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欄杆
上禮拜佳佳的婚姻面臨第一個危機,寶琳娜感到無比孤寂。
「你不是前幾個禮拜才參加過派對,認識了一些新朋友嗎?」佳佳問。
「不參加還好,參加一次后,我天天想去了。現在晚上回家沒有半醉半醒,我都無法入睡。」
「那就再去啊!」
「問題是,禮拜三晚上,哪來的派對呢?」
寶琳娜喪氣地回家。幾天後,佳佳怕她寂寞,下班後去看她,「明天我陪你吃飯。」
「不行,明天我要跟QQ見面。」
「『QQ』?這是什麼?一種新飲料嗎?」
「這是我在網路上認識的新朋友。」寶琳娜一邊上網一邊解釋,「你看,網路上單身男女這麼多,這年頭感到寂寞真是一種罪過。」
「等一下,」佳佳看著屏幕,搶過滑鼠,「這些人用的都是昵稱,你哪知道他們是什麼人?QQ?這是哪一國的名字?」
「你不覺得充滿神秘感嗎?你不知道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不知道他是男老師還是女學生。在網路上,一切的成見消失了,販夫走卒,一律平等!」
「平等是平等,但也因此你永遠不知道這些人的身份,這些人可以是情聖,也可以殺過人!」佳佳諷刺地說,「比如說,這個『Hercules』是誰?」
「希臘神話中的第一猛男啊!他穿獅皮內褲,拿著一個大鐵鎚。小時候他媽想害他,放了兩隻毒蛇在他搖籃里,他一把抓住那兩隻蛇,手一扭就把它們勒死了。」
「在搖籃里就有暴力傾向,這種人你還敢跟他交往?」佳佳搖頭,「這幾個名字更離譜:『無限的呻吟』、『森林中的精靈』、『沙灘上的一行腳印』、『哭泣請放低聲音』……這些是人名嗎?聽起來像pub的名字,或是王菲的歌詞。」
「這些昵稱,代表了那個人的自我認知,或期許。」寶琳娜嚴肅地分析。
「所以這邊這個『看見綠光』……」
「是一個十七歲、不食人間煙火的長發美女。她會彈鋼琴,走到哪裡頭上都下雨。身上聞起來像雛菊,嘴巴冒出的話沒什麼頭緒。她喜歡法國導演艾瑞克·侯麥的電影,期望有一天能遇到真愛,那一剎那天邊會出現短暫的綠光——」
「綠光個頭,這可能是一個五十歲、前科累累的強暴犯,借用這個名字誘拐小女生,等她們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跟他談侯麥,他以為你要請他吃喉糖。你跟他談楚浮,他問你是不是迷了路。」
「當然也有可能……」寶琳娜承認。
「這些昵稱,代表了那個人的自我補償,或幻想。」佳佳說,「它有點像眼鏡框,立刻給臉定出一個形狀。有點像蕭薔,你永遠搞不清她的感情真相。」
「所以這個『梁詠琪』……」寶琳娜沉思。
「可能是砂石車司機!」佳佳說。
「喔,不不不,她可能真的是梁詠琪,你要知道,這些名人其實是很寂寞的。」
「不過這旁邊十幾個不可能都是鄭伊健吧?」
「這些可能是看到梁詠琪出現在聊天室才亂改名的,」寶琳娜說,「所以說另一個了解這個人真面目的方式,是看他的簽名檔。」
「『簽名檔』?」
「就是上作者署名之後最下方會出現的一排文字,通常更深刻地描述了作者的信仰,好比說這些:『那些你開始而無法結束的戲碼,死亡會幫你清場』、『愛是虛空,卻如此沉重』、『人和爬蟲有什麼不同,我們一輩子都卑躬屈膝地爬行,偶爾吐出舌頭,最終卻註定絕種。』」
「最後一句,是不是引用電影《侏羅紀公園3》的海報?」
「不是,不過感覺很像吃了皮很厚的小籠包。」
「是嘛,太沉重了!」
「所以我的簽名檔很輕鬆,」寶琳娜指著屏幕,「你看……」
「『拯救我』?」佳佳念出來。
「拯救我,讓我自由。」
「你的生活如果還不夠自由,那我們簡直都在困獸猶鬥。」佳佳嘆息,「那你的昵稱是什麼?」
「在這裡……」
「『紅欄杆』?這是什麼玩意兒?」佳佳皺起眉頭。
「白居易的琵琶行啊!『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欄杆。』你不覺得我跟琵琶行的女主角的際遇很像嗎?年輕時眾人追求,不可一世,後來嫁給商人,最後他跑掉,我的年華也老去——」
「取這種名字不嫌老氣嗎?」佳佳質疑。
「別土了,現在復古正流行。」
「但是你跟白居易的女主角怎麼會像?她會的樂器是琵琶,你會的樂器是什麼?」
「吉他。」
「你可以想象她在潯陽江頭彈吉他嗎?」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有同樣的際遇。」
「所以你在找一個江州司馬,當你的糖爸爸?」
「沒錯。」
「你確定這個『QQ』適合你嗎?你不覺得這邊這個『楊過』的希望比較大?畢竟楊過才是深情的人。」
「我認識這些網友又不是要結婚,他如果是楊過,我還怕他整天纏著我。所以我才要跟QQ見面,我要揭開昵稱和簽名檔的神秘面紗。他可以純凈得像美國棉,複雜得像停屍間。他可以是社會的中堅,或在鄉下種田。無論如何,我心甘情願!」
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明天,佳佳想,寶琳娜將進入侏羅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