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林道靜的頭腦里,不斷思考著發動群眾的事。各村裡還有些知識青年沒有出來參加抗戰工作,她作為縣委宣傳部長,常常耿耿於懷。首先她想起,應當儘快去趙各庄看看。
自從鴻遠、道靜在趙各庄打死了"大下巴",俘虜的偽軍經過教育,放他們回到崗樓后,敵人的氣焰收斂了,不敢來趙各庄燒殺報復。這一來,趙各庄成了堡壘村莊,群眾擁護八路軍,好些農民小伙自動參了軍。村裡的工作需要趁熱打鐵,很快建立健全各種組織。所以道靜帶著婦救會的小俞、柳明(小馮送信去了,沒有跟著道靜),青救會的羅大方和高雍雅,配合已經在那個村住著的區幹部,準備把這個村的工作進一步開展起來。
糧秣主任趙殿臣告訴道靜,這村子大,富戶不少。有二十來個青年在外地上中學、師範,還有兩個上過大學的學生,自從"七·七"事變后,多半回了家。除了有幾個出來參加了抗戰工作,現在多半還呆在家裡。這些人有的怕參加八路軍吃苦,又怕八路軍打不過日本,一旦遠走高飛,他們捨不得離開故鄉;有的雖然也有愛國思想,想出來工作,只是,家裡的父母不答應,只在村子里幫助做點工作--教教書,或幫助村幹部辦點公事。道靜了解這些情況后,覺得這些知識青年在根據地是寶貴的,應當爭取他們出來參加工作。
走了二十多里,滿身塵土,傍黑的時候,他們五個人來到了趙各庄。
進村后,找到村公所號了房,在一個老鄉家裡吃過晚飯,道靜和一起來的四個縣幹部,加上三個區幹部,坐在一條大炕上討論怎麼開展這村的工作問題。
羅大方洗過臉,剃了光頭的腦瓜是圓的,兩隻眼睛也是圓的。上下配在一起,滾圓閃亮,好像一個大玻璃球兒在滾動。他盤腿坐在炕裡面,搖頭晃腦地想了一忽兒,咧開闊嘴笑著說:
"縣委副書記的意圖我猜到了幾分。把我和小高帶來,還加上小柳,小俞,是叫我們集中優勢兵力,開展這村的青年工作--首先是爭取這村十幾個知識分子的工作。對不對?小林,鄙人比不上諸葛亮,可,劉伯溫那號軍師爺還可以噹噹吧?"
道靜噗嗤笑了。這個羅大方,總是張嘴就逗。他說得不錯,不愧是個老革命。因為他有幾年脫離了組織,不然,他應該當地委書記了。
"我聽說這村裡還有幾個在外面當過中學教師和校長的中年知識分子,也可以夠得上上層人物了。他們也應當是咱們工作的對象吧?青年學生固然重要,這些有地位的士紳式的人物,咱們從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角度看,也不能忘了他們。"道靜又提出問題。並且叫大家討論如何進行工作。
小俞介面說:
"把這些人召集在一起開個會,給他們宣傳一番:'抗日高於一切,一切為了抗日'--'有錢出錢,有人出人'的道理,不就行了么。林姐姐和羅大方都有理論,有經驗,又會說,一番打動人心的抗日大道理一講,這些人會接受,會轉向我們--轉向積極抗日的。"
"是的!是的!"高雍雅把背部靠在挨近窗戶的牆壁上,兩條長腿,直直地伸在炕席上。他接著小俞的話連連點頭,"幾個月來,我們都是這樣發動群眾的。趙各庄的人有什麼特別?還要創造新的方法么?"自從苗虹調到分區文工團去,高雍雅情緒低落,今天還不錯,積極發了言。
羅大方的眼睛滴溜溜轉動著,用牙齒咬著自己的手指甲,好像在深思熟慮什麼,一時沒有開口。
柳明坐在炕沿上,低著頭一言不發。那三個區幹部也不發言。
林道靜坐在屋地的板凳上,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抬起頭,一副嚴肅的胸有成竹的堅毅神情:
"這種一勺燴的工作方法太一般化了。這樣倒是省力,一切照本宣讀,聽不聽,能不能奏效不去考慮。這樣的做法我以為效果不會很大。尤其對知識分子,對上層統戰人物,我認為必須一把鑰匙開一把鎖;工作要耐心細緻,要因人而異,抓住他們心理上的疑懼、顧慮、困難,要千方百計掏出他們心裡的秘密。這樣做麻煩些,要費腦筋,要了解對方,要深入對方的心底,工作當然複雜,艱巨,但是,效果會……"
"哎呀,你這位副書記呀,難怪是女人。女人的心像金子般寶貴;像水一般溫柔細膩。"高雍雅瞪著眼睛侃侃而談,"可這是什麼環境呀!敵人五次圍攻,根據地被敵人片片分割,日漸縮小,困難重重,要像你說的這種工作方法,還沒爭取到個把知識分子,恐怕咱們的腦袋都搬了家。"
一直不說話的柳明,突然站起身,面對高雍雅,大眼睛里射出惱怒的光:
"高雍雅,你肚子里裝著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垃圾呀?什麼女人像金子,像水。那要看是什麼樣的女人!我認為林道靜同志提出的工作方法是對的,嫌麻煩費事么,倒在你家席夢思床上睡大覺省事,可鬼子誰去打?"
