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玫瑰心徑
1、
站在盧家客廳中央,盧越石破天驚地宣布:「爸,媽,琛兒,我決定同天池結婚。」
噓!盧家兩老整整屏息了有半分鐘,面面相覷,一語不發。
盧越催促:「怎麼了,爸,媽,不替我高興嗎?」
盧母先做一深呼吸:「兒子,你跟老媽開這樣的玩笑?」
「什麼玩笑?是真的。我剛才向天池求婚,而她也答應了。」
「真的?」
「真的。要不要我讓她來親自跟你們說?」
「真是真的?」
「只等你們做主選日子!」
「嘿!兒子!」盧父盧母終於相信,歡呼起來。這下好了,這個家已經被愁雲慘霧遮蔽得太久,也該有件喜事來沖一衝了。他們一向喜歡天池的溫婉含蓄。娶媳娶德,活猴子一樣的兒子可以娶得穩重端莊的天池為妻,無疑是最好的選擇。退一萬步講,天池文憑在手,有房有車,且有自己的公司事業,一萬個裡頭也挑不到這麼一個可心人兒,居然被兒子誤打誤撞蟾宮折桂,兩老興奮之餘,更覺得意。
反是琛兒,聽到消息並不高興,無論如何不能置信:「今天不是四月一號吧?還是你給天池灌了什麼迷魂湯?」
盧越瞪妹妹一眼:「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你不如和『波波』義結金蘭去。」
琛兒大笑:「我可不就是同狗兒做兄妹?」
盧越氣結。
盧家父母也忍俊不禁,一邊看兒子女兒鬥口,一邊雙手不停,這就開始翻黃曆選日子。
打鐵須趁熱,生怕略一耽擱就會南柯夢醒,於是一切從速,婚期就定在兩個月後的九月九日。
天池的住處,便是現成的新房,稍做裝修即可。
甚至婚紗照的拍攝也已在安排中,所有道具均由盧越行中好友提供,分文不費。
兩老每日里忙著寫帖子、訂酒席、看傢俱,常常唧唧噥噥商議到夜深,越累越精神,笑得合不攏嘴。
盧越和天池則捱個單位排隊辦手續,開了身體健康證明、單身證明、街道介紹信、單位介紹信,又到處托關係希望儘快簽字領證。
琛兒起初完全沒有真實感,可是看到周圍每個人都忙得團團轉,這件事竟然越來越像真的,也就不由得不信。
而且,天池翦了短髮。
小蘇「嘖嘖」惋惜:「那麼好一把頭髮,怎麼捨得說翦就翦?」
天池淡淡地笑:「天氣越來越熱,工作越來越忙,哪裡有時間打理長發?」
可是琛兒知道那是假話。她不曾忘記,以前陪天池等吳舟的那些日子,不止一次,她看到他的身邊有不同的女子出現。都有極長的發,極細的腰。
相信他喜歡長發細腰的女子。
天池也有纖腰一挪,青絲萬縷。腰細許是天賜,但是長發,琛兒猜她是為了吳舟。
換言之,如今她終於決定把長發翦短,自是為了哥哥了。
那意思是從頭開始,忘掉過去。
可是過去,真地可以如青絲翦斷,就此絕決了么?
