一走,張仲平就跟徐藝通了一個電話,將龔大鵬其人其事全部跟他說了。徐藝很耐心地聽著,還哦哦嗯嗯個不停。張仲平以為他全部聽進去了,誰知道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兒。由於徐藝沒有把張仲平的提醒當一回事,甚至背著張仲平搞了一些小動作,後來這件事還是鬧大了,還死了一個人,差一點把兩家公司都給牽扯進去。這是后話。
徐藝公司藝術品大拍的事,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籌備。徐藝等張仲平說完了龔大鵬的事,就說這次藝術品大拍徵集了不少好東西,問張仲平有沒有興趣過來看一看。張仲平關心那件青瓷蓮花尊的情況,本想去看一下,又怕太熱衷了引起徐藝的懷疑,就說我這會兒還有點別的事,找機會一定先來看一看。張仲平其實打定的主意是預展之前最好不去,拍賣委託的事還是由葛雲去落實比較好。報上說過兩三天省博物館有一個廖靜雯的個人收藏展,全部是徐悲鴻的作品,小雨如果有時間,可以帶她去看看,順便問問葛雲委託的事就行了。
張仲平回到曾真那兒。曾真不理他,還一直嘟嚕著嘴,張仲平問怎麼啦?曾真說沒事。張仲平非要她說,曾真就過來抱著他,望著他的眼睛說:「我只是老在想,我要是突然一下子不見了,你真的不著急嗎?」
原來曾真一直對上次的對話耿耿於懷。張仲平說:「誰說的,我怎麼會不著急呢?」曾真說:「你就只是干著急不去找我?」張仲平說:「到哪裡去找你呀,發通緝令呀?外面那麼多眉眉,一找還不把我的眼睛看花了?再說了,孔老二不是說過了嗎,命里有時終歸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曾真說:「張仲平你沒心沒肺,還把孔老二搬出來,孔老二說過這話嗎?」張仲平看她眼眶裡淚花直閃,連忙說:「逗你玩兒的小朋友。」曾真說:「那你趕快說你會怎麼做?」張仲平說:「你真的想知道?那你先告訴我咱們這座城市最高的建築是哪一棟?」曾真說:「是指海拔高度還是相對高度?」張仲平說:「你還蠻清醒嘛,沒有被急糊塗。相對高度吧。」曾真說:「香水河大廈吧,怎麼,不會吧?你要為我跳樓殉情?太老套了吧?」張仲平說:「誰說要跳樓了?從那上面跳下來還有命嗎?」曾真說:「那你想幹嘛?」張仲平說:「我要把那棟樓整個兒包起來,用最鮮艷最鮮艷的紅布,每一面都用桔黃色的油漆寫上五個大字,每個大字佔用面積十點五二0平方米,讓方園幾十里的人一眼就能看見。」曾真說:「五個什麼字?」張仲平說:「你猜?」曾真說:「我猜到了。嗯,這個創意還馬馬虎虎。」張仲平說:「你真的猜到了,不會吧?」曾真說:「你不是說十點五二0平方米一個字嘛?是的我愛你,不就是五個字嗎?」張仲平說:「不對,你跑題了。」曾真說:「哇,不對呀?」張仲平說:「當然不對,那五個字應該是『給老子回家』。」
張仲平當然也就說說而已,他不會相信曾真真的會無原無故地突然跑掉,跟他玩人間蒸發的遊戲。但張仲平沒有想到,自己的調侃還是把自己弄得有點兒緊張起來,因為曾真給他打了一百二十分。曾真說:「你把這裡當家真是太好了,一級棒。仲平,這算不算你給我的一個承諾?」張仲平無法直面這個問題,非常及時地抱吻了她,說:「寶貝兒,我愛你,我真的愛死你了。」曾真說:「我也是。」
張仲平覺得愛一個人是一回事,承諾給對方一個家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對於他來說,這種承諾簡直令人恐懼,因為他自己早已是婚姻中人,已經不具備作這種承諾的主體資格。他以前擁有過的那些女人,好像也從來沒有這樣要求過他,他和她們既能兩情相悅,又能相安無事,訣竅就在這裡。那是一場籌碼不大不小的博奕,感情上的零和遊戲。雙方不問輸贏結果,因為最好的結果不是划算不划算,而是能夠一起享受那種最生動最具體的刺激過程。相比於父輩那個禁慾的時代,張仲平覺得自己真的是萬分幸運,生逢其時。財富香車美女,一切似乎都可以唾手可得,只要你融入這個社會並在其中左右逢源。這是一種墮落的思想嗎?可是除了這個,你還要他相信什麼呢?難怪叢林罵他是他媽的資產階級。張仲平知道,自己所以能夠遊刃有餘,是因為他給自己的奉獻和付出劃了一條底線。
