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北平西城靠近中國大學的地方,新開張不久的大成公寓里,二十多個小房間住滿了各式各樣的客人——有來北平考大學因發生戰事交通斷絕回不了家的青年;有沒能住上宿舍的、或者帶著妻子來北平上學的大學生;間或也有失業青年和商人們住在這裡。
張怡臨時住在這個公寓里。一間不大的房間,只有一張木板床、一張小二屜桌、一個小書架。傍晚時分,曹鴻遠來了。兩人就挨著小桌,頭碰頭地低聲談起話來。
張怡眉清目秀,兩隻眼睛因為近視,顯得特別細長。他用沉重低啞的聲音在鴻遠耳邊說:「國民黨還在侈談和平。不出兵抗戰,也不支持二十九軍抗戰。北平人民和二十九軍都想死守住這座孤城,不過事實上恐怕很難守住。聽說宋哲元將要離開北平,留下張自忠去和日寇周旋。這樣一來,北平的淪亡更要加快了……」張怡沉痛的聲調感染了曹鴻遠。他凝視著張怡清秀的臉,一字一句地說:「老師,北平如果淪亡,我的工作怎麼辦?我本應當趕快完成任務回延安去。可是藥品、交通……」「聽說你動員了不少人幫你買葯。這葯還沒有買夠么?」張怡的態度總是從容不迫。他不提回延安的事,只問買葯的情況,「你又找過華興了么?」鴻遠苦笑了一下:「找過了。他答應再設法買一些。可是一般藥房,你說了半天好話,一次也只肯賣給你幾百片阿司匹林,這些藥行商人還說這是懓鷴呢!所以,藥品到現在還沒有買夠。」「你新認識的那兩個女大學生,她們幫你買得怎樣了?」「她們確實很熱心。柳明還動員了她的一個男朋友——那人有個親戚開西藥房,她已經委託他多給買一些。我看如果一次買得多,就叫藥房收了款后開個提貨單,免得把大批藥品提來提去的,目標大,又麻煩。我已經對柳明囑咐過了。華興也贊成這樣做。」說到這兒,鴻遠稍稍蹙起濃黑的劍眉,看著張怕的眼睛,若有所思地說,「苗虹是個熱情的、心直口快的姑娘,她叫我去找她爸爸苗振宇教授幫忙——這樣,可能買得多些、快些。不過,我不願意去找這樣的高級人物……」「為什麼不可以去找這樣的高級人物?」張怡一反常態地打斷了鴻遠的話,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氣,「去年春天,我就代表東北學生到西安去找過張學良。難道苗教授比張學良這個人物還高級么?」鴻遠臉紅了。張怡沒有正面批評他、責備他,可是,卻使他感到一種比受到批評、責備更深的不安。他想了一會兒,輕聲地說:「接近工農或者一般的學生,我還不大為難。要去接近那些大人物——就像苗教授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吧,我就覺得沒把握,不知道談什麼好了。」「今天的形勢還有什麼別的可談?談抗日救國嘛。」張怡拍著曹鴻遠的肩膀笑著說,「張學良、楊虎城那樣的高級將領,而且是奉蔣介石之命去懡斯矑的高級將領,我們黨都能夠影響他們發動懰事變挘平谷鍘5鼻埃氈鏡酃饕宓募詠羥致裕詿偈谷泄嗣窬跣眩漚崞鵠匆恢驢谷鍘C繒裼釷嵌比耍蟻緄穆偕ィ婀奈M觶嵊瀉萇畹母寫ァ6遙質歉鋈氈玖粞T勖欽Φ比プ鏊墓ぷ鰨偈顧囈谷盞男辛小!