晚上,琛兒打開電腦,對許峰傾訴心事。現在他們已是無所不談的好友,不涉及男女情愛的那種朋友。隔著一段距離,談心只會更加無拘無束。
「小峰:哥哥要和紀姐姐結婚了,可是我總覺得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不像是真的。我認識紀姐姐六年有餘,而她愛了吳舟十幾年,而今短短几天里,她卻突然決定嫁給哥哥,這是愛情的選擇嗎?甚至也不是理智的選擇吧?不知為什麼,他們兩個雖然都青春瀟洒,可我總是覺得不般配,覺得紀姐姐的那一半不該是這樣,不該是盧越。不是哥哥不好,只是他們並不屬於同一個世界。紀姐姐那麼孤高那麼深沉,哥哥背負得起她一身的滄桑么?是別人,可以認錯人再從頭來過,可天池不可以,天池是不會賭的,因為天池不能輸,她輸不起!而且,她向來沉著含蓄,此次如此激進,大違本性,更讓我感到懷疑和擔心,覺得這並不是一件可欣悅的喜事,你認為呢?」
許峰的信很快來了——
「天池表面上獨立堅強,可是在骨子裡,她仍然是個三從四德、古典保守的女子,幸福於她真正的意義還是相夫課子,琴瑟相諧。吳舟之後而有盧越,這是幸會,不是誤會。且不問天池為什麼會忽然決定嫁給盧越,可是有一點我們可以相信,就是盧越是真心愛天池的,所謂求仁得仁,他追求了她這麼多年而終於得到,想必一定會珍惜。雖然結婚的決定來得很突然,可是也許愛情早在不知不覺中走進天池的心了,只是在吳舟的事情塵埃落定后,她才驀然回首,發現真正的伊人原在燈火闌珊處罷了,這樣看,他們忽然談婚論嫁也就並不奇怪。婚姻只要是建立在兩廂情願自由選擇的基礎上,就是可欣慰的。相信他們必會有一輩子的珠聯璧合,直到白頭偕老。琛兒,讓我們一起為天池和盧越的幸福祈禱,好嗎?」
琛兒連看幾遍,心中略為釋然,又特意把信拿給天池看,困惑地說:「我從沒有想到小峰原來有這樣的智慧,他的思想和觀察力好像越來越有深度,不僅很了解我,好像也相當了解你呢!」
天池笑而不答。
她當然知道原因所在,根本許峰信上所說的都是她自己的話。
早在許峰乍到美國時,天池已經通過EMAIL和他取得聯繫,一年多來,他們時時通信,交換近況,從未間斷。借著天池的指點,許峰對琛兒的了解只有比在國內與她朝夕相處的時候更加深刻,自然同琛兒的共同話題也就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能切中要害,直接同她的心對話。
便是這結婚的決定,她也先通過EMAIL向許峰報了喜訊,並且清楚地向他剖析了自己的內心想法,以便他回答琛兒。
也就難怪琛兒會感慨:「我現在越來越珍惜小峰這個朋友了。只可惜,為什麼好多話當初他不同我說呢,否則也不至於……」說到這兒卻又低頭不說了。
天池見她話中似有悔意,適時說:「你們兩個原本也就不該分開……」
話未說完,已被琛兒截斷:「得了,我已經傷痕纍纍滿目瘡痍了,小峰再好,也已經是另一條路上的人,我們沒有緣份,我也不想再談感情的事了。」
天池並不急於求成,微微一笑,不復提起。
她已經細心地替好友鋪下了一條玫瑰徑,相信琛兒和許峰始終有一天,還是要重新走到一起。
2、
婚禮的事熱火朝天地操辦起來。
吳家兩老聽到喜訊,都覺放下心頭一塊重石,眉開眼笑:「盧越那孩子,我們原本就說過他不錯的,你倆的事兒也不只一年了,早該把婚事操辦起來。咱家最近可真是吉星高照,你吳舟哥哥剛結婚,你又要辦喜事,這可真是雙喜臨門呀。」
說得天池一愣,聽吳媽媽這語氣,倒好像自己原本就同盧越在談戀愛,已經談了不只一年似,竟把過去自己同吳舟的一段孽緣一筆勾銷,完全抹煞。
也好,既然每個人都不願提起那段往事,而當事人又根本不曾記得,那麼,就讓自己也把那一切忘記吧。
她不知道的是,其實吳舟對一切並非完全無知無覺,且一直為了那朦朧依稀的知覺而困惑。
半夢半醒之間,總似有一雙手輕輕撫上發角。那雙手,絕對不屬於裴玲瓏。
那是誰呢?
且常常細細地在他耳邊唱歌,纏綿清冽,有如天籟。
他發誓昏睡的一年中發生了許多事是他自己所不知道的。可是一年365天那樣久,不可能沒有一點感覺。
他曾經得到過一個天使全心全意的照拂,本該感恩戴德莫齒難忘才對,可是他竟然不記得。那是誰呢?
出國前,吳舟一再問母親:「我覺得自己好像活過兩次,而上輩子的事情被我忘記了,非常重要的事。媽媽,你替我記得嗎?」
吳媽媽語塞。
她當然記得,可是吳舟問的不是時候。如果他在一醒來即問起這一切,她未嘗忍得住不告訴他,可是現在,他已經結婚,而且即將遠行,再對他說起前塵舊事,還有什麼意義?
