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本性與悟性
[畫外音]莊子告訴我們,人生的最高境界是逍遙遊,但對於我們現代人來說,這個游的境界似乎很難達到,于丹教授認為這是因為人們被太多的物質利益所迷惑。小迷惑也許只是改變了人生的方向,大迷惑則改變了人的本性。人的物質慾望是沒有止境的,在瘋狂追求物質利益的同時,人也就失去了幸福的生活。而只有看破功名利祿,才能保持原本無羈無絆的本性。我們怎樣才能不被物質利益所迷惑呢,我們如何才能保持本性,去獲得人生的幸福呢?請聽北京師範大學于丹教授講于丹《莊子》心得:本性與悟性。
讀《莊子》,大家都知道有一個最高的境界,叫做逍遙遊。這個「游」字是莊子用了很多的,比如他說在天地之中,要乘萬物,能夠最後達到游心的境界。那麼什麼是「游」呢?我們每一個人拋開那些個鯤鵬,那些個脫於物象的自在之物不說,我們自己能夠達到「游」的境界嗎?有一篇叫《在宥》這一篇裡面,莊子講了這樣一個故事。他說雲將東遊,過扶搖之枝,在東邊過神木之枝的時候,見到了這樣一個人,這個人名字叫鴻蒙,其實鴻蒙也就是混沌未開的這樣一個人。看到這個老頭兒很有意思,用手拍著大腿,像一個麻雀一樣,在那兒跳來跳去,開心極了,跳來跳去地玩兒。然後這個雲將就愣住了,說「叟何人哉」?這是個什麼人呢?這個老頭他在幹什麼呢?然後就停下來認真地問他,說你幹什麼呢?鴻蒙也不停,還在用手拍著大腿,象麻雀一樣跳過來跳過去,回答了一個字,他在幹什麼呢?這個字就是「游」,說我就是遨遊呢,玩呢,就干這個。然後雲將說,那我有問題想要來問問您,這個老頭就天真得像個小孩一樣,就果然仰面看著雲將,回答一聲說:好,你就問吧。然後雲將就問出了一番大道理。他說你看,天氣不和,地氣鬱結,六氣不順,四時不節,這樣的一個天地萬象,沒有一樣事情是風調雨順的,人間的政治,整個一切都不清明,而我的宏圖偉志是什麼呢?就是願意合天地所有精華之氣,來養育芸芸眾生,我使人民百姓的生活風調雨順,你看看我這樣一個宏大的社會理想,您幫我解答一下,怎麼做到啊?沒想到這個鴻蒙繼續拍著大腿像麻雀一樣蹦來蹦去,嘴裡回答說:「吾弗知吾弗知」。我不知道啊,這個問題我可不知道,最後雲將什麼都沒問出來,就只好走了。又過了三年,他繼續東遊,在宋這個地方恰好又一次碰到了鴻蒙。這一次雲將非常認真,上去他把鴻蒙尊稱為天,他說您還認識我嗎?我終於又遇到你了,這次你是一定一定要回答我的問題的,我問你的這些問題,幾年過去了,心中根本就沒有一點解答,你還是指導我吧。但是呢,鴻蒙還在那兒高高興興像個孩子一樣玩兒著,告訴他說我這個人呢,我浮遊,在天地之間浮遊,我不知道往來的很多道理,我猖狂,我一個人可以讓我的這種氣息完全的歡樂,都揮發出來,但是我也不知道很多的義理,所以你別問我,我還是不知道。最後在雲將一而再再而三的堅持之下,這個鴻蒙終於脫去了這樣一副老頑童的外表,把心裡最樸素的真理,跟他說了出來。他跟他說了兩個字,怎麼樣能夠做好一切呢?這兩個字叫做「心養」,也就是用你的心去認真的醞釀。我們知道這「心養」兩個字其實也可以顛倒過來,說成是「養心」,也就是說讓你心中有一些意念,有一些徹悟,有一些天地至理和生命最真純的願望,能夠真正地生成並且能夠讓你自己看清。我們今天都有養生之說,但是很少「養心」之說,其實小到一個個人的生命,大到社會融通的萬物之理,都在乎「心養」,心中那種意志我們真地看清楚了嗎?我們怎麼樣才能夠象鴻蒙一樣拍著大腿像個麻雀一樣玩樂得天真得像個孩子,回答在世間只有一件事,就是只此一字「游」,我能夠隨心暢遊,想要讓心真正飛翔起來,先要給它解放出來,釋放出來。
[畫外音]莊子認為:只有釋放了人的本性,才能達到逍遙遊的境界。但對於我們現代人來說,當我們在生活的壓力之下,當我們處於社會所賦予的各種角色之中時,我們想到過自己內心的真正感受嗎?我們是不是已經被束縛了本性,而全然不知呢?