輩芎柙督艚粑兆≌賠氖鄭恢址⒆閱諦牡母屑さ牟ɡ順寮ぷ潘K肫鵪唚昵埃鞘保攀輟R桓齪囊雇恚誶懊懦嫡究竿炅舜蟾觶丫鄣枚刮魍幔負跽靜蛔〗擰L煊窒倫糯笱K槐嚦凶盼淹罰槐咦呦蛩筆鋇乃藪Α燁乓淮摹凹γ〉輟薄?墒牽蛭燉洹⑾卵翹斕昀鐧淖】吞乇鴝唷:柙斷爰犯齙胤劍叢趺匆布凡幌隆K芰思父魴〉輳欽餷榭觥K植輝父鸕摹退謊那罡緱譴蚣苷嘏蹋謔且ба潰白藕紜⒍プ糯笱┡艿秸賠墓⒗鎩U饈碧於伎彀胍沽耍賠乖詰葡露潦欏K患柙抖車枚抖渡難櫻轄舭鎪訓舸蚴說鈉潑摶攏興杲約旱謀晃牙錚蚜教醣蛔尤竊謁砩稀Kα耍芬徽湊砭退熗恕H群鹺醯囊瘓跣牙矗煲汛罅痢U鮁垡豢矗賠棺諦∽狼岸潦欏巳盟爛賴乃弦灰梗惱爬鮮掛灰姑揮瀉涎邸5筆保柙短麓怖矗ё≌賠牟弊涌櫱恕裉歟賠幕壩窒袷且話焉衿嫻腦砍祝蚩撕柙鍛紡災心巧認漣男∶牛顧男男囟偈笨鵠礎
「老師,我去找苗教授,爭取他加入抗日的行列。」「要大膽地開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工作,儘力把一切願意抗日的人都團結到我們的周圍來,這是黨當前的戰略方針。你不能光想著買葯。要通過買葯,多作人的工作。小曹,你說對不對?嗯!懚圓歡話三個字可是你的口頭禪呵!」鴻遠連連點頭:「對!對!現在我可不再問您對不對了。」兩個朋友互相望著,會意地笑了。
鴻遠準備走了,張怡忽然小聲在他耳邊說:「東北那邊有一支游擊隊開到了北平附近,在妙峰山、十三陵一帶活動。他們缺槍、缺人。有可靠的人,你可以介紹去參加,越多越好。如果能夠幫助他們弄到一些槍支就更好了。……怎麼樣?你不嫌肩膀上的擔子越來越重吧?」「呵,有游擊隊過來啦?老師,您能叫我去參加么?我在延安懞齏髵學過點軍事,也參加過戰鬥。叫我去吧!」「那你就不買葯了?不做苗教授的工作了?嗯!」鴻遠低頭不語了。沉默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果決地說:「我又心血來潮了。剛才的話收回。我該做什麼仍做什麼。」「對,批准你收回。我看你還是先去拜訪苗教授,可以拉著柳明一同去。爭取好這個人,這對於我們今後的工作肯定會大有好處。」曹鴻遠離開大成公寓,立刻到醫學院附屬醫院去找柳明。這些天,在蘆溝橋炮聲時緊時松、戰爭打打停停的情況下,有些重傷員已經從北平轉移出去,但醫院裡仍然擁塞著不斷從前線抬下來的傷員或老百姓。柳明自從父親叫她讀了范長江的那篇通訊,還受到他的批評,就更加把全副心思放在救護傷員上,盡量少見白士吾,更不肯跟他花前月下地逛公園了。她把買葯的事托給白士吾之後,又回到醫院裡來。
跑了幾個病房,鴻遠才找到柳明。聽說叫她陪著一同去看苗教授,柳明二話沒說,向另一個同學交待了幾句,利索地脫下身上的白罩衣,摘下白帽子。她那烏黑的短髮和裹著素花布旗袍的裊娜身材,立刻使這個熱情、純潔的少女露出一股典雅、溫柔的美來。兩個人出了醫院,並肩走在黑黑的馬路上,彼此都很少說話。當他們走了半個多小時,來到苗教授的客廳,已經八點鐘了。
客廳不很大,有新式沙發,有幾個玻璃書櫥,裡面裝滿了精裝的英文、日文和德文書籍。在靠近窗戶旁邊,還有一架半舊的鋼琴。苗虹這時正在彈著一支外國曲子。一個長頭髮、白凈臉、戴著一副深度近視眼鏡的男青年倚在一旁,聚精會神地聽著。屋裡沒有別人。