天下的母親莫不希望孩子好,生活美滿,婚姻和睦,她怎肯讓湮沒的事實真相為兒子的幸福設置障礙?
於是,唯有違心。
她告訴他:「舟呀,你睡得太久了,難免有錯覺。除了老媽,還哪裡有第二個天使?」
吳舟笑:「上帝無法進入每一個家庭,所以為人類帶來母親。」
從此不再問起。直到離國。
可是否認真相畢竟是心虛的,吳媽媽十分內疚。知恩不報已經過意不去,何況完全否定恩情?
然而人之本性,都是喜歡自我美化,甚至以搬弄是非來達到心理平衡。這個時候天池宣布結婚,無疑給了吳媽媽最好的自我開釋的理由,所以,她的喜悅倒是完全真誠的。一再說:「你的娘家人不在,我們老夫妻就是全權代表了,你不是要裝修房子嗎?正好,你吳舟哥哥已經走了,你就重新搬回媽媽這裡,等到了好日子,就從媽媽這兒出閣,我要把你打扮成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並且一心一意為天池置起嫁妝來。
天池明白吳媽媽是希望藉此舉來答謝自己,便並不客氣推託,果然搬回吳家,由得吳媽媽當成自己嫁女兒一樣熱心忙碌。
走之前同盧越商量裝修細節,盧越吩咐:「只帶走換洗衣服好了,其餘的,全交給我,統統換掉。」
天池微笑,毫無異意,把整個屋子連同鑰匙一起交給盧越處理。
既然已經決定嫁他,那麼以後,他就是她的天了,連她這個人也是由他說了算,何況一間屋子和滿堂傢俱?
正像許峰說的,天池在骨子裡,始終是個三從四德的古典女子。儘管直到現在,她還沒有從吳舟婚禮那夜的恍惚中走出來,可是事情已經猝不及防地發生了,就像天亮了太陽升起來,天黑了月亮升起來一樣自然而然,順理成章。在風中,她向盧越傾訴了一切,在風中,她向盧越交付了一切,在風中,她把自己的一生都給了盧越,在自己的生命中打下他深深的烙印。從此,盧越已經代替吳舟,成為她生命的最重。
先有天還是先有地,先有日還是先有夜?宇宙洪荒,亞當夏娃,千百年流傳的老故事縱然有不同的橋段不同的情節,輪迴卻永遠只是一個:既是生為女人,就必得依附男人,任你藤長千尺,柔韌如絲,終究是依樹而生,盤旋而上,只有把樹繞得更緊,自己才可以爬得更高,直到透出叢林看一眼太陽。
女人的天空是低的,無所依附的女蘿永遠見不到陽光,而只能苦苦地把自己延長,延長,徒勞地盤了一圈又一圈,卻仍然停留在原地,停留在不為人知的黑暗裡。
天池再獨立再堅強,也終究只是一個女人,只是一株纏綿柔弱的女蘿,總得依附著一棵大樹。盧越既出現在她最柔弱最孤獨的時刻,他也就是她的大樹了。天池刻意平凡。
在「雪霓虹」里,好消息也早由琛兒傳播開去,眾員工見到天池,都一齊擁過來道喜,吵著要請客,要加薪,要放假祝賀。
未及天池答言,琛兒已經柳眉豎起:「老闆有喜,你們更該鞠躬盡瘁,多掙幾捧白花花銀子來送禮才是,還想放假?自今日起,每人每天加班八小時,工資分文不多,算是預付禮金。」
眾員工一起號叫起來。
天池笑:「也沒那麼誇張啦,不過放假的確沒可能,這段日子生意剛剛好轉,再一放假,不如關門算數。加班倒是難免,但是加班費照付,一分也不會少就是了。而且服裝節在即,彩印業務的競投已經開始,琛兒,你要多留意了。」
這次連琛兒也不禁大喊「救命」:「完全沒有頭緒,門面小設備少,咱們拿什麼同人家競爭?」
小蘇在一旁火上澆油:「就是的。你們兩位小姐住院的時候,大連一口氣多開了七八家製版公司,競爭力度強過以往十倍,怕你們擔心才一直沒敢跟你們說,要不,公司的營業額怎麼會一下子落得那麼低呢?」
天池也是一個頭兩個大,卻仍撐著給手下打氣:「咱們不怕競爭。」