現在,張仲平之所以感到有點忐忑不安,也就是因為他越來越覺得,曾真跟他原來的那些女人相比,有點兒不一樣。叢林見過曾真第三次之後就對他發出了警告:小心玩出火來。張仲平一聳肩,一笑了之。叢林說:「你別不當一回事,我看那小妮子挺認真的,不像跟你鬧著玩兒。」張仲平說:「是不是呀?」是不是呀是張仲平的口頭用語,用在這裡表示無話可說。這是真的,他時不時地因為和曾真的關係而有點得意,也時不時地因此有那麼一點兒擔憂。不過,淡淡的陰影總是很快在曾真燦爛的笑靨下一掃而光。他只有在每天晚上戀戀不捨地從曾真身邊離開,默默地開車回家的時候才會抽空想一想:還能像過去那樣謹慎地尋求支出與收入之間的平衡、在警戒線以內悠遊自在嗎?那種翹翹板的遊戲能夠永遠地玩下去嗎?會不會自動地停下來?怎麼樣軟著陸?既不傷到自己,也不傷到曾真。曾真是不能被傷害的。自己也是不能被傷害的。當然還有唐雯和小雨,特別是小雨。張仲平想都不敢想,一旦小雨知道了他和曾真的事以後,她將遭受到怎樣的心理打擊。張仲平第一次發現,恰恰是這一次,自己好像還從來沒有想過什麼退路。
擎天柱是早幾年才開始開發的一個旅遊區。張仲平把時間排了一下,決定跟曾真去玩一趟,順便去見見胡海洋。
按照健哥的意思,張仲平應該繼續保持與香水河法人股競買人的接觸。其實這件事胡海洋盯得也比較緊,上個月還到3D公司來過一趟。張仲平很婉轉地打聽了一下胡海洋發家致富的情況,確認他沒有什麼官場背景,完全是靠自己在財經學院那幫同學的關係在股市裡打拚出來的。他那幫七七級畢業的大學同學個個了得,不僅有銀行的行長副行長,還有證券公司的老總副老總,最差的也已經做到了大學教授,可以帶博士。當時張仲平還跟胡海洋開過玩笑,說怎麼沒有早點認識他,否則可以找他幫忙,把唐雯考博士的事解決了。胡海洋馬上掏出手機給他在大學的同學打電話,他同學說可以讓唐雯去談一談,這事張仲平還沒有跟唐雯說。唐雯是一個很要強的人,想憑自己的能力先拼一拼。
張仲平與胡海洋就香水河法人股拍賣的事已經談得很深入了,開始涉及一些具體的操作細節問題。健哥那邊還沒有新的進展,他與胡海洋其實也就只能談到這種程度。但主動來一趟,讓兩個人走近一些,總是好事。勝利大廈拍賣的拍賣公告已經登出來了,招商的事情主要由徐藝公司做。但張仲平出來之前也還是告訴了他,要他多費心,只是特意沒說去哪裡。張仲平是在家裡當著唐雯的面跟徐藝打電話的,唐雯果然就問怎麼不跟徐藝說是去擎天柱。張仲平裝著不情願的樣子說:「徐藝精得很,這事可不能讓他再聞到什麼腥味。再說了,提前跟胡海洋見面只能秘密進行,不能大張旗鼓。」說得唐雯直點頭。
晚上九點鐘的時候他們才在賓館里安頓下來。張仲平用賓館的座機給胡海洋打了電話,說自己已經到了,想早點休息,明天再見面。胡海洋是那種君子不拘小節的人,依了張仲平。等曾真在浴室里洗澡的時候,張仲平輕輕地溜到走廊上,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告訴唐雯他到了。唐雯說:「路上開車辛苦了,早點休息吧。」張仲平說:「好吧,你也不要搞得太晚了。」唐雯說:「行呀。」
人跟人就是不一樣。接電話的如果是曾真,她肯定會隨口問一句,你幹嘛不用賓館的座機打,是不是在擎天柱喲?這種女人的小心眼唐雯就沒有。
