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健哥打電話讓張仲平把公司的材料好好準備一下。張仲平問:「是不是那件事?」健哥說:「有點關係吧。你留意一下這幾天的報紙,院里會發一個公告,向社會公開招聘從事評估、拍賣的中介機構。這事市中院已經走到前頭了,省高院也有人在起鬨。」

張仲平早幾天就聽到了風聲,是市中院司法技術室的彭主任跟他說的。彭主任的兒子今年考大學,張仲平正好有個同學在省教委考試院工作,主動請纓把小彭大學錄取的事攬了過來。那個同學這段時間忙得不亦樂乎,張仲平約了好幾次才將他約上。彭主任雖然是法院的,卻很少跟教委系統的人打交道,他自己找的關係七拐八拐的中間人很多,見張仲平把直接管招生的人請到了,而且還是個處長,一下子就放了大半個心。張仲平覺得還不夠,一邊跟他們兩個人敬酒、挾菜,一邊越俎代皰替他的同學拍胸脯,要彭主任放一百個心。他同學也很給面子,雖然對於張仲平的說法只是笑笑點點頭沒有表什麼硬態,但這個時候能夠出來赴宴本身就是一個態度。看得出來彭主任很高興,他事後跟張仲平暗示了一個意思,說市中院執行局目前移送過來的案子不是很多,但張總公司業務做得不錯,又會做人,在市中院肯定會有機會。彭主任又自告奮勇,願意替張仲平出面請省高院司法技術處的董處長。彭主任是省醫學院畢業的,董處長是他同屆的同學。彭主任說:「董處長早就說了,說市中院的搞法不錯,對省高院是個促進,也可以考慮把評估、拍賣工作歸籠起來統一管理。」

張仲平已經把這個消息在心裡惦量過,覺得省高院如果真的將評估、拍賣的事歸總起來管理,對於3D公司來說有利有弊,而且似乎弊大於利。為什麼呢?第一,3D公司跟省高院執行局的關係已經比較牢固,健哥不用說,除了他,張仲平跟局裡其他的執行員關係也都不錯,每年大大小小也能拿到幾筆業務。第二,全市共有五、六十家拍賣公司,市中院選了十來家,省高院選多少家不知道,估計起碼也得選十幾家,而到目前為止,能夠插手省高院拍賣業務的公司也就三、四家,這幾家公司各有各的門路,做業務的時候尚能相安無事,如果公開選撥,競爭必定十分激烈,等於是讓大家站在了同一個起跑線上。張仲平對於3D公司能否入圍倒是比較有信心,但問題是如果新增加五、六家拍賣公司,粥還是那麼多,僧多了一倍,對於原來已經在做業務的公司來說,就無異於將減少一、二倍的機會,等於將過去的利潤攤薄了。第三,新的政策措施出台,總會有跟過去不一樣的地方,原來已經輕車熟路的操作套路,肯定會有一些改變,甚至一些大的改變,這就有一個跟各種新人新關係從頭接觸重新磨合的過程。張仲平眼下最關心的當然還是香水河法人股的拍賣的事。在這節骨眼上,省高院會不會先把這筆業務停下來呢?如果等到中介機構選定以後再做這件事,事情就會更加複雜化。

健哥是上午上班不久在他辦公室用座機給張仲平打電話的,兩個人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說了。但張仲平覺得言猶未盡,有很多問題要跟健哥當面商量。張仲平自己摔壞的那部手機很快就修好了,他借故不好使,又新買了一部。新買的手機張仲平沒有到電信公司去開戶要新號碼,而是使用神州卡。最近有部叫《手機》的電影正在全國上演,令一些外面有情況的花心丈夫哭笑不得,因為那部電影把他們曾經使用過的小伎倆一下子都曝了光。最近唐雯對張仲平的關心明顯地多了起來,她要是把電影里披露的那點東西活學活用,曾真就有可能被她列入重點懷疑對像。但是,真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神州卡卻能夠把這些問題通通解決,這種卡買時不需要身份證,在電信局根本打不出通話記錄單。張仲平準備等到中午下班以後用神州卡手機把電話打到健哥家裡去,神州卡既然可以用來防唐雯,當然也就可以保持與健哥通話的私密性。

很快就跟健哥約上了,見面的地方也還是碧海藍天洗浴廣場貴賓房。

張仲平先把跟胡海洋接觸的情況跟健哥說了一下,認為他的實力和誠意都沒有問題,催得還比較急。健哥聽著,點點頭,也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張仲平把話題轉到省高院公開選撥中介機構的事情上來以後,健哥的話才慢慢多了起來。

