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太平之世
古月轉身走到張烈身前,問道:「張兄,你對必須放棄自己最大心愿一事,尚能坦然嗎?」
張烈笑道:「仙人,連還未弱冠的李公子都能如此義無反顧,我堂堂張烈,又豈會落後於別人?」
古月道:「張兄不愧為豪傑之器——不過,不知你最大的願望所為何事?」
張烈道:「晚輩最大的心愿……就是此生要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既揚名青史,也造福蒼生!自己親手締造一個人人安居樂業,逍遙自在的太平之世!」
古月道:「好一個宏偉夢想,實在令人讚許——」
張烈嘆道:「晚輩從小生長於兵荒馬亂之中,深知蒼生疾苦,因此希望能結束暴政……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既然李公子命主真龍之相,晚輩若是與他爭天下,勢將貽禍百姓,所以我想就這樣放棄了。」
古月微微點頭。張烈忽然想起一事,道:「對了,古月仙人……在入陣之前,晚輩還有一件事想託付您,不知可否?」
古月道:「張兄有話請講。」
張烈道:「以天數來看,那位李世民李公子,應是未來中原天子之相——」
古月道:「以天數推算,確實是如此——但天數也並非絕對之事!」
張烈道:「仙人,李公子英氣勃發,器宇非凡,但不知為何,我看他眉宇間竟有逼父弒兄之相——晚輩擔心,李公子將來若得天下,倘若有了私心,恐怕會重新踏上揚廣的覆轍,使暴政重現,天下蒼生再次蒙受塗炭之苦!」
古月道:「嗯,逼父弒兄倒不是沒可能,但若說施行暴政卻不盡然。」
張烈沉吟一會,續道:「晚輩此次入陣,理當放棄所有問鼎天下的雄心壯志——是以晚輩懇求仙人,倘若未來李公子若是成為楊廣第二,荼毒生民,願仙人代晚輩誅之!」
古月點頭道:「好,我答應你——未來李世民若是得了天下,他如有任何昏暴之舉,我將代你讓他染疾而亡……你自可放心。」
張烈躬身道:「多謝仙人!得仙人此言,那晚輩此生,就再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陳靖仇走道於小雪身邊,道:「小雪,你身子還好吧?」
於小雪道:「我……我還好,請別替我擔心!」
拓跋玉兒道:「阿仇……進入失卻之陣的人,都會失去自己最重要的心愿嗎?」
陳靖仇道:「是的,我和張大哥都已抱了這樣的決心!」
拓跋玉兒道:「那小雪她,也會失去自己最大的心愿嗎?」
陳靖仇道:「應該不會……我聽古月仙人說,小雪和宇文大哥都是神器轉世,陣法只會消耗他們自身的力量而已。」
宇文拓布好陣形,走回眾人身邊,道:「陳公子,接下來再次麻煩你,將伏羲琴、神農鼎和崆峒印放到陣中。」
陳靖仇答應一聲,走到陣內,將神器按著位置擺放好了。走了回來,道:「古月仙人,神器都已放好,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古月道:「嗯,時辰也差不多了,那就先請擔任此陣核心的小雪姑娘進入陣中,其他人稍待片刻,隨我一齊入陣。」於小雪依言走到陣心坐下。古月和眾人候在陣邊。
張烈問道:「仙人,那我們什麼時候進去?」
古月道:「小雪姑娘是此陣的核心,須先提前半個時辰入陣,為陣法的運轉積蓄力量,我們先等一會,等失卻之陣力量蓄足之後,再行入陣不遲。」
陳靖仇看著於小雪,暗暗禱祝,道:「小雪……但願你能平安撐過去!」
