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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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了XX教育館門前,我就是覺得心裡頭忐忑不安。說起教英文來倒也不是毫無經驗,況且教材又是昨夜預備好了的,有條不紊,足夠一個多鐘頭講解,不安的卻是不知道究竟怎樣個試法?這暑期班的學生,又是哪類人居多?試教的時候是不是有許多人旁聽?……

"你找誰呀?"門房攔住我問。我忙從衣袋裡拿出封通知信來,抽出那張團皺了的油印信紙,把那短短几句背都背得滾熟了的話兒重又看了一遍,門房早已不耐煩了:"你也是來應徵的吧?請到第六教室里來!"我赧然跟著他過去。

教室里坐了約摸二三十人,男女老幼都有,可都一些兒不像學生模樣:我方趔趄著不敢進去,門房又領著一個摩登女郎來了,那不是密斯張?

"呀,你怎麼也在這裡?"張不勝羞愧的招呼我。我也覺得萬分不好意思。

"我因為暑假裡閑著低氣,所以來試著玩,你呢?"張紅了臉向我解釋。

"可不是為著愛瞧熱鬧,我對這裡簡直是……"我勉強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心裡慌得厲害,彷彿做了件虧心事怕人發覺似的,苦笑了一下跟著她一同走進教室去。

教室方方的,粉刷全新,映得各人面上都罩住層濃霜似的,不活潑也不自然。我們低著頭擠過桌縫,在後面第二排坐定,回頭望望外面,一個,二個…門房帶著輕蔑的神氣陸續領了應徵者進來,沒好聲氣地對他們指了指教室門,便徑自去了,剩下那個應徵的,膽怯地在門口趔趄著,最後才無可奈何地硬著頭皮走進裡面來;他們的服裝都是這樣的漂亮,他們的神氣卻又這樣的可憐。

好容易等到該館的主事人來了,站在上面呵呵腰,照例客氣兩句,便自說出試教的辦法。天哪,原來是要各人輪流著做學生與教員,一個人跑去上面講,其餘的就在下面聽,時間限定五分鐘。當時便有三個女的跑了。

以抽籤來決定先後,我抽的是二十九號。第一號是個穿淺灰色長衫的青年,臨時由主事人給了他一本教科書,任意翻開一頁,叫他先上去試。那時又來了二個評判員,與先來的那個一同坐在最後排去。與我相距很近。

"這是算術……啊,是幾何……這個定理,我來證給你看……"穿淺灰長衫的開口了,聲音像在哭。說完了話便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做起來,第一次直線畫得歪了,第二次三角形描得太小,索性把黑板試清爽了想重畫,下面已撤起鈴來。

"還說是國立XX大學高材生呢!"我聽見後面評判員在笑。

接著教英文的,教國文的,教理化的都順序跑上去,既沒有預備,又沒有學生,時間又這樣局促。個個都弄得手足無措,館里的人拉長了面孔忍住笑,國文教員念別字,英文教員弄錯了文法,數學教員忘卻了公式…戲沒有心思聽人家鬧的笑話,只覺得自己心中跳得厲害。

"二十九號!"我像被宣布死刑似的一步步換上講台去。

"諸位……"我忽然覺得為難起來,究竟接下去應該說"諸位同學"呢?還是"諸位先生"?喉嚨乾燥得很,眼睛模模糊糊地瞧著他們指定叫我教的一頁,那彷彿一個故事,卻不知究竟在說些什麼。正想定一定神自己先看它一遍。不料一個失手,書掉到地上去了,我忙拿起來再翻原頁時,卻再也找不出來,鈴聲響了,我便匆匆下台。

"這簡直是同我們失業者開玩笑啊!"我又羞又忿,拚命的忍住眼淚。好容易等到試教完了,大家一窩蜂似的擁出去,有的還圍住了主人在問怎樣個決定辦法,那種急得患失的樣子真使人看了難過。我一言不發的盡自向外飛跑,汽車,黃包車,行人,紅綠燈的影子都模糊了,彷彿聽見張在後面叫喊,但這聲音也漸遠,漸微,而漸至不聞。他們也許在懷疑我發瘋了吧?也許會笑我太不自量,誰又知道我的文憑是教育學院第一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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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青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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