健哥說:「這是大勢所趨,市中院這麼搞,也是跟人學的。像深圳、北京、上海都動起來了,還上了《人民法院報》。統一歸口管理沒有錯,但是,歸到什麼地方、什麼部門?像市中院的搞法,簡直亂彈琴。司法技術室的職能是什麼?法醫鑒定。工作人員都是醫學院畢業的,嚴格地說,不能進入法官序例,類似於一個技術性的中介機構。如果由它來歸口管理一個法院的評估、拍賣工作,像什麼?等於賦予了它司法執行的職能,那不亂套了嗎?還要執行局幹什麼?這不是我的觀點,基層也這麼看。市中院執行局的魯冰你認識吧?反映得最厲害。他們也交了一些案子到司法技術室去做,效果很不好,出了不少新問題、新矛盾。最主要的問題在哪裡你知道嗎?張仲平我告訴你,是對執行局的不信任,但是又都不把話說出來擺在桌面上,讓你還沒法替自己辯解。以前執行局在法院里的地位最低,很多人不願意去。去的是些什麼人?部隊轉業軍人,法官裡面長得五大三粗的人,調皮搗蛋喜歡講歪把道理的人,好像執行就是跟被執行人去吵架打架似的。後來拍賣的事情多了,有些同志沒有經受住考驗,犯了錯誤,甚至違法亂紀、知法犯法。結果怎麼樣呢?上面看到了執行工作的重要性,開始加強領導,加強隊伍建設,這都對。可是,也有一些人眼紅,以為執行局地位高、有油水,整天在外面跑,申請執行人請著,被執行人也求著,似乎有吃不完的香的、喝不完的辣的。於是,一些人就又都想進執行局、插手執行局了。有些人也是不爭氣,全國各地這裡那裡執行局的法官出問題的確實不少。上面就又想著要牽制了。鄉下驢子拉磨的情景你見過嗎?一是給驢子蒙上眼睛,二是給驢子帶上籠子。蒙眼睛是為了不讓驢子知道是在轉圈,帶籠子是為了不讓驢子吃槽里的黃豆芝麻。驢子是畜牲,那麼香的東西就在鼻子底下哪裡忍得住?所以上籠頭也是對的。問題是咱們這種中國式的權利制衡、這種牽掣和制約,靠的是什麼?是政策制度還是另外拉一個部門進來摻沙子、搞平衡?搞平衡也不要緊,反正都是為了工作。但是,搞平衡如果控制得不好,就會搞成人整人,我們自己是從事法律工作的,是搞法制建設的,結果弄來弄去會不會又覺得還是人治好,不知不覺地又回到搞人治的老路上去?最主要的問題是這裡面暗含著一個前提:就是執行局本身不能通過制度建設解決工作中出現的個別法官的腐敗問題。那我就要問了,省高院執行局這幾年的工作到底怎麼樣?有大的腐敗案件、貪贓枉法的事情出來沒有?沒有嘛。難道說只要一接觸拍賣就必然腐敗?那我們不禁要問,如果由司法技術處來統一管理這件事,會不會也必然出現腐敗呢?恐怕不能這麼說吧。我跟魯冰還不一樣,魯冰是從下面基層法院調上來的。我在執行局幹了差不多十年了,如果中介機構仍然由執行局統一歸口管理,還沒有什麼,如果交由司法技術處管,是不是有一個對我的工作進行總體評價的問題呢?我的這些想法到院里還不能說,人家又沒有指名道姓地說什麼,你主動去解釋,還不越抹越黑呀?仲平你我是朋友,跟你說說算是一吐為快。我也知道你嘴巴緊不會到外面去傳。不管怎麼樣,公開選撥中介機構的消息是準確的。也就是說,不管是評估也好拍賣也好,不能再像過去那樣由承辦法官一個人說了算了,這跟獨立辦案是兩回事,法官個人的權利不加以限制,確實容易出問題,這種無秩狀態必須根本改變,這也是出於對咱們執行隊伍的愛護,對法官個人的愛護。也就是我剛才說的,評估、拍賣統一歸口管理是大勢所趨,誰也阻止不了。現在是一種什麼形勢呢?院黨委包括院審判委員會對於歸口到執行局還是司法技術處或者別的部門,也是有意見分歧的。但大多數人的意見還是主張歸口到執行局,但可以考慮吸納立案庭、審監庭、紀律檢察委員會的同志參加,或者讓它成為一個合署辦公性質的業務部門,但仍然在執行局下面掛牌。執行局本來就比一般的庭室高半級,這樣設置也說得過去。這也讓我很感欣慰呀。證明組織、大多數同志對執行局的工作,對我本人的工作還是充分肯定的,現在外面的說法很多,挺討厭的,你如果聽到了什麼閑話不要去管它。」

印像中,這是健哥跟張仲平認識以來說話最多的一次。在健哥說話的過程中,張仲平時不時地點頭。健哥的一番話讓張仲平心裡踏實了不少。以前的拍賣委託雖然也是以省高院的名義下的,其實是由承辦法官直接在蓋好了院印的協助執行通知書上填寫的,個人行為的色彩比較濃厚,方便是方便,卻也容易授人以柄。如果有一個統一歸口管理的部門,肯定也會有相應的操作規程出台。就像市中院,配套文件就不少。張仲平是學法律的,知道規則越多,漏洞也就越多。表面看起來很嚴密,其實操作的空間反而更大。而且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把私下操作的痕迹掩藏在照章辦事符合程序的說法之下。事情是人辦的,只要還是那些人,問題就大不到哪裡去。就是換人也不要緊,換的又不會是外星人,怕什麼呢?

張仲平說:「既然院黨委、院審判委員會已經把這件事提上了議事日程,想必也就開始討論過框架問題了,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盤子。」

健哥說:「到目前為止,對執行局還是有利的。但是張總你也知道,現在的事情是很難說的,隨意性很大,隨時都有可能發生變化。不過,初步的框架意見已經定了,就是先由執行局拿方案。司法技術處的主任姓董,叫董勝。有人喜歡取外號,在他的名字上加了一個字,叫董什麼。我跟他的私交還是可以的,從來沒叫過他的外號。在這件事情上我的態度是實事求是的,既不能說他懂什麼,也不能說他不懂什麼,只能說談到評估和拍賣,他目前應該算是外行,沒有什麼發言權。上午我跟你打電話,也就是想跟你見見面,聽聽拍賣公司的意見,看這個盤子究竟怎麼定比較好。」

張仲平說:「首先當然是建立嚴格的准入制度,從事省高院委託的拍賣業務不是兒戲,應該是這兩個行業的精英企業才能入選,寧缺勿濫。我看可以從註冊資金、成立時間、國家註冊拍賣師人數、過去三年每年的拍賣成交額以及省拍賣行業評優等方面進行限定,能挑個三、五家就相當不錯了。」

健哥說:「咱們3D公司是什麼具體情況呢?」

張仲平說:「3D公司成立已經五年了,註冊資金一千萬,國家註冊拍賣師三名,每年的拍賣成交額均在五千萬以上,連續三年評為省里的先進拍賣企業。能夠達到這個標準的,全省也就三、五家吧。」