其它我們從很年輕的時候,當一個人真正進入社會之中,當我們被一個角色所規範,當我們追求一個名譽的時候,我們已經被束縛了。這個過程中,沒有別人可以解放自己,只有自己解釋自己的心,釋放自己的魂,做到漠然無魂,一切一切已經自自然然了,到這樣的時候,天下的芸芸萬物,會各復其根的,因為人不再嬌情了,人不再強制了,去掉了所有的強制,這個世界會是一副蔥蘢的面貌。比如說我們今天看外在的街道。大家都有過這樣的經驗,比如說過長假的時候,五一,十一,春節都去逛公園,我們看到的景物是什麼樣的呢?往往樹木都是被修剪過的,我到一些城市,人家總給我介紹,你看我們這個公園,有一個很奇異的景觀帶,就是長長的幾千米、幾公里的這個路上,完全都是綠色植物所修剪出來的動物,其實我看到這樣的景觀的時候,我心裡就非常納悶,植物本身不是動物,象我們今天不能要求所有的馬、牛、羊,說你站立非要成為一片森林,我們沒有必要逼著動物成為植物吧,我們又何必非逼著植物去象形動物呢?其實我們今天繁華的物質世界,不是不夠美好,而是這種美好有了太多人為的痕迹和社會化的標準,也就是說,我們能夠貼近自然的地方,已經太少了。如果萬物可以各復其根的話,那麼天地之間,渾渾沌沌,終身不離;若彼知之,乃是離之;無問其名,無窺其情,物固自生《莊子?在宥》。這個世界上,一切都會自由生長,你不必去窺明它其中的道理,不必去追問不必去計較,世界真正的和諧其實就在這樣一些雜亂叢生之中,讓各種生命自然蓬勃於是構成了天地和諧(于丹心語)。
我們今天遠離這個境界已經太遠太遠了,我們已經有太多的時候習慣於追問,我們一定要窮究義理,其實我看到這樣一個小小的寓言,說青蛙看見蜈蚣走路的時候,非常好奇,它看到蜈蚣有那麼多條腿走,刷刷刷地在那兒走著,表蛙就一蹦一跳地過去,說你看我就四條腿,我還有個前後的分工,我就弄不明白,你這麼多的腿,一個百足之蟲,你最先邁的是哪只腳?這句話一問,蜈蚣,啪,就頓在那兒,不會走路了。蜈蚣說你不能再問我這個問題,希望你以後也不要再問任何蜈蚣這個問題,我要一思考這麼多腳里先邁哪只腳,我所有的腳都不會動了,我一下就癱地這兒了。其實這多象我們的生活,我們的生活大家理出頭緒想一想,我們只有比蜈蚣多,不會比蜈蚣少的,你的生活,你的工作,你的交友,從老人到孩子這一切一切,當它順理成章成為你的生活時候,我們是不能過多思考的。大家都知道這句話,叫做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我們一思考,我們的日子就會象蜈蚣一樣,就卡在那兒了,我們就運行不下去了。是因為我們違背了一種順其自然的真實,所以莊子說有大物者,不可以物《莊子?在宥》。也就是說在這個世界上,把真正的物質當成物質去役使,不要真正地拘泥於這種物質,一定刻意想要怎麼樣去做,順乎自然,這一直是道家至極根本的簡單觀點。
[畫外音]莊子提倡順乎自然,但在現實生活中,有那麼多的社會標準,擺在我們的面前,人人渴望成功,而世俗的成功標準也許就是名和利的獲取,那麼我們怎樣才能不被物質利益所誘惑,不為功名成就所拘泥呢?