屋子裡的空氣驟然緊張起來,房東的小孫子掀開門帘偷偷往屋裡瞧熱鬧。
高雍雅被搶白后,瘦長臉唰地漲紅,噌地從炕上站起身來,腦袋都快碰到頂棚上,氣急敗壞地喊道:
"你,你這個,這個柳明--怪不得……懷疑你,懷疑你是托--派……"
"小高,說這些幹什麼?"羅大方一拳把他推倒在炕上,"討論工作,何必胡拉亂扯!難道你不了解柳明?"
"你這個高雍雅,跟誰在一起都得吵架。只有見了苗虹,就變得像一條秋蟲兒……"沒等小俞說完,高雍雅一步躥到地上,轉向俞淑秀瞪起了眼睛:
"什麼秋蟲兒--誰是秋蟲兒,你簡直不像個少女……"
他的話又被羅大方打斷。這位青救會主任好像有一套制服高雍雅的本領--他把他的眼鏡一把抓下來,舉在手裡,另只手用力捏住他的尖下巴,瞪圓眼睛嘻嘻笑著。高雍雅雙眼模糊,下巴痛得張不開嘴,只得忍住氣,用手去搶羅大方手裡的眼鏡,一出鬧劇變成喜劇,兩個小夥子你爭我奪地嬉笑起來。
屋子裡的幾個同志也笑了。只有柳明不笑。她一聽到"托派"二字,就像有把刀戳在心上,清秀的臉煞白,坐在炕沿上像座泥胎,對男人們的笑鬧,她彷彿沒看見,也沒聽見。
道靜的建議通過了。他們和三個區幹部一共八個人,分頭找那些還留在村裡的學生、士紳們個別談話。林道靜分工兩個人--一個是北平中國大學的二年級學生趙士聰;一個是他的父親--國民黨員,曾任過保定中學校長的趙濟臣。
道靜由趙殿臣領著去找趙士聰。當然,她懂得,要找兒子必須先看老子。老子不高興,不歡迎,工作就難做。於是,女副書記就去拜會趙士聰的父親趙濟臣。
趙濟臣在國民黨河北省政府里當過科長,又當過保定中學校長,還是有三頃良田的地主。人不過五十多歲,清癯、精明,在他的深宅大院的客廳里,道靜、柳明一起和主人寒暄(柳明不願一個人單獨工作,道靜也同意她跟著自己)。才說了幾句話,主人的兒子趙士聰就跑進屋來。這個大學生細高個子,留著平頭,穿著灰布長衫,腳上卻穿著一雙皮鞋。他一見林道靜就紅著臉靦腆地說:
"聽說,您是縣委副書記。上次八路軍在我們村打死了'大下巴',您還參加了作戰,我都看見了。"他又轉身望著柳明,漲紅著臉,有些激動,"我也認識您。您當時跑來救護傷員,縣委曹書記受了傷,您替他止血、包紮,不知他現在好了么?他為抗日流血,可我……真覺得慚愧。"
還沒容道靜、柳明回答,那位嚴父站起身來,怒視著兒子,斥責道:
"二位同志並沒有找你,誰叫你跑出來毛遂自薦的?回去,我們還有話要說呢。"
道靜急忙站起身對趙濟臣說:
"您這位兒子是愛國的,現在日寇進攻加緊,年輕人呆在村裡也不保險。讓他跟我們一起探討一下救國的辦法不是更好么?一起談吧,我們來拜訪,正是要聽聽趙先生父子的高見。"
道靜事先已經調查清楚:趙濟臣是周圍幾十里有名的紳士,固執、自信,只想守著家業,保持中立。他恨日本,卻盼著不論國軍還是共軍,只要他們很快把日本打出去,他仍舊過安生日子就好。因此父親堅決不叫兒子出去當八路軍。這個兒子倒也孝順,聽老爹的話,就呆在家裡守著年輕的妻子。現在,他拂逆老爹的意見,出來見道靜,老爹也不好意思再申斥兒子走開。道靜、柳明都感覺有意思、挺痛快。
"您是縣裡來的新領導?鄙人蝸居家中,見聞太少,不知您光臨舍下有何見教?"這位穿著藏青綢子長袍,戴著一頂小帽盔的紳士,面帶笑容,卻又有一股睥睨自負的神情浮在嘴角。道靜看出這位曾經留學日本的紳士是瞧不起土八路的,尤其是女人。她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說:
"早就聽說趙先生早年留學日本,後來棄官,回歸田園,喜歡研究點園藝、種植之道,過著陶淵明一樣的生活--'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是這樣么?"見對方微笑點頭,道靜接著說:
"本來早就想專程拜訪,向您請教救國之道。因為我們相信您也有一片愛國之心。只是武漢、廣州失守之後,敵人為了鞏固後方,消滅給他們極大威脅的共產黨八路軍,回師敵後,我們這塊平原根據地的形勢就緊張了,我們當幹部的工作也忙了,所以沒有早來拜望,請您別見怪!《抗日救國十大綱領》我想您一定看過,我們要團結一切願意抗日的人,共赴國難。今天來看趙先生,沒有別的意思,一來向您請教救國之道,因為我們都是來自北平的大學生,年紀輕,生活、工作經驗都很缺乏,很想向您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請教;再則,也想結識您,尤其想結識令郎。他年輕,又有文化,我們一定談得來。"
道靜的一席話,似乎打動了這位隱士式的紳士。那位少爺趙士聰尤其激動。他幾次想張嘴插話,又怕父親責怪,這時終於忍不住了,白白的瓜子臉漲得通紅,不等父親開口,他先說了:
"我父親是愛國的,日本人通過他的朋友幾次請他出任什麼新民會的官兒,他堅決不幹。我呢,更不必說了。我在家裡呆得實在煩惱透了。可是,林書記,請問一句:現在八路軍在這塊地方--在敵後廣大的根據地吧,能夠佔得長么?咱們的武器裝備,咱們的人力、財力,能夠抵擋住武器精良,訓練有素,擁有大量飛機、大炮、坦克、汽車的敵人么?"
柳明有點兒耐不住了,想說什麼,林道靜向她使了個眼色,笑道:
"趙先生父子看見'大下巴'被打死、被消滅的那副狼狽相了吧?這個仗就是在你們村子外面打的,我們就是幾個人幾條破槍消滅了敵人。這個你們都親眼看到了。更不用說賀龍帶的老紅軍一二O師也開到了平原,已經打了不少勝仗,消滅了不少敵人,你們也聽說了吧?"
趙氏父子同時搖頭,還是兒子說話:
"我們村那次戰鬥,只消滅幾個鬼子,因為敵人猝不及防。現在聽說敵人把跟國民黨作戰的大批部隊開到後方來了,我們擔心八路軍在這塊大平原上能不能堅持--雖然你們能打仗,可是抵得過敵人的飛機大炮么?"
兒子所說,正是他的疑慮。父親不出聲,只摸著一撇小鬍子微微點頭。
道靜微笑著,輕聲說:
"趙先生父子的顧慮,入情入理,我們完全能夠理解。不過,堅持敵後游擊戰爭,武器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人民。'得民者昌,失民者亡'古有定論。日本侵略中國是不義的戰爭,事關民族的生死存亡,咱們中華民族除了同侵略者奮戰到底,別無選擇,就連多年反共的蔣委員長也都和共產黨聯合抗戰了。咱們廣大群眾更是強烈要求抗戰,要求參戰。敵後的老百姓由於共產黨的宣傳教育和改善了他們的生活,非常踴躍地投入民族解放戰爭。你們這個大村子,男女老少總共不過一千多口人吧,就有六七十個青年參加了八路軍。這個事實說明什麼?我想你們父子二位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不必我來多說。請相信我的話:抗戰不能速勝,但決不會失敗。戰爭是持久的,是艱苦的,但最後勝利必定是中國而不是日本。二位相信我的話么?"