健哥點點頭,說:「你這個思路很好呀,既然是擇優選撥,沒有一點硬指標怎麼行?昨天開會,第一個回合我們是贏了的。董處長提出來,說市場經濟時代就是利潤攤薄的時代,說只集中在幾家公司可能會出問題,一出問題就是大問題,所以只要證照齊全的拍賣企業都可以進來。被我當面頂了回去。全省有多少家拍賣公司?一百多家?市裡呢?五、六十家。證照齊全簡直是廢話。證照不齊全,怎麼經營?工商局那一關就過不了,主體資格不合法嘛。證照齊全的都讓他進來,你有多少粥讓人家喝?不進來沒事,要是入了圍,他的眼睛就會眼巴巴地盯著鍋里的飯、碗里的湯。你還不能怪他,為什麼呢,因為是你把人家的慾望挑起來的,他就會理所當然地認為應該給他業務做。真要有業務了,這個關係也找你,那個關係也找你,這個領導也給你打電話,那個領導也給你批條子,你的精力就耗在平衡關係上了,哪還有時間去干正經事?不過,三、五家是不是也太少了?只佔市裡拍賣公司的二十分之一。太小了,很容易成為眾知的,現在院領導有多少個?差不多十來個,有幾個就已經開始在我那兒挂號了。具體什麼關係不知道,無非是親戚朋友,但是,有些主要的關係也還是要考慮的。有個副院長跟我說得很坦率,說他有個侄兒是某某拍賣公司的股東,你得讓他先進來,有沒有事做再說。如果入圍的名額定得太少,關係照顧不過來,我們反而會很孤立。這種事情,沒有幾個支持者敲邊鼓打吆喝是不行的,會一開始就眾叛親離。人家憑什麼支持你?裡面的經路就深了,仲平你說是不是?」

張仲平不住地點頭,其實這種事情健哥是完全可以不必跟他說的。院里要怎麼定,哪裡輪得到他張仲平來插嘴?但是,健哥說話辦事有水平也就體現在這些地方。健哥主動跟你談這件事,一是給了你話語權,二是表明執行局尚能控制大局,也讓你有理由仍然對他充滿信任和信心。

張仲平覺得關於香水河法人股的問題可以趁這個機會進一步地落實一下。自從跟胡海洋見過那次面以後,張仲平感到這件事情確實應該抓緊,讓他和健哥都很被動。不能麻痹大意,一大意就有可能被別的公司鑽了空子。

張仲平說:「那件事情跟這件事情沒有什麼具體的關係吧?」

健哥完全明白張仲平的意思,他想了想,說:「應該沒有直接的、必然的聯繫。主要是看時間。但也不見得,如果真要是湊在一塊兒,沒有關係也會變得有關係。但是,不管怎麼樣,張總你跟別人是不一樣的,不在一個起跑線上,你說是不是?」

張仲平說:「那當然。全靠健哥關照。」

健哥說:「那件事一是標的大,二是涉及面廣,就怕出事呀。具體怎麼操作,仲平你有什麼好的想法沒有?」

張仲平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跟健哥直接見面了,但關於香水河法人股拍賣的外圍準備工作卻一直在做。對他來說最主要的兩個問題,一是買家,二是怎麼走錢,也都基本上有了一點眉目。張仲平認為這件事久拖不利。生意場上的事千變萬化,就怕夜長夢多。一旦省高院公開選撥社會中介機構的工作大張旗鼓地做起來,健哥就不好再下委託了,那會顯得十分敏感。如果有好事者真的再把扶桑海岸拍賣的事聯繫起來考慮,還會很被動。對於那些不知道是從哪裡放來的箭,你擋都沒辦法擋。剛才張仲平也聽出來了,在到底由司法技術處牽頭還是由執行局牽頭的問題上,院裡面並沒有完全達成一致意見,有些情況健哥可能還沒有說。但是,不管健哥說不說,都可以想像得到,其中的較量和爭鬥都會十分激烈。有些人心術不正,正面進攻如果沒有十分的把握,也不會輕意言敗,會採取佯攻戰術,從背後搞你的小動作。放棄正面戰場搞你七七八八的其他問題,可以極大地挫傷你的銳氣。現在這個社會,誰都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誰還沒有一點短處?你的短處被人抓著了,你就得乖巧一點、收斂一點,這樣,雙方力量的對比也就會隨之發生變化。你要是犟著脾氣跟人斗,不僅找不到對手,你出擊的拳頭會像打在影子上似的沒有著落,還會暴露出自己的軟肋。平時說話惜墨如金的健哥今天很健談,發了不少感慨,是不是也有這種因素在裡面呢?

張仲平覺得既然有了這麼好的話語環境,再繼續以那種打啞謎的方式討論問題已經沒有必要,不如索性敞開了談,開誠布公的溝通才能找到問題的癥結。更何況,這不是張仲平與健哥之間的問題,是兩個人團結一致共同對外的問題。健哥問你有沒有好主意,等於是把繡球拋了過來。

張仲平說:「從我這邊的情況來看,現在可以說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要健哥的委託書一下,馬上就能拍掉進錢。」