鴻遠隨著柳明剛一進屋,首先看到的就是那個長頭髮青年。他低聲問柳明:「那是高雍雅,對不對?」柳明點點頭,向屋裡的兩個人提高了嗓音:「苗虹,高雍雅,你們的雅興真不小呀!大炮隆隆地響,還有鋼琴來伴奏……」沒等柳明說完,苗虹從小凳子上跳了過來,紅著臉,喘著氣,拉著柳明說:「明姐,戰爭打得這麼不利,我心裡難受死啦!可是——他……」她用手一指高雍雅,噘著嘴巴,「他非叫我給他彈個舒伯特的小夜曲不可。說這可以喚起他的詩興,解除他的煩悶……」高雍雅也離開了鋼琴,向走進屋來的柳明打招呼:「密斯柳,你怎麼肯離開醫院那個神聖的場所,來看苗虹?」說著,又用近視眼瞟了一下曹鴻遠,向他傲然地微微一點頭。
苗虹急忙替他們介紹:「小高,他就是我向你說過的那位救了我們的傳奇式的人物曹鴻遠先生。」又指著高雍雅,「他就是高雍雅。愛寫詩,特別喜歡波特萊爾的詩。燕京大學英語系的。……這個人自高自大,曹先生,您別見怪他。」曹鴻遠立刻伸出手去握住了高雍雅的手:「愛寫詩?那太好啦!在這風雲突變的偉大時代,你的詩將對垂危的祖國起到喚起民眾的作用。你們說對不對?」他轉臉望著柳明和苗虹,露著潔白的牙齒笑了。
「我叫他寫歌頌抗戰的詩,可是他——他——」苗虹臉又紅了,不好意思說了,急忙轉了話題,「明姐,你是帶曹先生來找我爸爸的吧?我已經跟他說過啦,他很歡迎曹先生來。」苗苗說著,跑向北屋。不一會兒,個子高大、滿面紅光、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稍稍肥胖的苗教授被女兒拉著拽著走進客廳里來。
苗教授一見曹鴻遠,立刻拉住他的手,端詳起他的臉來。看了幾秒鐘,才用宏亮的聲音大聲笑道:「小夥子,看你好面熟啊!三年前,你在我們醫學院當過練習生。我的記憶力不錯吧?不過,你這個練習生跟別的練習生大大不同——在我講課的時候,我常發現你來偷聽我的課當時,我心裡感到很詫異。但你的好學精神感動了我,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哈哈,所以我從來沒有把你趕出課堂去,是這樣的吧?」苗教授穿著白綢襯衫,灰色料子短褲,紅紅胖胖的圓臉上,留著一撮仁丹小胡。一看就知道是個豪爽、熱情、心胸開朗的人。對著這位談笑風生的教授先生,鴻遠拘束不安之感立刻消失了,向苗教授鞠了一躬,微笑著說:「苗教授,您的記憶力真好!這幾年了,您還記得我這個小練習生聽過您的課。我確實很喜歡學習,只是家境困難,上不起學——只能偷著上一些學校去聽點課……」苗教授不等鴻遠說完,一把拉他坐到沙發上,兩隻圓眼透過眼鏡片兒,露出一副讚許、同情的神色:「你叫曹鴻遠是不是?我就叫你小曹吧。小曹,古今中外,許多有成就的科學家、文學家、發明家,不一定都是從正規大學里畢業出來的。有沒有成就,有沒有出息,關鍵在於自己的刻苦努力,不斷鑽研——像愛迪生,窮得連學校都進不起,卻給人類發明了電燈,創造了上千種科學成果……」「爸爸,人家曹先生是找你有事來的,瞧你的話匣子一開,就沒完沒了啦!」苗虹打斷了爸爸的話,急著想叫曹鴻遠把買葯的事向苗教授提出來。