趙士聰又向道靜提出了一些抗戰中的問題--為什麼不能速勝,為什麼是持久戰,什麼是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知識分子在八路軍里會不會受到尊重等等。道靜有理有據地和他們--細談。柳明聽著,似乎也明確了許多問題。直到快吃晚飯了,道靜拉著柳明告辭時,趙家裡院忽然走出幾個女人來--老少都有,個個穿得整齊乾淨。她們在一張圓桌上擺起碗碟、上起菜肴。原來,趙濟臣要留住這兩位女八路吃飯,並把他們的妻女、兒媳全叫出來見客。這在趙家可是從來沒有的事。根據地建設快兩年了,八路軍、共產黨在這塊地方出出進進,趙大老爺從來不許可婦女到前院見八路軍。連唯一的兒子都管得那麼嚴,更不用說女兒、兒媳和老太婆了。可今天卻例外。
羅大方、小俞、高雍雅和幾個區幹部也分別在幾個知識分子、教員、學生當中做了兩天多工作,情況比過去有了改變。第三天晚間,道靜他們找了村支書、村教育主任和村青救會、婦救會的幹部,一同召集趙各庄的三十多位知識分子--大、中學生和在外面當過中、小學校長和教師的,還有本村的完小教員,一共三十多人在小學教室的煤油吊燈下,開了一個座談會。大家情緒高昂,暢所欲言,比過去召集開會不來,來了也冷冷清清不發言的場面有了明顯的改觀。會上羅大方建議成立讀書會、抗日戰爭研究會,多數人熱烈贊成。道靜還把毛主席《論持久戰》的油印本,交給讀書會的青年們,叫他們傳抄著閱讀。在這個會上,縣、區幹部們絕口不談動員他們出來參加工作的事。這也是林道靜和羅大方、小俞事先商量好的。強扭的瓜不甜,水到渠成。什麼事情都有它的發展規律。所以,那些知識青年的家長,包括上層紳士都讚賞這位女縣委書記文武雙全;也讚賞羅大方為人豪爽、平易近人的作風。
散了會,已經是夜裡十一點了。道靜感到有些疲倦,和羅大方商量離不離開這個村子。她想走,因為已經在趙各庄工作了三天,雖然馬官營據點有偽軍內線,敵人輕易不敢出動。但是,為防備萬一,還是離開好。羅大方見道靜臉色蒼白,疲憊不堪的樣子,主張換個房東歇一宿等天亮再走。高雍雅也主張不走。道靜同意了,搬離原來的房東家,和小俞、柳明住到隔壁一家寡婦家裡。
幾個人倒在老鄉的炕上,小俞很快睡熟了,道靜睡不著,思謀著這村的工作得失、經驗,想著還應當到哪些工作薄弱的村子去開展知識分子、小學教員的工作。她認為愛國知識分子的工作和統一戰線團結上層、團結愛國的國民黨員的工作是緊密連結在一起的。想著、考慮著,就更加睡不著了。累,可是腦子卻怎麼也停不下來。每當全心投入工作時,林道靜就忘掉了個人的煩惱、痛苦。可不是么,自從盧嘉川再度出現在她的生活里,她的情與理就常常處在極端矛盾中。她願意用工作--積極的,熱烈的忘我工作沖淡情感的纏繞。然而她常常在欺騙自己。今夜,趙各庄的工作有了點進展,她的心思稍一鬆弛,盧嘉川的影子立刻又出現在她的心上,同時江華也闖了進來……她想拂去,想回到考慮工作上來。這時,窗外有了腳步聲。寡婦家的院牆矮,有人跳進牆來。已經深夜一點多了,是什麼人?道靜猛地坐起身來,一下把枕邊的手槍握在手裡,同時,用力推醒身邊的小俞和柳明。
"林書記--是我--趙士聰--快開門……"
房東寡婦嚇得不敢動彈。道靜敏捷地跳下地摸著黑穿上鞋,把屋門打開。
趙士聰氣喘吁吁,在門邊結結巴巴地說:
"有,有漢奸告--密了!拂曉前,有--有敵人要來包圍村--包圍你們--你、你們快--跑!"
"確實么?你怎麼知道的?"道靜忙問。
"反正消息確實--是我父親告訴我,叫我快--通知……你們的。"
道靜相信趙家父子不會騙他們,忙又問:
"有多少敵人?是馬官營的么?"
"不--不清楚。你們快離開這村子就行了!"
道靜一看敵情不明,幾個地方幹部又沒有戰鬥力,就決定馬上離開。叫趙士聰去通知那三個住在一起的區幹部;她和小俞、柳明急忙找到羅大方、高雍雅,他們八個人一共三支槍,趙士聰自告奮勇,領著八個幹部轉彎抹角穿著小衚衕出了村口。村北就有交通溝,他們一個箭步都躥進交通溝里。趙士聰跳進溝里還要送他們。道靜握住小夥子的手,激動地說:
"謝謝你,謝謝你的父親!你快回村吧,免得和敵人遭遇上。你回去也要去通知村支書、村幹部們,叫他們設法應付敵人,千萬不要叫老百姓受害。"
趙士聰連連點頭,猛地兩隻手緊握住林道靜和羅大方的手,朦朧的月光下,淚光閃爍著說:
"你們多好!你們的生活多有意義!我一定離開家跟著你們去工作……"
月亮高高懸在中天,旁邊有大朵灰色的浮雲緩緩飄動。夜靜極了,村莊都靜靜地躺在平原的大地上,月似乎不知人間的連天烽火,輕輕地在澄澈的天宇浮動,圓圓的臉上還含著微笑。
兩邊隆起的土褐色的交通溝里,八條人影疾速地移動著,每個人的身上都灑滿了銀灰色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