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玻璃的男孩
上禮拜「測速照相」說和寶琳娜在一起很舒服,她一氣之下去找另一個男人訴苦。
「你太意氣用事了。」佳佳分析。
「那又怎樣?」寶琳娜說,「而且,這個新的男人還比我小!」
「這麼年輕?跟他約會有什麼意思!」
「的確……」寶琳娜長嘆,「我跟他約會才發現我已經完全跟時代脫節。」
「怎麼說?」
「我沒想到,現在的年輕人已經疏離到這種地步,連必要的虛偽都省略了。」
「怎麼說?」
「我們這一代在約會時,縱使沒有誠意,至少會有些花言巧語。他會咕噥著說愛你愛你,雖然是假的但聽起來非常甜蜜。約完會回家后一起看電視,腿和腿摩擦有溫暖的感覺。你靠著他的胸膛說周末我們去看《魔戒》,他摸著你的秀髮說明天我帶你去買鞋。你餓了他會替你做宵夜,幫你沖咖啡會問你會不會太甜。你吹頭時他會說小心觸電,他想回家也不會當你的面低頭看時間。」
「這就是所謂必要的虛偽。」佳佳點點頭。
「現在的年輕人完全不是這樣。」寶琳娜搖頭。
「怎麼說?」
「昨晚他來我家,連我正眼都不看。他吃完宵夜,完全不負責洗碗。他親吻我時,什麼話都不說。親到一半,皺眉嫌我家的冷氣太弱。抱怨完后,他自顧自地打開電視看。留我一個人,沉默地望著天花板。他拿完啤酒,冰箱門忘了關。我叫他的名字,他說你一直叫煩不煩?喝完啤酒,他收到一個簡訊。他說我現在要走了,你可不可以借我錢坐Taxi?」
「哪有這麼無禮的人?」
「當時我就覺得受傷,好像我只是一個廚房。他狼吞虎咽之後,我是剩下來冷掉的湯。」
「狂野如你,也會為這種事難過。可見你還是有機體,『普渡眾生』時也會長出情緒。」
「有機體?你是說他們都是……」
「玻璃。」佳佳宣布,「他們是吃玻璃長大的一代,肚子里都是玻璃。」
「怎麼說?」
「我們這個世代的人不管再怎麼狂放,畢竟還是有機體。上面會長黴菌,愛的傷口有時會清不幹凈。你的心再怎麼閉鎖,還是留了一些縫隙。你的身體再怎麼開放,還是跟心連在一起。你表面上說不在乎,還是會看手機他有沒有打電話給你。你開會回來看到未接電話,心裡還是會偷偷高興。」
「那吃玻璃長大的人呢?」
「玻璃晶瑩剔透,所以美不勝收。玻璃非常堅硬,永遠不會憂愁。玻璃是無機體,上面不會長任何東西。它永遠清澈透明,怎麼刮也不留痕迹。玻璃永遠恆溫,它的吻永遠冰冷。外表永遠清純,懂很多卻不承認。它有稜有角,很容易把人刮傷。但這不是它的錯,它生下來就這樣。新世代的男人是玻璃。他做完愛會立刻開始抽煙,你若繼續溫柔他會覺得厭倦。你第二天打電話給他,只會聽到『嗶聲后請留言』。」
「這麼冰冷?」寶琳娜問。
「你這種帶有價值判斷的口氣就不對了。他們並不懂冰冷是什麼,他們並不是刻意選擇這樣的冰冷。對於愛,他們天生就是這樣,他們的朋友都是這樣。就像網路,我們這一代必須刻意學習,對他們來說自然如空氣。偷情,我們這一代必須深呼吸后才能實行,實行時帶著叛逆的悲情。對他們來說,這平常如升旗典禮,他定期參加而且不需要過於專心。」
「我自以為道行已經很高,」寶琳娜感嘆,「沒想到在下一代的面前我只是在耍寶。」
「那你有沒有嘗試自己也來吃玻璃?」
「這跟天性有關。我試吃過,結果嘴巴徹底潰爛。」
「因為你是有機體。」
「可惜。」
寶琳娜嘆息,不知是自憐還是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