苗教授對於眼前這個神態穩重、氣度不凡的青年,似乎產生了異常的好感。他拍拍女兒的手,摸摸自己的小鬍子,對鴻遠說道:「你找我有事?我已經知道是什麼事了。你想,我有這麼一個跟我一樣心直口快的女兒,她能不對我說么?不過,我很難過,我已經盡了我微薄的力量——你也許不知道,我雖然教的是內科學,不料這次蘆溝橋戰事一起,我就像投筆從戎似的,把內科學一丟,日日夜夜呆在手術台上幫助外科大夫們為傷員動手術,幾天幾夜沒回家,可把我的老伴兒急壞了。可是結果又如何呢?……」苗教授忽然沉默了,兩眼直直地盯在鴻遠的臉上,似乎有什麼痛苦折磨著他。停了一下,才輕聲繼續說下去,「唉,我不懂什麼政治,成天鑽在實驗室和課堂里……不過後來,情況不同啦——東北淪亡之後,我帶著家眷逃到北平。原以為在這裡可以躲避風險,不當亡國之奴。哪裡想到,日本的魔掌,如今竟又伸向華北——不,它們還要伸向全中國。有的進步教授告訴我,他們正在一步步實行懱鎦凶嗾蹝中的毒辣陰謀——先佔東北滿蒙,而後侵佔全中國。小曹,不瞞你說,我對蔣介石不出兵援助二十九軍,還一味向國聯求援的軟弱無能,已經感到失望了,所以,我現在要問你一個問題,請你一定直率地告訴我。不然,我就要……」說到這裡,苗教授長嘆一聲,連連搖起頭來。屋裡的空氣,驟然變得沉悶起來,連喜鵲似的苗虹也不再喳喳了。只有小茶几上的電風扇,呼啦呼啦地,發出一種令人煩躁的單調聲響。
鴻遠對於這位愛國老教授的心境已經有所理解。
「苗教授,您的一片愛國之心,很使我感動,也使我欽佩。有什麼問題,您說吧,我一定盡我所知,直率地說出來,然後向您求教。」「共產黨方面現時對於抗戰的態度如何?他們可以擔當起抵抗日本——即堅決抗日到底的重擔么?」苗教授提的問題,是當時一般愛國民主人士和眾多知識分子急於了解的問題,也是鴻遠意料中的問題。國民黨十年來熱衷於打內戰,對外則一味退讓求和。所以,當時不少有頭腦的人,不得不把領導抗戰的希望,從國民黨轉到共產黨方面來。
鴻遠還沒有張嘴,進來一位體態端莊、面龐白嫩、穿著可體旗袍的女人。這女人長得和苗虹非常相像——圓臉、大眼、漆黑的眉毛和紅紅的嘴唇。不知道的還會以為是苗虹的姐姐呢。只是她的頭髮長長地捲曲地披在肩上,這才像個「太太」。她手裡端著一個花漆托盤,走進門來,向柳明和鴻遠親切地點了一下頭:「小柳,你來了……這位先生?……」她向鴻遠一擺手。表示請問他的姓名。
「媽媽,他是曹鴻遠先生。」苗虹搶先跳到媽媽身邊,笑著替鴻遠介紹,「這位先生可好呢!就是那天在小禹庄救了王家父子,也救了我和明姐的人。」鴻遠笑著看了苗虹一眼,站起身向苗夫人鞠躬:「伯母,您好!今天特來拜望伯父和您——多打擾了。」苗夫人見鴻遠面容英俊,彬彬有禮,心裡喜歡。她把手一擺,讓鴻遠坐下,說:「曹先生,見到您很高興。苗虹幾次跟我們提到過您。今天見到您,怎麼感謝您好呢?您挺身救了苗虹和柳明,太感謝了!」說著,苗夫人把托盤裡的茶壺、茶杯拿出來,給屋裡的人倒起茶來。