像以前很多次一樣,他們到碧海藍天總是先談事,再搞洗腳按摩之類的活動。這一次也是這樣,不過,這一次他們沒有先進桑拿房,而是一人一張床地斜靠在床頭。聽了張仲平的話,健哥有一會兒沒有吭聲,好像在閉目養神。張仲平偷看了一眼健哥,很快又把眼光收了回來,也微微地把眼皮垂下了。他不能太逼健哥,覺得還是等健哥主動開口比較好。終於,健哥舒了一口長氣,抬起頭來望著張仲平開始說話了:「仲平,要是把過去的情況,也就是你們拍賣公司從承辦法官手裡直接拿委託的情況,用一個比喻來說,叫什麼?」張仲平挺了挺腰,望一眼健哥,很快地揣摩了一下他的意思,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便不好意思地一笑,說:「這個問題我還真沒有想過。健哥你說呢,有什麼妙喻沒有?」健哥說:「我說呀,就像是從水桶里捉魚。」張仲平馬上介面說:「是呀,法院委託的東西,一般都能順利地拍賣掉。」健哥擺了擺手,說:「我說的還不是這層意思,我說的是法官跟拍賣公司的關係,像不像一個法官提了一個裝魚的水桶放到你面前,讓你伸手去把它捉出來?」張仲平再次笑了笑,說:「也可以這麼說吧。」健哥說:「法院也好,法官也好,為什麼要找拍賣公司?因為只有拍賣公司才能從事拍賣業務。但是拍賣公司越來越多,如果這個法官三天兩頭地或者說只要水桶里有了魚的,就老往一個固定的拍賣公司提,合適不合適?」張仲平從床上坐了起來,腰挺直了,望著健哥說:「如果健哥問的是合不合法,我倒是可以很響亮地回答,答案是肯定的,合法。為什麼呢?因為法律並沒有明文規定這個法官只能把這隻裝魚的水桶往哪兒提,換一種方式來說,也沒有明文禁止這個法官將這隻水桶往哪兒提。」健哥說:「對。但是,我問的不是合不合法的問題,而是合不合適的問題。合不合適比合不合法情況要複雜得多。現在我們再深入地探討一下。假如有許多拍賣公司都知道有了一隻裝了一條大魚的水桶,這隻水桶仍然控制在那個法官手裡,這個法官還敢不敢把這隻水桶往原來那個拍賣公司提呢?」張仲平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詞,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個法官把那隻水桶隨便往哪家拍賣公司提,可以由他自己決定,自由裁量。」健哥說:「對,可是問題恰恰就在這裡呀。如果用法律術語來討論這個問題就簡單了。這其實是個對不確定利益的理解問題。什麼是不確定利益?通常都認為,根據法律、政策及有關規定,多人有機會採取合法的方式和途徑來取得某種合法利益,只是在取得該利益的過程中有競爭性存在,每個有條件競爭的人都有可能得到該利益但並非一定能得到該利益,只有其中一部分人能夠實際得到該利益。在這一合法利益的歸屬尚未確定之時,就稱之為不確定利益。不確定利益最終總是要被確定的,那麼得到該利益的人和有權確定該利益歸屬的人之間的關係就至關重要了,如果兩者之間有一種物質或金錢的交易,就有可能使兩者分別構成行賄罪和受賄罪。因為原本可以通過公平競爭作出決定的利益,因行賄和受賄而使行賄方成為了利益的享有者。當然,是否行賄和受賄,還有一個是不是被發現、被追究的問題。」

張仲平知道健哥不想兜圈子了,他們倆都是懂法律的人,用法律術語討論這個問題,可以一下子接觸到問題的實質,哪怕是它聽起來不那麼舒服。

張仲平其實曾經不止一次想過與此有關的問題,就是說健哥在已經給他做了扶桑海岸第三、四層的拍賣之後,為了避嫌,可能將香水河法人股的拍賣委託給別的拍賣公司。對於健哥這種人來說,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他們之間的善後工作儘管做得非常好,但是,別人要真是懷疑上了、惦記著了,也是一個麻煩。所以,健哥行為處事肯定會以他的絕對安全為起碼要求來設計遊戲規則。難道健哥真的準備棄他而去另換一家拍賣公司?

健哥好像看出了張仲平的心思,說:「仲平呀,你這樣的朋友很難得呀,你不要有任何別的想法。這些天來我為什麼沒有跟你聯繫?就是在想這個問題,我們能不能再把從水桶里捉魚的遊戲設計得更複雜一點、更完善一點呢,讓它既合法又合適,使它看起來無可挑剔、完美無缺、簡直天衣無縫,嗯?」

張仲平本來應該在這方面早點動心思,只可惜,這些天老跟曾真泡在一塊兒,忽略了。你要朋友幫忙,就要給朋友足夠充分的理由,不動腦筋怎麼行呢?張仲平聽到健哥表態不會拋棄他這個朋友,心裡踏實多了。否則,健哥如果另找一家拍賣公司,他張仲平又有什麼辦法?還不是只能認了、忍了?幸好健哥不是這樣的人。健哥考慮的原來只是一個操作技巧問題。現在這個問題擺在自己面前,居然有點不得要領。這就不好了。張仲平掩飾地笑笑,說起了官場上的套話:「古人云,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說得好呀,但是,一般的人對道的理解停留在道德評價的層次,最多考慮合不合法的問題。其實,道也是一種規則,一種技巧,一種方法論。」健哥說:「對對對,我們就是要找出這種規則,運用一種好的、精妙的辦法。」張仲平說:「健哥有何高見?」

健哥說:「我們是不是先進桑拿房洗澡?」

張仲平說:「好。」

兩個人脫得赤條條地進了濕蒸房。

健哥說:「你們商場有句話講得好,說如果不能制訂規則,就得適應規則。現在院里已經給了我們規則制訂的權利,如果我們不好好地下活這盤棋,不是太說不過去了嗎?所以,我在想,如果這隻水桶不由我拎著往你們公司提呢?或者說,如果我們先把這條大魚放到水塘里去,讓大家都來釣,而最後仍然由你來釣著呢?」

健哥的話終於讓張仲平完全踏實了。對於健哥來說,早就不是跟不跟張仲平一起做的問題,而是怎麼做的問題。健哥首先考慮的是是否絕對安全,張仲平是完全心領神會的。沒有健哥的安全,也就沒有3D公司的安全,兩者是相輔相成的。但是,遊戲的範圍擴大了,參加的人多了,你還要讓這些新參加的人成為聾子的耳朵,成為你秘密通道的掩體,通過完全合理合法的程序,使看起來不確定的利益成為你的確定利益,這能辦到嗎?那些參加遊戲的都是一些什麼人?張仲平對那些幹得好的拍賣公司的老闆太了解了,知道沒有哪一個是吃素的,魚都放回水塘了,它還會只上你這隻鉤?或者說你還有本事搶在別人前面把它釣上來?難道健哥沒有考慮到這種可能或者說風險嗎?或者,他只是要跟張仲平一起賭賭運氣?生意沒做成說財運不濟,其實是一種心理安慰,是自己給自己準備的一個台階。但如果一開始就把寶押在運氣上,那豈不是太玄了嗎?