眾人正默默等待,四周一片寂靜。忽然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破空而至,迅速異常,向宇文拓直劈過去。宇文拓坐在地上,體力不支,躲閃不及,眼看就要被擊中。古月衣袖一擺,那閃電竟凌空拐了個彎,直轟在陣旁在水晶之上。五彩晶瑩的水晶碎屑,漫天飛射而出。一女子從前方拐角閃身出來。
陳靖仇驚道:「獨孤寧珂?你……你還活著?」
獨孤寧珂走近幾步,一臉無辜,道:「陳公子,你怎麼了?你這是說的哪兒的話?我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呀!」眼珠在眾人身上一瞥,慍道:「倒是你和張大哥,怎麼竟然幫起宇文太師和於小雪,列起九五之陣來了?你們不是要阻止他們實現野心嗎?——陳公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靖仇刷的抽出長劍,喝道:「獨孤寧珂!你別再演戲了!我們已經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來耍花招欺騙我們?」
獨孤寧珂心中一驚,臉上不動聲色,道:「陳公子,我們是夥伴呀,你……你怎麼竟幫起宇文太師,來對付我了?」
拓跋玉兒走上前去,道:「獨孤郡主……好久不見了啊,你先看看我是誰?」
獨孤寧珂道:「拓跋姑娘?你……你不是被宇文太師和於小雪殺害了嗎?」
陳靖仇上前一步,喝道:「獨孤寧珂,你還要繼續裝腔作勢下去么?我們從前這麼信任你,你竟然利用我們,和宇文大哥作對,還害死了玉兒姊姊!」
獨孤寧珂心中大驚,不知陳靖仇怎麼得知了真相,還待繼續演下去,但無言以對,啜嚅道:「我……我……」
張烈喝道:「獨孤姑娘,你其實是西方魔君所派來的女魔頭,自己快快坦白承認吧!」
獨孤寧珂見謊言已破,不必再裝,微笑道:「哎呀呀……真傷腦筋!看來你們似乎都已明白,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了,是不是?」
陳靖仇喝道:「你的陰謀已經敗露,你別想再耍什麼花招!」
獨孤寧珂抬起頭,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明白告訴你們吧——我確是西方魔界之王派來的女魔將,拓跋姑娘也是我親手殺死的!」神態冷傲,暗暗揣度著應對計策。
拓跋玉兒怒道:「你這卑鄙的傢伙,竟然還嫁禍給小雪——光是這一點,我就不能原諒你!」
獨孤寧珂微微搖頭,嘆道:「真遺憾……我本以為事情辦得天衣無縫,沒想到最後還是被你們發現了!」
陳靖仇道:「你是自作自受,自己既然做了,紙團終究包不住火!」
獨孤寧珂神色鎮定,微笑道:「實話對你們說了吧,我此次的任務,就是阻止這可惡的宇文拓封印神州九天結界的裂痕,並進一步替大王刺穿神州結界!」
張烈哈哈大笑,道:「獨孤姑娘,真不知你何以如此神定氣閑——我們早知你的力量被神州結界封住!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獨孤寧珂也不生氣,嗔道:「哎呦呦……張大哥啊!也不知您是否真的健忘——這裡可是天界,那神州結界,早被我踩在腳底下啦!」張烈一驚,登時語塞。
獨孤寧珂臉上似笑非笑,神色詭異,道:「好,今日就讓你們見識見識,我獨孤寧珂塵封已久的真正實力!」
話音剛落,右手一揚,一道閃電向張烈激射過去。張烈忙飛身閃避。陳靖仇怒喝一聲,劍出如流星,向獨孤寧珂身上急刺過去。獨孤寧珂斜身擋開。張烈大怒,掄起金剛伏魔杵,一招猛虎出關,勢夾勁風,向獨孤寧珂劈頭蓋臉地打去。拓獨孤寧珂神態悠閑,臉上毫無懼色,左袖輕輕一揮,輕描淡寫地便將張烈的巨杵帶過。跋玉兒身子才剛恢復,竟也奮不顧身的衝上前去。陳靖仇拗她不過,只好將手中長劍拋了過去。拓跋玉兒揚手接住,一招朱雀振羽,劍刃舞成一道金光,向獨孤寧珂削去。張烈此時,也凝力掌心,使出一招白虎星降,一道銀光閃過,勢如猛虎下山,威不可當,巨杵向獨孤寧珂橫掃過去。
