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第七節

警報解除了,鋼門一開,人們像打開的鴿籠,從空氣渾濁的防空洞沖了出去。但是玉子和少年倆依然僵立在原處沒有動。大部分人根本沒有看他們,只有個別人跑出去時,好奇地晃了他們一眼。

空氣中的確有硝煙味,滿映攝影場附近有個軍工廠被炸彈命中,火正燃燒。救火車尖叫著趕去。

也有炸彈落在街市上,有平民傷亡,救護和滅火工作混亂。有人指著彈片上的俄文字喊道:

「是俄國飛機轟炸!」

「俄國人打來了!」

防空洞只留下這一對人,依然眼睛半閉著緊貼在一起,兩人都激動得透不過氣來。聽見街上的呼喊,聞到門口吹進來的空氣,他們像是慢慢恢復知覺似的,漸漸從一種渾身哆嗦的甜夢中醒過來。

終於,玉子醒了過來:發現自己竟然抱住少年的頭頸,而少年緊緊抱著自己的腰,她頓時滿臉羞紅,掙脫開他的懷抱。一轉身,就朝洞口奔去。少年也反應過來,跟著她跑出洞口。

少年彷彿在叫她,她聽不清楚,也不想聽。她討厭自己,剛才那十多分鐘――只有十多分鐘嗎――她竟然做了一件荒唐透頂的事,便宜了這個雜種小子!

山崎說她恨他,她沒有那麼恨;山崎說她自以為藝術家,她從來沒有那麼傲慢,她完全明白演員多半靠得是機遇;那麼她早就喜歡上這個乳臭未乾的少年?不至於!她沒有那麼經不起誘惑。那麼她是為了什麼呢?

她自己也無法知道。她往外跑,希望炸彈為她長了一副好心腸的翅膀,沒有把滿映變為一片廢墟。

街上混亂之極,那些炸坍的房屋,躺在路邊上的受傷的人,軍警在輸通交通要道,路上碩大的廣告牌,「新京交通會社」的牌子歪倒下來,危險地掛在那裡。溥儀的皇宮前,連同光復路上,全是持槍的日本軍人。在他們保護下,好幾批人,可能包括這個皇帝的家眷,匆匆離開宮殿。

少年緊跟著玉子跑,一前一後相離十來步。玉子眼看要被追上,惡狠狠地往身後吼:「別跟著我!」她脫了高跟皮鞋,提在手裡奔跑,輕快多了。

少年被一個提著箱子的路人擋住道,不得不繞開,他叫道:「玉子小姐,聽我說。」

「我不要聽!」

玉子跑不過少年,被他追了上來。就在這時,他們眼前的情景,使他們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街道邊上躺著人,血從遮蓋的布下流出,尤其是那成了焦土的房屋前,燒傷的人黑糊糊,模樣像可怕的厲鬼,哭喊著滿街亂跑。

忽然有個女人尖聲喊起來:「俄國佬!」

少年不知道那人是在指著他喊,依然在四顧。

一個臉上掛著血的人擋住他的路,「你是俄國人?」

少年停住腳,不知道怎麼回答。

「你們俄國人炸死了我的老娘!」

一群人聞聲圍了上來,抓住他指著鼻子罵。

這些人氣勢洶洶,讓玉子害怕得發抖,可是她的腳把她推向前。

「不,他不是俄國人,他是中國人!」她使勁推開人群,用身體護著少年。

「你快跑!」少年對玉子厲聲說,他一把將她推開,若不是身後有人,她就跌在地上了。

「老毛子!」他還未反應過來,一拳重重地擊在他的臉上,「打你這毛子!」他搖晃著往後倒。後面有人拽住他,不讓他溜掉。

少年想作解釋,第二拳第三拳接連打在他的胸口,他塌倒在地上,硬撐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好多男人紅了眼地撲上來,朝他身上狂踢。玉子情急之中,張開雙臂,用身體護著少年,一邊喊:「他是滿洲國人!」他想推開玉子,她索性把他壓在身子底下,人們看見是個女人,無法動腳。

但是有人喊起來:「我認識這個女人――這是個他媽的日本女人!東洋人也不是好貨!」

「日本軍工廠讓我們遭殃!」

「小日本兔子尾巴,也快完了!」

衝上來拿他們倆泄憤的人越來越多。兩個人互相抱住頭,忍受眾人的踢打。

少年對壓在他身上的玉子說,「叫你別管我,幹嗎管我呢?」玉子對他身下的少年說。「這個時候還嘴硬?」說著她身上被人猛踢一腳,慘叫起來。少年一個翻身,把她壓在身下,自己承受踢打。

「打這對狗男女!」街上的人又有新的理由繼續踢打。

「光天化日亂抱打滾!」

「兩條不知羞的狗!」

玉子想推開壓在身上的少年,可是她無法動彈,她焦急地叫:「小羅,快走!小羅,快走!」

滿洲國的警察趕過來,人們依然不肯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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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絕代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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