莊子說,在我們的這種以聖賢為規矩、法度這樣的價值標準中,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莊子?駢拇》。這句話說得動魄驚心,莫不以物易其性矣,也就是說沒有什麼不以外在的物質標準,去改變人性情的,他說只有上古三代蒙昧之時,沒有這樣的一種憂慮,而現在沒有什麼不是這樣改變的。他說人人都在看重自己的一些東西,他說小人則以身殉利,[配音]名算老幾,利才是最實惠的東西。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為了國,為了家,生命不足惜;而聖人則以身殉天下。聽起來好像不一樣,小人丟了性命,是為了那一點利,這大家都會不齒,那麼如果說到更好的人呢?士如果要是為了一個英名殉祭了生命,大家會覺得他很好,比他更好的士大夫,可能為了一個家族的利益,犧牲了自己,而聖人可以說我為天下犧牲了個人,這叫做崇高。但是對莊子來說,他說這一切是一樣的。無非是事業不同,名聲各異,但是從以物易性這一點上來講,都是一樣的道理。對莊子來講,這一切都是不應該的,他認為大家不要因為外在任何物質的目的,去改變了自己的性情,用他的說法,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誘惑和迷惑,而小惑易其方,大惑易其性,這兩句話也值得我們今天好好的玩味,小迷惑改變的是人生的方向,大迷惑改變的是人的本性(于丹心語)。
今天這個世界迷惑少嗎?誘惑少嗎?困惑少嗎?疑惑少嗎?我們充天斥地一個惑字,古來今來,莫過於二十一世紀如此之多,而我們在這個惑裡面,小惑就改變了我們的方向,比如說孩子高考,一個可能孩子說我本來的這個志願我就是要想學物理,我就是對物理的這種奧秘,對天體黑洞感興趣,後來大人說,學理論科學能學得出來嗎?咱們學金融管理吧,以後能掙錢啊。一個文科的孩子說,我就是想當詩人,我就要念中文系,大人說當詩人以後能掙飯吃嗎?學法律吧,以後當律師,其實這叫什麼,這就叫易其方,也就是說,會為物質的某種目的改變一個心中理想的方向。但這不算大,是小惑;而大惑會易其性,也就是說讓一個人做出跟這個生物本性相違背的事情來,比如說這個世界的不忠、不孝、不義,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麼,所謂利令智昏,一個真正的智者是不惑的,但是當利能夠令智昏掉,我們心中不再有洞明清澈的智慧,那麼一切迷惑會讓我們改變本初之性,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講,莊子說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東西就是由於我們心中欲壑難平,貪慾太多,不斷地附加附加,而最後折損了自己的本性。
有這樣一個故事。說有一個人,他得到了一張天下無雙名貴的紫檀木弓,這把弓非常重,很壓手,這恰恰是勇士所要的,這個紫檀木,多年的古木,非常的沉實,壓在手上非常好用。然後這個人看了半天這個弓,說這個弓是天下最好的良弓,它在使用的時候肯定是最好的,但是它不夠華美,太樸素了,怎麼辦呢?說紫檀木既然有這麼大弓柄,所以他就找了一個天下的能工巧匠,說你在這上面給我雕刻整整一幅行獵圖,這個巧匠當然盡展他身上的技巧,惟妙惟肖,把整個這個弓柄上畫了一幅行獵圖,有奔跑的馬,有追逐的獵物,有搭弓射箭的人,有天上的太陽,地下的土地,把這個弓雕得到處都是花紋,主人拿到手裡說,這個弓現在才真正叫做至極完美,最好的一切都加在它身上。這個時候他搭弓引箭,用力一拉,嘣的一下,弓在他手裡斷了。恰恰是因為這個木頭承載了過多的花紋。我們的生活里,什麼叫做舍本而逐末呢?我們有多少時候,就是為了這種表面的紋飾,而失去了生命本初的質地,也就是說為了木頭看起來好看,而失去了它成為一柄良弓的可能。我們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一柄弓,我們本來可能比現在要更好,但是,我們由於是沒有看見自己真正生命本初,沒有雕琢過時候的原始面貌和心中的願望,我們就會做出來莊子所說的這種損性而傷命的事情。
[畫外音]貪慾往往折損了人的本性,而使人成為物質的奴隸。于丹教授認為,人的慾望是沒有止境的,如果一個人丟失了自己的本性,在瘋狂地追求物質利益的同時,災難也會隨之而至。那麼我們怎樣才能不被物質利益所迷惑,保持本性,去獲得真正幸福的生活呢?