獨孤寧珂飛身一躍,動作迅捷無論,躲過兩人來招,立刻欺到拓跋玉兒身後,揮掌擊下。拓跋玉兒一驚,急使一招菩提梵天,飛身前躍,空中轉身,把長劍舞成一道光圈,向身後的獨孤寧珂捲去。獨孤寧珂凝力不發,身形一晃,閃過來招,又揮掌擊上。陳靖仇眼看情形不好,急忙縱身上前。繞道獨孤寧珂身後,凝力雙掌,向獨孤寧珂身後猛拍。獨孤寧珂只覺腦後寒氣陰森,回掌一架,和陳靖仇各退半步。左手跟著一揮,又是一道閃電,急向陳靖仇劈去,不讓他喘息。陳靖仇和她相距既近,躲閃不及,雙掌上翻,使一招移花接木,硬是給接了過來,只覺掌心一陣劇痛,腳下沙石飛濺,煙塵瀰漫身周,道路兩側水晶盡皆粉碎。陳靖仇急忙進招,一招秋廉游刃,身法飄忽,向獨孤寧珂攻去。獨孤寧珂身子平平向外盪開。張烈揚起金剛伏魔杵,怒吼一聲,使一招怒濤排壑,氣浪排山倒海般向獨孤寧珂捲去。獨孤寧珂不敢怠慢,運氣護住全身。轟隆一聲巨響,獨孤寧珂向上飛出,身後數人高的水晶竟瞬間裂成數半。陳靖仇和拓跋玉兒運起生平絕技,分從左右攻上。獨孤寧珂冷笑一聲,身子竟直直向上移去。拓跋玉兒和陳靖仇收勢不及,幾乎誤傷對方。
獨孤寧珂飄在半空,定了定神,笑道:「不錯嘛,幾天不見,都大有長進了!」灰影一晃,瞬間飛到陳靖仇身前,手中閃出一道電光,猛向陳靖仇胸口擊去。陳靖仇急忙躲閃,著地滾倒,轟隆一聲,身旁地上已被擊出一個大坑。獨孤寧珂不容陳靖仇緩過神來,繼續攻上。
張烈和拓跋玉兒急忙來救,將獨孤寧珂逼退幾步。陳靖仇翻身躍起,搶了上來。三人緊緊將獨孤寧珂圍住。獨孤寧珂來回閃避,倒是處變不驚。雙方互有攻守,僵持不下。陳靖仇和張烈雖搶攻數招,但卻傷不了獨孤寧珂分毫。獨孤寧珂加快移動速度。陳靖仇等跟著來回遊走。雙方又過了幾十招。獨孤寧珂雖護身有餘,但體力也消耗甚大,自思照這樣下去,終究非輸不可,臉現詭異之氣,冷笑一聲,突然飛身躍起,身子平平向後飄出數丈。陳靖仇和張烈跟著飛躍過去。拓跋玉兒體力不支,落在兩人身後。獨孤寧珂擋開陳靖仇和張烈的來招,瞥眼看得准了,忽然雙手同時揚起,五六道閃電同時激射而出,分從不同方位,一齊向拓跋玉兒猛擊過去。陳靖仇和張烈大驚,相救不得。
閃電帶著幽幽藍光,劃過數道弧線,從四方一齊聚攏上來,破空之聲,如撕帛裂錦,瞬間便到拓跋玉兒身前。拓跋玉兒啊的一聲,閃避不及,眼看就要被劈成碎塊。忽然青影一閃,那幾道閃電如觸銅鏡,竟然折過方向,迅速反噬回去。獨孤寧珂大驚,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心神一散,雙腳移動稍慢。陳靖仇和張烈見勢頭不好,急忙向後躍開。獨孤寧珂剛回過神來,欲側身閃躲,但為時已晚,忽覺身上數陣劇痛,那幾道閃電都接連擊在了自己身上,哇的吐出一口鮮血,撲地倒了,受傷極重,再也無法爬起來。
張烈心有餘悸,大駭之餘,回頭一看,只見古月已站在拓跋玉兒身前,心中恍然,長長舒了口氣,走到獨孤寧珂身前,高舉金剛伏魔杵,喝道:「你這惡貫滿盈的傢伙,也會有今天!我現在要替天行道,將你血祭——」
宇文拓忽喊:「等一下,張兄——請你先別殺她!」腳步踉蹌,走道獨孤寧珂身旁。眾人也跟著圍了上來。宇文拓略為遲疑一會,俯身下去,問道:「獨孤姑娘……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想要問你——你當初告訴我巴別之路時,明知我會利用它登上赤貫星,千方百計阻止你們魔界降臨……為什麼你還要告訴我這方法?」