「可是客戶們比以前矜貴許多,個個以為自己是上帝,要求我們壓低價格,不然就換地兒。」
「換,換,換,我這顆頭疼得要命,也想換掉,不知有得換沒得換?」天池抱住頭,做勢要擰下扔掉,還不忘了踢上一腳。
梁祝笑著,急忙做一個守門接球動作,道:「這顆腦袋非同一般,如果肯換,還真是許多人巴不得要換的。」
一室人都笑起來,天池又道:「今天中午我請客,地方大家選!」
「雪霓虹」一片歡呼。
「當然是吃海鮮!」
「要龍蝦!」
「鰻魚刺身!」
琛兒一旁看得羨慕,天池就是有這種舉重若輕、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本領,漫天雲霧,她只三言兩語嘻笑怒罵已經不當一回事。跟著這樣的老闆,門面再小也舒心。都是創業,反而寧可做雞頭。耳聽得眾員工還在「鮑魚」、「參翅」地點大菜,故意湊趣做一個暈倒狀:「你們想我哥哥下半生乞討過日?」
眾人笑得更加厲害,梁祝大叫:「對,給越哥打電話,要他來買單,哪能這樣不聲不響地就把我們經理拐走了?」
3、
盧越這個時候正在天池的房子里揮汗如雨,指揮搬家公司的工人把舊傢俱搬上卡車。
他曾向天池描繪過自己的設想:「所有的隔斷都打通,除了卧室、洗手間、廚房獨立之外,客廳、書房、客房統統合成一體,裝修成一個最大的工作室,無論是你做電腦設計還是我做攝影,採光都一定要好,我們倆的房子,應該是本市最有品味最有風格的房子,要上裝修雜誌的。」
天池微笑,如依人小鳥。
盧越又說:「一切重新開始,房子是舊的,可是裝修一定要新,這些舊傢俱都處理掉,一樣不留,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萬事更新,欣欣向榮,花好月圓,柳暗花明……」
天池依然微笑不語,百依百順。
盧越很高興。他理想中的妻子就是這樣的,該有主意的時候有主意,可是該聽話的時候要聽話。他喜歡天池的識大體,大事嚴謹,小事糊塗。
天池的以往太孤獨了,又一直生活在憂鬱和恐懼之中,他發誓要幫助她驅逐所有的陰影,讓陽光灑遍新房每一個角落。
盧越摩拳擦掌,躊躇滿志。新郎是最忙碌的職業,他一生沒有像現在這樣充實過。
一個工人走過來問:「盧先生,這個寫字檯上著鎖,要不要把東西取出來再搬走?」
盧越打量一眼,是個老舊的寫字檯,檯面油漆已經完全駁落,露出烏木的原色。是很好的木頭,舊時的做工亦精緻,這個價錢,如今在市場上已經買不到這樣好的東西了,扔掉其實頗為可惜。可是他一心棄舊迎新,不願意留下天池舊時生活的任何痕迹,希望她能對過去做一個徹底的告別。這種心理,便是對自己也未必肯承認的,可是,他的確,介意他不曾參預的,她的過去。
「扔掉。」他說,可是臨時又改變主意,「把抽屜撬開來看看。」
歷史就在這個時候被改寫了。
許多年以後,他常常想,如果那一天,他沒有打開那個抽屜,事情會是怎麼樣子的?
如果他不是在那一瞬間突然改變主意,那麼好奇八卦,或者他打一個電話給天池,讓她自己來處理掉所有的舊物,事情會怎麼樣?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一切的「如果」都已來不及。
那抽屜被撬開了,裡面跌出的,是天池的日記,還有整本發不出的信,題名叫做《點絳唇》。
開篇一首納蘭容若的《對月》:
「一種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
庾郎未老,何事傷心早?