這像是我們聽到過的一個傳頌很廣的寓言。說一個小狗,它問它的媽媽,說我有一個朋友,跟我打賭,它說你一定要完成一件事,你就能夠得到最好的幸福,最大的歡樂。什麼事呢?很簡單就在你身上,你把自己的尾巴抓著,小狗說我可費勁了,我這一天就跳著蹦著追自己的尾巴,怎麼抓就抓不著,他說媽媽是不是我這一輩子就沒有快樂可言了?我怎麼在自己身上的東西就是抓不著呢?它媽媽就笑了,說其實幸福和快樂就跟你自己的尾巴一樣,你無心獲得它的時候,你自己往前走,它永遠都跟著你,人永遠不要和自己已經獲得的部分去較勁,尾巴就還在你的身上,它是你身體的一部分,你為什麼非要抓住它不可呢?你忘了它吧,你自己往前走,一切會跟隨你的。其實這就叫做無心得。所以道家有一種觀點,說我們每一個人的心,應該像什麼呢?應該像一面鏡子,因為水靜猶明而況精神,聖人之心靜乎!說水什麼時候能夠照到天地萬物,只有一種情況下,就是水是安靜的時候。我們想一想,可能在急流中,在大浪中照到自己的影子嗎?照不到。因為當我們的心像急流澎湃,像大浪洶湧的時候,世間萬物也照不進我們的心底。什麼叫做「心養」?我們怎麼樣去參破世間的至理,我們的心應該像一面鏡子,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莊子?天道》。也就是說,這樣的心對於世間的萬物既不逢迎,也不拒絕,它就是一種坦坦然然地照見而已,他說當我們的心靈保持這樣的時候,我們會以一種最清明的狀況看見世界,也就看見了自己(于丹心語)。
就是大家可以想一想,鏡子是什麼,從鏡子表面來講,無非也就是一層玻璃,但是鏡子和玻璃的區別是什麼,就在於它裡面還有一層薄薄的水銀,所以沒有這道水銀的玻璃,你只能透過它看見外在的世界,但是有一層水銀膜,擋在那裡,你就可以通過它照見自己,同時你也可以看見世界。所以其實我們的心裡能不能有這麼一層水銀,讓我們眼前的玻璃化為一面鏡子,不僅外視世界,而且自視內心,讓這樣的一方天地之鑒可以照見自己生命的願望,所以道家其實一直都提倡人心一定要自然,不要有很多刻意的羈絆,和很多很多外在的這種錘鍊。《莊子》有一篇叫《馬蹄》,他說馬這個東西,蹄可以去踐霜雪,毛可以去御風寒,它可以在這個世界上,經常蹦蹦跳跳,歡歡暢暢,可以去馳騁,這就是馬的本性,馬這個東西,你給它很高大的屋子,給它很美好的吃的它都不感興趣,它所要的就是它自己的一種性情,但是不幸它就遇到了我們人間稱為至聖的一個人,叫做伯樂。當伯樂說我善治馬,這時候它怎麼對待馬呢?[配音]他修剪馬毛,鏟削馬掌,在馬身上烙印,這樣一來,馬已經死掉十之二三了。然後等到他再進一步要讓這些馬在一起,能夠訓練得很好,叫做飢之,渴之,要餓著它,渴著它,要整之,齊之,要讓他排列得很整齊,然後還要再去訓練它,訓練完以後,前面有這個馬嚼子,要把它給拴上,後面要有鞭子趕著它,說到這個時候,馬已經死傷過半了。