獨孤寧珂奄奄一息,低聲道:「就算讓你知道巴別之路,那又怎樣?……巴別之路能讓你抵達赤貫星,也能刺穿神州結界……而我只要努力妨礙你搜集神器,不讓你將它們搜集全……我就贏了!」
宇文拓沉吟片刻,道:「我總算是明白了,謝謝你……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我從小看著你長大……你究竟是什麼時候,變成了西方魔王的手下的?」
獨孤寧珂道:「我本就是屬於魔界……大王十七年前,差我自西方一個人……來到這片陌生的土地。」
宇文拓心道:這獨孤姑娘雖然做了不少惡事,但以一介女子之身,歷盡千辛萬苦,一路風塵,萬里迢迢地遠赴中原,在異域孤身一人,能堅強地撐到最後一刻,實在也值得欽佩——不禁嘆了口氣。
獨孤寧珂流淚道:「宇文大人,你要殺就殺吧,何必這麼多廢話……能死在你的手裡,我獨孤寧珂也心滿意足了!何必說這麼多……」
宇文拓心中遲疑,道:「我不會親手殺了你,但你可以告訴我一個你最後的心愿,我宇文拓答應儘力替你實現——」
獨孤寧珂不信,微微搖頭,道:「你們要殺……就趕快動手……」宇文拓道:「獨孤姑娘,請你相信我。我宇文拓說話向來一言九鼎,只要是不違背我原則之事,我都能答應!」
獨孤寧珂心情激動,想了一會,道:「真的?你,你真的願意替我……實現願望?」宇文拓點頭道:「嗯,你儘管說吧!」
獨孤寧珂猶豫片刻,哽咽道:「我……我好想念我的故鄉!我死去之後……請,請你帶我……回到我遙遠的故鄉去……」
宇文拓毫不遲疑,道:「好——我答應你!」
獨孤寧珂臉露微笑,道:「謝謝你,宇文大人……但願,未來若有機會,我再度轉生之時……能成為一個普通的姑娘!那時候,我就可以,盡情做我真正想做的事!也可以……喜歡我喜歡的人……」宇文拓聽了,心中一陣難過。
古月走上前來,緩緩搖頭,道:「獨孤姑娘……你身為魔界的人,身上帶有強烈的魔界氣息。即使再度轉世,恐怕也只能轉世於魔界中——」
獨孤寧珂心中失望,道:「哦……」
古月道:「但我有一個方法——可讓你即使身處魔界,也永不會再受魔界之氣所染,你願意試一試嗎?」
獨孤寧珂道:「只要能脫離魔界……我,我什麼方法都願意試……」
古月思慮片刻,道:「那好,我看在宇文拓的面上,就幫你一回——你的生命即將結束,我要將你的魂魄封入這架伏羲琴中,經九十九年之後,你的願望就能實現!」
獨孤寧珂道:「伏羲琴……」
古月道:「是的,伏羲琴擁有控制心靈的能力,能滌盪你靈魂中所有魔性,讓你變得有如赤子般!百年之後,你在魔界再度轉世時,將會如白絹般純潔——伏羲琴的力量也會永遠守護著你,讓你再也不會受到任何魔界力量的污染……」
獨孤寧珂嘴角邊露出微笑,道:「謝謝您……謝……謝……」慢慢合上了雙眼,就此死去。眾人都默然,雖然戰勝了殘害中原生靈的元兇,但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反而感到造物弄人,命運難料。過了一會,古月施法,將獨孤寧珂的靈魂封在伏羲琴中。
宇文拓單手捧起伏羲琴,心中感慨萬千,嘆道:「寧珂郡主……請你安息吧!我答應你,一定會帶著你的靈魂,回到你遠在西方的故鄉去。」回頭道:「仙人,宇文拓感謝您的成全!」
古月道:「不必客氣,你這一路走來,也付出了很多。這就算是我對你做出的犧牲的一點小小嘉許吧!」
張烈獨自站在一旁,嘆道:「說實在的,這位獨孤姑娘雖然可恨,但也值得敬佩!讓我也想起了自己年少時,孤身一人,獨闖大漠的艱難時光!」
古月道:「好了,陣法的力量已經積蓄得差不多了。我們馬上要開始進行封印……請大家依我吩咐行事。」眾人答應一聲,圍了上來。古月轉頭看看宇文拓,道:「宇文公子……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你還好嗎?」宇文拓道:「多謝仙人關心,我還好……如沒什麼意外,我應該可以勉強支撐至陣法終結!」