素壁斜輝,竹影橫窗掃。
空房悄,烏啼欲曉,又下西樓了。」
旁邊,換了一種筆體,新補進一首天池自己步韻填的詞:
「酒影沉紅,舉杯共賀姻緣好。
人說偕老,我說秋天早。
研淚和詩,心碎無人掃。
獨行悄,雨夜晴曉,從此無緣了。」
他記得這首詞。
是的,他記得,這是吳舟結婚那晚,他去天池的房子看她,聽到她在醉中一遍又一遍含淚吟誦的。
盧越的手忽然發起抖來,輕輕打開第一封信,那仍是他所熟悉的一首詩:《讓我做你的新娘吧》。
「讓我,讓我做你的新娘吧
讓我無論是誰的故事誰的情節
讓我無論走過多遠會不會迴轉
經過多少峰迴路迷
也仍舊,仍舊是你的新娘吧
當最初的青梅枯萎
當最後的竹馬逝去
當蘭田的玉化煙消散
歲月都滄桑成年輪依稀
我仍然是你紅蓋頭裡
揮灑不去的緣份
總有一種心情是唯的吧
總有新娘的羞色是唯一的吧
總有走不完的輪迴是唯一的吧
哦,想當新娘的女孩渴望長大
讓我,讓我做你的新娘吧!」
做這首詩的時間,是在十年前,那時,天池還根本不知道有個他,那麼,她要做的,自然便不是他的新娘,而是「你的」。
這個「你」,是吳舟。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根本從他知道天池起,他就同時知道了吳舟。愛吳舟等吳舟,早已成為天池生命的一部分,他原本就知道的,可是為什麼,在這一刻,他還是受到這樣大的重擊?為什麼還是會心碎?
他一頁頁翻下去,一封封讀下去:
「若使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可是月亮不會永遠圓,而你我,永遠不會圓。聖誕夜,請讓我祈禱一個來生的約會吧。
來生,我願仍為一個女兒,如雪般溫柔,卻無雪的清冷,依然是黑的長發白的衣裳,為的是讓你不費力地在人群中將我認出。
來生,希望你仍是男兒,還是那麼英俊那麼冷靜,可是求你別再急著同別的女孩締結姻緣,而要仔仔細細地把我看清。
來生,我將帶著使命再世為人,從呱呱墜地的一刻就註定要風雨兼程追尋你的所在,撥斷心弦也要同你合奏一曲。
來生,你可以忘記許多,忘記唐詩宋詞元曲清文,但請你不要忘記我的名字,細雪飄拂的日子,請你輕聲呼喚,給我指引一個方向。
來生……」
盧越再也看不下去,猛地合上本子,一拳砸在寫字檯上。
不僅今生今世相愛,甚至來生,也已經預訂!
沒有人可以抗拒這樣的痴情。如果他是吳舟,看到這樣的文字,他會毫不猶豫地擁她入懷,告訴她:「做我的新娘吧。」
可是如今,他這樣做了,他擁她入懷,他向她求婚,可是他,卻不是吳舟!
他只是一個代替品!一個候補!一個別人心目中永遠處於第二位的遲到者!情何以堪?!
儘管一直知道天池對吳舟痴愛之深,可是這樣清晰地完整地深刻地真實地觸摸到天池的心跳,還是令盧越深深震撼,繼而遲疑。在那樣「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的一份痴情之後,還可能有人代替吳舟成為天池生命中新的血液嗎?
他不知道,他不自信。他因為天池的痴情而愛上她,可是他愛的僅僅是一個故事中的主人公,如今那主人公要走進他的故事裡來了,可是他要代替男主角成為B角二號嗎?
誰可與畫中人共舞?誰能將鏡中花插頭?有些事有些人,只有隔著一段距離看才最美好,當真扭在一起,只會自尋煩惱。
她的過去沒有他,甚至她的來生也預訂給了別人,他能擁有的,只是她的現在。可是,他真的完全擁有她的現在么?午夜夢回之際,他可能知道,她的淚為誰而流?她夢中的白馬王子又是不是他?
這段日子,他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同天池通電話,商議當日的行動計劃,樣子很像在熱戀,可是談的大多都是裝修、辦證之類的繁務。沒等結婚,已經成老夫老妻了。
本以為這樣也好,這樣更有柴米油鹽的親切感。可是現在知道,一切都是虛幻。
他們不曾熱戀,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戀愛,他們之間,是友情加恩情,獨獨沒有愛情。他已經看到了天池的愛是什麼樣子的,天池對他,並不是愛。
而且,一生一世,天池不可能再給予那樣的愛。
真正的愛,一生只有一次,好比曇花。
他早已錯過天池的花期。
他得到的,不過是曇花的標本,一朵死去的愛情。