所以大家可以看,莊子其它提供了我們一種與眾不同的價值判斷,當我們站在社會的角度,評價伯樂這樣一種能夠發現天下駿馬的良才的時候,莊子認為伯樂恰恰戕害動物天性最大的兇手,因為他違反了馬先天的歡樂,為了使它成為有用之材,而在它的身上,有這麼多的刻琢,所以在莊子看來,所有外在的這種刻琢實際上都違反了本初之意,也就是說,每一個生命要求得到尊重,一個生命它本初是什麼樣的就是什麼樣的,你讓它自己歡歡樂樂。所以莊子接著說: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莊子?駢拇》。我所說的聰,耳聰,不是指他能夠聽到世間所有的聲音,而是自聞而已矣。他能夠自己聽見自己的聲音,能夠聽到安靜的聲音,他說我所謂的跟聰相對的是什麼,就是明者,說什麼是明呢?也非所謂能夠聞彼,明彼,能夠看見所有的彼,也就是心中的自明。一個人真正的聰與明,都不是看外在的世界,而是靜下來聽見生命最本初願望是什麼(于丹心語)。
大家看看小孩,很小的嬰兒,它的價值觀跟我們是不一樣的,我不知道大家見沒見過這樣的場景,剛剛學會坐著的六七個月的小嬰兒,有可能他的周圍堆著各式各樣的電動玩具啊、豪華的積木啊,漂亮的絨毛的熊啊,他一概不感興趣,手裡頭可能不在擰著一個空藥瓶子,或者拿著一個瓶塞,他就玩兒這個,我們有多少家長,有多少保姆,會按照我們的判斷,說你看這個電動娃娃多漂亮啊,你看看這個小火車它可貴了,你為什麼不玩這個益智的玩具,這個積木呢,你玩這些吧,這個瓶子是個廢物,這個廢物現在阿姨該給你扔了,咱們不玩這個了。你認為這個空藥瓶子真是廢物嗎?也許一個孩子他在擰那個蓋子的時候,他拿著那個在手裡晃的時候,這就是他智力的發現,而對大人所謂的昂貴的、華美的、益智的一切的玩具,在他的眼中,可能視如糞土,所以能真正尊重人嗎?我們想想身為父母,我們有幾個人尊重過我們的嬰兒。我們總認為一個人他有自己獨立的價值判斷是他長大以後,而這個判斷還應該受著大人的訓導,殊不知在一個小嬰兒的心中,以他的眼睛有他所享受的快樂。有這樣的一個故事,說有一個木匠,這個木匠在很嘈雜的幹活的時候,拿刨子干著干著活,手一甩,啪,手腕子上的表掉了,然後他就到處去找,但是遍地都是刨花,還有很多的碎木屑,然後他手底下的很多徒弟就開始打著燈籠,所有人在這屋裡刨來刨去,就是找不著小小的一塊表,怎麼都沒找到,大家都走了,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鎖上門說明天天亮再找吧。木匠的小兒子一個人在這兒玩兒,到了半夜他回去跟他爸爸說,爸爸我把你表找回來了,爸爸大吃一驚,說天都黑了,你怎麼找到的呢?
[畫外音]一群大人打著燈籠找不到的手錶,一個小孩子為什麼會找到呢?這個孩子用了什麼樣的方法,這個故事又說明了一個什麼樣的道理呢?