古月道:「那就好,你和小雪姑娘的體力,可著實令我擔心!」正說話間,忽然遠處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地動山搖,頭頂的水晶紛紛掉落。眾人急忙閃避。
張烈驚道:「這,這是怎麼回事?——」宇文拓看了情形,急道:「糟糕,有人在破壞赤貫中央支柱!這樣下去,封印還沒結束,赤貫就會先崩垮掉!」
陳靖仇道:「但怎麼可能還會有其他人在天界……難道是寧珂郡主的兩位侍女?」
宇文拓道:「糟糕——若果真如此,那可就功虧一簣了!」
古月轉頭道:「陳公子,張烈兄——你們二人立刻趕到中央支柱,阻止她們!」陳靖仇和張烈齊聲答應,提一口氣,提了兵刃,急向來路趕回。
一頓飯功夫,已能遠遠望見中央支柱的洞穴入口,兩人正要衝過去,忽聽身後腳步聲響,有人隨後趕來。回頭一看,原來是拓跋玉兒。
張烈道:「你又來幹嘛?」拓跋玉兒道:「姊夫,你這是什麼話,你們救了我,我還沒報答大家呢!」此時腳下搖晃得更厲害了,張烈不願跟她理論,時間緊迫,三人一齊趕到赤貫支柱來。
只見支柱旁站著一人,揮起雙掌,正在使勁向支柱上猛擊。那支柱已經斷了大半,不住晃動,搖搖欲墜。三人走近看時,都是大吃一驚。
陳靖仇喊道:「師父——」陳輔轉過半身,雙目如血,臉色猙獰,狂笑道:「哇哈哈哈,你們休想完成九五之陣!老夫拚死也要阻止你們——」
陳靖仇連忙走上幾步,道:「師父,您……您這是怎麼了?」
陳輔獰笑道:「寧珂郡主給了我一顆西方神果!老夫不過吃了半顆,就覺力如泉涌,舊傷全消,人也煥然一新……哈哈!」此言一出,陳靖仇和張烈都是大驚失色。
陳靖仇走到陳輔跟前,道:「師父,獨孤郡主是西方的女魔將,她給你的是撒旦之果!千萬別吃啊!」
陳輔身子左右搖晃,右手一揮,將陳靖仇推得連退幾步,喝道:「師父,師父!誰是你的師父?在你眼中,還有老夫這個師父嗎——你只不過把老夫當成老朽傷殘之輩罷了!」
陳靖仇忙道:「師父,沒這回事!你聽我解釋啊……」
陳輔喝道:「你這個不肖的東西,你還想解釋什麼?給老父好好聽著!你竟敢忘了自己的國恨家仇,還幫著宇文狗賊助紂為虐……老夫今日,與你徹底斷絕師徒關係!」
陳靖仇聽了,如晴天霹靂,萬箭穿心,撲通跪倒在地,雙目含淚,道:「師父,請您別這樣!徒兒,徒兒……」
陳輔轉過身,大聲道:「老夫現在就吃了剩下的半個果子,今後,再也不需仰望你了!」
陳靖仇喊道:「師父,別——」飛身撲上。陳輔左手一揚,將陳靖仇擋開,早已吞下那半個撒旦之果,只覺渾身都是勁力,整個身子都要爆裂開一般。陳靖仇忙急忙撲上前去,抱著陳輔的雙腿,哭道:「師父,別,別吃啊!快,快吐出來!」
陳輔神志已失,右腿一甩,將陳靖仇踢得直飛出去,重重摔在水晶從里,喀喇幾聲,連斷了幾根碗口粗的水晶柱子。陳靖仇噴出一口鮮血,衣衫盡紅。拓跋玉兒連忙過去扶起。陳輔仰天狂笑,滿臉火紅,目光如似噴血,神態猙獰。身上青筋暴露,肌肉虯結,渾身發黑,可怖至極。一陣笑聲過後,又轉過身去,使勁毀壞支柱,地面不住振顫。
張烈喊道:「仇弟,你的師父瘋了!我們必須制止他!」陳靖仇掙扎著站起來,道:「張大哥,我……」情勢緊急,張烈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大喝一聲,掄起鐵杵,向陳輔背心擊去。陳輔也不回頭,左手向後一揮,勢大力沉,一掌擊在張烈胸前。張烈向後飛平飛出數丈,摔倒在地,嘴角滲出鮮血。
陳靖仇驚道:「張大哥——」
張烈忍痛道:「仇弟,快去阻止你師父啊!你還在猶豫什麼?」
