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生日}
在北京住滿半年後,進入夏季的一天,從日曆上想起父親的生日就在明天。
當時剛剛結束了階段的工作,得到小長假,而原本只是和朋友乘車上街閑逛,卻一下來到火車站的售票窗口,然後稍微撓撓頭,典型的拍腦門念頭,對朋友說「我要回一次家」。
照舊出於經濟考慮,買硬座的車票,似乎是149還是79。
突如其來的想法,決定回上海為父親慶祝生日。
空調特快,入夜後直打哆嗦。沒有考慮到的後果,只穿著背心於是凍得完全不能入睡。左看右看只能扯過窗帘勉強拉直了蓋一點自己的胳膊。但雞皮疙瘩還是密布著,從手到背。
透過玻璃看著窗外,漆黑的平原,落著總是惹人聯想的紛紛的零星雨點,很少經過城市,有也只是被橘色路燈孤單照亮的無人馬路。更多時候,車頭打出白光,彷彿是在光創造的軌道上前行。
早年以戲劇化來標榜自己,所以當時覺得既然有著劇情性的離家,也應該有一個有劇情性的呼應——出走多時后,沒有報備地突然回家。足夠小說了吧,足夠跌宕了吧。
為了突顯這樣的目的性,抵達上海后先去商店買了蛋糕。七月中旬,最炎熱的時候,奶油在紙盒裡稍微待久一點便會融化。加快腳步急走到家門。半年多沒有踏入的家門前。
按下門鈴。
裡面喊著「誰啊——」,門在隨後打開,母親看見我。
我看見母親看見我。
有些事經歷過也未必不好。
有那樣的經歷也算是特別的。
但有些事只要經歷過一次就足夠了。見一次就足夠。白瓷盤打碎后的樣子。血從切口由慢轉急地湧出。將整個人生填灌,侵入手指每條細紋。
有個詞語——「百感交集」。
{完整的信}
長野縣,愛知。在宇連川前脫了鞋子和襪子跑下去,被沒及小腿的水撫摩神經。遠處有高聳的電線塔,有山和森林,有鐵橋,每小時僅有兩次甚至一次飯田線通過,所以說,請不要錯過時刻表。
湯谷溫泉、三河槙原、柿平、三河川合、池場、東榮、出馬、上市場、浦川、早瀨、下川合、中部天龍、佐久間、相月、城西、向市場……
無法闡述,卻又能夠理解。對於當年做出瘋狂行徑的自己。瘋狂的,近乎殘忍。即便眼下一直奇怪那時能夠既不愧疚也不哀傷,宛如面無表情地告別,留下家人去面對一間失蹤了的房間。他們本身很傳統也很普通,偏又遇到這樣的驚濤駭浪。即便未來回歸以平凡的心態充滿歉意,但作為禍首的自己依然在北京的雪地里固執走著。超市購物,外出聚餐,有時候一群同齡的朋友在外胡亂地碰酒,照樣加入其中哈哈大笑。
可以將白色捏成飛鳥,捏成雲,捏成水蓮花。最後卻撕碎成紙屑,抖抖手揚在焚燒爐前。
被火苗焰心舔舐的空氣流動般扭曲,內心瀰漫祭掃般的灰塵。
然而終究是享受那焚燒般的氣味吧。享受一種自行定義的成長。
如果說我相信總會有一個階段,只有答案沒有問題的時光,彷彿狂熱的潮水建成數十米高的水牆洶湧襲來,而它徹底退去,留下滿目狼藉則是在良久后才會出現的結局。
茫然地,衝動地,殘忍自私地選擇了粉碎的快感,認為是做著了不起的事,倘若配上決絕斷然的音樂更儼然是一段高潮,滔滔湧上河堤。
直到很久以後,赤腳回到這裡。偶爾露出一兩個癟癟的易拉罐身,更多是混合著卵石的黃色沙灘。踏下去的時候滲出微濕。細小的螺螄踩到就覺得痛。
沉寂的長鏡頭,從腳踝到水面,對岸是森林,秋天會轉成紅色。
有田,有菜花,有山丘的風景。風聲颯颯。
{忙音}
有沒有回想過,幾通電話里,是誰先掛斷的。
聽見切斷後的忙音。「嘟——」聲長長的。而繼續等待下去,變成了快速的「嘟嘟嘟嘟」。
這麼說起來,非常像是死去后的重新復甦,一副奇迹般的心電圖。
起死回生。醒來。
嘟嘟嘟嘟。
{結局}
很多很多年過去,猶如漫長的昏睡后蘇醒,收到遲來的真相,以傷感的眼神回放每一幕,交織複雜的感情。
繁冗的無休無止的追憶。幾萬幾萬字地寫,幾千幾千字地寫,幾百幾百幾十幾十。一天又一天地重複感慨與懺悔。
有一段時間我沉溺在自己這段往事里。時不時回顧在文章或日誌中,與朋友的聊天里也連連提起,用固定的口吻念念不忘。
終於在自己也意識到過度時,開始轉移話題。逐漸地逐漸地暫停對它們的複述。上海站。紅馬甲。電話。五十塊一天的招待所。床下的臉盆。半夜被查身份證。新年和炮仗。那次的春晚沒有看完……
我想多年以來的改變,只是為了自己成為一個會說對不起的人。過往的種種,不論無知衝動還是愚蠢殘忍,眼下都能理解。我理解每一次做出偏離行徑的自己,異常地同情,對當時的心境記憶猶新。但也僅限於理解,僅僅理解而已。
理解,但難以認可。同時不想重現一次。珍惜它,卻不喜愛它。
有些事經歷一次就足夠。
只需一次的「曾經」,就改變全部的未來。
提著蛋糕回家,3點半時父親還沒有下班。放暑假中的母親於是給他打電話,故意隱瞞不說,只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啊」,雖然最後還是有點按捺不住,「你回來后,有樁你想不到的事」。她沒有說是「驚喜的事」。
也很正常吧。有驚無喜,不能成為幸福的回憶。
但母親隨後依然切了西瓜端過來,我換了睡褲坐到椅子上拿勺子一口一口挖著吃。
中間失去的時光頃刻不見。
宛如從來沒有離開那樣。只是平常的黃昏,洗完澡后吃西瓜,母親在一旁踩著縫紉機,我看電視用腳趾按遙控器懶懶地換台,等待父親在一小時後下班回家。
宛如,一直都像這樣。
{希望}
既然又一次,而且是前所未有完整地細緻地回憶了。
希望以後永遠永遠不再提起。
{風聲}(1)
夏季里還沒有開始泛紅的森林,密密麻麻的根枝綠得濃郁。
舊時的心愿聽來已經近似童話故事——
黑暗中如果埋藏一條通路,它在光亮的反向上蜿蜒曲折,猶如迷宮。
當大雁的翅膀在天空追隨流星,龍膽花燃燒了整條銀河,被漿劃破的月亮變成古銅色。什麼是永恆的呢。
不是種子卻落進土壤。
總有一天,要以翠綠的形式,回歸地面。
然後讓風神踩在葉冠上行走,它憑足跡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緩筧梅縞癲仍諞豆諫閑凶擼咀慵O中危砝挪劍壞廝楣狻·
后讓風神踩在葉冠上行走,它憑足跡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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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風神踩在葉冠上行走,它憑足跡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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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神踩在葉冠上行走,它憑足跡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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