小孩子說,無非是你們大家都走了,我一個人坐在那兒,我不是用眼睛去找的,我坐在那兒聽,我就聽那個秒針嘀嗒嘀嗒的聲音在那兒,我順著聲音過去,把刨花一刨,就把表拿著了。其實這聽起來就像生活裡邊的一件事,但是我們有多少時間在尋找的時候,由於暄囂而找不見,我們一直提著燈籠,打著手電筒,唯恐不亮,唯恐人手不夠,大量的人在那兒找啊,但是我們不如一個安靜的孩子的心,以一種天真的聲音去聽,我們用一種天真的耳朵去聽見最細微的秒針的聲音,這時候就是我們找到的依據,所以其實什麼是天性,什麼是那些沒有被整治過的馬呢?它們也許不是戰馬,但是它們可以有歡樂的性情,我們今天往往是本著一個社會的價值,而雕琢了太多太多的物性。有這樣的一個很簡單的故事:我們都看見過雕刻家是怎麼樣去雕一個石雕一個木雕,一開始你會看見一塊巨石,懵懵懂懂,渾渾沌沌放在那裡,然後雕塑家開始雕了,雕一個比如說一個美女人像,這個故事就是說,小孩子驚訝地看見雕塑家手中的刻刀,把一塊一塊的石頭剝落下來,一個玉潔冰清的美人就從石頭裡一點一點地浮出來了,浮出她的眼睛,眼睛是盼顧生輝的,浮出她的嘴巴,她的嘴巴巧言好像能說話一樣,浮出她的面頰,她的面頰上有那麼一層紅暈般的光彩,這個小孩子就特別奇怪,他說你怎麼知道她藏在裡邊啊,你是怎麼把她給找出的啊,然後這個雕刻家就回答了他一句話,雕刻家說,我不知道她藏在這裡,她其實藏在我心裡,我只不過是把我心中的美人搬到了石頭裡。其實這樣話就好像是我們日常的工作,我們可以把雕刻當作是一個職業,完成的只是一件器物,但很多時候,他並沒有移植我們心中的願望,也就是說我們手中的職業,沒有變成一個載體,沒有把我們心中藏著的一個美人浮現出來,所以我們不能完成生命與職業的溝通,那麼怎麼樣才能做到這些呢?首先不依賴技巧,而依賴我們心中的完形,而這種完形是需要勇敢的,是因為它需要我們每一個人真正能夠養心,讓自己的心合乎自然,用莊子的話來講,叫做游心於淡,合氣於漠《莊子?應帝王》。我們今天老說淡漠淡漠,似乎是一個貶義詞,但是當這個世界過於濃郁的時候,我們是需要一點點清淡的,當我們的心可以淡然處之,很多事情就可以持久(于丹心語)。
一個小故事說得很有意思,說有一個國王拿到了三個進貢來的小金人,這三個小金人形態一模一樣,他說哪個更貴重一點呢?約約吧。一約,三個金人的分量不差分厘,也是一模一樣,他說這可麻煩了,哪個更好啊。有一個睿智的大臣告訴他,說你試一試它們的通道,你拿一根草,從它的耳朵捅進去,你看從哪兒出來。第一個小金人草捅進去,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來了。第二個小金人左耳朵進去,從嘴裡出來了。從第三個小金人,從左耳朵進去,啪嗒掉到肚子里,哪也沒出來。然後這個國王恍然大悟,說我明白了,第三個小金人最貴重,為什麼呢?其它這就像是我們的生活。在今天這樣一個過於濃郁的世界里,我們聽到的言辭、消息,包括新聞太多太多了,左耳進右耳出這是絕大多數人的情形,根本沒有走腦子。第二種人呢,是耳朵進了嘴出來了,聽見什麼道聽途說,信與不信都去傳播。而第三種人,耳朵進了,落在肚裡,這是一個沉默的人,但他是一個有辯別的人,他了解自己的願望,他能分清世間的真偽,很多東西不要以一種熱烈的姿態去逢迎,而以一種沉默的姿態,讓自己合心於淡,合氣於漠,這樣的話,心會平靜,而氣息暢通。我相信一個真正明朗健碩的精神世界,是要依賴在我們自然的、樸素的、健康的富於活力的肢體之上的。我們的身體怎麼樣能夠健康,讓我們放下更多的計較,放下更多的濃郁,放下更多過於急功近利眼前的急切,看到長遠的未來,以這樣的一種淡與漠,去保持我們恆久的心,這種淡與漠,並沒有消弭我們生命的激情,它把我們的情愫,變為一種更恆久的更持續的生命里的力量,它會讓我們終其一生保有自己的本真,所以人生的性情從一開始不受到社會的雕刻,不違逆內心的本真,看清晰心中的願望,真真實實地走下去,在這樣的淡與漠中,在這樣的不違真實里,合於天地大道,這就是道家告訴我們,自我的修鍊而大化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