健哥說:「讓他們有參加釣魚的權利,不讓他們有釣到那條魚的可能性。我幫你,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夠看出來。仲平,這是一篇好文章呀,好好想一想吧。」

張仲平想到不久前跟時代陽光一起拍賣勝利大廈的事,徐藝那個愣頭青差點把事情弄得一塌糊塗。徐藝還是太嫩了。不過,如果當初的主拍單位是3D公司,又能在多大程度上保證效果完全不一樣呢?

張仲平知道,健哥要他想的事,跟龔大鵬當時的要求其實是差不多的,而且,香水河法人股的拍賣目標更大,操作難度也更大。他當然不能知難而退交白卷。他沉吟了一會,試探性地說:「比如說,我們可以來個劍走偏鋒,險中求勝,乾脆把香水河法人股的拍賣跟這次省高院選撥評估、拍賣機構的事情放在一起考慮。那些拍賣公司首先關心的是什麼?是入圍資格,具體的拍賣業務是第二步,如果香水河法人股的拍賣,事先不讓他們知道一點風聲,等入圍的事情一定下來,馬上把它作為已經入圍的幾家拍賣公司的第一筆集體業務拋出來,同時規定,買受人最終是誰找到的,是在哪家公司報的名,拍賣傭金就歸哪家公司。對於我們來說,並不是真的撒手放魚,放回去之前它是帶了魚鉤、魚線的,只是沒有讓它浮出水面。到時候,執行局也好,司法技術處也好,只要宣布釣魚比賽開始,我們再做一個往上拉的動作就可以了。」

健哥面帶微笑地看著他,等他剛把話說完,健哥的手輕輕地落下來,落在了他那已經被水蒸汽打濕的肩膀上。健哥說:「仲平,咱倆的想法不謀而合,難得啊。你看,這就像一場五千米的長跑,表面上是一起起跑,實際上你已領先別人跑了兩千米,你本身又不是老弱病殘,勝算的可能性應該說蠻大吧?」

張仲平說:「還是有問題,如果我們再把胡海洋比喻成一條魚的話,我們怎麼知道這個水塘里除了這條魚以外,再也沒有了別的魚呢?如果有另外的魚也去咬別的拍賣公司撒下的鉤子呢?那家拍賣公司不是也有可能趕在我們前面把別的大魚釣上來嗎?」

健哥說:「這個問題我也考慮過了。難道我們不能選擇一個清靜一點的、甚至是剛剛清過了塘的魚塘嗎?」

張仲平順著健哥的思路往下想,這就進入拍賣的操作程序了。張仲平說:「媒體的選擇是關鍵。如果我們把拍賣公告放在感興趣的競買人根本不可能看到或者說看到的概率比較小的媒體上,效果就不一樣了。這樣做還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維護穩定。在一個人人皆知的媒體上搞得街頭巷尾都知道,空惹議論,有什麼意義?但是,如果選擇省報效果就不一樣,那是基層黨組織政府機關訂閱的報紙,外面的報刊亭都沒得買,級別還很高。健哥你說呢?」

健哥看著張仲平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怎麼啦?仲平,我不是早就讓你找找最高院關於處理國有法人股、社會法人股的文件看看嗎?你沒看?」

張仲平一下子省悟過來了,連忙拍拍自己的腦袋,說:「對對對,法人股拍賣的公告不能在省報上做,按規定得找證券類報紙。」

健哥點了點頭,說:「是呀,一上這樣的報紙,那些想釣魚、想捉魚、想用土炸彈炸魚的人可能都會看到。」

張仲平說:「我最擔心的還是咱們的同行。既然有那麼多的拍賣公司參加釣魚,他們就會挖空心思想盡辦法去找買家,信息總是會傳播得很快。當然,時間限定得緊一點也是一個辦法。還有就是拍賣保證金數額,也可以大一點。但最主要的問題,還是要別的大魚即使知道了,游過來了,也自覺自愿地不去咬鉤。可是,現在儘管A股市場低迷,作為殼資源的上市資格席位,卻很俏。所以,別的買家除非不來,敢來的人都不好對付。」

健哥說:「我接著你的話講吧。我們要對競買人的資格進行嚴格的審查,在這方面省里有要求,我們也絕對不會讓人渾水摸魚,除此之外,就是價格問題了。俏不俏取決於供求關係,取決於價格。黃金值不值錢?值錢。但這是什麼意思呢?值一百塊錢的黃金一百塊錢成交了,賣買雙方都認為交易公平。如果幾十元成交了,那是買家賺了,賣家虧了。如果一百一拾元成交,就是賣家賺了,買家虧了。你找的那個買家不是催得很急嗎?他願不願意花一百一拾元去買只值一百元的黃金呢?」

張仲平說:「這就很難說了。有可能願意,為什麼呢?如果他認為金價在不久的將來會漲起來,而其他地方又買不到同樣的東西的話,他購買的除了黃金本身,還有黃金可能會漲價的預期。法人股也是個可以給人以預期的品種,問題是別的買家也可能抱有同樣的想法。你會算賬別人也會算賬。特別是在拍賣市場上,競投行為不完全是理性的,完全有可能以高於估價數倍的價格成交。」