打完電話,張仲平還是把家裡的電話號碼給刪除了。他怕曾真看到了不太好,儘管曾真從來不查他的手機。即使偶爾看到了,估計也不會說什麼。但張仲平一想到告訴她準備來擎天柱時她渾身上下的那股興奮勁兒,就有點不忍心。當時曾真抱著他又親又吻的,說:「真的真的真的?」張仲平說:「怎麼啦,像吃錯了葯似的?」曾真說:「我真的太高興了。」張仲平說:「我們哪天不是在一塊兒?只不過是換個地方而已。」曾真說:「當然不一樣,這幾天你完完全全地屬於我了,多好。」
張仲平曾經不上一次地問自己,曾真是真的愛他嗎?她為什麼會愛他呢?張仲平找不到一個令自己滿意的答案。也許,這本來就不是一個該問的問題?因為據說愛是不需要理由的,不能像商人一樣思考。如果真的能夠找到一個答案,那就不是愛。張仲平也覺得做這種思考其實挺好笑,好像自己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青年。現在的人親呀愛的掛在嘴裡,其實是不動心的,都知道誰動心誰最容易被傷害的道理,滿嘴親呀愛的,僅僅是為了增加雲雨遊戲時的至幻效果。
曾真是一個另類,還是終歸也將成為張仲平前女友之中的一個?曾真老是問他愛不愛她,有多愛?也時常反思,問她愛他到底對不對。這是張仲平最為難的時候,因為他真的找不到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為什麼要苦苦追問自尋煩惱呢?電影《泰坦尼克號》有句台詞後來風行全國,也許還是全世界,說是享受每一天。這種思想在西方倒是很普及,其實是及時行樂的另外一種說法,Jack拿這話誘惑Rose,真是一點就通。這句話深入人心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未來難以把握,誰知道會不會突然冰海沉船。明天會怎樣?誰知道明天會怎樣?互相之間能夠產生那種輕鬆愉快、親密無間的感覺,是一件多麼好的事情,彼此珍惜就行了。問這問那的,多累呀。
第二天,張仲平是被曾真弄醒的。她趴在他身邊看他,拿著自己的一小撮頭髮在他臉上呵癢。張仲平伸手在她臉蛋兒上輕輕一捏,說:「睡得怎麼樣?」曾真說:「那還用說。」
床頭柜上的電子鐘顯示已經上午十一點了。張仲平打開手機,自動秘書台給他傳來了幾條信息,有三個人在找他。一是胡海洋;二是龔大鵬;三是叢林。龔大鵬暫時不用去管,他跟張仲平聯繫不上,自然會去找徐藝,讓他去跟徐藝扯吧。胡海洋的電話也可以稍後再打,估計他不過是為了盡地主之誼,安排吃飯的事。叢林看來比較急,不僅打了三次電話,還給他發來了文字信息,要他開機以後馬上跟他通電話。
電話通了,叢林說了小曹的事。她在唐雯學校里念文憑,昨天跟寢室里的室友鬧矛盾,還打了起來。張仲平說:「怎麼會這樣?小曹不是很溫柔的嗎?是不是耍官太太的作風?」叢林說:「別開玩笑了,聽說是別人欺負她。我現在在外面出差,你抽個時間跟你老婆去看一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張仲平告訴叢林自己也在外面出差。叢林說:「那你把教授的手機號碼告訴我,我跟她打電話說吧。」張仲平說:「她沒有手機,你晚一點往我家裡打電話吧。」
曾真說:「叢林不錯嘛,對小曹這麼關心,呵護備至嘛。」張仲平說:「那當然。還是老男人好吧,心疼人。」曾真說:「小曹就差一點兒,什麼事情不能自己解決,還把男朋友的同學的關係搬出來?仗勢欺人嗎?」張仲平說:「看來是被叢林慣壞了。」曾真說:「喂,凶不凶嘛?」張仲平說:「誰呀?」曾真說:「裝什麼傻?你說我問誰?」曾真從來不稱唐雯為你老婆,寧願叫教授,大概覺得用老婆的稱呼叫唐雯很彆扭。
