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美髯公
風光旖旎的采爾湖可謂人間仙境。湖邊山上有一個神仙生活的地方,這地方有位奇人,叫做弗里茨。
弗里茨像童話里的人物。頭大身短,膀肥腰圓,從又硬又寬的皮帶上邊鼓出一個啤酒肚,兩條腿好似兩根粗木樁,拳頭大得像外邊套了個拳套。最精彩的是他銀色的大鬍子,又大又松又軟又密,如果一隻小甲蟲貪圖舒服鑽進去,保管一個小時爬不出來。大鬍子是他的驕傲。他就憑著這大鬍子,去年在義大利的國際美髯公比賽中抱得一個亮晃晃的大獎盃回來。
最吸引我的還不是他那絕世的鬍子,而是這罕見的仙境,還有在這裡他營造的伐木工人博物館。
當我的嚮導弗萊第把車子開到他的山上時,我被這裡的風景驚呆了。遠處是藍天、雲彩和雪山,靠近一些是碧湖、白帆和小村莊,腳下是森林、草原和野花。鮮艷,純潔,透明,寧靜,也只有在童話或神話里才有這樣的畫面。弗里茨就站在這畫面里,一握手就把我們拉了進去。
更奇異的景象展現在我面前———首先是幾間粗糙的木屋。屋內屋外琳琅滿目掛著各式各樣的鋸。最長的鋸近三米,小的不過幾公分。抬頭一看,連屋內天花板上也全是鋸。有鋸樹的,也有鋸冰的,鋸獸肉的。當弗里茨說他這裡有1800多種鋸,我感覺全世界的鋸全在這兒了。在人們沒有發明鋸之前,就用斧頭對付堅硬又粗大的木頭。他收藏的一把堪稱始祖的鋸至少有1700年的鋸齡,上邊幾乎看不見鋸齒了。我想起我寫過的一句話:鋸最終被木頭磨平。
這把鋸叫我想到沒有牙的老爺爺。
我問他究竟什麼原因,使他去收集如此浩瀚的藏品?
原來他父親整整一輩子在森林伐木,死後留下許多工具。但現在人們的生活形態改變了,原先使用的工具不要了。這就使他產生一個奇思妙想:把這些老東西收集起來,再像博物館那樣展示出來,別讓祖先的生活消失了。想到這裡,他就幹起來。他不僅自己的勁頭愈來愈大,來參觀的老鄉們也很有興趣。主動把家中各種擱置不用的伐木工具,連伐木工人各種日常生活的用具也都拿來送給他。他就依照昔時在阿爾卑斯山上工作的伐木工人的生活方式,搭起一座三角形的小木屋。裡邊一切布置都嚴格地遵循生活的真實。連爬山鞋和冰鞋放在哪裡,酒壺掛在什麼地方,煮飯是何種方法,都一絲不苟地擺放出來。所有的物品沒有一件仿製品,全是真傢伙。我對其中一把木鎖,一件在屋內幹活的小型的自動鋸和一個可以升降的鍋架,很感興趣。這些東西一下子就把古代山民們的智慧與文明十分生動地告訴我們。弗里茨看到我充滿興趣,他高興極了,拉著我到屋外去看那些伐木工人使的大傢伙。
一把一半斷在木頭裡的巨型的鋸是他藏品中的「寶貝」。這片斷鋸深深鋸進樹木,而且在折斷之後又漸漸被蓬勃生長的木頭緊緊包裹起來。這真是一個奇迹!他說這是在一千八百米山上的森林裡發現的,至少有一千年!於是大自然的威嚴、森林的雄偉和伐木工人的艱辛,就令人震撼地呈現在我們面前!
這時,弗里茨感到他使父親、祖父以及這大山裡祖先們的生活復活了。
歷史的復原是一種復活。
他把父親當年的老照片掛在這木屋裡。他在小木屋中會感到,父親也在屋裡。
為了吸引人們來參觀,他精心營造這一小片土地。他在草地上架上一塊大樹榦,上邊放一把兩人拉的大鋸,好讓人們動手試試身手,感受一下伐木工人天天要付出的力量。他從山上木製的水槽引下清泉,注入一個水池中,水裡養著許多鱒魚,這也是唯有阿爾卑斯山上才能做到的事。他還在山崖邊上放一張木桌,招待前來參觀的客人一邊飽覽這裡的湖光山色,一邊吃肉喝酒,享受一下山民獨有的風味。這裡所吃到的熏肉、葡萄酒、白酒,還有加氣的啤酒都是他自製的。他又拉著我去他住所的地下室,看他熏肉的廚房。告訴我怎樣用鋸末來熏肉。他很得意,因為只有伐木工人才更善於使用鋸末。至於這裡能喝到的冰鎮的礦泉水則是純天然的。山泉原本冰涼,泉水清冽沁人。人造的礦泉水怎麼能與阿爾卑斯山的泉水相比?
他在房前屋后各處都栽滿鮮花。此地山民的習慣是把各種顏色的花拼種一起,於是他所收藏的伐木工人的歷史就綻放在這繽紛又芬芳的鮮花之中了。
健壯如牛的弗里茨原是一名開挖土機的工人。如今已經退休。他有些經濟頭腦。人們來到他這裡參觀是不收門票的,玩一玩和他照個相也一律免費。吃肉喝酒當然要付費。這些收入要作為他這個民間博物館必不可少的經費。采爾湖是歐洲的旅遊勝地,到這裡來參觀的遊人也日日不絕。然而,山民樸實又豪爽,決不把客人付錢多少當作要緊的事。如今,他這個地方在采爾湖地區已經小有名氣。不少人都知道,要想了解祖輩上伐木的故事,就得到弗里茨這兒來看一看,聽一聽。
弗里茨的美髯使他客串過一次電影。他給我看了一張劇照,很大一張的黑白照片上,一個蓄著飛瀑似的大鬍鬚的老漢一臉嚴肅地站在森林裡。我問他演的什麼角色。他說是「森林保護神」。
他拿出一本紀念冊,請我題詞。我在他電影角色的稱呼中加了兩個字:「森林文化的保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