健哥說:「但拍賣市場也是個降價幅度最大的市場,尤其是法院委託的拍賣業務。現在我們假設其他的買家都抱定了等著買打折貨或滿打滿算花一百塊錢的想法,而我們找的買家起點就是一百一拾元,張總你說誰的勝算大一點?」

張仲平說:「問題是,我們的買家朋友要是知道了這種情況,會不會認為太吃虧了呢?」

健哥笑了笑,說:「我們這是在打比方,其實吃不吃虧做生意的人自己都會算,用不著我們去操心,你說是不是呀,仲平?再說了,現在哪裡還有什麼百分之一百有把握的事?我們再把話往回說一點,不要說我沒勇氣把那個裝了一條大魚的水桶提到了你面前,就是我咬咬牙跺跺腳真的那樣做了,最終的結果是福是禍?眾目睽睽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你,你真的敢伸手到水桶里去捉那條魚嗎?你也許敢,因為你從事的畢竟是一種正常的、合法的經營活動。但是,如果有人問你是通過何種手段將別的拍賣公司都有的機會變成了3D公司專有的機會的?也就是說,你是怎樣把不確定的利益變成確定的利益的?你能不把別人牽扯進來嗎?你又怎麼說得清楚你我之間的清白關係?也許你可以說一切都要講證據,還可以說疑罪從無,但咱們這是在中國呀,很多事情比我們想像的還要複雜。所以仲平呀,大的思路就不要變了,你剛才說的那些都很好嘛,我們就是要儘可能地把細節問題想清楚,還有沒有別的公司像我們這樣鑽進去做這篇文章的?沒有。起碼現在沒有。這就是優勢。所以我想呀,你其實完全可以去探探那位買主的口氣,看他最多能夠出到什麼價,如果能夠比評估價高出幾百萬上千萬的,就更好。如果他自己願意,我們大家的把握不就都大一點了嗎?其實,等到了報名截止日期的時候,也就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大魚了。如果你那買主提前做了準備,那好呀,多出來的十塊錢,又是一篇好文章呀。如果僅只他一家報名,他不就不用花那個冤枉錢了嘛?你說呢,仲平?」

張仲平說:「那倒也是。這個賬就留給他自己去算吧。」

健哥說:「而我們是有優勢的,綜合優勢,其中包括你的能力。仲平你很能幹,我對你很看好呀。」

張仲平說:「謝謝健哥,主要是靠健哥。」

健哥說:「那行,這事就談到這裡。另外,你這兩天先把公司的材料準備好,要紮實,不要玩虛的。等省高院的公告見報以後,你再按上面的要求交到該交的地方,別交給我。我準備將材料收齊以後,先針對報名企業自己提供的材料,派人去認認真真的核實,只要發現哪家公司提供的材料有弄虛作假的成份,我們就建議院黨委、院評審委員會實行一票否決制,把它踢出去。現在報紙、電視上都在講誠信,替法院做業務,不誠信還行?所以,3D公司上報的材料,你要親自把關,不能有一點水份。」

張仲平說:「好。我估計這樣一來,一些所謂的精英公司都會落馬。現在的公司都這樣,吹得很厲害,生怕別人不知道老子天下第一,只有到一個地方是例外。」

健哥說:「哪裡?是不是稅務局?」

張仲平說:「對,就是稅務局。」

健哥笑了笑,說:「看你們這批商人,賺那麼多錢,國家收你們幾個稅,還想逃還想偷。」

張仲平笑了笑,說:「健哥你冤枉我了,偷稅漏稅的事,3D公司是從來不幹的。我們的賬經得起查。要是因為交稅的事陰溝裡翻船,這種錯誤不是太低級了嗎?怎麼對得起自己和朋友?」

健哥說:「那就好那就好。就是要守法經營呀。這點都做不到,別的就不要談了。」

張仲平說:「是是是。我再接著剛才健哥的話說吧,如果省高院在對拍賣公司的准入資格進行審查,真的能嚴格認真,能夠打下來幾家厲害的拍賣公司的話,那麼,今後與我們競爭的就是那些二三流企業,這一招好呀。」

健哥說:「如果誰要弄虛作假,就不要怪別人不客氣。」

張仲平說:「怪也怪不上。」

張仲平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問題,他們把其他的買家比喻成大魚,作為大魚的胡海洋,是不是也存在著去咬別的魚鉤的可能性呢?不過,張仲平轉念一想,這個問題雖然存在,相對來說還是好辦一點,與其一古腦兒地拋給健哥,不如到時候再說。這時健哥又說話了:「仲平,我在場面上混,難得找到你這樣能說體己話的朋友,講句心裡話,我一個農民的兒子,沒有任何背景,能混到今天這一步,不容易啊!你知道我這話的意思嗎?」

「我明白」。張仲平趕緊說,邊說邊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兩人好一會沒說話。

「那個什麼公司準備搞的藝術品大拍還有多久呀?」健哥問。

「大概個把月吧。我跟嫂子都弄好了,健哥放心。」張仲平回答。

「仲平你見外了,我是想起來隨便問的,你辦事我哪有不放心的?真的。那是不是就這樣?讓服務生進來吧,嗯?」健哥說。

張仲平說:「行呀。」

健哥說:「先洗個腳吧。最近我看了一篇小文章,說洗腳好。說腳掌是人的第二心臟,有33個穴位,66個反射區,其它的血管呀神經呀就更多了。一般的人也就注意心臟了,為什麼?心臟目標大呀,直接呀。都說肚裡乾坤,其實哪裡都有乾坤,腳板心裡也有乾坤,是不是呀,仲平?」