「媽媽,我來倒。」苗虹奪過媽媽手裡的茶壺,一面倒茶,一面向鴻遠說,「我媽媽叫楊雪梅,是日本東京高級護校畢業的。在日本留學時,她就和爸爸結婚了,生了我哥哥和我。我哥哥現在還在日本留學……我還有個舅舅叫楊非,是個畫家,在北平藝專教油畫——他在巴黎學的畫。」並沒有人問,苗虹卻自個兒嘩啦啦地介紹起媽媽和舅舅來,惹得一屋子人都笑了。柳明輕輕拍了苗虹一下,笑道:「小喜鵲,喳喳喳!苗虹,你怎麼長了這麼一張巧嘴呵?」「高興了,話就多。曹先生來了,你不高興么?……」柳明的臉微微一紅,不再出聲。
苗教授向妻子一招手:「雪梅,你快坐下聽聽。我們正同這位小曹討論國家大事呢,你來了把我們的話打斷了。小曹,請說吧。」「伯父,您太過謙了。我才識疏淺,只能給您們講點故事——不知您們可願意聽?」「快講!快講!講故事更好……」苗虹忍不住又插了話。
「講故事?那也好。」苗教授有些迷惑地應和著。
等苗教授表了態,鴻遠才開始說:「你們都聽說過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吧?我就說個紅軍過草地的故事。草地在西康境內,那兒茫茫無際,渺無人煙。行軍時只能踏著長在水裡的青草走,沒有長草的地方就是泥潭。這些泥潭很奇怪,個個都是無底洞。無論人或者牲畜,一不留神,掉在表面上是平地的泥潭裡,就會越陷越深,誰也沒法子去搭救。直到完全沒了頂,人和馬全都不見了,這些泥潭才又恢復原狀。紅軍吃什麼呢?開始大家身上還帶著些炒麥子、炒麥面。後來,這些吃完了,就吃青草、野菜、草根、樹皮,甚至有的人把皮帶都煮著吃了。有些紅軍因為得了病,再加上缺乏食物,走著走著就在草地上倒下了,永遠停止了呼吸……活著的人,拿起死者的槍,含著眼淚又繼續前進……你們都知道周恩來先生吧——懰事變捄推澆餼觶褪槍膊持醒肱傷ニ搗張學良、楊虎城二位將領,不殺蔣介石,從而贏得今天第二次國共合作的局面。長征時,紅軍渡過大渡河不久,周先生得了重病,整天高燒不退。當時紅軍藥品非常缺乏,連一些最普通的藥品都很難得到。周先生的看護員名叫劉江萍,急得心裡火燒火燎,她和醫生商量,想到各個部隊去找點葯來給周先生治病。可是,得了肝膿瘍病的周先生,雖然肝區劇烈地疼痛不止,卻堅決制止說:懻絞棵潛任腋枰┢罰霾荒艿講慷由先フ乙當時中共中央批准給他一副擔架,可他從來不用,讓其他傷病員用。直到病情嚴重得實在走不動了,他才坐上去。不久病好了一點,他就又繁忙地工作起來。醫務人員為了讓他吃得好一點,有一次設法煮了一小缸子稀飯給他送去。周先生卻說:懳頤歉錈畝游楣儔恢隆U絞砍允裁矗乙渤允裁矗他堅決不吃這碗稀飯,仍然和戰士們一樣吃野菜……」「呵,紅軍!紅軍!——周恩來!周恩來!……」聽了鴻遠講的故事,苗虹激動得喊了起來,「世界上有這樣艱苦的生活,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世界上有這麼好的人——像周恩來先生那樣的人物,我也是第一次聽說。現在,他們都很好吧?」「嗯,小苗。紅軍已經到達了陝北。我問你,他們衝破蔣介石的重重封鎖,歷盡千辛萬苦到陝北去是為了什麼?你能夠回答這個問題么?」鴻遠喝了一口茶水,扭頭笑著問苗虹。