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踩在葉冠上行走,它憑足跡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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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在葉冠上行走,它憑足跡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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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葉冠上行走,它憑足跡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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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冠上行走,它憑足跡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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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上行走,它憑足跡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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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行走,它憑足跡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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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它憑足跡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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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它憑足跡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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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憑足跡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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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足跡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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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跡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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跡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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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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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危砝挪劍壞廝楣狻·
,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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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2)
寬闊腳步,一地碎光。
砝挪劍壞廝楣狻·
闊腳步,一地碎光。
挪劍壞廝楣狻·
腳步,一地碎光。
挪劍壞廝楣狻·
步,一地碎光。
劍壞廝楣狻·
,一地碎光。
壞廝楣狻·
一地碎光。
壞廝楣狻·
地碎光。
廝楣狻·
碎光。
楣狻·
光。
狻·。
[奧田先生·一]
直到今天,我依然沒有給奧田先生寫信。
[道后溫泉]
抱著去看《東京愛情故事》拍攝地的念頭,啟程前往位於四國的愛媛縣。經過非常疲倦的一夜路途,從東京抵達了愛媛縣松山市。出發得很匆忙,只在網上查詢到當地名叫「道后溫泉」的地方頗有歷史,那麼附近聚集了不少旅店也就很有可能了。乘坐計程車抵達道后溫泉本館的我,拖著行李箱,在既非周末也非觀光季的無人坡路上東張西望。
那時看見了位於路旁的一家旅店,名牌上打著廣告詞「寧靜的棲宿之地」,與旁邊新建的漂亮賓館相比,是年代非常久遠的老式樓房。我還在猶豫,底層的店門被拉開,五十齣頭的女店主一邊與人說話一邊走出來。她隨後無意地朝我微笑著看一眼。被這個眼神推動,我上前出聲「你好……我想在這裡投宿」。
當天的計劃是找到旅館,放下部分行李后,尋找《東愛》中拍攝最終話的車站,如果足夠順利,並且時間也允許的話,想去男女主角曾經祭拜過的某間神社看看,因為它不在松山而在另一個大洲市,所以這是一段無法確定的路程。
只來得及將行李箱扔在房間,背上所有相機,看了看手錶便匆匆忙忙地跑到樓下穿上鞋子后出發。在去往車站之前,忍不住先繞著道后溫泉本館轉了幾圈,聽說它是宮崎駿動畫《千與千尋的神隱》中那座大浴場的原型。
按掉幾十張照片,正打算離開,我在那時遇見了奧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