張仲平說:「對對對,健哥可以跟這裡的歐陽老師當老師了。」

健哥說:「你還別說,我洗腳還就那次舒服。」

張仲平說:「這次還點她?」

健哥說:「你安排吧。」

唐雯說:「仲平你抽得出時間沒有?」張仲平說:「怎麼啦?」唐雯說:「小雨快放假了,想帶她到外面去玩一玩。你看,再一開學就高二了,明年暑假肯定不能出去,馬上要考大學,學校還不組織她們補課呀,只有這個暑假了。再說了,如果不去玩,小雨肯定會整天在家裡上網。」張仲平說:「你自己考試的事呢?」唐雯說:「也就這幾天了,不過,我可越來越沒信心了,年紀一大把了,跟那些剛出校門的年輕人去拼,心虛。」張仲平說:「要不然等你考完試之後你帶小雨去吧,她不是嚷著要去西藏玩嗎?」唐雯說:「一家三口出去玩才有意思哩,你也不要整天忙工作忙賺錢,調劑一下嘛。」張仲平說:「上次胡總來你也看到了,法人股的事得盯緊,哪裡出得去?要不然,把叢林的女兒叢珊帶上吧,小雨也好有個伴兒,怎麼樣?」唐雯說:「我還是希望你也去。」張仲平說:「等下一次吧。這段時間我真的是無論如何不敢離開。省高院入圍的事,法人股拍賣的事,對公司來說都太重要了,我哪裡有心思到外面去玩,就是出去了也會影響你們的興緻。」

張仲平跟叢林打了一個電話,叢林說:「叢珊暑假的活動早就排滿了,學校里有個夏令營去海南三亞,回來又要到她外婆那裡去。」

張仲平把這個情況跟唐雯說了,唐雯說:「我想了想,你如果去不了,我的興趣也不是很大,如果小雨不是特別堅持,這個暑假就算了吧,留在家裡也好照顧你。」

叢林後來又來了電話,說他以兩個人的名義邀請了老班長一家來擎天柱玩。老班長能不能來要看時間,他夫人和孩子肯定沒問題。叢林要張仲平提前把家裡的事安排好,到時候一起開車去。張仲平想都沒想,就說行呀。

叢林想到東區法院去當院長的事被拖了下來。曾經有段時間他的呼聲還是很高的,組織部和人大到市中院考察了好幾次,也都還不錯,有消息說可以先下文任代理院長,等到開人民代表大會的時候再選舉通過一下,把代字去掉。外面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叢林院里的同事都開始叢院長叢院長地叫了。誰知道過了沒多久又突然停了下來,弄得叢林的處境多少有點尷尬。叢林在市中院只是一個庭長,當院長是區法院的事,在市中院被叫著院長當然是不合適的。

張仲平要叢林抓緊時間跑一跑,叢林說:「我也知道要跑,可是你要我往哪裡跑?」張仲平說:「問題是你不跑別人在跑,你就可能被拉下。不做公務員還無所謂,既然做了,就要做好,什麼叫做好?官升一級就叫做好,何況你還是平級調動。」叢林說:「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就是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也就不知道朝哪裡使勁。好在我早就想通了,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吧。」

放完暑假沒幾天,老班長的夫人帶著兒子過來了,是張仲平開了車與叢林一起到機場去接的。之前老班長跟張仲平來了個電話,說他本人實在沒時間,老婆兒子的事就拜託兩位費心了。老班長比張仲平和叢林早結婚幾年,兒子今年參加了高考,長得高高大大的,比張仲平還高出小半個頭。老班長的夫人這兩年發胖得厲害,完完全全是個北方大嬸的樣子,當年外語系系花的影子可是一點都看不出來了。張仲平和叢林爭先恐後地誇了老班長的兒子,接著就誇老班長的夫人,說嫂子還是老樣子。老班長的夫人心裡很高興,但頭腦還算冷靜,跟他們兩個來了個逆向思維,說:「你們說的老樣子是老了的樣子吧,如果上大學那會兒我是現在這個樣子,你們老班長的眼神可就大有問題了。」叢林說:「哪裡哪裡,嫂子風韻不減當年,走到大街上回頭率仍然居高不下。」老班長夫人笑得更爽了,說這種話也就你們當法官的敢說。

把老班長夫人兒子在棲霞大酒店安頓好了,叢林跟張仲平商量這幾天的接待問題。張仲平說:「健哥聽說嫂子來了,一定要給她娘兒倆接風,一起參加吧。從明天開始,我開車帶他們到郊區幾個景點看看,等到周末你一頭一尾地請天把假,到擎天柱玩個四、五天也就差不多了。」叢林說:「可以。去擎天柱風景區你是帶教授去還是帶曾真去?」張仲平嘆了一口氣,說:「到時候再說吧。」叢林說:「別到時候再說,先定下來吧。」張仲平說:「你的意思呢?」叢林一笑,說:「這是你的事,我一個清官也不敢亂斷你的家務事呀,不過照道理來講,應該唐教授出面。可是她要走了,你們家小雨怎麼辦?哦?不是已經放假了嗎?乾脆一起帶上,叢珊已經去三亞了,否則也可以帶上,這樣就有了家庭聚會的性質。現在我只能帶小曹了,反正我跟小曹也快要辦手續了。」張仲平心裡本來是想帶曾真一起去的,上次去擎天柱半途而廢,這次正好補上,聽了叢林這話,也就不好說什麼。還有就是唐雯那兒,當年他們結婚旅遊上了北京,老班長的夫人她是見過的,假期又沒什麼事,她要提出來一起去,還真不好拒絕。

人的感情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自從那個晚上鬧過一次以後,曾真對張仲平反而更加依戀了,她小心翼翼地服侍他,好像生怕他生氣。張仲平笑她,說:「你看你,越來越失去自我了,你這個樣子,跟別人說曾經是電視台的名記,誰信?」曾真說:「還不是你害的?不知道你給我吃了什麼葯,搞得我像中了邪似的,真的,在擎天柱你沒給我放蠱吧?」張仲平說:「我還怕你給我放了盅,要不然我怎麼就覺得你比什麼東西都好呢?」曾真說:「我要是一件東西就好了,可以讓你整天拿在手裡,揣在兜里。」張仲平說:「現在整天拿在手裡揣在兜里的東西只有手機,可是,手機是經常換的,你不怕呀?你知道有些男人為什麼頻繁換手機嗎?因為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換老婆成本太高,也太麻煩,只好拿手機出氣。」曾真說:「你的手機就從來沒有換過,除了摔壞的那一部。摔了也就摔了吧,新買一部又是同一個牌子同一個型號。」