陳輔吃了撒旦之果,力量倍增,仍在發瘋般破壞支柱。陳靖仇心中矛盾已極,道:「我……我……」
張烈喊道:「你師父已經瘋魔了,只有打倒他,才是真正地讓他解脫——都到這時候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陳靖仇還在猶豫,忽然地面一陣劇烈震顫,眼看那支柱就要徹底倒塌。陳靖仇一咬牙,刷的抽出長劍,道:「師父……徒兒,徒兒要對不起您了!」
雙膝一彎,飛身躍上,使出木象之術的最強絕技——秋鐮游刃來,劍刃化作道道青光,向陳輔連刺過去。陳輔大吼一聲,回身來擋。張烈也掙扎著爬起來,和拓跋玉兒一齊攻上。陳輔掌心忽然湧出一道暗紅色的血雲,席地捲來,登時將三人撂倒在地。張烈急忙飛身躍起,一招冬雲貫頂,寒氣自上而下,排山倒海般向陳輔擊下。陳輔右手一舉,握住鐵杵前端,順勢一帶,竟將張烈連人帶杵甩出。張烈半空翻了一個筋斗,砰的一聲,重重摔在地上,登時噴出一口鮮血,只覺全身骨骼欲碎,劇痛難耐,一時爬不起來。
拓跋玉兒伸出雙掌,使招九劫涅磐,搶攻上去,霎時之間,洞穴中光芒四射,讓人透不過氣。陳輔也不擋架,挺著身子,放聲狂笑,任拓跋玉兒雙掌在胸前猛擊,竟不退後半。忽然大吼一聲,一掌拍來,將拓跋玉兒擊得飛了出去。拓跋玉兒背心剛觸地。陳輔跟著躍上,伸腿向拓跋玉兒小腹踏去。拓跋玉兒連忙滾走,仆的一聲,地面揚起一道泥塵,竟陷下一尺來深。
陳靖仇急使一招烏雪紛飛,向陳輔刺去。陳輔右手一舉,握住劍刃。那長劍竟如被鐵鉗夾住了一般,竟不能向前半寸。陳靖仇急催功力,寒冰之氣通過劍尖刃,如萬馬奔騰般向陳輔狂涌。陳輔凝力相抗,掌心漸漸滲出血來,順著劍刃,緩緩流下。拓跋玉兒使盡全力,揮掌向陳輔后心擊去。陳輔也不回身。只聽砰的一聲,拓跋玉兒只覺手掌擊在一道鐵壁之上,掌心一陣劇痛,掌力反擊過來,胸中氣血翻湧,吐出一口鮮血,急忙退後幾步,坐倒在地。
陳輔和陳靖仇各催功力,鮮血從劍柄嘀嗒嘀嗒地滴在地上,好似一朵朵梅花。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但在兩人心中,時間卻好似凝固了一般。陳輔死死盯著陳靖仇的雙眼,忽然身子微微一顫,撒手撤劍,左掌一揮,將陳靖仇向後擊出,翻倒在地上,口鼻全是鮮血。
陳輔撇下三人,回過身,繼續擊打赤貫支柱。陳靖仇忍著劇痛,翻身躍起,雙手舉劍,凝力掌中,導於劍上,凝聚了身上所有力量,長劍遞出,奮力一擊,勢如海潮奔涌,穩若磐石鑄鐵,無堅不摧。眼看得劍尖刺到。陳輔聽得背後風聲鶴唳,竟不回頭,嗤的一聲,長劍穿入陳輔背心,透胸而過。
陳靖仇鬆手撒劍,望著沒入陳輔身體劍柄,竟不退後,愣愣的站在當地,不知所措。陳輔身上傷口鮮血噴涌,濺了陳靖仇滿身。陳輔身子晃動幾下,慢慢轉過身來,臉色迷茫,看著陳靖仇,嘴唇微微顫動,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陳靖仇忽然跪倒在地,哭道:「師父!師父!」陳輔抬起頭,望著遠方,慢慢向後倒下去,身軀慢慢化為千百道青煙,隨風飄散。
陳靖仇獃獃跪在地上,滿臉淚痕。張烈掙扎著走了過來,道:「仇弟……你別難過!你救了天下蒼生,你師父不會責怪你的!」此時洞頂的水滴紛紛掉落,如小雨一般,一點一滴的灑陳靖仇臉上。
陳靖仇流淚道:「我對不起師父……對不起師父……」
拓跋玉兒安慰道:「阿仇……你別難過了,如果你不這麼做,老師父他真的會將這裡毀壞的!」
陳靖仇淚如泉湧,哭道:「是我殺了師父……是我殺了他啊!」
張烈嘆了口氣,道:「仇弟!支柱已傷,這兒隨時都會崩塌,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完成封印吧!」