曾真說:「要是哪天我跟她打起來了,你幫誰的忙?」張仲平說:「胡說八道什麼,你是你,她是她,好好兒的打什麼打?」曾真說:「我是說假如嘛。假如哪一天碰上了,真的打起來了呢?」張仲平說:「我懶得跟你討論這種問題。」曾真說:「說嘛說嘛,不是說冤家路窄嗎?」張仲平說:「啰哩啰嗦的。快點快點,胡總已經在大堂等著了。」曾真說:「假如真有那麼一天,我會讓她打,打得我動不了我都不還手。」張仲平說:「你這傻孩子。」曾真說:「那樣子,你會不會心疼我?」張仲平說:「你還沒個完了?」曾真說:「問你呢,誰叫你躲躲閃閃的?」
胡海洋開的是一輛獵豹越野車,一行三人到了一個叫猛牛寨的土家菜館。曾真對包房裡的裝飾物讚不絕口。胡海洋說:「不錯吧,這種土得掉渣的東西你們省城裡看不到吧?」胡海洋是北京人,說起擎天柱來卻油然有一種自豪感:「你們要是再過一年來,咱們自己的酒樓就開業了。」張仲平說:「是不是在鬼谷灣生態家園裡面?」胡海洋說:「是呀,吊腳樓已經建到了第七層,能夠同時容納一千人就餐,裡面最有特色的地方,就是只賣咱們生產的擎天柱牌一種酒。」張仲平和曾真一邊點頭一邊都說不錯。張仲平和胡海洋已經很熟了,但在一起吃飯還是第一次。胡海洋賣什麼吆喝什麼,到哪裡都帶著他的酒。張仲平這次來沒有生意上的事要談,胡海洋盛情難卻,也就破例喝了好幾杯。曾真見張仲平喝起酒來像喝白開水一樣,就說:「你還說你不喝酒,挺能幹的嘛。」胡海洋說:「這酒喝下去更能幹,擎天柱,不是浪得虛名的。」曾真一笑,臉竟有些紅了。她站起來回敬胡海洋:「胡總我沒什麼可說的,謝謝你的酒了。」張仲平知道曾真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等她坐下來,就把她的手捉住了,使勁兒地握了好幾下,也不避胡海洋的嫌。
說到酒,胡海洋的話就多了:「當年毛主席有一條最高指示,叫忙時吃干,閑時吃稀。咱們這裡也制訂了一個小康標準,政府還發了紅頭文件,叫做白天二兩酒,晚上兩杯奶。」胡海洋說得一本正經的,張仲平和曾真都沒有想到他其實在說黃段子,因為胡海洋接著說:「這是男人的標準,為了體現對廣大婦女的尊重,也為她們制訂了一個標準,叫著白天二兩肉,晚上兩個蛋。」曾真卟哧一下把嘴裡的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張仲平笑笑,幫她捶捶背,說:「這個標準定得比較有水平,物質文明精神文明一起抓。」
之前,張仲平沒有跟胡海洋提起曾真會一起來的事。胡海洋見他倆親親熱熱的,早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胡海洋本來已經準備好了要全程陪護的,一看架勢,覺得不需要了,問這幾天怎麼安排。張仲平說:「你就不用管我們了。」胡海洋說:「那好,免得給你們當電燈泡。走之前,再請你們看畢茲卡歌舞表演吧。」曾真說:「畢茲卡歌舞是什麼?」胡海洋說:「就是土家族歌舞,原汁原味,很不錯。擎天柱為什麼有名?因為它是男性生殖器的像征,也是這裡土家族的圖騰崇拜。畢茲卡舞很粗獷,像草裙舞、擺手舞,許多動作都是性交動作的誇張變形,很有陽剛之氣,也很美,不會給人以猥褻的感覺。」胡海洋說著離席比劃了幾個,曾真伏在張仲平耳邊撩他:「仲平,跟你的動作不是很像喲。」張仲平說:「我還需要好好學習,派我到那裡去深造一下好不好?」曾真說:「你敢。」
每個風景點都有很多脖子上掛著寶麗德立拍得相機的攝影師。曾真帶了相機,兩個人交換著你給我拍,我給你拍。在同心岩前面,曾真說:「照張合影吧。」揚手就叫來了一個攝影師。見張仲平沒有動,曾真說:「老張你呆若木雞的,怕留下作案的物證呀?」張仲平說:「我怕什麼?」曾真說:「就是嘛,你怕什麼?難道我會拿它去敲詐你?」張仲平說:「我才不怕你敲詐呢。要錢,咱給。要人,咱也給。」曾真說:「這是你說的嗎?」張仲平說:「那是誰說的?」曾真一邊往他身邊湊,在攝影師的調擺下做小鳥依人狀,一邊對張仲平說:「那好,你給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