苗虹把頭搖得貨郎鼓似的,吐吐舌頭笑了:「我交白卷——還是你說吧。」「就是為了北上抗日呀。」鴻遠面容嚴肅了,「為了北上打擊日本侵略者,紅軍才付出那麼大的代價,作出重大的犧牲,進行了二萬五千里的長征。最近,懧登攀鹵鋻的第二天,共產黨中央就在陝北向全國各界發出了緊急號召。號召說:懭牽健⒔蛭<保」蔽<保渥氨N榔澆潁」N闌保〔蝗萌氈鏡酃饕逭劑熘泄繽痢這個號召是多麼急切!多麼誠懇!多麼明確!可是蔣介石呢,還在跟日本商量什麼撤兵辦法。日本正好利用蔣介石的和平幻想,大量向中國各地增兵——你們已經看見了吧,現在每天從山海關外開到平、津各地的日本軍車一列接著一列……伯父,您提的問題,我還用再回答么?「苗教授雙眼望著鴻遠,沉思著。額上的皺紋,凸了出來,他在苦苦思索著什麼。
「哎呀,曹先生,難道咱們就這樣等待亡國么?」苗虹喊了起來。
柳明的眼裡忽然淚水盈盈,心裡激動地想:「這個曹——他也許就是紅軍吧?多麼不平凡的人物……」聽鴻遠不再開口,苗虹忽然用手捂著雙眼又喊起來:「不!不!我決不當亡國奴!為了中華民族的解放,我、我願意……」「你願意什麼?」高雍雅急忙扯開她的手,掏出一條手絹,像要替她擦眼淚似的喃喃著,「苗苗,你願意什麼呀?……」「去你的!總這麼動手動腳的,也不看個時候。」苗虹從高雍雅手裡抽回自己的手,她的眼睛是潮紅的。
曹鴻遠說的故事和對抗戰形勢的簡略描繪,給人們的心頭壓上了一層愁雲,同時又彷彿給人們帶來一線希望。
「小苗,你沒有聽懂我的故事吧!幹麼絕望悲傷?中國是有希望的!」鴻遠見屋裡的幾個人都憂形於色,坐在沙發上輕聲解釋著。
「我明白了!」苗教授忽然把肥厚的手掌用力一拍,爽朗地笑了起來,「小曹講的這個故事含義很深——它說明紅軍在那樣艱苦絕倫的處境下,還能戰勝國民黨軍隊的懳Ы藪,北上抗日,到達陝北;它還告訴我們,紅軍和共產黨的領導人——像周恩來先生那樣,身患重病卻和士兵共甘苦……呵,苗苗,你還愁什麼?小曹告訴咱們——共產黨是可以辦救國大事的!孩子們,呵!呵!……」苗教授漲紅著臉,激動得喊了起來。這位年高的人情緒一變,整個客廳的空氣也變了——人們的臉上有了喜色。又是苗虹第一個跳起來,用力抱住柳明的脖子,笑著說:「曹先生的話我全相信!明姐,你相信么?」柳明用力點了點頭:「我也相信。」苗教授站起高大的身軀,把呼呼響動的電風扇關掉。然後,轉過身,用兩隻大手緊緊握住曹鴻遠的雙手,帶著濃重的東北口音說:「小曹,過去你聽過我講課,我算是你的半個先生;今天,你又來當了我們大家的先生,來給我們上了很好的一課——我希望它不是《最後的一課》……好吧,你要我辦的事,為了中華民族的生存,為了那些英勇抗戰的將士,我一定竭盡綿薄之力。這樣吧,五天之後,你來取發貨單。那一百片、一百片的阿司匹林哪一輩子才能買夠數啊!」聽了爸爸的話,苗虹活像個裝著彈簧的洋娃娃,一下子蹦了起來——緊緊摟住爸爸的脖子,發出了驚喜的呼喊聲:「爸爸!爸爸!你真是個好爸爸!」苗教授也動了感情,低下頭抱起女兒美麗的臉蛋,在額頭上親了一下,囈語似的喃喃道:「孩子!苗苗,你真是我的好女兒!」柳明坐在椅子上高興地笑了。她一笑,左腮邊上的一個小酒窩,又微微顫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