拓跋玉兒道:「姊夫……阿仇現在心裡很難過,我們還是讓他心裡平靜些再走吧?」話剛說完,陳靖仇卻伸袖子拭乾眼淚,起身道:「不,張大哥,玉兒姊姊……我們現在就走!」
拓跋玉兒道:「可是,阿仇,你……」
陳靖仇抬頭道:「為了師父,我一定要將結界裂痕封印!阻止妖魔入侵,因為我是陳輔師父的弟子!」
張烈拍拍陳靖仇的肩頭,道:「我明白,陳老師父是為了天下蒼生而犧牲的……我們走吧,仇弟!」
不多時,三人回到赤貫核心。古月看到陳靖仇滿身是血,問道:「怎麼了?是獨孤寧珂的婢女嗎?為何震動仍然持續著?」
張烈道:「不,不是的。」遂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古月。古月嘆道:「原來如此……真是很遺憾,沒想到竟發生這樣的事。」
宇文拓道:「對不起,陳公子……我和尊師一直有些誤會,我向你致上最大之歉意!」
陳靖仇道:「請大家不必為我擔心……為了師父,我們一定要把結界裂痕封印起來!」
古月道:「陳公子說得對!陣法已經就緒,時間不多了,我們趕緊開始失卻之陣吧!」讓宇文拓和張烈也在陣里站好。
拓跋玉兒道:「阿仇,你還好吧?」
陳靖仇道:「別擔心,玉兒姊姊——再怎麼說,我也是陳輔師父的弟子!」兩人也走入陣去。
各人就位,古月右手一擺,失卻之陣運轉了起來。一道金光射出,眾人都閉上眼。萬里蒼穹中的一道紅線漸漸合上,黑影慢慢移出太陽表面,耀眼的陽光重新灑滿九州大地,神州一片晴空萬里,天地一片祥和之色,就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
天空中一道紅光射下,直擊向通天塔頂。通天塔轟然倒塌,登時化為千百塊殘骸。
陳靖仇只覺身在浪濤之中,上下翻騰,腦中一陣眩暈。片刻之後,忽然眼前一亮,自己已站在一塊無邊無際,遍地雪白的地方,一個聲音喊道:「靖仇,快來救救為師!為師好痛苦啊——」
陳靖仇一驚,拔劍在手,道:「師父……您在哪?徒兒馬上來救您了!」望著四周,眼前一片白光,哪有半個人影。忽然心中一顫,看著自己手中的長劍,摸不著頭腦,奇道:「咦……我在幹什麼啊?我的手上怎麼會握著一把劍?」忽聽身後一人叫道:「陳哥哥……」陳靖仇回過頭去,只見於小雪站在數丈之外,忙喊道:「小雪?——」
於小雪低頭道:「陳哥哥,你還記得我——那就說明你已把老師父他……」
陳靖仇摸摸腦袋,道:「小雪,你說什麼呀——我哪有什麼師父?」
於小雪道:「陳哥哥,你真的不記得老師父了?那位從小把你養大,教你念書、教你武功的老師父?」
陳靖仇奇道:「小雪,你是怎麼了——我從小就是孤兒,也從來不會什麼武功,你是知道的啊?」
於小雪道:「是嗎,陳哥哥?……」
陳靖仇道:「看到你沒事就好——我一直很擔心你,是不是能平安無事!」
於小雪跪倒在地,流淚道:「陳哥哥……其實,我是來向你道別的!我的力量快要用盡了,再也沒辦法支持下去。」
陳靖仇驚道:「你……你說什麼,小雪?」
於小雪道:「能和陳哥哥,拓跋姊姊在一起,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我永永遠遠都忘不了!謝謝你們……陳哥哥一定要和拓跋姊姊,安全離開赤貫哦!」突然白光一閃,整個白色世界和於小雪都不見了。
陳靖仇大喊:「小雪!小雪!」忽然腦中眩暈,倒在地上。
古月、宇文拓、張烈三人走上山崗,遠遠望著通天塔倒塌后的廢墟。
張烈感慨道:「真不敢相信,我們竟成功把天上的裂痕封印起來了——這一切,就好像一場夢幻般!」
宇文拓轉身道:「張兄,多謝你犧牲夢想,給我當守護者,幫助我完成了封印!」
張烈道:「宇文兄太客氣了!」