張仲平說:「可見我是一個戀舊的人,一個專一的人。」

曾真望著他半天沒吭氣,張仲平醒悟過來了,他的這種自我表揚,潛台詞等於說曾真永遠沒有前途,他摟摟曾真的腰說:「寶貝兒,我真的好愛你的。」曾真說:「我都被你這種甜言密語餵飽了。」

唐雯對去擎天柱沒什麼興趣,小雨也說不去。說除了西藏,哪兒都不去。這是臨行前一天晚上的事。沒想到等張仲平和曾真接了叢林和小曹,剛把車開到棲霞大酒店樓下,唐雯又打了電話過來,說小雨同意去了,上次梨花江漂流很有意思,想再漂一次。

張仲平忍不住發了脾氣,說:「說了不去又要去,到底怎麼回事嘛?」唐雯卻在電話那一頭直樂,說:「還不是你的寶貝女兒,她要去你有什麼辦法?怎麼,你很為難嗎?」張仲平說:「我為什麼難?可是,多出兩個人起碼得換車吧,你跟小雨說,不去行不行?」唐雯說:「你自己跟她說吧。」小雨說:「老爸你怎麼回事嘛,不是你做工作要我們去的嗎?我和媽媽一直很矛盾,想呀想呀,剛剛正好想通了,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吧,怎麼,不行呀?」

張仲平的手機音量很大,他跟唐雯、小雨通話的情況,車上其他的幾個人也都聽得清清楚楚。叢林等車剛一停穩就跳了下來,說:「我跟小曹上樓接老班長夫人他們吧。」拉了小曹的手就走了。

張仲平坐在駕駛室的位置上沒有動,他嘆了一口氣,目光直直地盯著方向盤發獃。曾真從張仲平接電話開始一直就沒吭聲,這時候默默地靠過來,伏在了張仲平身上。過了一會兒,曾真輕聲說:「我下車,讓她們去吧。」張仲平伸出手來,一下子就抓住了曾真的胳膊。曾真輕輕地笑了一下,說:「還有什麼辦法嗎?沒有了。」

張仲平嘆一口氣,終於沒說什麼。曾真伸出另外一隻手在他抓著她的胳膊的那隻手上拍了拍,說:「沒事的,真的沒事。四、五天,一下子就過了。」

張仲平說:「你要不要跟老班長夫人打個招呼?」曾真說:「你就讓我灰溜溜地走吧,還打什麼招呼,讓人家在心裡笑我呀?」張仲平說:「對不起,寶貝兒,真的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會這樣。」曾真說:「哼,有什麼辦法?碰到這種情況,還不都是小的讓大的?」張仲平本來想開句玩笑,說你跟教授比是小的,跟小雨比,又是大的。到底沒有心思,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好一個勁兒地說對不起。

曾真要開門下車,又被張仲平拉住了,說:「要不你先等一等,我再打個電話試試吧。」

張仲平打通了家裡的電話,張仲平說:「要不,你跟小雨這次還是別去了?」唐雯那邊停了一會兒,然後才說:「怎麼啦,仲平?不是一直是你在做我跟小雨的工作嗎?你是不是知道我們不去才故意那麼說的?我們決定去了,是不是打破了你別的安排?」張仲平說:「看你都說了些什麼話?我能有什麼別的安排?是你和小雨說了不去,我才決定開奧迪車的,你們這一突然改變主意又得換車。」唐雯說:「真的只是這個原因呀?這個還不好辦,公司不是有三台車子嗎?要不你讓叢林開你的奧迪,咱們一家三口換台車隨後就到,不就行了嗎?」張仲平說:「那……好吧,你們倆在家裡等著,隨時電話聯繫吧。」

曾真說:「算了仲平。我不去就是了,別再惹出什麼麻煩來,我真的怕了。」

張仲平把曾真摟過來,把她的頭往自己的胸膛上按了按,說:「好吧,等叢林他們下來了,讓他開車先去,我送你回家,順便再到公司里去開車。」

曾真說:「我還是先走吧,這會兒我不想見他們。要不,你拿點錢給我吧,我到附近商場去轉一轉。」

張仲平說:「好。」

半個小時以後,叢林他們才從樓上下來。張仲平忙著在大堂前台結了賬,回到車上,叢林問了一句,說工作做通了?張仲平笑了一下,點了點頭。小曹說:「曾真同志真是一位好同志。」去郊區玩的時候,張仲平帶上了曾真,老班長夫人對她印像也很好,見曾真不在車上,也問了一句,說:「不是說好一起去擎天柱的嗎?」叢林說:「為了陪嫂子,這一回規格升高了,老大親自出馬。」老班長夫人說:「你們這些男人呀,不知道怎麼說你們才好。」叢林說:「主要是大款,像張仲平同學這樣的,這種事免不了。國家公務員就好多了,不是不想,是不敢,顧忌太多,也沒有那個能力,像我跟老班長,多老實。」小曹說:「你老實得很。」老班長夫人說:「張總你夫人姓什麼?我記得你們結婚的時候上過北京。」張仲平說:「對。姓唐。現在也大小是個教授了。那一次她還在集體宿舍跟你擠著過了一夜。」老班長夫人說:「我想起來了。你夫人也是蠻不錯的。」叢林說:「問題就在這裡,兩個都不錯,真的不知道我們的張仲平同學怎麼辦。」沒想到老班長的兒子這時突然插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一車人哈哈大笑。等笑過了,張仲平說:「考的是北大吧?高材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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