古月道:「但最後,小雪姑娘因靈力耗盡,回復原形,真的很遺憾!」
張烈嘆道:「唉……我想最難過的還是仇弟和玉兒,畢竟小雪姑娘曾和他們一路走來,共經患難——」三人回過頭,只見陳靖仇和拓跋玉兒跪在山坡前的草地上。
兩人身前放著一塊晶瑩剔透的圓石。拓跋玉兒流淚道:「阿仇,都是我害了小雪!小雪是為了我才會這樣的……」陳靖仇也是心中悲傷。拓跋玉兒抽泣幾聲,低聲道「阿仇……我要彈首曲子,最後獻給小雪!」緩緩抱起琵琶,輕輕彈奏了起來。曲調凄美婉轉,催人淚下。
陳靖仇傷心難抑,忽覺眼前一閃,朦朦朧朧中,又回到了那片雪白的世界,抬頭看去,只見於小雪站在十數丈外。陳靖仇放聲大喊:「小雪——」拔步向前急奔。地上忽然裂開一條長長的裂縫,寬達數丈,深不見底,硬生生將兩人隔在兩邊。
陳靖仇跑到裂縫旁,撲倒在地,喊道:「小雪,這,這是怎麼回事?你,你還好嗎——」
於小雪跪在地上,道:「陳哥哥,我不知道你在哪裡,但我可以感覺到陳哥哥就在附近……」
陳靖仇心中一驚,道:「小雪?」慌忙道:「你別擔心,我一定會過去救你!」說著向下一望,就欲想辦法。
於小雪道:「陳哥哥,你別費力了。我現在看不見,也聽不道……請陳哥哥靜靜聽我說!」
陳靖仇道:「小雪,我聽著!」
於小雪流淚道:「能認識陳哥哥和拓跋姊姊,我真的好快樂,好快樂……我真的好懷念那段時光!」
陳靖仇喊道:「小雪!」
於小雪淚珠瑩然,道:「我想在最後,送給陳哥哥一件禮物……雖然它會讓我六百年後,才能再次轉世成人,但我真的很高興,能送陳哥哥這個禮物!」
陳靖仇急道:「小雪,我才不要什麼禮物——你別做傻事,小雪!」
於小雪道:「陳哥哥……你和拓跋姊姊永遠,永遠都要幸福在一起!那我們……永別了……」雙手一合,站了起來,向陳靖仇微微躬身,眼中滴下幾顆淚珠,白光一閃,就此消失在天地之間。
陳靖仇大喊:「小雪——」撲到裂縫邊,跪倒在地,哭道:「小雪,你好傻——我才不要什麼禮物,我只要六十年後再和你相見……」已是泣不成聲。忽聽身後一人道:「靖仇啊,你在哭什麼啊——為師平日是怎麼教導你的?」
陳靖仇回過身來,竟是陳輔,道:「師父?——」
陳輔走近幾步,道:「靖仇啊……為師在這真心謝謝你!你讓為師最後終於得到了解脫——師父如今就要遠行了……你今後不管選擇了什麼道路,都要自己好好活著,活得快快樂樂,明白了嗎?」
陳靖仇道:「是,師父!」陳輔點點頭,轉身走開。
陳靖仇喊道:「師父……」望著陳輔瘦削的背影,漸漸變小,向遠方飄然而去了……
人說天上一日,人間一年。陳靖仇一行人離開赤貫星,重新回到大地上,不想已是十年之後……隋末戰亂業已結束,已是大唐武德年間,神州回復太平……
大事已了,眾人各各辭行。古月將崆峒印和盤古斧帶回仙山島,讓然翁給氐人族重設了青春不老結界。張烈回到北方草原,找到了等候他十年的妻子月兒,兩人一起雲遊天下,逍遙自在。
陳靖仇和拓跋玉兒回到終南山,兩人終生守護陳輔衣冠冢和供奉女媧石,耕讀仗義,以神仙俠侶而聞名。
宇文拓自認罪孽深重,堅持不能原諒自己,選擇了自我放逐,帶著獨孤寧珂的靈魂向西而行——西行之日,陳靖仇和拓跋玉兒相偕送行,來到長安城西渭河之畔,岸上一帶垂柳,碧綠青翠,隨風輕擺,景色旖旎。陳靖仇擺下几案,取出一壺美酒,和宇文拓對飲三杯,以作送別之意。臨別時,陳靖仇解下腰間的煉妖壺,送給宇文拓。宇文拓也將軒轅劍送給陳靖仇,互相紀念彼此之友誼。
六百年後——
終南山下,晨霧迷濛,林木茂密,野花盛開。一位美麗的白髮仙子,腳踏綠草,撥開枝頭的露水,來到一對劍俠夫妻的古墓前。雙手撫心,微閉雙目,垂首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